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失去歌聲的人魚姬

本章節 15789 字
更新於: 2018-07-15

夜晚,無人的校園。

靜悄悄的夜裡,偷偷被微開一半的窗檯。

輕輕走在木造的地板上時,發出了嘎吱嘎吱的聲響。
裸足踩在走廊的木地板,有種微妙的感覺。

個子嬌小的女孩,悄聲的走在夜晚的走道上。

月光從窗口中斜照進來,和平常喧鬧的校舍不同,靜得彷彿能聽見從腳趾上傳來的,木頭發出的獨特微弱聲響。

除此之外,好像聽見了什麼細微的聲音。

循著那道聲音追了過去,女孩在音樂教室的門口停了下來。

然後,慢慢拉開了門扉。



月光從成排的窗檯外斜照進來,在地上留下大大的方格,被窗框切碎成數個小塊的格子中,能看到微小的粒子在飄舞。

原本成列的木桌椅,全都一起被堆在房間的後方。
廣闊的教室空間,在月光的照耀下,不知為何靜悄悄的有種難以言喻的神聖感。

像是舞台上的聚光燈一般,月光的聚焦落在教室前方的鋼琴上。

黑色充滿光澤的鏡面,與之互相映照之下,更顯得像是有生命一般。

「叮─叮─叮─叮─」

落下的琴鍵發出了聲響。
那名少女就坐在鋼琴旁的座位上。

一頭顯眼的紅髮,與白色陶瓷般全無血色的肌膚,成了完美的對比。

她只穿著一身紅色的連身裙,赤裸著雙腳在懸空的椅上搖曳,像是在配合著旋律,時而緩慢,時而輕快的舞著。

原本像是閉著眼享受著琴音的少女,連是否知道有人走進都不曉得,就這樣順著前奏鍵出了音樂。

音符化為旋律,曲聲在無人的夜中迴響。

吹入的微風舞動起白色窗廉,窗外的橄欖樹發出了沙沙的響聲。

一旁只是看著的女孩,頭髮也跟著輕輕飛揚起來。

雙腿像是被固定住般無法動彈。

但是,無法移開視線。
美麗的音色,像是雨水滴在玻璃般澄淨的水面上。

不可思議。
靜得彷彿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腦中空盪盪什麼也沒辦法思考,全身微微發顫,背上冷冷的卻像落下了冷汗。

然後,曲畢。
鋼琴慢慢鍵出了收尾的短短幾個琴音。

紅髮的少女閉緊雙眼,呼出深深的嘆息。

然後,她轉過頭,看了看與門高成對比的,那名嬌小的女孩。

「妳……不害怕嗎?」

有著透明感一般不可思議樣貌的少女,就連嗓音都像輕敲玻璃一般清澈。

「為什麼?」

嬌小的女孩茫然的反問。
然後慢慢的走向窗口邊的鋼琴。

「我可是,魔女喔。」

紅髮的少女一字一字輕輕的開口回應。

「那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女孩一點也沒有露出害怕的模樣,與個子恰恰相反,她反而大著膽子,興致昂然的越走越近,然後壓下裙擺,在她的身旁輕輕坐了下來。

小小的鋼琴椅上擠了兩個人,肩膀和肩膀互相碰觸的地方,可以感覺到微微的涼意。

「因為妳的聲音那麼好聽。就像是──」

像是,彷彿能看到有著裸足的妖精在琴鍵上跳舞一般。
剛才那一刻的指尖與琴音的融合就是如此的美妙。

女孩接著若無其事的說了會讓人不好意思的話,自然而然的學著她剛才所彈的位置按下琴鍵。

「那是什麼意思?真難理解呢。」停下琴聲的少女,則彷彿要掩飾害羞似的轉過頭去。

「如果不是魔女的話,就只能說是幽靈小姐的惡作劇了吧。」女孩則繼續說道。

被這麼一說,被稱為「魔女」的少女,微微的笑了出來。

被叫過很多不同的稱呼。
「七大不可思議」、「音樂室的鋼琴幽靈」、「誘惑人心的賽蓮魔女」。

可是不曉得為什麼,被女孩如此稱呼時卻一點也沒有不高興的感覺。

「妳可以教我剛剛的歌嗎?」女孩天真的笑著問道。

「在那之前,不是應該有更重要的事嗎?」少女則閉起眼,輕輕敲了幾聲琴鍵作為回答:「我的名字是琴歌。妳叫什麼名字?」

「詩音。詠唱詩歌的詩,音弦響徹的音。」

「這還真是……和妳彈出的音調完全不相符的名字呢。」

對女孩那完全不成音色的琴音,少女淺淺的露出了笑意。



────



寧靜的午後,日光斜照在廣闊的草原上。

樹蔭拉出了長長的影子,從大樹的葉間隱約可見從縫隙中閃亮著的光芒。

「陽光暖烘烘的,真舒服……」靠在白色椅上,戴著兔耳的女孩挺起身子,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因為太過自在,彷彿連翅膀都要自然而然張開了一般。

「……嗯,就是說啊。」一旁坐著看書的少女,只穿著白色的短袖上衣,也沒有將視線移開,就這樣舉杯輕啜了一口紅茶。

微風吹過的草原沙沙作響。

吹過樹稍的風,將落在樹下的細碎陽光吹得有些搖曳。
樹上晾著的洗好的衣物,也像是旗幟一般跟著啪噠啪噠作響,散發出肥皂水的香氣。

「今天要作什麼好呢?」戴著兔耳的女孩,名為茨姬。

「是呢,那麼……去釣魚嗎?」沒有將目光從書頁中移開,純希飲下紅茶,慢慢的翻開書本的下一頁。

「嗯……」像是洗臉的小貓一般瞇起雙眼,茨姬閉起眼讓陽光盡情灑在自己的面上,低聲說道:「……傍晚再去好了。」

「是呢。」純希靜靜的翻開下一頁,淡淡的回應。

「那麼今天作什麼好呢?」茨姬深深呼吸了一下,暖暖的空氣在胸口中迴盪。雖然不能解釋清楚,不過這大概就是日光的味道吧。

「是呢。」純希淡淡的笑了起來。

兩人間圍繞著淡然自在的氣氛,這午後悠閒的空氣是什麼也無法取代的時光。

「噗……」

「嘻……」

終於,像是忍耐許久一般,兩人同時忍不住笑了出來。

「那麼我來整理行李,幫忙我好嗎?」純希說著從座位上站起身子。

「是的,老師。」茨姬也跟著站了起來。

開始稱呼純希為魔女老師,不曉得是從什麼時候發生的事了。
茨姬自己也不曉得為什麼自然的就這樣開口,兩人也都自然而然的認為這樣的稱呼最為自在。



從木屋中搬出第三箱的紙箱。

純希一個個取出堆放在圓桌旁的紙箱中的東西,確認用途後如果用不到,就再度放回另一個紙箱。
如果好像有機會用到,就收在附近的袋子。

然後在桌上的筆記本中作下記錄。

「啊,辛苦了,暫時先搬這些吧。」純希對著正在拍拍灰塵,忙進忙出的茨姬說道:「到這裡來坐一下吧。」

「那個……這些全是老師的行李嗎?」茨姬靠在椅背上喘了喘氣。
「是啊,一直沒有時間整理,有點困擾呢。」純希用筆搔了搔頭,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嗎?」茨姬像是搖了搖耳朵一般問道。

「是呢,那麼……」純希想了想,用筆指了一下旁邊的袋子:「可以幫我收拾一下那裡記錄好的東西嗎?」

「是!」

茨姬拉起半個人大的袋子,裡頭的東西很多,相當沉重。

純希左手取出東西,作了記錄之後,就頭也不回的把它收進袋子裡。
無語的工作就這麼持續了好一段時間,總算大致把紙箱的東西整理完畢。

「啊,這個……」不知何時,茨姬手裡抱著一個圓盤。

「這是做什麼用的啊?老師。」她端詳了一會,似乎對這東西很好奇的樣子。

「啊,真懷念啊,這不是反重力設備嗎。」純希在上頭找了一會:「這東西,曾經有一陣子很流行呢。」

然後,悄悄按下了開啟按鈕。

「反……重?哇啊!」茨姬尚不能理解時,身體已經輕飄飄浮了起來,雙腿在空中虛晃無法踏實。

因為是玩具層級的東西,所以純希也絲毫不擔心的讓她用身體去瞭解這東西的用途。

「老……老師,怎麼辦啊……?」茨姬身子的高度逐漸升高,即使努力擺動雙腿,卻像是溺水一般無法踩到底。

「放心吧,沒事的。」純希忍不住想笑,一個每天都在森林的上空來回穿梭的孩子,卻因為像汽球一樣飄浮而緊張不已。

果然隨著浮起的高度越來越高,茨姬恐慌的張開翅膀,似乎希望能靠振翅的作用回到地面,然而卻沒有什麼效果。

「誰……誰來救救我啊!」茨姬終於忍不住發出求救。

「那個……妳不是會飛嗎?」純希為了讓她安心,終於出手拉住她的腳踝,可是整個人已經笑到彎下身子。

「可……可是這個和飛行不一樣啊。又不能控制風,不管怎麼踢,腳也懸在半空,好可怕……」茨姬像是要哭起來一樣,聲音變得微小帶著淡淡顫音。

「好好,我知道了,我來幫妳關掉……」純希往上看去,試著要確認她的位置。

可是,這是什麼美妙的風景啊。

「那個……」時間停滯了大概有三十秒。茨姬向下頭發愣的人發出疑問:「老師?」

光著腳的腳踝,小小的像是嬰兒般一手可以掌握的小腳。
白晰的小腿,細瘦,但是充滿彈性的小腿肚。

可是。

只要抬頭往上看去,純潔的白色大腿就在那。

不管是任何人都會忍不住吧,純希伸出手指輕戳了一下在自己眼前肉肉的大腿。

「啊……」茨姬不自覺的發出驚訝的喘息。

這聲喘息讓下頭的純希理智徹底斷線。

茨姬空出一隻手去壓住裙擺,忍不住問:「老師?妳在做什麼啊?」

這發問沒有傳到她的耳中。

年糕。不,說是枕頭更加確實。
臉頰碰上去的瞬間,像是被巨大的引力吸進去一樣。

又白又軟。
又軟又嫩。

充滿彈性的大腿就像是枕頭一樣,讓人一靠上去就不自覺陷入沉睡。

「我不行了……」

「什麼?」

「嗯啊……」純希說出了像是夢話一般的呢喃。「我要住在這裡。」

「老師!請妳快點清醒吧!」茨姬閉起眼用盡力氣一般努力擺動翅膀往一旁逃開。就像試著叫醒睡著的人一樣移開她的枕頭,拉開她的棉被。

「誰……誰來救救我啊!」可是這麼做還是無濟於事,最後終於忍不住發出了呼救。



「耶?」回過神來,純希難以回憶剛才做了什麼,只覺得短短的幾分鐘,好像睡了一場好覺。

「……」

然後一旁的茨姬含著眼淚背對自己,像是警戒一般不斷往旁邊側移。

「出乎意料的警惕狀態?」純希終於像是想起了什麼:「啊,對不起。」

「……」茨姬雖然聽見了可是卻依然抱著圓盤往旁邊縮緊身子。

「真的很對不起啦茨姬!因為妳的大腿太吸引人了,忍不住就起壞心眼了。」純希繼續合掌低下頭謝罪。

「……」可是茨姬不斷警戒著縮小身子往一旁退開。

「……真是的。」純希搔了搔頭,露出為難的表情笑了出來。

這哪裡像是警戒,簡直把整個背都露在敵人面前了。
就好像是把頭抱在穴裡以為看不到敵人的兔子,卻露出整個大大的白屁股。

於是純希從一旁的紙箱裡拿出了黑色的小盒子。

然後按下某個鈕,像是對話般對著小盒子說了些什麼:「……」

聲音在耳邊響起時,茨姬緊張的往後方看了一下。
可是純希正遠離她好幾步的距離,只有伸出手把黑盒子擺在她耳朵附近而已。

於是也沒有繼續退開。

「茨姬好可愛。」

意識到她說了什麼之後,茨姬的臉整個通紅起來。

可是聲音還在繼續迴響。

「茨姬好可愛。茨姬好可愛。茨姬好可愛。」

像是在耳邊迴響著聲音的海螺一般,純希的單語一直在耳邊迴盪。

「茨姬好可愛。茨姬好可愛。茨姬好可愛……」

「啊,夠了。」茨姬被這樣重覆撥放的迴音,羞得終於有點受不了,忍不住回過頭來用圓盤遮著臉。

像是表示和解了一般,伸出手把它交還給純希。

「呼……」

「嘻……」

兩人看向對方的臉,忍不住對望著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一旁的森林中發出了沙沙的響聲。

該不會是風聲吧?茨姬這麼想著。

「準備泡茶吧,茨姬。」

純希望向翻滾似的穿出叢林的女孩身影,像是換了個人一般認真的說道:

「看來是有客人來了。」



────



「嗯──」純希聞了一下茶香,然後把它送入口中,「呼」的一聲嘆息,不禁讚賞:「茨姬的茶泡得越來越好了呢。」

「沒,沒有那種事啦。和老師比起來還差得很遠呢。」茨姬有些不好意思的苦笑著。

然後稍微斜看了一下坐在一旁低頭不語的小女孩。
她有著一頭黑髮,圓亮的大眼睛,卻因為神色黯淡而有些低垂。

三個人圍坐在一張圓桌前,桌上擺著茶點與茶杯。
可是茨姬卻沒辦法靜下心來,因為小女孩從剛才就一言不發。

如果她是想來求魔女幫助她什麼,那麼現在應該非常想開口才對,可是她卻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低著頭。

茨姬心想著,如果她是不好意思開口,那麼自己應該要幫忙才對,所以也試著看向純希暗示好幾次,可是純希只是微笑著喝茶,好像一點也不在意似的。

「那,那個,我叫茨姬,妳叫什麼名字?」茨姬試著打破沉穩的氣氛。

女孩抬起頭,微微開口像是想說些什麼,可是最終還是捉緊領子閉緊口,只用手指在桌面上像是畫些什麼。

她大概是在害羞吧。
那麼,身為老師的弟子應該要幫忙無助的孩子們解開心房才對。茨姬這麼想著,試著繼續展開話題。

但是純希像是早就看穿一切似的,掩口笑了出來,從一旁的包包取出了筆記本。

「用這個吧。」純希將打開的記事本與筆遞到女孩桌前,她馬上就動起筆來寫了些什麼。

「啊……」茨姬才發現自己的笨拙,她不是不想開口,而是有無法開口的原因。而純希僅僅觀察了一會就發覺了,所以一點也不急。

「唔……被老師嘲笑了。」茨姬羞得想要把頭埋起來。

「沒事沒事。」純希摸摸她的頭:「有注意到是好事,只要多用心觀察就好了。」

兩人看向將筆記本攤開的女孩,上頭寫了兩個字。

『詩音』

「詩音嗎,妳好。啊──」茨姬好像想起了什麼般叫道:「想起來了,妳是我們同校的學生嗎,總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妳……」

女孩又低頭寫了些什麼。

『我是三年生』

「耶?比我還大……」茨姬會吃驚也是當然的,因為她的模樣看起來比自己還小了一圈。

『我知道妳喔 茨姬同學』

「唔……怎麼總覺得一點也不意外。」茨姬拉了拉頭上的兔耳,有點無語的搖搖頭。

「那麼,妳遇上什麼難題了嗎?」純希雙手抵顎,露出像是看透一切的表情:「什麼都可以,說說看吧,或許我們能夠幫妳……」

『聲音』

女孩迫不及待的寫道。
但是似乎發覺太急了,完全沒有說明清楚。

於是她又這麼補充。

『我的聲音 被惡魔給詛咒了』



────



「她睡著了嗎?」看向帶起門,從小木屋出來的茨姬,純希從手裡的書裡轉移開視線。

「是的,睡得很熟呢,似乎很累的樣子。也許……」茨姬扭過頭低語:「我想,應該是好一陣子沒有好好睡覺吧。」

穿過那個陰暗森林的勞累,再加上埋藏在心裡無法開口的秘密,在喝下溫暖而美味的紅茶之後,鬆了一口氣而導致累積起來的疲勞一下子發作上來。

對這種事,茨姬其實能夠感同身受。
而且,如果是自己的話,失去了聲音,好幾天,好幾夜,難以成眠的夜晚一定深深困擾著她吧。

「妳在看什麼呢?老師。」然後才注意到純希正在翻閱手裡的小冊子。

「嗯……這個嘛。」純希遲疑了一會:「日記喔。」

「日記?」

「上頭寫著數字,我想應該是吧。」

「是那個孩子……不,學姐的嗎?」茨姬有些好奇,走近來看了一看:「啊,可是偷看人家的日記不太好吧。」

「是原本就放在她的位置上的喔。」純希聳了聳肩,笑著說道:「我想,就是要讓我們看到的吧。」

「說得也是……」

她或許,一開始已經準備好「要說的話」了吧。
只是,似乎反而被茨姬多餘的體貼給打亂了順序。

「唔……真不好意思……」茨姬為自己輕率的舉動低下頭有點愧疚。

純希笑了笑,伸手摟了她的腰。

「沒什麼,最開始大家都是這樣的。」然後將臉頰靠在她的頭髮上安慰她:「一定偶爾會失敗,偶爾有誤解,心結,可是最後還是會互相瞭解,合好。」

「是……」

「想成為朋友嗎?」純希揮了揮手上的冊子。

「想成為朋友。」茨姬點了點頭:「我想幫上忙,我覺得能成為朋友。」

「很好,那麼……」純希將她放開,把書擺在桌前,轉過身子去準備紅茶。

「由妳來唸吧。」

「咦?」當明白話中的意思後,茨姬緊張的發出驚訝聲。

「我想聽妳唸,不行嗎?」純希低頭舀出兩杓茶葉,沒有回過頭。

「可,可是……這可是……日記……」茨姬根本搞不清楚她的表情是認真的還是玩笑。

「『能成為朋友,想幫上忙。』,不是嗎?」純希壞心眼的笑了笑。

茨姬低下頭,無力似的放棄說道:「知道了……」

純希淺淺笑了出來,露出勝利的表情將沙漏反轉。

午後的紅茶,與可愛女孩的耳語,如此美味又讓人感覺幸福的兩樣東西同時到手了。



────



音樂室中響起不成音調的琴聲,琴聲時而急忙著趕著節奏,時而忘拍般敲著緩慢的單音。

「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在琴歌的喚止下,詩音停下了琴聲。

「還真難啊……」連完整的一曲都沒彈完過,詩音嘆了口氣,疲累的說道。

「並不是很難,」琴歌伸起手,慢慢的敲起琴鍵:「是詩音妳太過仔細了。」

音符的交集迴盪出完整的旋律。

「琴音是很纖細的東西喔,要像抱著嬰兒的頭一般,小心的對待它才行。」

琴歌說著閉起雙眼,看似緩慢,卻又輕快的一鍵一鍵彈奏出曲調。

「如果妳對它粗暴,它就會回以哭叫,如果妳對它小心異異,它就會感覺到妳別有用心……」

迴響的曲調有如不間斷的風聲,總是在適時而舒服的地方停下或轉折。

「就像這樣,只要妳溫柔的對待它,它就會開心的呵呵笑著,回報給妳想要的表情。」

「……好像明白了。」詩音聽著演奏完的一曲,點點頭認同後接手按在琴鍵上。

琴歌笑著點頭,讓她接著彈奏練習曲。
雖然還有些生澀不熟,但是這回所演奏出來的曲子,總算勉強像是連結起來的曲調。

「很好。」琴歌拍了拍手:「進步得很快呢。」

在相遇之後的夜晚,詩音每晚都會找機會溜進來。
一直纏著琴歌不放之後,總算讓她答應從基本開始教自己鋼琴。

「嘿嘿,如果說成和帶小孩有關係就很好瞭解呢。或者說是琴歌比喻得好呢。」

「真是的。」

接著立刻就因為得意忘形而彈錯拍子的詩音,琴歌接手給予了指正。



「為什麼詩音想要學鋼琴呢?」

琴歌奏起了熟悉的旋律,那是,每晚音樂室的鋼琴幽靈所會重復演奏的曲調。

「那個嘛,嘿嘿。」

在一旁休息的詩音搔了搔頭,從坐著的木椅上跳起。

「因為啊,人家一直都待在孤兒院裡。」

詩音在窗前的月光下轉了半圈,像是邀舞般行了一禮。
在銀色月光的映襯下,那頭黑髮像是沾濕了的烏鴉一般濕潤漆黑,閃閃反射著光澤。微風吹來,如同隨風飄舞的黑絹一般搖曳。

月下的女孩,就像是公主一般,
琴歌不禁看得呆了,連手裡的琴音也停了下來。

『在這前方的風景,本該遠去的朦朧景色,長久刻劃延續的地平線,
 即使在路上留下許多傷痕,仍然想看到遠方的景色……』


詩音清唱出了歌聲。
像是安眠曲一般的音調,安穩柔軟的呢喃。

孩子氣的童稚音,卻有些厚重,但又那麼隨性,那樣的輕快。

『即使現在未曾有任何人聽聞過的曲調,儘管如此,仍想傳達給某人的音色
 ──此刻,正在我的胸口中迴響。』


曲畢,詩音雙手撫胸喘了口氣。
任由月光的光輝在她的身上留下光影,微風的輕吹緩和了激昂的心跳與臉上的餘熱。

「如何?」詩音不好意思的苦笑著:「因為只讓孩子們聽過,所以我沒什麼保證。不過,我對自己的歌還是挺有信心的喔。」

不知是因為歌聲,還是因為這一幕太美,琴歌遲遲無法從呆滯中恢復過來。

直到回過神來,她才終於撇過頭,掩飾害羞般埋藏心聲,開口說了句:「真……真是難以理解呢。」

「嘻嘻。」詩音知道當她撇過頭時,就是感到不好意思時,那麼這句話,可以當作最好的評語吧。

於是靠了過去在她身旁坐了下來。

「謝謝妳。」詩音笑了起來靠在她的手臂上,撒嬌般甜笑道:「就當作是學費吧。我的歌,除了哄孩子們睡覺以外只讓妳聽過喔。」

「靠……靠得太近了。」琴歌扭過頭去,似乎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或者說,連她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現在是什麼樣的表情。

詩音淘氣的笑了起來,自顧自的彈奏出樂曲。
這首歌,是琴歌每晚所會重復演奏的曲子。

「啦啦啦啦啦啦……」

「那……那是……」

雖然還有些稚拙,但是詩音勉強的演奏出這首歌,並譜上了歌譜。

「我啊,也想把琴歌的曲子譜詞呢。」

「呃……呃……」琴歌吃了一驚,但僅僅是轉頭看了一眼她的臉,就又再次撇過頭去:「才……才沒有拜託妳這種事。」

詩音像是早就預讀到這種反應般,小惡魔似的笑笑:「所以呢,我啊,在下個月的比賽前不練好鋼琴不行啊。」

「這……這樣啊。」琴歌恍然明白了。

原來如此,因為想在歌唱比賽裡獲勝來幫助孤兒院的大家,所以夜裡一個人到無人的音樂教室練歌。
雖然不斷有幽靈出沒和無人的鋼琴會自動彈奏曲子的傳聞,但是真的遇上的話,甚至還想占為己用。

該怎麼說呢,勇敢?無謀?
但是能夠付之實行的勇氣,確實是貨真價實的。

「……我知道了。」琴歌沒有轉過頭,只是小聲的點了點頭答應道。

「真的嗎!」詩音開心的笑了出來。

「嗯,我也會幫忙的。一起加油吧。」

要是同時能藉此讓人不再傳出幽靈的傳聞就好了。
只是,如果可以,只希望這個傳聞讓一個人知道呢。

從那夜起,半夜的音樂教室會同時奏出美妙的琴音與相映的歌聲這種事。



「只剩下一週嗎……」

琴歌望著窗外的細雨,當然沒有月光的夜中什麼也見不到,只能從聽見的風聲和雨音知道外頭的大雨。

「說實話,如果可以的話,只想和曲子相親相愛度過一生呢。」

琴歌輕輕的撫摸琴鍵,因為是每晚每夜重復的事,即使看不見,仍然能夠確實的瞭解位置。

「呼……」

接著輕輕的吐露嘆息。

「因為,像這樣漸漸關係變好的過程,就像是慢慢熟悉一首曲子,或弄熟新的琴鍵的感覺……」

她的面色變得凝重,甚至漸漸皺起眉。

「越是這樣,分別的時候不是會感到很難過嗎?」

最後,低語般重復同樣的語調。

「不要過來。」

「求求妳……不要過來,不要來……」



滴、答、滴、答。
從屋上落下的水滴落在地板上散落的水桶,不斷發出擾人的聲響。

女孩捲上了袖子,正跪在地板上用抹布擦拭溼處,但是儘管擦完了一處,還有許多滲水處,即使暈頭轉向的忙到不可開交,仍然沒有變小的跡象。

「詩音姐姐!小虎又踢到水桶了!」一旁的小妹妹將幼童抱開,一邊大喊說道。

「好好,我等等就去弄那邊,你們先哄孩子們去睡覺……」

好不容易終於整理完漏水的一處地板,詩音發出粗重的喘息,站起身子用袖口擦了擦汗水。

「呼……已經這個時間了嗎……」望向漆黑沉重的窗外,她忍不住發出了嘆息。

她會等我嗎……?

僅僅只是這樣想著,詩音轉過頭跪下身繼續去弄剛剛打翻水桶的區域。



在鏡前轉過身子,詩音拉了拉裙子,左右側身,確認了一下自己的模樣。

襯衫式的正裝上衣,充當禮服的長裙。
即使是借來的舊衣服,但作為小鎮中的比賽用的表演服裝已經算是足夠了吧。

「嘻嘻。」詩音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個人看到這樣的我會有什麼反應呢?

女孩子不論是誰,都有夢想的權利。
在想像中將自己理想的模樣投射於現實,這或許可以說是對日常一點小小的反抗吧。

「不管怎麼說,我可是公主,嘛?」詩音半眨著眼作勢將無形的后冠戴上,以雙手的指尖在頭上將它擺正,吐了吐舌,壞笑道:「開玩笑的,咧。」

溜出了窗口。
望向昏暗的野外,無情的雨勢正在落下,而且似乎越下越大。

「呼……」詩音望向天空,無奈的嘆息了一聲。

通往學校的這條路已經熟悉到摸黑也能走到。
只要,別放開手裡的油燈就好……

「嗯,走吧。」



────



「然後……咦?」茨姬緊張的翻開下一頁,然而卻出現了令她吃驚的事實。

「怎麼了嗎?」純希聞了一下午後的紅茶香氣,慢慢的輕啜了一口,然後冷靜的問道。

「沒有了……?」茨姬難以理解似的翻開空白的頁面,然後再快速翻著頁繼續往後尋找,後頭同樣什麼也沒有寫。

「……這樣啊。」純希的口氣像是一點也不著急,甚至不意外似的。

「為什麼只到這裡就沒有了呢?老師。」想知道後續的茨姬著急的問道。

「這個嘛……」純希故作神秘的說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是嗎?」

「那是什麼意思呢?為什麼老師好像知道後面的發展似的呢?」

純希掩口笑了一下:「不如妳猜猜看那一頁發生了什麼事如何呢?」

「嗯……」茨姬偏過頭稍微想了一下,大大的兔耳也跟著歪斜。

「我想……應該是詩音學姐的聲音被魔女奪走了吧。」

「怎麼說呢?」

「因為詩音學姐到這裡來的時候是那個樣子,所以,照道理來說就只可能這樣發展啊。」

「那我們該怎麼幫助她呢?」

「從邪惡的魔女手中為她將聲音取回來……耶?」茨姬雙手握拳,發出困惑的抱怨:「那不是老師應該思考的嗎?」

「哈哈哈。」純希忍不住笑了起來:「抱歉,因為茨姬太投入了所以想捉弄妳一下呢。」

「真是的。」茨姬再度翻了翻日記試著找出線索。「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麼呢……如果不曉得的話什麼也沒辦法做啊。」

「這個嘛……」純希再度享用了紅茶。

「問問她本人如何呢?」

「問問她嗎……哇!」

不知何時,詩音出現在兩人的身後。
因為沒有發出聲音,所以茨姬因此而嚇了一大跳。

純希卻像是早已知道一般微笑看待這一幕。

「睡得好嗎?」

對純希的關心,詩音點了點頭。
茨姬趕緊拉了椅子讓她坐下。

「我們知道了喔,妳想要恢復聲音對吧,詩音學姐。」

她點了點頭。

「老師,我們能幫上忙嗎?」茨姬說著轉過頭看向純希。

「嗯……」純希裝作在煩惱一般思考著的模樣,但是隨即開口說出決定好的問題:「那麼為此,妳打算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呢?詩音同學。」

「代……代價嗎?」茨姬緊張的吞了口水。

請求魔女必須要付出相對的代價。
依契約的內容,有時必須付出與所得相當等價的報酬。

『任何我所能做到的一切』

「咦,咦,這樣真的好嗎?詩音學姐。」茨姬緊張的再一次確認:「如果我們是壞人的話,可就來不及後悔囉!」

「這樣嗎……」純希閉起眼故作玄虛:「可是,似乎還有點不夠呢?我還沒有聽到那句話。」

『拜託了』

『我想要 用自己的聲音作個了結』

「老師……」茨姬看了看記事本的語句,轉頭用懇切的眼神望向純希,希望聽到她的回應。

「呼……」純希嘆了口氣:「好吧,我知道了。」

「太好了!」像是放下心中的大石一般,茨姬握起詩音的手開心的笑了出來。



「總之,我就先瞭解清楚失去聲音的主因吧。」

桌上擺滿了蠟燭與魔法圓的圖紙,戴上了大巫師帽的純希,讓詩音感覺氛圍似乎變得有些詭異。

「放心吧,我又不會用妳的聲音來交換腳。」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緊張,純希笑著說了。

「啊,那個我知道,是人魚公主的故事對吧。」茨姬得意的回答,純希摸了摸她的頭。

「不過呢,關鍵的儀式在場的人還是越少越好,茨姬妳就……」

「我知道了。」茨姬笑著說著跑開,卻又想起了什麼回過頭來:「那麼,老師今晚想吃麵包呢?還是魚呢?」

純希閉起眼點點頭:「那就魚吧。」

「是!」茨姬充滿精神的跑回小木屋,帶著釣竿跑了出來:「那麼,我要出發囉。」

詩音有些不可思議的注視著,往森林的上空遠去的帶翼身影,露出了半信半疑的表情。

「很吃驚嗎?不過,妳也已經見過非日常的現實不是嗎?」純希指著她的胸口,露出了意味難明的微笑。

「那麼,讓我們開始吧。」說著點燃了蠟燭的火燄。



「詩音小姐,請妳盯著眼前的燭燄不放。」

詩音以點頭做為回答,開始以雙眼直視著眼前蠟燭的燭光。
眼前的燭火因微風與談話的氣音影響,隨之有些搖曳。

「很好。那麼聽好囉,不論燭燄怎麼動,妳都不能移開視線。」

詩音點了點頭,沒有移開視線繼續注視燭光。

「從火光中,妳看到了什麼嗎?」

詩音搖了搖頭。

「過去的自己,或是未來的可能性,妳不曾想過會有這種可能嗎?」

那是指,水晶球中會顯現的影像嗎?
詩音這麼聯想著,於是直盯著火光,彷彿真的會出現什麼也不一定。

「妳的眼皮越來越重了,妳還好嗎?」

不及細想,詩音以眨眼代替了回應。
逐漸感覺到視線似乎真的有些模糊,眼皮也漸漸垮了下來。

「妳漸漸變的想睡了,是嗎?」

純希的話語像是在耳邊的呢喃,詩音也越來越無法抵抗眼皮的沉重,將雙眼瞇了起來。

「不必揉眼睛,想睡的話就睡吧。這裡沒有任何人會打擾妳……安靜的睡吧。」

最後的一言,詩音終於失去了意識,閉起眼緩緩的低下頭,點著頭陷入了沉睡。

「很好,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雖然打著瞌睡,但是純希知道她只是暫時進入表層的睡眠。
果然,詩音立刻點了點頭。

「告訴我妳的名字好嗎?」

詩音像是想要開口,但是右手立刻無意識的撫著胸前阻了下來。

好強的防備……純希稍微皺起眉露出傷腦筋的表情。

「沒關係,聽得到我的聲音嗎?妳現在,正處在人生中最幸福的場景。」

一這麼說完,詩音稍微露出吃驚的表情。
表情快速的變化,彷彿能看出她內心的世界逐漸構築起那一刻的場景。

不需要任何暗示,她將雙手放上了桌面。
雙手輕快的敲擊出旋律。

她像半躺一般安心的將半個身子靠在身旁的某物上,嘴角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那表情,該如何形容呢?就像貓用額頭與臉頰在主人的身上磨蹭,討著食物的幸福表情吧?

手裡的動作也漸漸的熟練起來,彷彿有意識的避開某物似的,這是首無聲的四手聯彈。
她閉起眼,像是享受著鋼琴的旋律一般,漸漸的與音色融為一體,然後,雙唇微張。

──但是卻又立刻停了下來。

「不行──」從微開的口形,似乎隱約能看到這樣的句子。

她拉住自己的領口,呼吸變得急促,緊張的皺起眉頭。

「如果這一刻將要崩壞的話。」

純希冷靜的看著這一瞬間的動搖,開口說出了暗示。

「試著想像看看吧,妳所能預見最害怕的未來。」

詩音立刻變了表情,緊緊靠在椅背上,將雙手壓在頭上像在抵抗什麼。

「不……不要!」

彷彿喉頭堵住了某物,發出了撕裂破布一般的沙啞聲響。
那就像是因為哽住而連細沙也無法通過的水孔所發出的雜音。

「求求妳──就算要結束──」

整個世界在一瞬間崩壞,詩音留下了最後所能傳達的話語。

「我也想,用自己的聲音說出再見──!」

大粒大粒的眼淚落了下來,詩音害怕的抱著頭,縮著身子在小小的椅上。

「沒事了。」不知何時,純希繞到她的背後輕輕的抱住她安慰說道。

「已經可以了,妳很努力了。」純希將她的雙手放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只是作了場惡夢而已,什麼事都沒有。」

「……」詩音全身放鬆了一些,但是緊皺的眉間仍然沒有鬆開。

「妳醒了過來,發現身在自己的床上,眼前是熟悉的房間。」純希低聲耳語:「腦袋雖然很清醒,可是身體卻動彈不得,妳害怕得想叫人──」

「但是叫不出聲音,於是發現自己正在作夢,閉起眼繼續睡……睡得很沉。」

純希一手蓋著她的雙眼,低語讓她冷靜下來。

「這一切原來都是在作夢。當妳醒來後會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

接著,雙手抱在她的頸子上,手指輕輕的滑過喉間。



────



「妳醒了嗎?」純希說著從一旁的架子回過頭來,取回了小小的盒子回到桌前。

恢復意識時,發現自己居然在治療中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似乎是感覺不好意思,詩音趕緊坐直身子,用手背在發熱的嘴唇邊擦了擦。

可是不可思議的,完全想不起剛才到底做了什麼樣的治療。

「沒關係,妳睡得很熟。」

純希打開了白色的小圓罐,將裡頭方形的小結晶塊,一顆一顆挾起放入旁邊的小袋中。

「……」詩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似乎是想問結果怎麼樣了,但是又不敢立刻開口。

「……我已經瞭解了喔。」純希笑了一笑安慰她,答覆道:「這個狀況是前幾天開始的對吧?那麼,我可以向妳保證。」

差不多將袋子裝滿六分後,純希將袋子束緊:「關於讓妳的聲音變成這樣的『惡魔』,九個月以內……明年春天之前就會讓妳恢復了喔。」

「……」九個月,聽見這句話的詩音,表情也變為難過。

「我知道,妳還要參加比賽,而且想用自己的聲音作個了結,對吧?」純希像是早已預料到這個場面一般,自信的露出微笑。

「把這個吃下。」純希左手支顎,用右手挾了一顆糖伸到詩音的面前。

「……」要吃下奇怪的藥,詩音有些警戒,但是,已經到這個地步,似乎不接受也不行。

在她猶豫之間,純希像是說著「好了時間到」一般硬是將糖塞入她微開的唇間。

「這樣就行了喔。」然後眨了眨眼,得意的舔了舔手指上微甜的融糖。

「妳……作什麼啊!」因為吃驚,詩音差點就把那麼大一顆糖吞了下去,她不禁反射性的發出了抗議,用原本的聲音。

「嗯,原來妳原本的聲音是這樣啊。」純希雙手支顎,笑著看這一變化。

「咦……」詩音嚇了一跳:「恢復了……」

「只是暫時的而已喔。」純希解釋:「含著這個的話,大概五到十分鐘內,效果還在的時候聲音都能保持原樣……不要太用力喊破喉嚨的話。」

然後將手裡的小袋子遞前:「所以,有這些的話就夠用了吧?」

詩音點點頭,取出一個小小的結晶觀望了一會。
然後,閉起眼仔細的感受了一下。

原來如此。
遠遠看起來有些冷冷的,硬硬的,像是玻璃製的藝術品般相當美麗,卻又彷彿那麼難以靠近……
可是一但含在口中就立刻能察覺,暖暖的,甜甜的,在喉頭處擴散開來的涼意,像是能治癒人疲憊的內心一樣……

就像是,某個人一樣。

「很像……」詩音不自覺開口。

「嗯?」純希溫柔的甜笑著倒出下一杯熱茶:「什麼很像?」

「真的很像,和妳這個人。」詩音忍不住開口。

「噗。」純希笑了出來,差點把茶灑在桌上。她趕緊用抹布擦乾:「想這種無聊的事,不如考慮下別人的事吧。」

「嗯,說得也是。」詩音也笑了出來,這似乎是好久以來第一次笑。從到這裡以來,或者說,從聲音變了以來的好幾天……

硬硬的糖芯在喉頭翻了一圈。

是啊,真的很像……和那個人。

看似冷硬的外表下,卻有又暖又甜的笑容,不假修飾的自我,還有……

害怕被人看到真實的內在,所以用外表來掩飾害羞的那付模樣。



────



「學姐回去了嗎?」茨姬抱著魚簍回來後,問起在一旁整理架上的東西的純希說道:「結果怎麼樣了呢?老師。」

「這個嘛……」純希沒有回過頭,簡單的說了下:「差不多就是這樣吧。」

「咦……」茨姬放下了魚簍坐了下來休息,隨即拿起桌上的筆記本與日記問道:「報酬真的只要這個就好了嗎?」

純希笑了一笑:「那麼善良的茨姬小妹妹希望我拿走些什麼嗎?」

「不是啦,只是……」茨姬趕緊搖搖頭,想開口又不曉得怎麼解釋。

純希放下手裡的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我知道,想要她再過來玩對吧?我也是一樣的喔。」

純希從她手裡取走了本子說道,然後拿起書翻了翻:「所以才像這樣,想和她加深瞭解啊。」

「嗯……」茨姬點了點頭,但似乎還有些無法釋懷。

「妳知道嗎,所謂的契約呢,」純希在她身旁的空間擠了擠坐了下來,伸手摟住她無袖的手臂:「只要是雙方合意的交易,不論是什麼樣的形式都可以喔。」

「例如說,我用這個硬幣交換妳手裡的魚。」然後從桌上壓著紙的錢幣中取起一枚說道。

茨姬點了點頭張開手掌收下,然後抱起魚簍。

純希笑了笑,沒有接過,只是單純在說明:「魔女的契約也是一樣的喔。」她放開了茨姬的肩之後,站起身轉過身子。

「我收下了『向我請求只有我能做到的事』,所以我就回報了『我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純希一邊說著,一邊將桌面散亂的東西收拾起來。

「僅僅這樣就是契約了,所以,『收下了什麼』只是個形式而已。」

茨姬一邊點了點頭,卻仍露出了似懂非懂的表情。

純希笑了笑,將收拾的東西放回架上,然後清點確認了一下。

「只剩下最後幾個了呢……該去添購了吧。」說著將小圓罐打開,放在桌面上。挾了一小顆遞出在茨姬的唇邊。

「咦……可是,這不是藥嗎?」茨姬好奇的問。

「是藥喔,但是平常也可以吃。」

讓茨姬將遞來的藥含住後,純希自己也試著吃了一個讓她看看。

「嗯……冷冷涼涼的,好像……」

「好像?」

「好像有水,不,好像有風在喉嚨裡吹過一樣……」

純希滿意的笑了笑,伸手在她的頭上輕拍了拍。



────



「嗯。」轉過身子在鏡前轉了一圈,詩音露出滿意的笑。「今天的我也很完美。」

說著「咳咳」清了幾聲嗓。
最近只要一開口說話就會這樣。

當然在他人面前用這種聲音談話是絕對不行,因此只有在獨處的時候會不自覺開口說了幾句。

今天就是活動的日子。
雖然仍然還有點緊張,但是已經練習了很多,也從魔女那裡得到了藥。

而且,不管怎麼說,穿上了可愛的衣服的自己,是絕對不可能輸給任何人的。

人魚姬因為無法發出聲音所以失去了王子。
但是,我可是把不能發出聲音的弱點也消除了。

現在的我,肯定是無敵的吧。

詩音想著深深呼吸了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

對了,藥。
昨夜因為回來時太晚,也沒有收拾,就直接把收在外套中的藥放著就這樣去睡了。

詩音走向窗旁的椅子,外套就掛在椅背上。

「耶?」不自覺發出了驚呼。「咳!咳咳。」

桌邊的,螞蟻是不是有點多……

糟了。

從外套的衣角正緩緩滴下奇怪的液體,螞蟻就是為此聚集在地上的水窪的。

趕緊拉起外套,從口袋裡取出布袋一看。
袋子正在涔水,打開之後,裡頭的藥,不,說起來,這姑且也算是糖吧。

似乎是因為太熱所以融化了大半。

詩音立刻拿出了空盒,將還未半融的糖搶救出來放在裡頭。

「只剩下……一個了嗎?」似乎已經來不及了,看著眼前的狀況,有點絕望的將盒子蓋上。

來不及,也已經不可能再去找一次魔女了。

用自己的聲音作出了結,嗎……
可是,她,一定能明白的吧?

就算自己是,這樣的聲音……

將房裡的狀況收拾完後,帶著懷中的小盒,詩音推開了大門。



似乎有聽過這樣的說法吧。
緊張的時候,在手裡寫上什麼然後吞下。

但是,自己現在正在含著藥呢。

「下一位表演者是,學院三年級的女學生,有請詩音同學。」

含著糖的詩音,走至舞台中央,行了個禮,轉頭在一旁的鋼琴上坐了下來。

「詩音姐姐!」
「加油喔!」
「加油啊,詩音。」

是大家。
都來聲援了嗎?

似乎有聽過這樣的說法吧。
把觀眾都當作不存在的蔬菜什麼的。

詩音的嘴角微微露出了微笑。
真抱歉,大家,雖然不至於會那樣作。

可是,現在的我,只要一碰到這東西,我的想法就會變成這樣呢。

看著這個孤兒院的孩子摸著琴鍵,有些人露出叱之以鼻的笑容,有些人等著看出醜的笑話,有的人似乎等著之後的評判。

可是那些眼神和倒喝一點也沒有影響到她。
一點也影響不了她。

單單只是一碰到這個,腦海中立刻就會響起那一夜的旋律。

場面變轉,日夜相移。
大大的鋼琴椅上像是坐了兩個人一般。

詩音像是倚靠在某人身上,閉起眼淺淺露出了微笑。

前奏鳴奏的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坐滿人群的會場,等待表演的舞台,
一瞬間化為深夜的空教室。

在木造的地板上映著月光,從窗框外吹入了微涼的風。

她的嘴唇微張。

輕輕的唱出了那一夜的歌聲。



────



從偷偷打開的窗口,女孩翻身進了校舍。

夜裡的蟲鳴令人心跳不已。
踩在木造的地板讓人有些緊張雀躍。

抱著懷裡的獎牌,詩音猛的吸了一口氣,慢慢的呼了出來。

下定決心一般,猛然打開音樂室的門。

「我,贏了。」然後興奮的笑著嚷道:「我們,贏了喔!琴歌!」

也不理會聲音的沙啞。
也不在意赤腳與散亂的頭髮。

穿著參加一天的衣服有些凌亂,可是這一切,在那個人面前都無需掩飾。

因為。

「琴……歌?」

空蕩蕩的木教室中空無一物。
桌椅早已移走,窗口緊閉,窗簾也靜悄悄的動也不動。

完全成為無人理會的場所。

就連講台前的鋼琴,也早已不知去處。

「怎麼這樣……我贏了……我們贏了啊……」

詩音的眼角落下淚水。

「是我們的歌……一起作出來的歌贏了啊……!」

無人的教室中,空蕩蕩的迴響著詩音那泣不成聲的哭聲。

即使沙啞。
即使嘈耳。

「為什麼妳不見了啊!這樣的話,我要對誰炫耀這件事啊……」

即使,再怎麼哭鬧,即使無人問津……

夜中的風聲與蟲鳴,仍舊無語的鳴響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