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4.彼方、此方、己方、敵方(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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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5-02
【第五章(Ultimate)】04.彼方、此方、己方、敵方(之四)

蒲珩左手拉開門把,推開的車門這次不用關上,下車後也無需撐開他心愛的暗紅色直傘來擋雨。因為他現在雙腳站立的地方,是有透明天頂籠罩的白色巨蛋建築裡面的某一條道路。蒲珩無心管他的紅色跑車到底有多骯髒,也毫不在意烤漆上的雜亂刮痕與板金被撞凹的面積。

成功破壞巨蛋建築其中一扇金屬閘門後,蒲珩與皮恩斯帕勒迪思立刻離開地下前哨基地,開著車以最短距離、最快速度進入巨蛋建築裡面。穿越被破壞的建築,途中難免會有一些來不及閃避的掉落物。被砸到嚴重變形的凹陷車頭冒出陣陣黑煙,造就蒲珩必須捨棄車子,快速遠離隨時會爆炸的危險。

改用步行方式前往種子實驗室,雖然讓他與成功之間的距離多了一步多了一些時間,但想到準備接收即將問世的最強異能武器:太極,蒲珩心頭完全是樂不可支。

有透明天頂罩住擋去外頭傾盆大雨的白色巨蛋建築內,道路燈火通明,乾爽舒適。蒲珩是第一次踏進高聳金屬圍牆裡面,第一次見到矗立於前方的黑色玻璃帷幕正立方體建築。種子實驗室真實的清晰映在他眼中,不再是耳朵聽聞與他人口中傳說的模糊。

蒲珩是個對「科技」很感興趣的人。

過去,蒲珩在國外留學研修國際貿易與國際關係相關科系時,察覺到「科技」在國際政治與國際經濟發展中,是非常重要的變動關鍵。除了自身興趣之外,蒲珩認為讓家族經營的黑道幫派,加入國際經濟體系轉型成貿易企業,不單能獲取長遠可觀的利潤,還可以比過去更加深入與商業密不可分的政治生態圈。

蒲珩同時也是個對自身優缺點暸若指掌的人。

還是大學生的蒲珩,知道自己的生意頭腦不如兩位哥哥,論人與人間的交際手腕比不上妹妹蒲琍,唯獨論及手段陰狠擅於攻心計,還算有點信心。他到國外留學不是為了當遊手好閒的紈絝富二代,而是要獲得保障生存權的武器。沒時間浪費。他不準自己虛耗時時分分秒秒。連丁點毫秒都不可放過。

蒲珩出生在NO.3市政治勢力範圍中部地區沿海小鎮的黑道家族。父親蒲䨝徱領著敦南幫派,從小鎮北飄到「卡西諾區」一圖發展機會。

黑道集團涉及地下利益龐大,任誰都想分一杯羹。幫派內分的勢力若不各自擁護其主,便是自行崛起幹掉原有掌管者。不單底下的人相互鬥爭,家人相互廝殺,還要擔心他人異心突起。生長在這樣的環境,排行老三的蒲珩有自知之明。

弱者,不會有人同情。

不努力展現自己的價值,他就會被滅口。


祂將我們放在人生的路途上,立下這必應的律法——

「人必得從痛苦中學習。」


蒲珩在國外留學時,曾多次到歌劇院欣賞很久以前流傳至今的希臘悲劇《阿卡曼儂》。唱詩隊歌頌的整段篇章裡這小段最讓他為之激昂。

人必得從痛苦中學習。

不努力就無法存活。

他,必須非常非常努力才能看見明日的太陽。

為證明自己的價值,蒲珩在國外留學期間努力研修學識,也逐步與未來可能成為生意夥伴的同學們打交道,還有探聽能夠在國際關係間產生影響力的科技技術。為此汲汲營營的蒲珩,於日後某次政商名流的私下派對中打探到有人在秘密販售「科技製造的特殊人口」。

蒲珩砸重金買消息,動用各種人脈關係,經歷重重隱晦關卡總算聯繫到對方。堪稱史無前例的費盡心力。但蒲珩覺得物超所值,因為當收信封裡裝著印有「TSA。種子實驗室。羅曼特。」的紙張時,他就嗅到其中充滿秘密的血腥味道了。

果不其然。

蒲珩與羅曼特之間,開始有流通地下黑市的器官生意往來。蒲珩從幾次與羅曼特的談話中,看出羅曼特不甘於作一名老實的研究員。想擁有種子實驗室的獨大發言權和獨攬TSA施令權,並積極準備將其畢生視為眼中釘的韋克禮(另一位研究員)扯落水。

蒲珩能理解羅曼特想握有權力的心態,至於羅曼特想搞死誰他並不在意。他只在意NO.3市國家智庫的種子實驗室,是否有開發什麼特殊科技技術。

想從眼神充滿傲慢不屑的羅曼特口中,套出種子實驗室開發異能技術的事,又套出TSA異能者殺手之中可能藏有最強異能武器的訊息,相當不容易。正在替自己可圈可點的演技與突破天際的忍耐度鼓掌時,意想不到的牽線來臨。

據解析加密文件推測,TSA第一階層異能者「太極」,極度有可能是種子實驗室無意間開發出的最強異能武器。剛得知此消息不久,耶和華首長代表:梅瑟・穆撒・摩西,悄悄現身在NO.3市的路上,攔住要去談生意的蒲珩。問蒲珩願不願意和中立政治勢力範圍聯手,執行奪取NO.3市政治勢力範圍政權的合作計畫。

蒲珩這才知道NO.3市政治勢力範圍的首長,原來是有高額懸賞金被全球永久通緝的加百列所偽裝的。耶和華首長要回收長年流落外地的兩名異能者:亞當、夏娃,並毀掉加百列準備好復仇用的卡登諾沙異能者集團。特別強調,要銷毀陸迦儂與伊芙蓉——實驗編號:N6451079和Q0006435的異能者——卡諾沙十二惡魔中的沙利葉與利維坦。

成為他人手中棋,怎能不事先談妥優利條件。

雙方你來我往好些時候,耶和華首長才願意首肯答應,事成後「太極」歸蒲珩所有,並提供經濟網路、軍事資源。

蒲珩花重金在卡西諾區建造賽伯格・佩洛戴斯(Cyborg Paradise),經營販售普通人造人的商業通路遍及世界各地,由中立政治勢力範圍牽線。其中鉅額獲利令人瞠目結舌,也因如此蒲珩打敗相當有生意頭腦的大哥、二哥,讓父親決定把敦南集團交由他繼承。

另外,敦南集團向中立政治勢力範圍購買足以部署全國各地的生化傭兵部隊數量,作為日後常備軍。待確切作戰之時,會發令三棲生化傭兵部隊、外動力骨骼機器兵團攻陷起源島,而這些機兵也都會留予蒲珩。由內至外,扶植蒲珩奪取NO.3市政治勢力範圍政權。百分百萬無一失。

以上前提是,蒲珩要協助中立政治勢力範圍,以讓人察覺不到的手段深入NO.3市政治勢力範圍。

天下有這麼好的事?

蒲珩身為敦南幫幫主與NO.3市立法委員,論生意頭腦老早超過兩位哥哥,論政治手腕不再是過去比不上妹妹僕琍,論及手段陰狠擅於攻心計,如今的蒲珩更是比從前的自己更高一籌。可不會沒有察覺到雙方獲利的比例有微妙的不平衡。

蒲珩能獲得NO.3市最高統治權的首長職位,最強異能武器:太極,長久控制國民腦意識的GS50(Gene virus 50)病毒劑,與對病毒發送命令的控制儀技術。加上TSA指導官余伯斯,提供種子實驗室開發的動物型異能者,部署於全國二十二個行政區內,加強對人的監控。還保證亞當、夏娃回收完成,會立刻將控制「太極」的壓縮檔案交給他。有穩定的經濟來源,有堅強的軍事力量,有不容反抗的控制權。

乍看之下,可以認為中立政治力範圍最強異能者:亞當、夏娃的價值和消滅卡登諾沙異能集團帶來的影響性。值得讓他獲得如此優渥的利益。有能有什麼比中斷叛逃者的復仇計畫還值得。但,為何耶和華的計畫中沒有包含剷除加百列?讓加百列繼續活著是為了什麼?

換句話說,留著加百列要做什麼?

蒲珩知道梅瑟・穆撒・摩西和伊比力斯回收亞當、夏娃失敗的消息,也有接到密報,協助製造GS50(Gene virus 50)病毒劑的TSA余伯斯指導官,在種子實驗室的個人辦公室內慘遭不知名人士殺害。

為何直屬中立政治勢力範圍首長管理的天使團下靈隊的權天使,皮恩斯帕勒迪思,這位異能殺手還在他旁邊?還要跟他一起走去種子實驗室?

話說回來,為什麼三棲生化傭兵部隊、外動力骨骼機器兵團接連登陸起源島,NO.3市政治力範圍沒有派兵抵抗?

金屬閘門被破壞了,三棲生化傭兵部隊、外動力骨骼機器兵團為什麼沒有跟上他的腳步?別說跟上他一介人類的腳步,應該要超越他的速度往種子實驗室進攻不是嗎?

許多問號連帶產生的警戒感,讓蒲珩停下朝黑色玻璃帷幕立方體建築前進的腳步。轉身向後。

那是什麼?

不,那些是什麼?

超大量的畸形動物不知道從哪裡竄出,以飛快的速度朝金屬圍牆的破口蜂擁爬去。關節歪曲變形,肌膚溶解,肌肉胡亂盡情增生,糊成怪異形狀。青紫色夾混深綠與深紅色,粗細大小不一的跳動線條爬佈肉色肌膚。蒲珩愣住幾秒才反應過來那些是的稱為「動脈」、「靜脈」的血管,血管浮出表皮激烈跳動著。

畸形動物張著大嘴,朝四面八方扭舞著奇形怪狀的肢體嘶吼,難計其數的生化傭兵、外動力骨骼機器,正在和那些更難計其數的畸形動物們交纏搏鬥。槍林彈雨,火光四射,雙方各自流出的藍色濃稠液體在地面急速擴散。

「祂將我們放在人生的路途上,立下這必應的律法——『人必得從痛苦中學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對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豈止我一人是從痛苦中領悟到控制的必要性,羅曼特和我是一樣的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控制。絕對的控制。他的控制欲和羅曼特的控制,正在上演互相較勁戲碼。

「啊,真是太美好了!太棒了!多麼絢麗的悲劇景色啊!!!這就是我要的世界啊啊啊啊啊啊!!!」蒲珩扶額仰天大笑。陶醉的扭曲笑容,和他身上那套酒紅色西裝,在巨蛋建築內刺眼的人工燈光照射中忘我顫動。

「呦!這位先生看你笑成這樣,是發什麼好事了嗎?」身穿標準三件式成套黑色西裝的男子,從容走到蒲珩與皮恩斯帕勒迪思面前。擋住去路。

「想必您是葉爾欽先生了。卡登諾沙十二惡魔之一。代號:怠惰的貝爾芬格。」蒲珩停止笑容正視前方,迅速搜索腦中記憶,不出三秒即認出來者何人。

「我該高興難得出場不用自我介紹,還是要表現出無法自我介紹的小小失落感呢?」葉爾欽優雅脫掉濕淋斗篷,率性隨手丟到路邊,再順一順亂掉的咖啡色頭髮。

「皮恩斯帕勒迪思,不準出手。」蒲珩邊說雙手邊快速輪流折手指,滿臉躍躍欲試。

「是是是,請便。反正我對你們沒興趣。」皮恩斯帕勒迪思悠悠走到旁邊,保持進可攻退可守的距離觀看蒲珩和卡登諾沙的葉爾欽。意興闌珊。

「為了能親自和異能者戰鬥,我可是老早就準備好了。」蒲珩舔了舔嘴唇。

「齁?」葉爾欽伸出左手漂亮接下踢到左耳邊的小腿,迅速掏出腰後方的銀色手槍,朝蒲珩的眉心近距離開槍。毫不遲疑。

「哼。沒用的。」子彈從蒲珩雙眉中間彈開的同時,蒲珩右手的袖子爆開,四支黑色槍管往葉爾欽右腦方向連開十幾槍。

「果然啊。」葉爾欽瞬移至酒紅身影後方一步的距離,早在空中抬起右腳狠狠踹在蒲珩腰上。十幾發子彈全撲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酒紅西裝身影左手撐地,讓差點跌在地上的傾斜身體挺起,並向前翻了圈。翻滾中,不忘舉起變形成四支槍管的右手射擊十幾發子彈。站穩時,蒲珩瞇起眼看著葉爾欽。

「看到照片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蒲丞京今年四十四歲,你是蒲丞京的父親,照理來說也該有五十幾歲甚至超過六十歲,但外貌看起來卻像定格在四十齣頭。」葉爾欽左手從槍套內抽出另一把槍,扣下板機。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啊,沒錯。我可是在中立政治勢力範圍花了不少錢打造這副身體呢。還有——」蒲珩毫不畏懼子彈迎面而來的子彈,反倒朝葉爾欽奔去。

奔跑中雙腳褲管爆開,雙腳變形成模擬巨型陸路鳥類的機械刀爪,銳利銀色冷光與酒紅色身影,一同雜揉在讓人不能輕易舉手格擋的高速連踢中。

「還有?」葉爾欽的身體靠本能反應向右傾身,右手拍地順勢滾圈避開銀色銳利。雙手舉槍交錯射擊。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噠。

「你是殺不死我的。」每一發子彈精準打在蒲珩身上,也確實發揮破壞力,讓藏在酒紅西裝底下的膚色金屬外殼凹陷變形。

「齁?」葉爾欽評估達姆彈的破壞力在蒲珩身上銳減至三成。嘖,真浪費。他忍不住在心底嘀咕。

「我的大腦,真正的那顆大腦,保存在中立政治勢力範圍的意識保險庫。現在用的,是備份用品。這副身體壞了,還有好幾副預備的身體可以用呢。優秀的領導者,都該像我這樣有備無患。」蒲珩獰笑指著自己的腦袋,得意洋洋地下戰帖。意思是,再怎樣破壞,都殺不死「蒲珩」這個人。

「那又怎樣?」葉爾欽把雙手裡的槍枝插回槍套。

「當你用問句回答我,就會讓你嚐到違背我的痛苦滋味。」如鳥類的機械刀爪,讓酒紅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湊到葉爾欽面前。蒲珩用力揮動左手,他相信從金屬機關中竄出的五支倒勾,可以輕鬆扯下眼睛瞄準的人頭。


「會痛苦的是你。」紫色在毫秒跳動之間暈染瞳孔的圓,咖啡色髮絲在眩目人工光線中幻化成紫光。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雜音。呢喃。雜音。嗡嗡嗡的雜音。雜音在嗡嗡嗡的呢喃。單調的嘈雜音頻讓他深感不耐,迫使他睜開雙眼。視線由模糊重新聚焦回清楚。他在一望無際的空白裡。這是哪裡?他為什麼跪在這裡?他想要細想問題,但環繞在他耳邊的雜音令他焦躁。噪音由遠漸近,呢喃從細語變成清晰。距離他不遠不近的空白處,有一隻手劃開空白從下方伸了出來。接著有非常非常多的手陸續扳開裂口,紛紛爬到外面。

是人。非常非常多身體殘缺不全的人,嘴巴快速開合發出聲音,聲音在空中浮成大量黑字。拖著斷肢內臟,伴隨濃烈腐臭朝他蠕動而來。跪在地上的他雙手被人反綁,試了幾次,他掙脫不開繩子。眾多沾滿鮮紅的殘破手掌與他距離越來越近,他無法不焦急,但繩子因為他越發大力掙扎越纏越緊。

聲音,已經近到他能看清楚浮在空中的「字」,也聽明白「字」在「自我陳述」。

「字」寫著蒲珩的身世背景,寫著哪年哪月哪日的某時某刻做了什麼事。浮動的黑色細線聚集,宛如黑色海草叢,隨洋流來回搖擺顫抖。「字」在喃喃自語。呢喃著他最不想聽的語句。


為什麼你這麼差勁、大兒子怎麼這麼聰明、為什麼你什麼都不會、妹妹好會說話、為什麼你功課這麼差、二兒子將來一定是個人才、為什麼你數學沒有滿分、什麼都不會還敢出去玩、我是為你好、為你好、不準說話、滾開、滾開我是為你好、為你好、三弟你放棄吧、你不準吃這個、不準說話、三哥你真的很笨、沒用的人、小弟這是我吃剩的、你只配吃剩的、你只適合撿剩的、你根本不重要、你可以去死了、不重要、可以去死了、去死吧、超礙眼的、去死吧、為你好、去死吧、浪費錢的東西、去死、沒用的、去死為了你好、去死吧、根本沒人在意你、你一點都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死吧、死吧、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不重要、為什麼我會生下你、為什麼我會生下你這種垃圾——


「閉嘴!閉嘴!閉嘴!通通閉嘴!!!給我閉嘴!!!快閉嘴!!!!!!」他扯斷繩子,雙手鮮血淋漓的摀著耳朵。


啊⋯⋯是啊⋯⋯為什麼你們要生下我⋯⋯生下我之後⋯⋯又要我否定我呢⋯⋯為什麼要否定我的存在呢⋯⋯否定⋯否定否定否定否定⋯我⋯否定否定我⋯我的我的我的存在⋯否定存在存在被否定⋯的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要被被被被生下來⋯⋯存在被否定被否定的我⋯⋯到底為了什麼活在這世界???


懸浮於空的鼓譟字字句句,串成長條相互纏繞,宛如粗繩的數十條黑色黑蛇,以比在地上蠕動的殘缺人影還要快的速度,先攀爬上全身絞緊了他。


窒息。他快窒息。


左手用力扯動脖子上的黑蛇。他快不能呼吸。

右手朝什麼也沒有的前方空白猛抓。他在痛苦掙扎。

數不清的手,拉著他亂踢的雙腳,拖著他劇痛的身體,一起跌進扳開的裂口。向下墜落。黑暗越來越多,光線越來越退後。

祂將我們放在人生的路途上,立下這必應的律法——「人必得從痛苦中學習。」

泡在福馬林裡的你們懂了嗎?這就是我的痛苦。窒息的痛苦。

趁大腦是新鮮的時候,裝進填滿福馬林的玻璃筒,電路連結脊椎神經讓大腦保持活著的意識。用麥克風單方面傳送聲音,用攝影機單向輸入影像到你們的大腦,讓你們聽得到我,讓你們看得見我。但,發不出任何聲音。安靜的液體世界。只聽得到我的聲音,只看得到我的身影。無法求救。就像從前的我一樣。窒息。在名為「家」的福馬林玻璃桶中溺斃。

用權力獲得永久的控制與聽話,是他從痛苦中學到的。這樣再也沒有人能否定他的存在。


「然後——」是誰在說話。

「你的努力,真的改變了誰嗎?」用眼見為憑的實質安撫徬徨不安。

「除了你以外——」

「有誰是真的被你的努力改變了?」用踐踏生命的手段麻痺痛苦悲傷。

「到頭來,你的——」映入視線的,是穿著黑色三件式成套西裝的男子。頭戴紳士帽,有雙紫色眼眸。

「痛苦減少了嗎?」用沉溺於自我構築的世界欺騙最深處的匱乏。

「沒⋯⋯有⋯⋯一點⋯⋯都沒有減少⋯⋯」進入眼裡的黑暗幾乎淹沒最後的那一點光。

「很痛吧。」

「很痛⋯⋯」

「那就痛吧。」

「什⋯⋯麼⋯⋯?」

「有時候『不努力』是必須的。」

「不努力抵抗心中的痛,我該怎麼活⋯⋯」

「人吶——有時候要學會不認真。因為太認真鑽牛角尖的最後,是讓自己窒息。」從壓低的禮帽邊緣露出要笑不笑的紫色眼眸,佐上不冷不熱語調,是貝爾芬格的紳士風範。

「朝這樣的世界努力向前伸手,掌心始終在迷惘中掙扎,眼神裡填滿撲空後的失落。到頭來讓自己窒息的,不是別人,竟然是我⋯⋯」悵然若失的聲音,在黑暗中迴盪。

「來吧,跟著我。跟著怠惰的貝爾芬格,稍微怠惰一下吧。」紫色頭髮的男子溫柔微笑道。

就這樣。不做什麼事。什麼事也不做。好像⋯⋯身體變輕了⋯⋯開始向上漂浮⋯⋯朝著那一點光前進。

不認真⋯⋯好像也沒那麼糟⋯⋯


巨蛋建築內的人工燈光照射中,葉爾欽單膝跪著,輕輕撫過尚未瞑目的臉。雙手握住舉在空中的機械右手,讓它緩緩躺回地面。

原本向前的手指,彷彿想從傾盆大雨與透明天頂之間,抓取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現在有光,照在攤開的掌心上。


「言靈幻覺異能是嗎⋯⋯作為殺手與異能者,難得看見這麼有意思的事情。」站在旁邊一副事不關己的皮恩斯帕勒迪思,總算開口說話。

「沒想到妳真的從頭到尾站在旁邊看。我還以為中立政治派來的天使,會『守護』他呢。」葉爾欽恢復平日的輕浮口吻。

「蒲珩對中立政治而言,至始至終只是個用來擾亂NO.3市的棋子罷。耶和華交代我的任務是活摘『太極』的大腦,但我對這次執行的任務完全不感興趣。」走過來站在葉爾欽旁邊的皮恩斯帕勒迪思,眼神淡漠,渾身散發濃厚厭世氛圍。

「中立政治的異能殺手告訴我這些事好嗎?我們可是敵人喔!」葉爾欽忍俊不禁。

「我有我的個性。能讓向來對任何事不感興趣的我,對你產生一點興趣。感覺,我們會再見面了。在中立政治勢力範圍。」皮恩斯帕勒迪思湊近看著葉爾欽。勾人心魂的笑靨和迷人雙唇,差那麼一點點就會和他的唇瓣碰在一起。

「平常說自己是蘿莉控雖然語調輕浮,但不代表我不是認真的。」葉爾欽往後退一步,拉開兩人距離。

「嗯哼?」皮恩斯帕勒迪思不甘示弱的也向前一步。

「咳咳咳,我,葉爾欽,是貨真價實百分之一百萬的蘿莉控。皮恩斯帕勒迪思妳這招,對我沒用。非常沒用。」能讓怠惰的貝爾芬格,如此認真仰天大聲宣告自己是蘿莉控,真的非常不簡單。

「究竟是誰——」皮恩斯帕勒迪思繞到穿著三件式黑色西裝的男子身後。

「我就是知道。」

「會知道有用還是沒用——」纖長手指摩挲男子的左耳根。

「絕對沒用。」

「我等著看呢。」嘴唇距離右耳不到一公分。

「不用看也——」

「哼。」皮恩斯帕勒迪思最後一聲的嬌嗔鼻息留在他耳邊。

再次眨眨眼,葉爾欽的咖啡色瞳眸裡邊,再也搜尋不到任何有關美艷女子的蹤跡。

「唉呀。真是的。現在社會不是一個人當三個人,是當十個人在用哪!保險員兼情報員兼殺手不夠,不但要兼游擊支援還要在拯救國家之際,仰天大喊自己是蘿莉控。怠惰的貝爾芬格一點都不怠惰,這樣對嗎?」葉爾欽伸手調整好在領片之間歪掉的領帶,拍拍身上灰塵。

「沙利葉、利維坦、路西華、別西卜,你們要盡全力往前衝喔。衝得越前面越好,不要一下子就被我趕上了啊!懶惰的貝爾芬格如果認真起來,可是連我自己都會被嚇到。」他的視線,看往遠處矗立於透明天頂之下的黑色玻璃立方體建築。

咖啡色雙瞳縮起,綻放的同時紫色再次暈染滿整個圓。地面除了身體與酒紅色西裝同樣破爛不堪的男人躺在那,身穿黑色成套三件式西裝的優雅紳士已消失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