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之二-迥異(上)
本章節 10352 字
更新於: 2020-04-25
「陌兄,想必您已猜到今日邀您前來,不僅是敘舊,還有要事商討。」阡仲離等人此時正坐在大廳內,各自聊過近況後便逐漸切入正題,陌子深喝了口茶,也稍稍斂起笑容。
「是無畏山上作亂的東西吧?」來的路上他有聽到些許風聲,說是無畏山上有傷人的怪物,這兩個月來已有不少上山打獵砍柴的居民回來後不僅全身是傷,連人都像是丟了魂,好長一段日子生活都無法自理,導致居民都不敢再上無畏山,只有傳聞目擊者看到一道四隻眼睛三條腿的黑影,以往因為林家堡住在山腳下,所以會〝順便〞處理這些異象,但自從林家堡荒廢後,整座山就變得越來越陰森,彷彿原本被壓制住的所有壞東西沒了束縛開始做亂,這也讓位在附近的阡家幾年來工作量暴增,才不得不尋求陌家的支援。
這些具有特殊能力的家族常會收到替人收拾有害邪物的委託,他們統稱〝除邪〞,但所謂的〝邪〞又分為很多種,依據不同的分類各有相對應的收服方式。首先為〝獸〞,除了多半體型龐大且兇猛外,與一般動物無異,對擅長使用特殊能力作戰的除邪者而言是最好對付的;其次為〝妖〞,由修練成精的各方生靈所化,常以幻覺與夢境迷惑世人,不過妖以凡人信仰為食,祭祀的善惡之念決定了他們的力量,鑒於人類善變善忘,因此妖通常不足為懼;再之為〝靈〞,由亡者執念所生,執念越深,停留現世的時間越長,力量也越強大,雖然大多數人看不到摸不著,但邪靈會入侵生者心志,攻擊其靈體,行動在神不知鬼不覺間,威脅比前二者更甚。
其實只要飽含惡念,上述三邪都足以危害世間,但作為除邪者,他們有時寧可同時遇上這三邪,也不願碰上第四邪,〝鬼〞。
執念,或者說怨念強烈到一定程度的靈,能夠在機緣巧合下重回自己以外任一亡者的肉體,以強大的力量重生,並毫不留情地除去一切障礙,不達目的,絕不離去;鬼擁有與常人無異的思想,同時有媲美獸的強健體魄,以及常人十倍以上的蠻力,敏捷而聰穎,最難對付,甚至有人說,那是強大執念換來幽冥司主閻華的憐憫,才給予最後實現願望的恩惠,因為是閻華的默許,所以神佛難擋。
無論鬼究竟從何而來,有一點可以肯定:絕沒有任何一位除邪者想單獨遇上鬼。
「陌兄可有想法?」
「若陳述無誤,這四眼三腿的怪物可能是隱居深山的獸,也有可能是妖所造的幻覺,不好說。」陌子深思索片刻還是搖頭,畢竟還未確認本體,他也不好妄加猜測。不過若只是型態怪異的存在倒好處理,最怕不明所以的人影,雖說諷刺,不過除邪者皆知,最該恐懼的,反而是與自身最為相似的人影。
「我們曾派人去查看幾次,未曾發現任何異狀,可只要一說沒事,沒多久又會發生,現在也只能讓居民暫時不要上山,但這終究非長久之計。」阡仲離道。
「真不知是巧合還是那邪物能識人,若真能識人,十有八九是妖。」阡遲也出聲參與討論,他心中對此事頗有番見解,事實上也早已多次向阡仲離請命參與此次除邪,卻總是被母親葬花夫人以性格過於莽撞為由阻攔,他雖行事衝動了些,但終歸是個戰力,每一次聽聞門生毫無斬獲的消息都令他越發焦躁。陌子深望向他,不否認此推論,一次兩次可說是巧合,但次數多的話便不能掉以輕心,但葬花夫人似乎並不滿意這樣的發言。
「遲兒,能識人者不僅是妖,有時可能是更棘手的東西,你現在下定論,言之過早。」一如既往,她絲毫不管外人在場,毫不客氣直接反駁自家人,登時令廳內氣氛凝重幾分,阡遲眉頭微皺,帶著不服應道:
「娘,我沒說那肯定是妖,現如今無人知曉那邪物的真面目,難道我做點推測也不行嗎?」他不懂,身邊所有人包括父親都認可他的傑出,唯獨母親,總是不相信他的實力。
外界以為他功績卓越傲人,除邪無數,他卻很清楚他對付的那些都只是小獸小妖,稍難纏的,幾乎都是由輩分高的門生出手,只是被母親塑造成他的成就罷了,阡遲厭惡如此窩囊,卻始終找不到機會向母親證明自己。阡家血脈又如何?喚靈又如何?在非阡氏本家的葬花夫人面前,這能力還遠不及她對其他修行術法的信任。
「無用的推測,不說也罷。」葬花夫人的面容依舊冷得像塊千年不化的寒冰,不覺自己說錯什麼。
不留情面的冰冷言詞向來是葬花夫人的習慣,可對有著剛烈熱枕的阡遲而言,每一次她對自己說出這種話時,都像燒紅的鐵被直接投入冰池,寒透心骨,手邊的座椅把手幾乎快被他握碎,是一旁的單煙雨理解地伸手摁住才稍稍安撫了他的情緒,一咬牙,他習慣性地轉了轉食指上的白金指環,沉聲繼續開口:
「既然如此,您讓我親自去無畏山確認豈不更好?」
空氣霎時安靜下來,葬花夫人沒再回話,阡仲離也是無奈,但他從不站在妻子對立面,只得出聲稍作調停。
「遲兒,你先別衝動,夫人也只是擔心你思慮不夠周詳罷了,雖確實可能是妖,不過我們仍得想想其他可能性。」
「我倒認為阡遲說的有理,與其在這做無謂猜測,不如實際去查看。」陌子深在此時說出自己的看法,他也不喜歡保守的作派,直來直往簡單的多。
「陌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先前我們已派人去過幾次,就是因為無功而返,我們才只能暫且多做準備…。」
「難道你不覺得這是對方有意挑釁嗎?」陌子深這一席話頓時引起眾人好奇,他們始終認為山上的邪物只是避諱除邪者,沒想過另外一種可能…挑釁?若說除邪者是獵人,那麼邪物皆是獵物,怎會有獵物想故意挑釁獵人?完全不合乎常理。
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陌子深重新露出淺淺的微笑,對眾人繼續分析道:
「確實只要阡家人上山,邪物就停止作祟,可若真是避諱你們,理應收斂些,甚至應該藏身等待風頭過去,又怎會一而再再而三出沒?」順著陌子深點出的重要細節,在場所有人都陷入思索,事情的矛盾之處逐漸浮現,阡遲提出疑慮。
「陌叔,若是存心挑釁,怎不直接攻擊阡家門生?要這樣一來一往像玩捉迷藏般?」這亦是阡仲離想問的,他皺起了眉頭暗自思囑,父子倆的神情幾乎重疊。所以說,這並非偶然出現的邪物,而可能是針對阡家而來,而且,對方不但囂張地不斷出手,還能一次次躲過阡家討伐,想來有足夠的自信挑戰大名鼎鼎的阡家喚靈人。
「他若直接攻擊,此事便會成為單純的邪物作祟,顯現不出針對性,而且,他們恐怕是有目的的誘敵,所以只傷人又不取人性命。」此次開口的,是站在阡仲離身後的阡家大弟子,許吟風。
此人儀表堂堂,一雙黑眸沉穩而深邃,神色略為恬淡卻不失肅然。他身著阡家家服,腰間配著一把細瘦的長劍,劍柄玄黑的流蘇透著一股冷冽。
許吟風從一開始就安靜地佇立在阡仲離身後,幾乎讓人忘了他的存在,可一開口,那穩重可靠的聲線竟連萬眾矚目的阡遲都差點相形失色。陌子深望向沉默至今才說話的許吟風,眼底閃過一絲讚賞。
「大師兄,那麼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應對?」阡遲雖貴為本家長子,但對家族內的子弟長幼皆十分守序,尤其對許吟風向來敬重,虛心求教,許吟風則是將目光移向葬花夫人片刻,待她微微頷首才接著開口。
「若是有意找碴,迎敵便是。」
這話說得倒輕巧,但問題是這邪物對目前上山查看過的阡氏弟子似乎都毫無興趣,所以從未出現在他們面前。
「若不現身,談何迎敵?」阡遲又問。
「依我看,那邪物要的或許是更核心的人物。」一旁的陌子深接著開口,這話本是許吟風要說,但被葬花夫人一個眼神阻止,卻沒能攔住陌子深的思路。
「陌叔,您的意思是也許要阡家人才能成功引他現身了?」談及此,阡遲眼睛乍亮,從中看到了機會,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往前微傾。
「我無法一口咬定非阡氏不可,畢竟對方究竟為何而來尚不明朗。」
「我去一趟!是不是針對阡家,一試便知。」抓緊時機,阡遲立刻自告奮勇,若真是要找阡家人,以他為餌再好不過,這是任何一個外姓弟子都無法取代的身分,作為阡氏最年長的後輩,阡遲確實是最佳人選。
「這……。」面對兒子的自薦,阡仲離卻顯得有些猶疑,他並非完全反對,事實上以目前的狀況似乎也只有阡遲能前往,只不過稍瞥一下妻子,即使看似不動聲色,他也能讀出她眼中的不樂意,察覺這小訊息的還不只他一人。
「阡遲,在你入山之前,還是由我先探查一番吧。」許吟風在此時往前站了一步,正式走入眾人視線,語調雖是一貫的溫和,存在感卻乍然而現。
「大師兄?」
在不仰賴喚靈術的阡家眾門生中,許吟風作為葬花夫人手下頭號弟子,身手當屬首屈一指,主要工作便是保護阡家院,若非真正棘手的邪煞,他不會動身外出,但如今竟主動站出來要頂替阡遲極力爭取的表現機會,意欲何為?阡遲不懂。
「對方既然針對阡氏核心,我們理當更加謹慎行事,阡遲,你的身分重要,不好貿然出頭,還是由我先去查看,若再不行你再動身也不遲。」許吟風面對阡遲,將事情的輕重緩急簡單陳述,平緩卻說服力十足,阡遲縱使心有不甘,可難以反駁,陌子深更像是猛然想起了什麼而呵呵笑出聲來。
「阡弟,為兄曾耳聞阡家院藏著一名高手,常年守護阡家院上下,一旦領人出外除邪就必定是大事件,這位公子想必就是那位少年英雄許吟風了?」說話條理分明,習武的身版和凜然的站姿,尤其是那劍柄上的玄黑流蘇,陌子深才想起那是葬花夫人娘家的傳世之寶〝墨弦〞,據傳由來自幽冥司的冥鐵打造,劍身漆黑,削鐵如泥,武功高強者甚至能以此劍觸及靈體。墨弦作為她最貴重的陪嫁品來到阡家,如此寶物,絕不可能由籍籍無名之輩配戴。許吟風此時才望向陌子深,舉手恭敬作揖道:
「晚輩許吟風,尚未自報姓名卻唐突開口,還請先生見諒。」說是見諒,但聲調平板無絲毫起伏,彷彿只是走個形式,陌子深也未放在心上,料想此人由葬花夫人一手調教,行事作風難免會有她的影子,揮了揮手便當作允了。
「甭多禮,晚輩還能有如此熱心於除邪的古道熱腸,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的意見也確實句句到位,有理。」頓時,眾人的討論焦點便由阡遲落到許吟風身上,規畫著由他作為先鋒的戰略,畢竟除了阡家人,許吟風也算是阡氏的核心人物,若他能引出邪物,那便無需讓阡家人投身風險;但他若是一直保持沉默,也許根本不須代阡遲承擔這責任。
「大師兄明明不用淌這混水。」被冷落的阡遲坐在一旁看著他們直接採納許吟風的建議,明明已經理解許吟風的解釋,卻仍為他的舉動感到不悅。單煙雨看著阡遲有些糾結的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後湊到他耳邊道:
「阿遲,我想大師兄會不會是擔心你的安危?」
「擔心我?」
「嗯,相識多年,你也知道大師兄雖然有時有些笨拙,但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此次也是怕無畏山上真有什麼難纏的對手傷了你,所以主動攬下活也不無可能。」單煙雨向來善解人意,她的一番話總能讓阡遲翻攪的心緒平靜許多。
「妳說的對,大師兄素來對後輩照顧有加,雖然腦子難使了點、記性差了點…。」
「好了!還說那種綠豆大的小事呢,你該多想的是自己的身分,阿遲,你不只是喚靈人,首先還是阡家的未來,別老是只想悶著頭往前衝。」
「…知道了。」拍了拍單煙雨的手,阡遲答應與她一同靜待討論結果。
不過一刻鐘的時間,阡仲離便宣布了此次結論:
「那就這麼決定,吟風,你準備準備,一個月後就由你挑選幾名弟子再探無畏山,若是仍無所獲,我們再討論後續事宜。」阡遲極力爭取的機會,許吟風不過兩句話就手到擒來,他還是不免將頭撇到了一邊,但妻子的話還在耳邊,他知道顧全大局才是作為阡家繼承人的責任。
許吟風雖然成為此次行動的領袖,但沒有一絲得意之色,而是恭敬地應允下來,渾身上下是一派的霽月清風。
陌子深看了他一會兒,又似乎想起什麼,忙道:
「既然我陌家都參與討論了,斷沒有隻出張嘴的道理,今日也帶來兩位傑出的門下弟子,若是不嫌棄,就讓他們留下幫忙如何?」他一面說著一面朝門外招手,果然有兩名身著碧色陌氏家服的少年走進屋內,整齊劃一地對阡仲離夫妻倆表示敬意,然後依序自我介紹。
「陌氏弟子,李疾書,見過阡先生、葬花夫人。」個子較高的李疾書率先開口,雖然低著頭,微歛的淺淡眸色中透著一股刻意掩飾的銳利;若說許吟風像讓人舒適想親近的送暖春風,那麼李疾書的舉止就好似一陣秋風,照樣溫和卻帶著些許寒意。
站在李疾書身旁的另一名少年倒是有著相反氣質。
「陌氏親族,陌澤,見過先生、夫人。」他明顯矮了李疾書至少兩個頭,右側梳起的鬢角旁留著一戳醒目的白髮,臉上堆滿笑容,即使同樣禮數周到地打招呼,卻讓人感受不到太多的誠意,而那張稚氣容顏更與陌氏那對姊弟相差無幾…說白些,就是個孩子。
「陌澤?你…今年幾歲了?」阡仲離看著他,忍不住好奇詢問,不敢相信陌子深會派出一名孩童協助。陌澤聞言也是笑應:
「晚輩上個月剛滿十三。」
「十三?」阡仲離聽完忍不住睜大眼望向陌子深,想確認這真是他要派來協助除邪的人選,後者則是毫不遲疑地給了肯定答案。
「阡弟,陌澤的年紀確實會讓人質疑,不過他的傀儡術在整個陌家是數一數二,雙修的武功也絕對能幫上大忙。」
不過十三歲已經雙修了?這次,阡遲夫妻倆也將目光定在了陌澤身上。一名除邪者通常只會專精一門武功,要修習第二種以上,要麼是主修已經爐火純青,再麼就是放棄專精,只想多一種攻擊類型,前者是真正的強者,後者都叫半吊子。此時阡仲離才開始有些懊惱自己提出的問題,那可是陌子深,派出的人是不可能丟陌家臉的,這個陌澤十三歲就能雙修,無疑是名天賦異稟的強者,這一點他認為若再向陌子深做進一步求證就是自己二次犯蠢了,於是他連忙為自己的思慮欠周道歉。
「看來是我以貌取人了,還請陌兄與陌澤見諒。」
「別放心上!阡先生!我已經習慣這種事了,有些人就連我雙修的是扇舞都要驚訝一番呢。」陌澤笑嘻嘻地輕鬆回應阡仲離的道歉,絲毫未用上繁複的禮節,不過旁人並未跟一名孩子計較太多,倒是聽到這番話的葬花夫人初次有了反應,就像他說的,為扇舞二字驚訝。
「你雙修的是扇舞?」
扇舞,以扇為武,在各式各樣的舞姿間,善用刀片製成的扇葉取人性命於聲色之中,由舞蹈的流暢度決定扇刃威力,因此多為女性修習,而攻擊範圍與效率又取決於扇刃數量,以女子的手勁而言,過多刀片帶來的重量反而會影響舞蹈順暢,因此修習此道的女子扇刃最多不會超過六片,若持雙扇,數量就更少了。簡而言之,男性修扇舞,流暢度不足、女性修扇舞,攻擊力受限,如此難以兩全的武器並不受多數人青睞,但是若能兼顧扇舞的這兩項要求,便能在中等範圍內迷惑並迅速斬殺敵人。
陌澤…既非女子又無成人身段,竟會選擇連葬花夫人年少時都極為喜愛卻也不得不放棄的扇舞,說他傀儡術高超,年少雙修都未令她感到訝異,唯獨一聽到扇舞讓她起了興趣,陌澤讀出她僵冷表情下的好奇,也不慌不忙地直視她眼睛,平常人這麼做都會被她給瞪得心底發寒而自主移開視線,但陌澤作為晚輩卻毫無懼色,小小個子藏著遠勝常人的膽量。
「是的,夫人,其實我在學會傀儡術之前,一直都是主修扇舞的。」
「扇數?」
「雙扇。」
「扇刃?」
「十刃。」
「不可能。」葬花夫人是知道扇舞的,姑且不論陌澤年紀,以這樣的嬌小身板,根本無法駕馭幾乎滿是刀片的摺扇,何況還是雙扇。所以她毫不猶豫否定了陌澤的回答,認為是他誇大了,陌澤卻是輕嘆口氣,也沒生氣自己被小瞧,繼續說道:
「敢問夫人,您可已走遍大江南北、看盡千山萬水?」
「這世間無人敢這麼說。」她答。
「既然如此,您怎麼能肯定這世上沒有我這樣天賦異稟的孩子能舞動十刃雙扇呢?」他接下來的話可謂挑釁味濃厚,甚至一點也不像出自十三歲孩童之口,讓葬花夫人眉宇一挑,一時間沒有回應,不過陌澤恍如未覺自己失禮,又天真道:
「夫人,您也修扇舞嗎?我可以跟您交流交流喔,一定還有很多您還不知道的!」這句話又是對著葬花夫人心底的遺憾直戳,阡仲離連忙上前擋在這兩人之間接話。
「呃…陌澤啊,拙荊只是隨口一問,沒有要深究的意思,點到為止、點到為止啊。」
「可是扇舞知音難求…。」
「陌澤,你少說兩句,我交代過了。」陌子深不等陌澤再說,也幫著阻止,然後又面向一旁的許吟風笑道:
「吟風,陌澤就是這樣,實力無庸置疑,就是說話不懂分寸,至於疾書,他主修筆妖,是很好的攻擊主力,這二人就隨你分配了。」
「是,吟風謝過先生助我阡家的美意。」
陌澤這孩子說話時而老成時而幼稚,短短幾段話,就連許吟風也難以捉摸此人;而一直保持沉默的李疾書更不用說,完全沒有機會進一步說上兩句。話雖如此,嚴肅的話題還是暫時結束在他的感謝之下。
「話說,阡弟,咱談了這麼久,怎不見你家朧兒?」
陌子深少見地將愛女帶來阡家,又在此時提起尚未現身的阡朧,阡仲離與葬花夫人當然明白他的用意。
「陌兄,朧兒年紀尚幼,有可能在院內與云蝶云謙碰上玩開,就忘了該來打聲招呼了。」換了個話題,阡仲離才總算露出輕鬆的笑容,而這亦是陌子深想聽到的回答。
「如此甚好,就讓孩子們好好相處吧,兩小無猜,或許還能讓阡陌兩家親上加親。」
「陌叔!」陌子深的話方落,門外便傳來阡朧清亮稚嫩的嗓音,屋內人們朝他的方向一望皆有些驚訝,陌子深的笑容更因為他手邊牽著的人而瞬間凝在嘴邊。
是兩小無猜,是親上加親,可此小非彼小,此親非彼親。
阡朧刻意不看陌子深的表情,拉著陌桑的小手大喇喇地踏入廳內,阡氏一眾人不禁感到疑惑,紛紛想著這小冤家不知從哪拉來另一位陌家女孩?
陌桑自始至終都不敢直視陌子深的臉,踩著畏縮的腳步跟在阡朧身後,被牽著的手更是不由自主地緊握。
陌子深畢竟是家主,那細微的僵硬嘴角並未讓人察覺,而是很快以親切取代。
「朧兒,怎麼現在才想到要來找陌叔?許久不見你也長高了啊!」
「嘿!我是在園子裡遇見了新朋友,玩得太開心了所以耽擱一會兒,陌叔不會同我生氣吧?」彷彿為了讓身邊的女孩心安,阡朧也自主站到陌桑身前,用一貫討喜的俏皮聲調對陌子深說話,後者也始終以友善回應。
「陌叔怎會生氣?你定是遇上云蝶和云謙了吧?」
「是啊!他們可有趣了!陌桑,妳說是不是?」
小陌桑還陷在自己的困惑中,她正思索著為何自己也總以笑容面對陌子深這個叔叔,不敢有半分不滿,甚至對他的一個善意近乎乞討,仍然無法像阡朧一樣換來相同的回應?難道是時間還不夠久?因為她是剛被陌家撿回來的女兒,所以需要更多時間讓他們接受自己嗎?
「陌桑,叫妳呢!」阡朧見她出神,拉拉她的手又喚了一聲,她這才猛然發現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
「啊,是,哥哥跟姊姊…很有趣…。」奇怪,方才陌云蝶陌云謙兩人被耍得團團轉時,她確實躲在樹叢後看著,然後無聲地笑到人仰馬翻,不過來到陌子深面前,她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虛;反觀阡朧,站得理直氣壯,不覺那惡作劇有何不妥,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朧兒,看來你是玩得很開心啊,可人都進大廳了,怎還抓著人家小姑娘不放?」阡仲離挑在此時讓兒子放開陌桑的手,剛剛才說要定下琴瑟之好,轉眼他這兒子就牽別的姑娘走進來!拆誰的台呢…。一旁的阡遲看到父親滿臉尷尬,竟也不打算幫忙,倒是悄悄微勾嘴角,暗自佩服弟弟的作為,單煙雨見狀不忘斜睨丈夫一眼,警告他收斂些。
阡朧倒是聽話,乖巧放開了陌桑,笑應:
「爹,陌桑也是陌叔帶來的貴客,我在院子裡碰巧遇上迷路的她,當然要領她過來,而且不拉著的話,她就老被人落掉,我總得盡盡地主之誼,照顧好她,才好向陌叔交代,陌叔,你怎不誇獎我呢?」
貴客?這小女孩若是貴客,又怎會被陌子深遺漏?分明已被刻意疏離,阡朧這一席話讓阡仲離的背脊又是一陣冷汗直流,不時觀察陌子深的表情,實在不知阡朧將這不受寵的陌桑帶到廳前,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對於阡朧的話,陌子深罕見地沒有立即回應,臉上的笑意卻在逐漸消退,陌澤在此時搶一步開口,指著阡朧頸子上的彼岸花大叫出聲。
「啊!你就是那個擁有血契的阡朧!?」
「啊?」這問題來得突然,阡朧望向那張陌生臉孔,還沒反應過來。
「我一直很想看看那位跟你簽訂血契之人,可以喚他出來讓我看看嗎?」
「什麼?」陌澤這番話完全將話題轉向,似乎沒聽出剛才廳內的氣氛和阡朧刻意想為陌桑討回的公道,至少得逼陌子深正式介紹她,卻硬生生被這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卻不懂看臉色的少年破壞,既是攪了阡朧的局,又怎麼能順他的意?何況是他的林願之?
見阡朧除了皺眉以外沒有別的反應,陌澤不死心又道:
「我素來聽聞血契的成立條件嚴苛,還是殘酷的不平等條約,所以目前阡家上下也就只有你締結血契,而且還是個舉世無雙的神祕高手,就讓我看一眼吧!」聽見他這麼說,所有阡家人的臉色皆微變,血契是連阡家自己都極少談及的存在,就算被指不平等條約,也會認為是立誓者心甘情願,在阡氏面前少提為妙,然而陌澤再次突破界線,讓本就不滿的阡朧沉下臉來。
「你是誰?憑什麼給你看?還有,血契不像你說的那樣!」林願之絕不是因為那種關係才在他身邊的。
陌澤被阡朧漂亮的小臉瞪著,想進一步走向他,葬花夫人清冷的聲音卻像支冷箭驟然竄入。
「陌澤,誓約明令禁止立誓者輕易現身。」年幼不諳世事她能忍,可她絕不縱容聽懂了還一意孤行,即使是他家子弟亦如是。
陌澤雖依言停下腳步,還想再說什麼,陌子深已出聲制止。
「陌澤,適可而止。」雖然這道命令來得有些晚,不過葬花夫人看得出陌子深刻意轉移話題之勢,也未多加追究。
「弟妹,是我未多加管束這些孩子,畢竟雖同姓陌,但皆非本家,大多時候便由著他們,陌澤這段時間還請你們多包容。」陌氏向來偏袒本家,而那些有血緣關係的旁家,就只有安分效力,祈禱自己會是下一個〝本家〞的份,這一點阡仲離夫婦很清楚,不過阡遲見弟弟噘著嘴在一旁憋得像快炸開的悶鍋,還是忍不住參了一腳。
「陌叔,朧兒帶回來的陌桑可也是陌家人?」
「阿遲!」連單煙雨都看得出陌子深將風向刻意轉移,偏偏他又要挑起,她皺眉輕喚,但他也只是握了握她表示沒什麼。
這一次,陌子深倒未閃躲,直接給了正面回應。
「沒錯,她是舍妹陌無憂之女,只不過…身分待議,本未打算將她介紹出來,既然朧兒認識了,提一提也無妨。」
「無憂?!」以阡仲離為首,他與妻子再次望向了阡朧身後的陌桑,孩子們不懂,但他們卻都明白;而阡遲雖不知往事細節,但也對陌無憂這名字有幾分印象,如此對陌桑所受待遇也就不難理解了。
陌無憂,曾是陌家最引以為傲的存在,知書達禮,善解人意,尤其對待每位陌家人皆一視同仁,在以護短為慣的陌家中頗受愛戴,雖然最終是兄長陌子深繼任家主,但有這位妹妹在家族從中協調,也使得整個陌家不致過度偏頗失衡,直到靈異盜墓案發生…。
「無憂今何在?」葬花夫人又問了一句,當年她與陌無憂可說是拜把的姊妹,無話不談,但靈異盜墓案發生的那一年,她除了幫助未婚懷孕的陌無憂產下孩子外,對於盜墓案一事也是知之甚少。那之後,陌無憂莫名在一夜間成了謀殺陌氏前任家主陌長歌的叛徒,更在產後第二天帶著孩子一同消失在世人眼中。
「仍無消息,全當陌家無此人了。」陌子深淡淡回答,對於這位妹妹的去向顯然毫不關心。
「陌桑,妳娘在哪?」阡朧轉頭詢問陌桑,但她只是搖搖頭表示不知道,對自己母親的事更是一無所知,但陌子深那句身分待議卻彷彿已判定了她不清不白的背景。
「就算陌叔您無法肯定陌桑的身分,可她現在畢竟姓陌,至少不能…。」
「朧兒,你住嘴。」阡朧還未說完便被葬花夫人制止,他糾結著臉乖乖閉上嘴,此時陌云謙慌慌張張地奔來了。
「爹!爹!姊姊…姊姊暈倒啦!」他一邊嚷嚷著一邊氣喘吁吁地撲到門邊,將屋內眾人嚇了一跳,尤其陌子深,一聽到兒子的通知,立刻起身大步向前質問。
「怎麼回事?」任何事都能緩,唯有陌云蝶不能。
「是朧公子!朧公子剛剛在花園騙我和姊姊吃一種奇怪的果子,吃完沒多久姊姊就說身體不適…。」
「什麼果子?」問話同時,陌子深望向一旁的阡朧,眸中閃過一絲森冷,陌桑從未見過這樣的他,更是縮了縮身子。
「他說叫福緣果!」不等阡朧說話,陌云謙又搶一步回答。
「什麼福緣果?聽都沒聽過。」這次陌子深將目光移向阡仲離,可他又怎會聽過這九成九是阡朧惡作劇所捏造的水果?看阡仲離一臉茫然,陌子深也不想多問,轉回兒子的方向道:
「人在哪?」
「在紫風園西廂房歇著。」
「先去看看。」說完便與陌云謙一前一後地步出了大廳。
他們一走,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陌澤又說起了酸溜溜的風涼話。
「朧公子,你誰不去惹,偏要惹那嬌貴得像金子一樣的陌大小姐?」這話連阡朧自己聽了都忍不住哼笑一聲,阡仲離見他毫無歉意,皺起眉怒道:
「阡朧!陌小姐是阡家的貴客,你對她做了什麼?」要是陌云蝶在阡家出什麼差池,他如何向陌子深交代?不料阡朧仍是一派輕鬆,聳肩無所謂道:
「不過請她吃了本公子特製的碧桃,誰知她這麼開不起玩笑?」
「朧兒,陌小姐自幼體弱,不適合輕易開玩笑的。」單煙雨也因擔心而出聲。
「朧兒,你究竟騙她吃了什麼?」葬花夫人也沉聲詢問,她知道阡朧貪玩,但懂分寸,首先得聽他解釋。
阡朧見家人如此放心不下,又一計上心頭,笑道:
「總之不是什麼壞東西,陌小姐既然暈了,我治好她便是。」他滿懷信心地說完,轉身對陌桑說了句別擔心便朝紫風園而去,阡仲離原本想跟,卻被妻子攔了下來,令阡遲代行。
「遲兒,你同煙雨去看看,我和你爹在這等著。」
「好的。」
「我也去!」湊熱鬧怎麼能少了他陌澤?他丟下這句話便興沖沖的跟了出去,葬花夫人立刻給了許吟風一個眼色,許吟風會意,微微頷首也隱藏身形,悄悄尾隨而去。
「夫人,妳讓吟風也去是?」怎麼年輕人都去了,他反而要留下來?
「那個陌澤,小心為上。」葬花夫人低聲對他這麼回應,接著又望向那位不發一語的李疾書,他仍是面無表情站在一旁,彷彿身邊所有事一概與他無關。一個是話癆,一個像啞巴,陌子深還真是送了兩個不知深淺的門生進來。
最後,葬花夫人起身走向有些怯生生的陌桑。
「妳今年幾歲?」她問,陌桑雖努力想擠出討人喜歡的笑容,回話的聲調卻滿是顫抖。
「十、十二歲。」話剛說完,葬花夫人又一個伸手,拉起她的右手臂,將袖子捲至肩膀的高度,右肩的位置上有一塊葉片狀的紅色胎記,看了那胎記一眼,葬花夫人面不改色地收回手,然後走回位子。
陌無憂剛生下孩子時,只有葬花夫人在身邊,在那之後便從未有人見過這對失蹤的母女,所以她可說是唯一能確認陌桑身分的人,但礙於陌無憂的身分敏感,因此對於給陌子深打臉,為陌桑正名這件事,她沒有立場,也沒有好處。只是好奇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