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初始，曾經的星光-6

　　我從未在吉爾利斯及艾娜玫瑰莊園以外的地方過夜，意外的，有點新奇。

　　或許因為巴格羅冰島是大魔法師梅緹曾選為聖堂之處，魔晶能量確實充沛且強勁，讓我的傷勢恢復得很快。

　　今晚，我也倚著窗抓取漂浮在夜色裡的魔晶能源，這時，叫萊茵的少女突然闖了進來。

　　「妳在做什麼？」她好奇看向把手伸在窗邊的我，我立即縮回手。

　　「沒什麼……測試氣溫而已。」

　　天空城下次接近停靠點應該在三天之後。只要三天內我恢復體力，想辦法拿回行星靈戒再前往停靠點，任務應該就算完成了。

　　「春天恐怕還要好幾週才會來呢。」她將一盤以麵包、蛋、蔬菜疊在一起，內挾綠色醬汁的奇特食物放在我床邊的櫃上：

　　「妳恢復的速度好驚人喔。來，請享用晚餐吧。」

　　我盯著那盤沒見過的組合食物問：「這是什麼？」

　　「親我一下我就告訴妳。」

　　大概看我直接別開臉看向窗外，後頭才傳來賭氣的聲音：「好啦……是麵包蔬菜塔呀。」

　　「什麼……」麵包蔬菜塔的。

　　「就是食材給它疊疊疊，疊上去就好囉～妳沒吃過麵包蔬菜塔嗎？」她張大眼看向皺眉的我，最後恍然大悟的對自己點頭：「嗯！一定是因為吉爾利斯的人比較高貴，不可能吃這種鄉下食材的吧？」

　　我已經不想對她的妄想多加解釋，拿起盤中那份奇怪的晚餐狐疑咬了一口。

　　口感鬆軟的麵包，搭配新鮮濃密的奶油醬汁香氣在口中擴散開來──
　　我有些訝異地看了看中間包著的醬料。雖然顏色奇特，但確實是吉爾利斯和都心區從沒吃過的味道，或許是這座冰島的特產吧。

　　「因為天氣冷母雞都不太下蛋了，奶奶用地熱烘焙麵包搭配我們珍藏的蛋做了烘蛋。醬料是她用加鹽奶油搭配小龍蝦自製的，好吃嗎？」她一臉期待的問我。

　　我腦海浮現出昨晚有位替我蓋好棉被的慈祥奶奶，真心地點頭：「嗯，她的手藝很好。」

　　看我吃了東西心情似乎好轉了。她這時將雙手交叉在身後，像要公開什麼似的咳嗽了一聲。

　　「──我，要讓妳看一樣東西。」

　　我抬眼看向臉上難掩滿是興奮的她。

　　「噹噹！」她從身後拿出一隻穿著格子裙的棕色小熊玩偶。

　　我看著那女孩子玩的娃娃，毫無關心的垂眼再吃了口蔬菜塔問：「然後呢？」

　　「…妳看看喔。」她輕輕地勾了勾手指。

　　那有如只是在彈奏鋼琴一般的動作，小熊突然像被風吹起一樣的漂浮在空中，擺動四肢，開始跳起雙人圓舞曲般的節奏。

　　我不禁停下咀嚼。在空中宛如踩踏著透明階梯的小熊，其實是風的魔晶能源搭配物質生命化的力量。但無論對我，或對吉爾利斯來說，那都不過是把魔晶能源舞動在手中的小小把戲罷了，絲毫不能稱上是戰鬥力。

　　只是......我的目光此刻沒辦法從少女期待我評語的笑容移開。

　　閃閃發亮的純真。
　　
　　她的純真對吉爾利斯來說是微不足道的力量，但是她臉上彷彿滿溢著自己擁有強大力量的自信和幸福。
　
　　那與吉爾利斯帶給我的感受全然不同。在進入吉爾利斯之前，我曾經像她一樣這麼喜歡過自己擁有的力量嗎？

　　不……我只記得那一天，孩子的我將那些被吃到剩下帶肉的鳥骨緊緊捏進手心，以及對人類隨之而來，從心底滿溢而出的濃烈恨意。這就是吉爾利斯帶給我的全部意義。

　　可是，風的原型原來真正長得像這樣──不是為了報復或破壞，而是像娃娃一樣，這麼美好的純真嗎？

　　「如何如何？」她一把抓住空中的小熊期待的問我：「妳覺得厲害嗎？我能去吉爾利斯嗎？」

　　我不禁笑了起來。

　　「……說不定可以喔。」

　　「嘿嘿嘿。」她突然撲上床來一把抱住我的腰。「妳笑了耶，」她窩在我懷裡輕聲說：「笑起來…果然很好看。」

　　清淡的蘋果香氣飄散在空氣中。我垂眼看著自己懷裡像在撒嬌的少女。

　　這一次……我沒有再推開她。

　　她欣喜又開心的笑容在我眼底映下了難以磨滅的畫面。

　　被她再次拋向空中的小熊，在水霧的彩紅中像遊戲一樣的前進、後退，如同音樂盒上旋轉跳舞的人兒。

　　簡單的滿足，簡單的幸福……

　　我放下蔬菜塔淡淡心想：

　　如果我帶艾娜脫離吉爾利斯，和我一起待在這個國度，是否也可以讓她重新展露出美麗的笑容呢……



　　那天夜裡我醒來。看見行星靈戒擺在我一睜眼就看得到的床頭櫃旁。旁邊有張紙條寫著：

　　──給我親愛的狩魔者。妳的天使留。

　　我看向床的另一旁，像怕我拿了戒指就跑的天使正蜷縮在一旁熟睡著。

　　此刻她白皙的臉蛋映照著月光，長而美麗的睫毛彷彿做夢似地微微顫動。單薄背心下的胸部均勻的起伏。

　　我開始意識到我有點難以招架她穿得如此單薄繼續找我同睡，於是，我以不打擾到她睡夢的輕柔動作下床，拿起櫃子上的行星靈戒。



＊＊ ＊＊＊



　　步行到白色房舍外頭，外頭的氣溫依然寒冷，卻襯出滿天的星與月光更為遙遠潔淨。

　　我嗅著冰冷清新的空氣仰望星空，望向身後萊茵熟睡的房間窗口，再望向回到海洞點的方向猶豫一會兒……最後，我在房舍前的小階梯坐了下來，手裡靜靜地轉起行星靈戒。

　　妳要怎麼使用呢……我撫摸著這應該是來自維多里安的白色美麗戒指邊思索。

　　剛踏上巴格羅冰島，那在我腦海中似隱若現──千年前「維多里安」的祝禱文再度回到我心裡。
　
　　『冰冷的雪夜永遠無法降臨──遠方魔女接管的永恆深秋國度』

　　「我說過，我永遠與您同行。」我模仿那幻像中似乎某個人在對另一個人說話的台詞。

　　──被自由和風組成的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能依戀上他人的人。

　　「真奇怪。」我失笑的邊轉戒指邊自言自語：「為什麼我覺得那句話一點都不像其他人，根本像是我自己會說出的話呢。」

　　「我還以為妳打算回吉爾利斯了…原來是睡不著嗎？」背後突來的聲音令我從沉思中一驚的回頭。

　　有過一面之緣的老奶奶，拄著拐杖正站在後方的廊間。

　　柔軟的白色長髮束成辮子垂在肩頭。
　
　　她從銀色鍊條鏡片後頭，對我露出溫和笑容。

　　「嗯…」我轉回身，轉著戒指彆扭地答：「太平靜了反而不習慣…出來想想事情。」

　　果然吉爾利斯常在這裡出任務的事，到底還是瞞不了這裡的居民。

　　「唉呀…」老人笑出了聲：「我看，是因為萊茵纏到妳根本沒辦法睡吧…」

　　我尷尬的沒說話。她慢慢走進廊間的搖椅中坐下。

　　──咿呀、咿呀……
　　背後傳來緩和、寧靜，規律的搖椅擺動聲。
　　
　　沒有聊天，只是兩人一起遙望眼前閃閃發亮的美麗星河。冰涼的風搭配搖椅聲有如協奏的音符，令我原本浮動不安的心漸漸感到安穩起來。

　　「如果沒有地方想去，就留下來吧。」

　　我意外的轉向老人，她正凝望星空，像思念什麼一樣的說著：「這空蕩蕩的房子對我和萊茵還是太大了些。還是以前大家住在一起生活的時候，感覺更快樂溫暖一點……。」

　　從她透露滿滿遺憾和思念的語氣，使我不禁問：「是以前住在這裡的另一個人嗎？」

　　奶奶微微點頭：「萊茵那孩子不喜歡弄髒手。都是莉莉幫我打理晚餐。那孩子一個人被扔在凍原的森林，萊茵的母親發現她時，只有幾片厚葉子包裹著她。萊茵母親帶她回家，用和萊茵一樣的花語替她取名。那時候，一直沒有玩伴的萊茵還非常開心呢。」奶奶臉上的笑這時漸漸變得苦澀：

　　「如果……時間能一直停留在最美好的時光就好了……」

　　和我一樣，另一個沒有家的少女嗎……我轉著行星靈戒，邊想像起少女的模樣。

　　從奶奶語氣聽來，像隻在森林裡失去父母的小鹿，但相對，肯定是在凍原裡不肯放棄性命，拼了命也想存活下去的少女吧……

　　她和在天空城做盡骯髒事而殺害生命的我──肯定是不同的存在吧……

　　「謝謝您的好意。」我凝視手中行星靈戒低聲答：「可是，我沒有和妳們一起生活的資格。」

　　「因為…妳認為自己在天空城犯下了大錯嗎？」

　　「……」

　　「傷害人並不是妳的本質。我在這屋子住了大半輩子，看過不少從吉爾利斯來的，像妳這樣痛苦的孩子。妳的人生不是從那座城開始，也不必要從那座城結束。……想想妳真正希望的是什麼。只要還在活著的時候做出改變，任何時候，都來得及。」

　　我緊緊交握住雙手。奶奶的話在我心裡開始發芽、蘊釀。
　　最後……艾娜每每試毒痛苦的臉龐浮現在我腦海中。
　　
　　我真正希望的──是想保護艾娜和整個史托特家族。因為我的生命和那名叫莉莉的少女一樣，是艾娜從冰冷的下城區救回來的。

　　因為弱小我才想擁有力量……有了力量我必須守護，守護好現在對我而言重要的事物……

　　我再也不想回到被踩在冰冷泥漿中的那天，失去的重要事物而我只能痛恨自己無力弱小的那一天───

　　如果，我讓整個史托特家族脫離吉爾利斯的掌控，帶艾娜一起生活在遠離吉爾利斯的平靜鄉間……

　　艾娜……會願意嗎？

　　「問問妳心底的那個聲音。」奶奶溫柔的話語靜靜流入我心裡：

　　「要是妳願意讓這屋子變得更熱鬧些，奶奶隨時歡迎妳回來。」

　　我沉默一會兒，靜靜地點頭說道：

　　「……我會考慮的。」


to be continued....六/
初始，曾經的星光-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