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櫻
本章節 9133 字
更新於: 2020-05-09
「曦,為什麼人類之間要這樣彼此殘殺呢?」
乾枯的針葉林被刺骨的冰天雪地掩埋,一個小小的男孩子問著一個穿著破舊軍服的大約十八、十九歲的少年。
少年雖然看上去年輕,但黑色的雙瞳卻無比的深邃。
「因為大家都認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大家都認為自己是正確的,雖然事實上也沒有誰是錯的就是了。」
男孩聽不懂少年的回答,只能一知半解的點點頭。
少年由得苦笑,不過也沒有做進一步解釋的打算。
這不是個孩子該問的問題,自己的解釋也不是這個孩子該得到答案,所以黑髮黑瞳的少年決定轉移了話題。
「總之先回到主題吧,昨天的課程沒有忘吧。櫻?」
男孩再次點了點頭,調整了背上弩弓到比較舒適的位置。
而少年並未像男孩一樣拿著弩,而是在揹著半身長的獵弓。男孩也曾想要有如少年一般的獵弓,但因臂力的關係,最終只能選擇了使用較為簡易的弩弓。
兩人一側揹著是狩獵用的箭袋,另一邊是肢解屍體用的工具。
這附近有鹿群,半結凍的小溪旁可以看見用蹄翻找底下蘚苔的痕跡。
兩人避開的獸徑前進著,畢竟鹿是一種很謹慎的生物,一點點的風吹草動都會讓牠們放棄原本使用的道路。
只是再謹慎也會有鬆懈下的時候。
幾天前,少年在這裡丟下了一大袋鹽吸引鹿群的注意。
鹿極端的嗜鹽,到了哪怕明知道可能是陷阱也要嚐一口的地步。
森林裡的一處被雪覆蓋的空地,一群鹿貪婪的圍在了鹽袋的周圍舔拭。
儘管還是有不少鹿抬著頭東張西望,但是幾天下來的放鬆加上這裡視野良好的關係,鹿群早已放下一開始的警戒。
兩人埋伏在下風處的灌木叢中。
「還記得怎麼做吧?」
少年問著男孩,男孩點了點頭,回想著這一個月的訓練。
不僅是弩弓的操作和準度,更多的是關於如何將鹿開腸剖肚,在成為獵人前必須先成為屠夫,唯有了解一個生物的內部構造才能給予最致命的打擊。
當奪取性命的行為精緻到一定程度後,才能給予這場謀殺一個響亮的名稱——狩獵。
和準心連成直線的是心臟,雖然箭矢是木製,但唯有箭頭的部分用了鋼製的放血箭頭。
只要能插入心臟,獵物通常跑不了多遠就會流血而亡,這既是給獵人的效率也是給獵物的仁慈。
這是男孩第一次跟隨少年狩獵,雖然解剖的工作他也參予了不少,但見到一大群活生生的鹿時,男孩還是感到了一股神聖和自身的汙穢。
為了自己生命延續下去,就必須踐踏起其他的生命。
「怎麼了嗎?櫻。」
「沒事。」
少年知道男孩沒事中隱藏的意思,但少年沒有再追問而是默默等待著男孩叩下弩弓的板機。
聖經上說人是吃下蘋果才墮落的,但人最初的墮落是為了活下去而狩獵其他生命的時候吧。
男孩觀察了良久後,決定選擇一隻老公鹿。
不要選擇有生育能力的雌性、不要選擇強壯的個體,獵人和獵物在這一點上達成了共識。
改為蹲姿,把弩弓架在膝蓋上減少身體顫抖所造成的偏差,男孩先是深呼吸了一次,然後用力吸了一口氣,閉上氣息。
除非在弓箭射出後,不然絕不呼氣。
男孩在專注在那隻雄鹿身上,讓意識一步步的縮短的他們之間的距離,弩弓上有一個簡易的準心。
男孩找到了三十碼的位置後,把準心放在了那隻正舔食著鹽巴的公鹿身上。
「注意風向。」
「嗯。」
男孩抬高並將準心往著風吹來的地方偏移了一些。
叩下板機。
只是弩箭並未像是男孩預料般刺穿公鹿的胸膛而是刺進了旁邊另一頭母鹿的大腿上,鹿群立刻驚覺的四散逃逸。
少年站了起來,快速的掏出一隻箭、架在弓上射穿了那隻中箭的母鹿的胸膛,母鹿應聲倒下。
「對不起....」
「沒事,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這不是用槍,命中率在這個距離有風的情況有個三成就不錯了。」
少年摸了摸男孩的頭。
「之後知道該怎麼做吧。」
「嗯。」
倒地的母鹿仍氣喘吁吁,男孩闔上雙瞳默禱了一下後抽出匕首劃過母鹿的氣管,少年立刻用帶來的大保溫瓶接起了噴出的血。
在這冰天雪地中從沒有浪費這個詞。
保溫瓶裝滿了,少年換了另一個保溫瓶,在保溫瓶的杯蓋裡倒上一大杯還溫熱的鮮血。
先是自己喝了一口,然後把杯蓋給了男孩。
「喝吧,暖和一下身體。」
男孩學著少年一飲而盡,卻在中途被腥臭味嗆的全吐了出來。
「不用勉強自己,能喝多少就喝多少。血放完之後,再把牠拖到小溪邊吧。」
少年從不在住家的附近處理屍體,這除了防止獵食者因為屍體的味道靠近外,更多沒告訴男孩的原因是防止其他人類。
此時一隻小鹿從樹叢鑽出,離兩人有一段距離對著母鹿的屍體哀鳴著。
鹿跟狼不同,失去了母親的小鹿不會有其他的母鹿願意照顧,小鹿的命運只有死路一條。
於是少年迅雷不及掩耳的抓住了小鹿的腳,提著牠的後腳走到了男孩的身邊。
「交給你了,能做到吧。」
「....嗯。」
男孩不是沒有放過血,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對一個孩子下手。
在小鹿的哀鳴中男孩像是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放過牠吧,曦。」
「我們就算放過牠,沒有母鹿的照顧牠還是會死,而且就不一定會死了那麼輕鬆了。」
「我知道,可、可是.....」
「是嗎?」
少年果斷的放開了小鹿,小鹿倉皇的逃進了樹叢裡。
「曦,對不起...」
「沒事,只是每件事情都有其代價,你只要有能承受那份代價的覺悟就行了。」
少年拿出手巾擦拭著男孩嘴角上的血汙。
「走吧,血也放的差不多了,該去小溪邊處理屍體了。」
兩人在小溪旁用樹枝臨時搭建了一個放肉的架子,順便將身上的血汙清洗乾淨。
鹿的一身都是寶,毛皮可以製作衣物、肉可以食用、筋可以製作弓弦、骨頭可以削尖為茅、脂肪可以製作火把、內臟可以製作誘餌。
升起炭火,先將鹿肉做簡單的煙燻,之後放入冰牢或是加上鹽醃製都能更好的保存。
由於這需要一段時間,少年帶著男孩離開。
兩人並不怕附近有任何的小偷,畢竟這附近的老大可是棕熊烏茲爾。
森林之民常說一句話,遇上野豬用智慧、遇上狼用威嚇,而遇上熊則是死路一條。
烏茲爾光是站起來就有兩公尺半,這附近沒有其他的食肉獸敢造次。
棕熊的毛色中參雜的一點白色,或許是跟北極熊混種的結果吧。
男孩曾經看過棕熊叼著一隻人腿,津津有味的嚼著。
一旦吃過人肉,那就不再是普通的熊了。在過去阿依努人的文化裡,吃過人肉的野獸會墮落成鬼神。
其中隱含的意義是一旦嚐過人肉、理解人類弱小的獵食者將不再把人類視作競爭者而是視為獵物。
沒有鹿飛奔的腳、沒有鷹翱翔在空中的雙翼、沒有狼銳利的牙齒,人類在食物鏈中是何等的脆弱。
所以人類會將所有品嘗過人肉味道的獵食者趕盡殺絕,為了保護人類自身。
從沒有一種生物的生存之道跟人類一樣,毀滅了一切對自身不利的事物。
但是少年從沒有獵捕棕熊烏茲爾的打算,對少年而言能趕走狼、狐狸的棕熊是再適合不過的看門狗,更何況牠還能趕走人類。
兩人走到了山丘上。
少年隔著老舊的皮手套拿起一團黑色的物體「兔子的糞便,裡頭有黑莓的種子,在附近找看看有沒有黑莓吧。」
「嗯!」
男孩有樣學樣的掰開了兔子的糞便。
但少年很快的像是發現了什麼意識男孩跟上。
是熄滅的火種。
這附近有人。
可以看見隱約的拖著一隻腳前進的足印,後頭還有熊的腳印。
男孩向少年確認著「這個人遇見了棕熊烏茲爾了是嗎?」
「是的,很不錯的觀察。」少年在火種的餘燼中持起一塊焦黑的骨頭思索了起來「...大腿骨呢。」
「曦,怎麼了嗎?」
「不,沒事。」
少年笑了笑起身,推開了附近的新雪,乾涸的血跡在結冰的大地上指出了一條路。
大概是生火煮肉時碰見了棕熊烏茲爾,被棕熊烏茲爾咬傷了一隻腿,然後.....
少年發現了附近一個彈殼。
那個人用槍暫時逼退了棕熊烏茲爾,拖著受傷的腳一路逃到了樹林。
由鞋印的尺寸和步伐的大小判斷是個男性,身長大約一百七十到一百七十五公分。
「櫻,弩準備好,我們要繼續『狩獵』了。」
「欸...嗯!」
男孩倉皇的跟上「狩獵...但是我們今天的肉已經夠好幾天用了。」
或許狩獵和謀殺其實是差不多的詞彙吧,同樣用盡計謀和狡詐,只是一個是對異族一個是對同類。
「我們是要去殺掉那個人。」
還沒等男孩發出驚訝的聲音,少年就在男孩嘴唇前比出了噓的模樣。
「對方很危險,有槍、也有一定的狩獵技巧,趁著他受傷的時候解決他再好不過了。」
「可是對方不一定是壞人吧!」
「他是不是壞人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就這麼放過他的話,我們可能會因此發生危險,所以不管對方帶著善意還是惡意,只要殺掉就沒事了。」
「....」男孩低下了頭。
「櫻,你今天問我為什麼人會自相殘殺對吧。因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就是我們的天性。」
而終有一天,人類會因為這個天性走上絕路。
「如果你不想跟來的話,回去也沒有問題。」
男孩搖了搖頭,跟上了少年。
足跡越來越明顯,兩人很快的發現一個右腳嚴重變形流血、蓄著鬍子的男人在樹下痛苦的喘息著。
兩人躲在灌木叢的陰影,男人顯然是沒有發現兩人的存在。
少年拉起了弓。
人類比鹿好獵殺太多了,直立的代價便是把心臟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
但男孩卻抓住了少年即將射出箭矢的手。
「曦,能不能放過他呢....他、他說不定跟我們一樣有等待他回家的家人。」
男孩懇求的問著。
畢竟他早已決定不要再犧牲任何人了。
「我們所捕獵的鹿一樣有牠們的家人。我們只是為了我們的生存而殺戮,這點殺人跟殺鹿是一樣的。」
「嗯...」男孩明白少年的道理,但卻無法接受「可是、可是....」
「我明白了。」少年收起了箭矢「就照你說的做吧。」
「....對不起,曦。」
「不用道歉,因為說不定你做的這個決定反而是對的呢。鹿肉也差不多好了,我們回去吧。」
吃完晚餐後,男孩獨自了走出他們居住的廢棄教堂。
這原本是曦和奏居住的地方,但自從男孩和另外兩個小女孩來到後,這裡成了他們五個人的家。
曦和奏兩人教導著他們三人一切在這冰天雪地的生存技巧。
男孩還沒有從狩獵的餘韻中緩過神,當鹿肉端到他前方時他就想起了那隻小鹿哀求的雙瞳。
到了最後他一口也吃不下。
這個世界若是要犧牲誰才能活下去的話,要是犧牲到最後只剩下自己一人那還有活下去的必要嗎?
男孩在冰冷雪中的呼吸成為了白色的霧氣。
老實說,男孩不止一次的覺得在少年一貫的笑容中其實隱藏的是對自己的失望。
少年每次對自己的讓步或許其實是對自己的放棄。
屋裡頭傳來對男孩的呼喚,男孩甩了甩頭想要擺脫悲觀的思緒,此時遠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這附近能造成這個腳步聲的生物不多。
—棕熊烏茲爾!?
這是男孩的第一個念頭,他拿起了放置在一旁的弩弓趕到了門前。
少年曾經教導過,要奪取生命的話,攻擊的是心臟,要逃跑的話,攻擊的是腿。
任何強大的生物腿受傷的話也無法追趕多遠。
男孩躲在暗處擺好了瞄準的姿態。
設置在周圍的鐵罐陷阱傳來喀啦喀啦通報入侵者的聲音,但進入的不是棕熊烏茲爾而是今天下午時才見過的那個留著大鬍子的男人。
「有人嗎!救、救命!怪物啊...那隻熊是怪物啊!」
!!?
男孩放下了弩弓「你、你還好嗎!」
「太好了!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了!」男人聲淚俱下的開口,男孩連忙遮住了男人的嘴。
屋子裡傳來少年的聲音「櫻,怎麼了嗎?外頭怎麼聲音那麼大。」
「是、是我不小心碰到了鐵罐了!對不起!我把陷阱重新布置好後立刻回去!」
男孩說完後才小聲的對男人開口「小聲一點,不然你會被殺掉的,跟我來!」
男孩攙扶著男人到了教堂的馬廄中,這裡已經沒有馬了,但厚重的稻草仍足以禦寒。
「等等我,我幫你拿一些草藥。」
幸好奏姊姊不像曦一樣多疑,聽到男孩編了不小心劃傷腿的謊言後,立刻拿了止血消炎的草藥給男孩。
男孩回到了馬廄,傷口已經整個潰爛。
幸好雖然男孩對於學習狩獵感到自責,但學習醫護時從不馬虎,他先讓男人咬住了毛巾隨後用匕首挖掉潰爛的肉在把草藥敷了上去。
把木板跟腳緊緊的捆在一起,避免未來出現肢體變形的情況。
「謝謝、謝謝你....」
用完這些後,男人氣喘吁吁滿頭大汗的感謝。
「你是從哪裡來的呢?」
「西邊,原本大家都說東方這裡暖和一點,但看上去現在哪裡都一樣,該死的末日。你是一個人住在這裡嗎?」
「不,還有另外四個人。」
「咦,沒有大人嗎?」
「有一個。你不能他發現,他發現後一定會殺了你的!」
「哈哈...可是我現在哪裡也去不了啊。你們有什麼吃的嗎?」
男孩拿了鹿肉,男人不客氣地放在嘴裡就咬了起來。
「我有一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兒啊,你知道西邊的難民營嗎?我們原本住在那邊的,結果有一天一切都變了,有人說管理那邊的軍隊偷藏食物,所以大家發生了暴動,殺了那些軍人後才發現他們根本沒有偷藏食物,然後突然一堆怪物入侵,那裡就徹底荒廢了。」
「你的女兒呢?」
「....我在半途跟她走散了。該死的,這該死的世界末日。」
「我叫作櫻,你叫作什麼名子呢?」
「約瑟夫。」
「那約瑟夫大叔,我明天再來喔。」
此後數天,男孩偷偷的把男人藏在馬廄中,他們甚至約好了暗號,男孩敲三次馬廄的木頭後男人才會從乾草裡現身。
男人向男孩要求了一把小刀,他雕刻了許多木頭的動物送給了男孩。
男孩每天都藉故不跟大家一起吃飯,以把他的食物分給男人。
男人口中的故事吸引了男孩,那是關於曾經的世界,那還有春天的世界。
男人也問著男孩身邊的世界,特別對少年的事情感到興趣。
「這是一個能夠暖身去寒的草藥。」男人從包裹中給了男孩一包粉末「你可以偷偷幫我加進你們平時喝的湯裡嗎?這就當作我被你照顧那麼多天的報答吧。記住不要被發現啊,不然被發現萬一你被問起這包藥草怎麼來的我就完了。」
「我知道了。」男孩將草藥的粉末放入懷中。
今天鹿肉吃完了,雖然奏看著鹿肉喃喃著最近怎麼消耗的那麼快時讓男孩心驚膽顫了一下,但所幸其他人沒有多做懷疑。
男孩再次陪著少年去狩獵。
「曦,你知道飛機嗎!聽說那是由鋼鐵做的,卻能飛在空中!真是不可思議呢。」
「是啊,聽過過去冬天還沒來的世界,每天都有數以千計的飛機在天空飛。」
「數以千計..?」
「嗯。只是櫻,你是從哪裡知道飛機的?我記得我以前沒有跟你們提過啊。」
「這、這個...從路邊的書上看到的喔!」
「是嗎。反正回到主題吧,櫻,今天全程交給你了,有發現腳印了嗎?」
「嗯。」
鹿是很聰明的生物,從那次以後他們接近鹽更加的警覺,於是少年放棄了這個陷阱把鹽袋收回。
所幸由腳印來看,鹿群還在附近。
男孩生疏的向少年確認,一步步跟蹤著鹿群。
前方烏鴉密集。
那麼多的烏鴉出現肯定沒有好事。
少年趕走了烏鴉,從鴉群不滿的叫聲中露出的是一隻小鹿的屍體。
黑色的雙瞳滿是恐懼的神色,只剩下一顆完好無缺的腦袋。
少年拿起匕首,骨頭上的碎肉已經被烏鴉碰過了,不適合食用,只能割下毛皮。
男孩認了出來「這是前幾天的那個孩子....」
他所殺死的那隻母鹿的孩子。
「是啊。這裡的骨頭都被咬碎了。」
不用比對咬痕也知道是誰造成的,這附近唯一的食肉獸棕熊烏茲爾。
光看小鹿的雙瞳都能明白牠死前是多麼的害怕和恐懼。
「是我、是我害死了牠....」
少年搖了搖頭,反駁了男孩「沒有誰害死了誰,是牠不夠強大才會死在這裡。走吧,剩下的就留給烏鴉了。」
男孩跟了上少年,重新找起鹿群的蹤跡。
在溪邊的岸上,一隻不合時宜的鮭魚擱淺著。
想必是追尋著過去的習性獨自一人回到了牠的出生地吧,只是這裡什麼都沒有,就連與牠一起迴游的同伴都已經一個也不剩了。
意外的收獲讓今天不必再有鹿死亡。
樹林裡傳來棕熊的咆嘯,烏鴉亂飛著。
男孩瞥著樹林的方向「烏茲爾今天很生氣呢。」
「誰動了牠的食物牠都會生氣,牠看上的獵物絕不會放棄。」
「曾經這座山也是開滿了櫻花嗎?」
「嗯,說不定,只是再曾經這裡說不定可是沙漠、再再曾經的話這裡說不定還在海底。櫻,你覺得未來這裡會是什麼呢?」
「我、我不知道....」
「那你希望這裡是什麼呢?」
「....」男孩沉默了一下「我希望這裡可以再度綠意盎然呢!」
「是嗎。」少年不肯定也不否認,只是點了點頭。
「...曦,我沒有救到那隻小鹿。」
「不,你救了牠。不然我早就殺死牠了。」
「可是—」
「吶,那麼櫻,你認為什麼才算是拯救呢?」
男孩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至少不會讓牠就這麼死去。」
「我同意。但是櫻也無法保護牠一輩子吧,就像奏跟我不可能永遠守護你們一樣。所以我才認為當時殺死牠是最好的辦法。」
「.....」
男孩想要反駁卻什麼都說不出來,畢竟就連男孩都心知肚明少年說的是再正確不過的結論。
「不過—」少年輕輕拍了拍男孩的頭「我的答案也不一定是正確的,以前奏常常對我說,我絞盡腦汁想出的答案肯定會比她的答案更加耀眼。這句話也送給你,櫻,你努力想出的解答一定可以比我的答案更加厲害的。」
「!!.....嗯!但、但是....抱歉,我一直都讓曦失望了呢....」
「不,我從沒有對你失望過,櫻。」
但少年不以為意的繼續說著「畢竟你只是在尋找屬於你的答案而已,對我而言是十分開心的事情。不忍心下手這種想法我並不認為是錯的,只是...嘛,什麼是正確的事情你就自己思考吧。」
正確的事情嗎....
這果然對櫻來說還是太過艱難的答案。
「好了,不說了,今晚有鮭魚湯可以喝了喔。」
晚餐時男孩照樣帶自己的那份去到了馬廄,因為謊稱是練習弩弓的關係,所以剩下的人也沒有太在意。
男人並未喝男孩帶來的鮭魚湯,只是放在一旁問著男孩「今天我給你的草藥你撒進去了嗎?」
「嗯!謝謝你了,約瑟夫大叔。」
「不客氣,那大叔我希望你能給我最後一樣東西。」
「嗯?是什麼?」
「靠過來一點。」
男孩不疑有他,靠了過去。
「——我想要你的肉啊!」
直到脖子被匕首架住,男人粗壯的手壓著男孩動彈不得。
「!!?你、你在做什麼!!?」
「哈哈哈,你真是太好騙了。不過肉放太久就會變難吃,我就留著你最後吃吧。」
男人拿起稻草做的繩子把男孩綁在了馬廄的柱子上。
男孩死命的掙扎著。
「放開我啊!放開我!!」
「你說你住的地方還有三個孩子對吧,真是太好了,小孩子的肉特別的嫩比起乾巴巴的老人好吃呢。」
男人站了起來,這幾天休養下來,他的腿早就好了。
男孩蒼白了臉,少年的警告重新響在男孩的心頭。
「不准你過去!」
男人不理會男孩,只是狂笑著「說真的,也真要感謝你呢。」一腳將地板上的湯踢灑「我給你的藥才不是什麼去寒保暖的呢,而是毒藥啊,現在他們肯定都睡死了過去吧。」
....原來、原來自己犯下了那麼大的錯嗎!?
自己害死了自己的家人。
男孩剎那間想要搶過匕首,一把刺進自己的胸口。
小鹿那恐懼指責的雙瞳浮現在眼前,就像在咒罵男孩的虛偽一般。
只是—
「看到了嗎?這就是代價呢,櫻。」
少年的聲音從黑暗中傳出,男人張望了良久才發現少年站在屋頂的樑上。
「你、你怎麼沒事!?你不是應該喝了湯嗎!?」
「哦,你是說這個嗎?」少年從口袋裡拿出一株植物「大花曼陀羅,你交給我們家可愛的孩子的就是這個對吧?我們早就發現、事前就把湯掉包了,只是—」
少年摘了一片葉子放入嘴中。
「我就算吃了也不會有事就是了。」
「可、可惡!」男人拿出匕首倉皇的想要挾持男孩做為人質。
但是少年更快的拔出弩弓射掉了男人手中的匕首。
「首先是右腿—」
弩箭穿過男人剛好起來的右腿,發出痛不欲生的慘叫。
「接著右手—」
左腳、右腳、左大腿、左肩、左前臂。
跟狩獵無關的,完全在折磨獵物的行為。
少年跳下屋樑。
「我啊,在你生火的地方發現了一個大腿骨呢,是人類的。年紀大約八到九歲,是你女兒對吧。」
「我、我也是不得已的啊!不然在這狗屎般的世界才沒有什麼吃的東西!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啊!你難道就沒有為了活下去做過下賤齷齪的事情嗎?」
「不,我沒有批評你的意思,只是你為了活下去是你的事情,但你碰了我家的孩子就是我的事情了呢。」
弩弓頂住男人的腦袋,黑色的雙瞳裡比外頭的冰天雪地更加的寒冷。
「你知道嗎?吃過人類的野獸會被稱呼為害獸,一定會被趕盡殺絕。那吃過人肉的人呢?會不會也需要趕盡殺絕。」
「對不起!求求您,我、我會立刻離開這裡的!求求您放過我吧,看您的衣著您是軍人大爺吧!軍人不就是該保護我們這些平民的嗎!我不會再犯了,求求您放過我吧!」
「呵呵,你錯了喔,軍人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殺人啊。」
只是在少年要叩下板機前,男孩大聲吼了出來。
「曦,住手啊!你、你要是殺了他,就變得跟他一樣了。」
「...」
少年望向了男孩。
「櫻,你剛剛不是也看到了代價嗎?如果你想保護其他人的話,放過這種人只會給其他人造成不幸,說不定會有其他人跟你一樣,因為一時的善良幫助他,結果反而失去了他們珍視的人,你這不是善良,你這是放縱。」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曦!我不認為曦殺了他就是對的啊。」
男人在一旁也努力求情著「對!那個孩子說的對啊!請您放過我吧!我發誓我真的不會再做壞事了!」
「真的嗎?」弩弓連同那深不見底的笑意更加用力的頂著男人的腦袋。
「真、真的啊!我發誓!」
「是嗎。我相信你喔,走吧。」
少年把男人抓了起來丟到門外。
男孩一臉抱歉的看著替他解開繩索的少年。
「曦,對不起....」
「不,沒事的,我是真的相信他。畢竟—」少年的目光瞥向了門外「死人確實是不可能再做壞事就是了。」
門外,男人痛苦的站了起來,只是在他眼前的是一隻巨大的棕熊。
烏茲爾。
是呢,棕熊烏茲爾絕對不會放跑牠盯上了獵物。
而且哪怕是食人的野獸也知道挑最弱小的下手這個古老的獵物和獵人間的共識。
「啊啊啊!!!!不要!不要!救救我啊!」
棕熊拖著男人到了黑暗的森林,消失前回頭望了少年一眼,接著消失在黑暗的森林裡。
只聽見男人最後一聲的哀號。
少年攔住了一臉於心不忍的男孩。
「櫻,溫柔是好事,但我會幫助你可不代表別人也會。如果有一天你的溫柔碰上了抉擇,犧牲其中一邊你珍視的事物以換取另一邊時,再悔恨都來不及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曦!我真的不希望再有人受傷再有人死掉了啊!」
男孩哭了出來。
少年沉默。
最後摸了摸男孩的頭「那就變強吧,變強到足以讓你看見那個綠意盎然的世界為止。」
「嗯!!」男孩用力的點了點頭。
願你的強大能讓你不用再面臨抉擇。
願總有一天你的溫柔能帶你前往我沒有機會抵達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