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不到的愛

無法釋懷的愛總是沉默又壓抑的。

　　如泣如訴的樂音迴盪在枝頭、流淌在溪流、蜿蜒在半抬起的寬袖裡。
　　彷彿梅花與桃花一同綻放於世，豔人的春色也被寒意覆上一層傲然，在枝椏間巍巍顫抖。
　　凌若寒不是第一次夢到這個夢了，夢裡的他走在不知名的林間小路，追隨著深處傳來的樂音步步前進，讓自己緩緩深入到黑暗的盡頭。
　　但每當他快要觸碰到最深處的光芒時，夢境總會突然消散，琴聲從耳邊緩緩逝去，一切歸於平靜。
「醒了嗎？」
　　凌若寒迷迷糊糊的睜開眼，意外的發現自己身上披了件深藍色的薄毯子，頭還枕在本應出門不在家的愛人腿上。
　　景漣溫柔的拂去散落在凌若寒眼前的額髮，好讓兩人的視線能纏綿在柔情似水的氣氛中。
　　凌若寒揉了揉眼睛，撐著上身坐起，但下一刻又把頭靠在景漣肩上，眼底睡意未消。
　　纖細的手指把玩著披在肩上的墨髮，白皙的指節與黑色的髮絲纏繞在一起，絲絲綿綿，愛意不歇。
「你什麼時候……？」
「大概半小時前，要喝水嗎？」
　　景漣不等問話說完就明白對方想問什麼，回答完問題後還拿起放在桌上的黑色馬克杯遞給身邊人。
　　凌若寒就著他的手捧起杯子喝了一口，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不是自己的馬克杯。
　　他們當初是買黑白情侶對杯，白色馬克杯才是他的，黑色的……咳咳。
　　想到這裡，凌若寒下意識眼神飄向對方，正好撞進景漣笑意吟吟的狡黠裡。
「寒寶害羞什麼，更親密的都做過了不是嗎？」
　　凌若寒聽見景漣的問話後臉頰不自覺飄上幾朵緋紅，低下頭抱起沙發下睡著的兔子漣漣順毛，試圖隱藏起自己羞赧的心情。
「你先去忙吧，我等下再去做晚飯。」
「好，你慢慢來。」
景漣深知逗兔子不能太過火的道理，瞧瞧，兔子急了也是會翻臉不認人的。
　　等到身旁的溫度離去，凌若寒才敢抬起頭注視他的背影，結果被景漣回過頭的戲弄視線抓得正著，驚得他再度低下頭，裝作自己還在揉兔子的模樣。
　　景漣低笑一聲，笑意裡縱容與溺愛充斥在一方天地，兜兜轉轉間又落入凌若寒耳裡，震出一色羞紅。
　　好不容易待臉上的熱度消去，凌若寒再度閉上眼，回憶起剛剛夢境裡的畫面。
「那裡……是御永之森吧。」
　　再次睜眼，凌若寒的眼中多了絲堅決。
「等下去看看吧。」

***

　　晚飯後，景漣因為隔天還有事要忙所以先進了書房，凌若寒則趁這時直接出門。
　　不是忘記跟景漣說，而是故意不跟他說。
　　直覺，他下意識認為景漣不會讓自己出門，也不能讓景漣知道。
　　靈能者的直覺一向很準，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意志。
　　一出門便直奔目的地，神社的後面有道通往後山森林的小徑，是只有常年在神社活動的祭和當地人才知道的秘徑。
　　不出所料，從他一進到森林開始，夏夜的蟲鳴鳥叫都逐漸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則是斷斷續續的琴聲。
　　如歌如唸，如思如慕。
　　像是求而未得的心破碎的聲音，又像是明明退場卻仍不甘心的渴望。
　　琴聲裡有愛、有念，卻沒有一絲對那人的怨恨。
　　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等到他終於走入森林深處，眼前所見是片寬廣的湖泊，粼粼波光映著滿懷月色，暗色的森林環繞四周，像是守護聖境的守衛。
　　凌若寒終於看到了奏琴者。
　　烏亮的黑髮平順地垂在身後，半闔的眸子裡是盈滿思念的琥珀，一身青衣彷彿與周遭的綠地融為一體，飄渺的身形訴說著她早已不再活著的事實。
「靈魂……？」
　　凌若寒喃喃出聲。在他出聲的剎那，琴聲驟然而止，女子回過頭看他，兩人視線交錯的那刻，凌若寒看到那雙眼裡沉澱著說不出的沉重，以及黑暗底部奮力掙扎的光芒。
「公子夜安，小女子姓藍名詩嫣，公子喚我為青青即可。」
「我叫凌若寒，妳在這裡多久了？」　
　　從口音和說話方式猜測，她估計是幾百年前的亡者了。
　　存留於世如此漫長的靈魂算是相當罕見，畢竟有太多靈魂在剛死時無法釋懷紅塵瑣事。
　　總要等到春去秋來，葉繁雪落，年年歲歲的洗禮後才明白一切終成空，徒留一襲傷懷在丹青上給後人吟誦。
「青青不知，也不知該何去何從。」
　　青青仰頭望月，一池月光撒落人間，襯得她耳垂上的玉雕青鳥耳墜瑩瑩透亮。
「那麼妳有捨不得的人或事嗎？」
　　雖說放著她也不會造成任何危害，但凌若寒卻無法狠心拋下她不管。
　　太像了，那眼神、那心情。
　　都像極了與景漣分離一年的自己，從期望到落空，悲傷到麻木。
　　所幸自己是被愛著的，但那時的焦慮與悲傷已深入心底，成為感情裡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青青把眼神放在他身上，語氣黯然而壓抑。
「青青所思之人已有了歸屬，唯有的遺念便是離開前再見他一眼。公子抱歉，青青利用了你。」
　　凌若寒蹙眉，正欲開口問明時，身後傳來熟悉的嗓音與溫暖的擁抱。
「寒！」
「漣……」
　　景漣雙手環在腰間，緊貼的溫度從後背傳來，略帶急促的呼吸噴灑在耳邊，讓凌若寒不自覺往後一縮，緊緊靠向背後人的懷裡。
「沒事了，我在。」
　　凌若寒一手撫上景漣微微顫抖的手掌，闖入他的掌心十指相扣，用實際行動安撫愛人的驚慌。
「景哥哥。許久不見，您可安好？」
　　直到青青出聲喚人，景漣這才注意到不遠處坐在的草皮上的女子。
　　活了千年之久，饒是神明也不可能記得每段回憶裡的緣分，景漣的目光不自覺冷下，唯獨在掃過那對耳墜時遲疑一會，而後出聲。
「青青？」
「是的，景哥哥還記得青青真好。」
　　青青佈滿陰影的眼底終於傾入一盞月芒，幽幽而醉人。
　　凌若寒在這時明白了，為什麼青青的目光讓他如此感同身受，為什麼琴聲會如此悲傷，一切皆歸因於——
　　得不到的愛。
　　雖然不明白兩人的故事，但青青的眼神訴說了她對他放不下的愛與念。
　　只可惜景漣冷情慣了，把畢生心跳都給了自己，無法回應女子殷殷盼望的美好愛情。
　　凌若寒不是不相信兩人的愛，但突然出現的情敵還是讓他下意識握緊相扣的手心。
　　景漣也感覺到手上陡然增加的力道，輕輕在凌若寒頸間落下一吻以示安撫。
　　下一秒，他抬起頭，對著青青苦澀的笑容無情地做出最後的道別。
「我一切安好，妳可以放心離去了。」
　　青青眨了眨眼睛，眼眶懸然欲墜的瑩光一閃而逝。
　　他有了畢生所愛，那就好了不是嗎？
　　真心祝福，然後離去。
　　這是對他——自己一生摯愛最好的祝福。
　　青樓裡相遇相識的點滴浮現在眼前，縱然那是塵世裡最令人詬病的角落，卻是她最珍惜的回憶所在。
　　身體逐漸化為光點消失，若是再有來生，可還能重逢？
　　就算你不愛我也好，至少讓我有機會與你面對面，在陽光之下輕訴我難言的愛情。
「景哥哥……祝你幸福。」
　　光芒盡散的那刻，湖底裡似乎泛起一陣漣漪。
　　漣，是他的名，也是她愛的末尾。
「漣，我們回家。」
　　凌若寒也不知該說什麼好，他閉上眼睛，輕聲道。
　　就算他再怎麼溫柔，對於情敵也不可能做到包容，人是自私的，他只想抱緊身旁所愛，陪著他一起走下去。
　　他是他的幸福，亦然。
「好。」
　　景漣放開他，兩人並肩而行，身影在月色下搖曳，華光溶溶。





*****
人物檔案：
　　
　　本名：藍詩嫣，字悅音。
藝名：琉璃。
小名：青青，景漣所取。
　　身份：懷鳳閣頭牌名妓。
　　年齡：五歲被拐進懷鳳閣，十五歲破瓜，十八歲成為懷鳳閣頭牌，二十歲與景漣成為知音，一直到二十五歲景漣贖她後再也沒有見過景漣。
　　個性：接受自己被拐賣的事實，為了讓自己不沉迷於紙迷金貴於麋爛之氣，潛心於藝能，天性純真可愛，為了虛假的自由成為頭牌後依舊能保持善良的心性，引得許多文人雅士點她的名。
打從心底愛上了景漣，之後與丈夫相敬如賓，但直到死前都還掛念著「景哥哥」。
　　外貌：生得一副可愛童顏，臉頰股起來特別的像未經世事，被受寵愛的大家閨女，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靈動可愛，留著一頭從未剪過的烏黑長直髮。
　　服裝：依客人喜好，只有耳上一定戴著景漣贈她的玉雕青鳥耳墜，個人非常喜歡青色的服飾。
　 信神是否：相信神，虔誠奉神，並沒有因為自己落入紅塵而心生怨念，反而還感謝神讓她遇見景漣。
能否看到靈魂：不能。
　　背景故事：原是書香世家的小女，卻被拐入了妓院，原以為要在那裡渡過餘後悲傷的一生，直到遇見了景漣。
最後與一位秀才結為夫妻，感情相敬如賓，育有一對龍鳳胎，但依舊掛念著景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