沒有人寫得比你更好，當然，在夢裡。

趕走思思的那晚，我夢到自己得了獎。

「接下來頒發的是，浮文字部門金賞──吳秦先生！」

在大得活像奧斯卡金像獎會場的頒獎台中央，一座閃耀著純粹光芒的獎盃就立在那裏，整面投影牆全是我的照片。

我興奮地從紅色絨椅上跳了起來，小跑步經過坐在身旁的眾多知名插畫師，他們的手太大了，差點就把我絆倒。擔任特別來賓的眾多作家就坐在最靠近頒獎台的第一排位置，熱情地替我鼓掌。

我半蹦半跳上了台，負責頒獎的特別來賓，是我這輩子最喜歡的輕小說作者──司馬高原。

能夠在這美好的時刻，跟曾寫出《萌原》和《妹客與貓客》等經典大作的啟蒙導師握到手，說到話，共享我創作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刻，對我而言，似乎有種已經到了頂端，夫復何求的滿足感。

「恭喜你，年輕人。」

司馬老師年少時因為姊亂爆發，曾親身經歷過第一波妹荒，在顛沛流離的貧瘠環境裡努力筆耕，克服姊姊獨霸的市場，造就出無數的妹系作品。如今的他已經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但眼裡依舊有著輕小說大家特有的光芒風采。

「這一切，都得感謝你，司馬老師。」我伸手握住獎盃。「我從你的書一本180的年代，買到一本260，當年一隻1/8比例PVC只要4800日，現在要12000還會被代理商砍單……」

司馬老師聽著我喜不自禁的嘮叨，和藹地微笑搖了搖頭。

「看來，這個獎對你，還有點太早。」

「您這話的意思是──」

「你不有趣。」司馬老師斬釘截鐵地繼續說下去。「中國人怕無聊，西洋人也怕無聊，全世界的人都怕無聊。枯燥喔，枯燥到了極點喔！」

我腳下的舞台木板突然破開兩個大洞，兩隻粗估身高190公分，戴墨鏡裸著精悍上半身的雄鼴鼠從洞裡鑽了出來，二話不說將我架住。

「等等，我還沒領完獎！讓我得獎啊，你們這群瞎子！」

「我們不是瞎子，我們才是真正的評審。像你這樣一點都不有趣的作者就應該切腹。」

其中一隻鼴鼠邊說著，邊從褲檔裡抽出一把森冷但帶有魷魚味的武士刀，朝著我的下腹部狠狠橫切，掏出了我的腸子，盤住我的腰，纏捆成BDSM氣息濃厚的人體肉粽。

「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成為尖端簽約的作者！」

「閉嘴，二流的業餘仔，回去同溫層修行幾年再來吧。」

兩隻鼴鼠協力將我踹進深不見底的地洞，掌聲變得離我好遠好遠。

司馬老師也離我好遠好遠。

獎盃也離我好遠，好遠。

／／

我從糟糕透頂的夢境中驚醒過來，從窗外射進來的惱人熱量，明顯我又睡過了中午。出於對於夢境的厭惡與內心的燥熱難耐，我將身體抽離棉被，從床鋪坐起身來，卻又被擋在面前的一團厚實肉墊撞回軟綿綿的枕頭上。

思思的屁股正對著我，兩腳踩住鬆軟的床墊，不動如山保持著深蹲的健身動作。

「早安，老爸。我發現到你沒有晨勃，肯定是做惡夢了吧？」

「早說過了，我不是你爸爸。」

「但你註冊了尖端的原創星球網站https://www.novelstar.com.tw，而且這段對話絕對不是工商。」

「我沒有半點陪你胡鬧的興趣，而且你這他媽是私闖民宅。」

「別這麼說，我知道今天不用上班，女朋友也把你甩了。」思思依舊維持著沉穩的深蹲姿勢。「我告訴社區管理員，說我是你的女兒，大家都知道這件事，只是你還沒準備好接受。」

「我一點都不想接受！」

「天啊，老爸，你吃炸藥嗎？如果你能把那股憤怒轉化在每日寫稿上，轉蛋非洲的孩子們就不會因為缺萌而鬧飢荒了。」

「我才不在意轉蛋非洲的孩子有沒有書可以看。」

「那你，又為什麼會想成為輕小說作家呢？」

思思輕輕吸了一口氣，用低沉渾厚的溫和嗓音唱起歌來。
♫沒人寫得比你好♫
♫其他參賽者好可憐♫
♫沒有人文筆有你一半好♫
♫老爸，你最棒──♫

「閉嘴，你不是Carly Simon。」

我從思思的胯下鑽出被窩，打算出門吃午餐。

「我可以卡你賽門。」

「不需要，我是異性戀。」

「這可以訓練，就像寫作可以訓練。」思思跟著從床上跳下，抖了滿地汗水。「老爸，你需要面對自己的本性，你可以是個輕小說作家，你也可以是個成功的非現實二次元同性戀。」

「我一點都不甲。」

「你不用是甲，也可以是甲，只要別人覺得你是就可以了。」

「為什麼？」

「因為這裡是二次元，二次元只需要有趣。」思思抓起床上的涼爽鯊魚抱枕，拋在我的背後，很涼爽。「當然那是建立在我們不傷害野生動物，跟未成年兒童的前提下。」

「我還不夠有趣嗎！」

我氣急敗壞地嘗試替自己說些甚麼，然而夢境裡的那些批評過於真實，彷彿是兩顆巨大的，睪丸狀的石頭，拋進我心底最不該被掀起的那潭小小汙水池，現在到處都髒了。

「爸，轉過頭來，看著我。」

思思的語氣近乎是懇求，讓我不忍心地回頭，他那雙渾圓深邃的熊眼，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裡頭有些什麼在打轉著。

「你想表達什麼，快說。」

「國產遊戲之光《夜光》的小說版已經上市了，如果想了解更多精彩劇情與背景相關秘辛，現在點我訂購：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791941?loc=P_005_052#utm_source=Facebook_PicSee&utm_medium=Social。而且這段絕對不是工商。」

「我不需要業配。」

「但是克里斯多……老爸，我業配，是想帶給你樂趣。」思思的語氣殷切地聽起來像是小Ｘ維尼。「如果你有個得到出版社合約的機會，卻只是因為成就感在你的腦內作祟才一路創作過來，那麼你會快樂嗎？確實尖端出版社是台灣最關注本土輕小說，最棒最屌最先鋒的良心企業，但我真正在意的，是老爸你快不快樂，是老爸你有不有趣。只有真正有趣的作者，才能創作出有趣的作品，我們讀書跟看內馬爾假摔，不都是為了有趣嗎？」

「別想唬弄我，明明還有運動彩卷。」

「好吧，有趣跟運動彩卷。」

「我同意。」

「這就是為什麼我在這裡。」思思豪爽地拍了拍結實的胸肌。「我可以教你寫作，我懂得怎麼發掘你內心深處的才華跟創意，因為我是你的女兒。」

「我的女兒才不會長著雞雞。」

「好吧，老爸，記住你現在的頑固。」思思邁開腳步，猛然抓住我的衣領，粗魯地扯碎我身上的睡衣。「換上你最鮮艷的衣服，讓我帶領你踏上成為輕小說作家的旅途，當這趟旅途抵達尾聲，你不只會變得有趣，也會願意承認，你的女兒可以有雞雞。」

「你又打算搞什麼亂子出來，只是燒我的書還不夠，現在又打算強我是嗎！」

我連忙推開思思那冒著熱汗的手臂。

「我知道，這聽起來或許很突然，但是我們要去探訪世界上三位最偉大輕小說作家的故鄉，而第一站，就是印度。但其實我們只會去兩站，因為有一站不能隨便寫出來。」思思雙掌合十，滿心虔誠地鞠躬向我行禮。「當然，那也得我們沒被作者腰斬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