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曲、雨過之後 After Rain
本章節 7682 字
更新於: 2020-04-19
好,心情放輕鬆唷,不要說話。
逼!噗噗噗——
於我手中的壓脈帶逐漸緊縮,而被其環繞的手臂,上面的青藍色靜脈逐漸浮出。
噗噗噗——斯——
血壓計的畫面數字衝高後緩緩降低,直至靜止不動。
「141/85,76」
還未脫下壓脈帶,眼前的歐巴桑慌張地抓住我的雙手。
「血壓怎麼那麼高啦!我是不是有高血壓!」
我露出笑容要她不用擔心,在有些時候這都是正常現象。
是說……妳能先擔心一下對方的傷勢嗎?開著名貴轎車的歐巴桑。
急診間真的是一片混亂,有時還會遇到醉漢、堵門尋仇的不良少年甚至是這種搞不清楚狀況的病患。總之亂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
唉……
雖然很想抱怨,但臨時被請來支援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人力短缺嘛。
說起來,自己在急診間打滾過的日子少說也有兩年,時間過得真快呢。
抬頭一看掛在入口處的電子時鐘,早就已經過了午餐的時間。再這麼下去就要跟下午茶一起享用了……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先把眼前的病患處理好,這才是最重要的。
在這醫院工作邁入第四個年頭,經歷許多大風大浪後。雖然偶爾還是會出錯,但大體上已經能獨當一面了。
沒問題的,這些病患都還難不倒我......
就在我這麼想的同時,一轉頭便看到滿頭是血的少年正扯著手上的點滴針,嘴裡還咕噥著:「我要找那死老太婆算帳。」
啊啊——不行、不行了,實在是按捺不住了,我扯開喉嚨放聲大喊:「給我差不多一點——!」
*
受不了耶……
維持形象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溫柔的形象。
真想大口大口喝著冰涼的啤酒,咬著香酥有味的魷魚絲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但看著眼前成堆的紀錄單與病歷,只能將這樣的想法暫時拋諸腦後了。
窗外正下著雨,午後的傾盆大雨,毫不止息一路延續到晚間。
「唷~怪力女還沒把紀錄寫完啊?」沙啞聲音的主人叼著一根棒棒糖搖搖晃晃走近桌旁。
嘖……讓我沒辦法下班的罪魁禍首是你吧?
「李——醫師有何貴幹?」我用異常溫柔的聲音回應。
李醫師毛躁蓬鬆的瀏海下透出那對充血混濁的雙眼,真是不討人喜歡耶……
「我下班了,要去喝一杯嗎?」他將一張用水墨風格寫著「鮪」的名片丟到桌上。
「我還要一段時間耶,你不先回宿舍休息嗎?」
「才不要勒,太麻煩了。妳趕快把紀錄寫一寫啦!」他將頭放在桌上左右晃來晃去。
簡直就跟鬧脾氣的孩子沒兩樣。
「閉嘴啦!再吵就掐了你!」我手握拳輕捶桌面,真的只是輕輕碰觸而已。成堆的紀錄單卻像山崩一樣灑落於地板上。
偶爾會有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嘛,明明只是拿著一顆雞蛋,當回過神時已經不小心捏破了。不過就算手裡拿的不是雞蛋,也會被捏得支離破碎就是了。
面前的李醫師絲毫不為所動,該說習慣了我的應對方式還是力量呢?
真是的,明明才30歲出頭,卻頂著一大顆鳥窩頭,把自己弄得像個老頭一樣。
我將地上散落的紀錄單拾起,吐了一口長氣,搔了搔後腦勺,繼續自己手上的工作。
「你真是完全不會討女生歡心耶,李醫師。」
我試著挖苦他。
「對語晴妳這種猩猩女沒有必要啦!」
「唔…… 」
少在那怪力女或猩猩叫個沒完啊。
我轉過頭去打算向他抗議時,他隨手抽起桌上的一本病歷翻閱著。
「妳有什麼事情要跟我說?」
「一件小事啦……先去幫我泡杯咖啡好不好。」
「妳敢命令醫師沖咖啡啊?!」
他用略帶驚訝的語氣大聲對我說。
嘴巴上雖然這麼說,他還是走進茶水間。
沒一會兒,空氣中瀰漫著廉價的三合一咖啡香味。
他將印有醫院標誌的紙杯遞給我,杯中還微微冒著熱氣。
「謝啦。」
「妳明天不用去急診支援唷,剛剛收到阿長訊息了。」
「是喔……」
雖然鬆了一口氣,心底卻有些依依不捨的感覺。唉唷,也不能說現在這樣不好,但日子久了總覺得少了些什麼嘛……唉,心情真複雜。
「急診忙翻了耶,妳那遺憾的表情是怎麼回事啊?」
李醫師拉了張椅子坐在護理長的桌前,雙手捧著紙杯,吹著熱氣的樣子看起來像個孩子似的。
「你是貓舌頭啊?(註:指怕燙的食物的人)」我用揶揄的語氣問他。
「要妳管!唉唷……剛剛應該多加點溫水的。」他沒有停下把咖啡吹涼的動作。
「不夠熱的話就泡不出咖啡的香味啦。」
「少在那胡說八道,即溶咖啡哪來的香味啊!」
李醫師的聲音霎時變的有精神多了,真是的,開個玩笑而已嘛,咖啡癡。
「喂,晴,妳聽過冷泡咖啡嗎?」
「沒有呢,只聽過冷泡茶而已。」
「雖然製作過程麻煩了些,但是苦味跟酸味都比一般的冰咖啡還低唷。啊,咖啡豆的種類也有差別唷,有些就完全不適合用這種方式……」
李醫師稍微認真的介紹了起來,嘴角還帶著一絲笑意。
看著他認真的神情,我嗤嗤的笑了起來。
不討厭呢,這樣的氣氛,與前幾天神情緊繃的他相比判若兩人。
我試著打斷這不知何時會結束的小教室話題。
「小希,真的沒事了嗎?」
李醫師聽到我這麼問,原本帶有笑意的面容又變回平時一絲不苟的樣子。
「暫時。」
「暫時?」
「嗯,那天只要再晚個幾步就沒命了,我到現在都還不能確定有沒有留下後遺症。」
「……」
「那孩子,對你弟來說是很重要的人吧……?」
他不疾不徐的說著,沙啞的聲音變得有些細弱。
「怎麼會這樣問?」
「嘛……他從來沒難過成那副德性,狠狠揍他的時候感覺都像灘死水一樣。」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他這樣。」
「總之,還是要先跟妳道歉,我最看不慣那種自以為是的笨蛋……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把他揍了一頓。」
「道歉的話還是你親自跟他說吧,我沒什麼立場說你是錯的。」我攤了攤手,緊接著說:「你遇到緒的話,順便約他來醫院內找小希吧。」
「咦?」李醫師發出疑惑的聲音。
「小希請我擋住那笨蛋,不要讓他去病房探望。真是的,有什麼話就面對面說清楚啊。可是看到那可憐的樣子我又不忍心拒絕她。」
有時真不想承認自己老了……才差了八歲,思考邏輯什麼的都跟不上他們了。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嘛,如果可以的話,自己也想回到那青澀的五專時光啊……
「真拿妳沒辦法耶。」李醫師聳了聳肩嘆了口氣:「只不過——這樣好嗎?那孩子的病終生都不會好,如果他們決定一起走下去,妳弟可是最大的受害者唷。」
所以說,有時真搞不懂高知識份子的思考邏輯與價值觀。啊,不如說是放棄理解吧。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哪能用簡單的利益關係來衡量啊。尤其在醫院看過許多生離死別後,更是感嘆抱著遺憾死去是多麼痛苦的一件事。
直接跟他說清楚自己擔憂的事情好了,我不喜歡拐彎抹角。
「喂,聽我說個陳年往事吧?」
「嗯?」
「以前我讀五專的時候,那個笨蛋弟弟曾經自殺過。事後他說只是去幫人撿東西,表情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但我對這件事存有疙瘩。當時的我在校成績也不好,整天遊手好閒,看了他那副慘樣後,我才下定決心絕對要畢業……」
我啜飲了一口快要涼掉的咖啡,稍稍整理腦中的想法,真希望這笨拙的話語能讓眼前的他理解。
「我其實也忘了當初怎麼會想當護理師的這件事,可能是對人生茫然吧。家裡力氣大的特殊體質好死不死就落在我身上,從我爸嘴裡知道這跟詛咒或疾病沒兩樣的體質會跟著自己一輩子時,我幾乎是懷著自暴自棄的心情去過每一天。直到那個多愁善感的弟弟慢慢長大,我才驚覺這樣下去不行,嗯,絕對不行。」
「很辛苦吧,我還以為妳這力氣是特別練出來的呢。」
「怎麼可能啊……就算想跟我叔叔學怎麼控制力氣,他也說不出個什麼所以然,最後總會用一句玩電動的孩子不會變壞做總結,你說氣不氣人。啊!不對不對,離題了啦……剛剛說到哪裡?」
「妳那個笨蛋老弟。」他撥了撥劉海,滿布血絲的雙眼專心的看著我。
「我剛畢業的時候想去北部的醫院工作,在臨走之際,緒跟叔叔煮了一桌子的菜為我辦歡送會,我又驚又喜,開心的不得了……」
「這不是挺好的嗎?那妳最後為什麼留下來?」
「那天夜裡,我原本想跟緒說點道別的話,結果隔著房門就聽到啜泣聲……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心一橫跟已經面試好的醫院說不去了,另一方面也是擔心他啦。有時總會懷疑他自殺的原因是不是因為父母出遠門的關係……所以,我決定在他變得更堅強前,盡可能陪著他。」
「妳太寵他了啦……」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從旁人眼裡看來就是這麼一回事吧。臉頰微微發熱,唉唷,這有什麼不好說的,會擔心家人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叮咚叮咚——
牆上的電子時鐘發出熟悉的整點報時聲。
啊,不知不覺已經七點了。我用尷尬的笑容看向李醫師。
「妳繼續說吧,我對這個故事很有興趣。」依舊是那沙啞的嗓音。
「緒前陣子不是住院嗎?昏倒前的下午他問我為什麼不想離開。我隨口回他說:『我擔心你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交到女朋友啦』,結果沒多久他就昏倒了,小希從叔叔那聽到消息後急忙趕來探病。說也奇怪,當時還只是普通同學的關係吧?沒想到小希哭的一發不可收拾,感覺連我這個親姊姊都沒這麼在乎緒呢……」
「他們認識沒多久吧?」
「所以才奇怪啊……在路上遇到同班女同學都會扭扭捏捏的緒,竟然能鼓起勇氣跟女孩子去約會。」
「還真倒楣……第一次約會就碰到這種事。」他用眼角餘光試探我的反應。
我並不介意。說實話,連我也覺得倒楣透頂了。兩個嘗試踏出那一步的孩子,在最初的一步就摔得鼻青臉腫,讓人心疼不已。
「那天,我看著被你打趴在地上的緒以及醒來後淚流滿面的小希後,想了一想,果然不能袖手旁觀什麼也不管呢……」我低下頭去,不自覺搓揉著手緩緩開口:「所以,算我拜託你,幫他們一把好嗎……?」
窗外的雨仍不止息的下著,如同我這忐忑不安的心一般,躁動不已。
李醫師平時還算好溝通,但如果與他意願相左,他打死都絕對不會答應的。脾氣某方面來說倔強到不行。正因為明白他是這樣的人,我才會孤注一擲向他提出這個請求。
我不敢抬起頭看他,如果他臉上是平時欺負新人那嗜虐的微笑該怎麼辦?
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滂沱的雨聲蓋過醫院內用餐時間的嘈雜感。
此時,我聽到李醫師從椅子上起身的聲音,我隨即抬起頭看向他。
「呿,你們這家子就會給我找麻煩,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李醫師用有些不耐煩的表情大聲嚷嚷。
「咦?」
老實說,我對他會這麼坦率地答應這件事情有些意外。
「咦什麼咦啊?」他輕撫稍微變皺的白袍,用疑問的語氣問道。
「嘿嘿,怎麼說……今天乾脆的有點出乎我意料之外……」
「你想說我是個不乾脆的男人囉?」
我的臉上現在應該掛著尷尬的笑容。
真是的,我可沒那麼說唷……
「既然決定了,趕緊處理好紀錄單去喝一杯吧。」
「是是是——」
我盡力壓抑內心的喜悅,想著等等去居酒屋再好好謝謝他。
嗯,就這麼辦。
*
「喂——混帳傢伙,你不要三兩下就瞪鼻子上臉啊!嗝!我叫你倒酒就倒酒啦!」
「臭猩猩,妳喝醉了啦!信不信我等等把妳丟在這裡付錢啊!」
小小的居酒屋包廂中,充斥著濃厚的啤酒氣味。
這是一間僅兩張榻榻米大小的小型日式包廂,扣掉擺設、裝潢還有在內的我們,剩餘的空間散落著酒瓶與空盤。眼前的語晴毫不顧慮外面的客人大聲喧鬧。
「我都說沒醉了~趕緊把酒倒滿啦……」
喀咚!
她整個人用前撲的方式倒在桌上,淡粉紅色的制服沾上食物的醬汁與溢出的啤酒。
「呼……呼嚕……」
我雖然滿臉脹紅,但意識仍十分清楚。我舉著啤酒杯,一口接一口將剩餘的啤酒飲下。
我趴在桌上透過空蕩蕩的啤酒杯凝視面前沉沉睡去的語晴,輕嘆了口氣。
「說什麼要謝謝我,結果到頭來還是給我添麻煩嘛……」我抓了抓蓬鬆雜亂的頭咕噥著。
明明只是半開玩笑地跟她提了回北部的事情,沒想到一發不可收拾呢。糟糕、真糟糕啊,太小看這個有話直說的女人了……
喝醉後就口不擇言,連以前我在停車場被混混圍毆的事情都大聲說出來。真是的,雞婆!而且有夠丟臉,怎麼說我也是個男人,總會有不想說與不能承認的事情……
前幾天久未聯繫的教授寄了封信給我。信中提到他即將從第一線退休,並問我有沒有意願回到北部的醫院工作。
這算是在小鎮待了許久的我能夠重回那白色巨塔繼續攀登的絕佳機會吧。好的不得了呢……但我很猶豫,是否真的該重回那個扭曲人性與派系鬥爭的戰場中。
不過,我並沒有拒絕的權利,畢竟教授是講究上下倫理與服從的人嘛。若是拒絕就意味著與教授為敵……
這不明擺著強逼我回北部嘛……這頑固臭老頭……
「你就回去啊~擔心什麼?」
這是方才語晴在剛喝完第三杯啤酒,快要喝醉時所說的廢話。
「唉唷……事情哪有妳想的那麼簡單啊,妳知道北部醫院有多少妖魔鬼怪嗎?」
「不知道~」
「只要一步走錯就會跌入萬丈深淵喔,隨時隨地都得提心吊膽的去跟別人應對。」
「好好做你自己就好啦~硬是迎合別人很累唷。」
聽語晴用輕飄飄的語調說著安慰我的話。其實我有點火大,嗯,事不關己的感覺有夠討厭!
呼呼呼——
她發出像大叔的笑聲,同時滿身酒氣湊近我身邊大力拍打我的大腿。等、等等等!不要打啦!很痛!痛痛痛——!
我強忍大腿骨遭受重擊的痛楚,說真的,依她的力氣直接把腿給拍斷是輕而易舉的。
啪啪啪——!
終於,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像是得出什麼結論似的清了清喉嚨。
「咳咳!你~要是真的會怕,我陪你一起上北部好啦。」
仍舊是那輕飄飄的語調。
「別鬧了啦,又不是三歲小孩。」
我試著把她推開。
沒想到語晴卻將身子越靠越近,那亞麻色的長髮就蹭在我胸口前。她喝醉後的力氣有夠大,使盡全力推她也不動如山,沒三兩下就變成將我壓倒在地的姿勢。
「喂!大猩猩,放手、妳放手啦!」
我壓低音量慌張地喊著。
啊哈哈——
她跨坐在我的大腿上,雙手牢牢制住我的肩膀,用那脹紅的臉不斷傻笑。
包廂內的隔音及隱密性很差,我們又是店內的熟客,若真的被誤會了大概三兩下就會傳遍整個小鎮,不妙!真的很不妙!
啊哈哈——
妳要笑到什麼時候啊,平常不是嫌我囉嗦難相處嗎?
「嗝——!我說啊~臭醫師,你還是處男吧?」
「啊!?」
童貞、Virgin、Puceau,不對不對不對!冷不防胡說八道些什麼東西啊!
「別裝了啦~阿長都跟我說了。」
可惡!那死八婆!我以前剛到醫院參加第一次尾牙,那時拗不過她歐巴桑式的問答,跟她提了這件事情。我真想掐死還是菜鳥的自己,啊啊啊,為什麼偏偏讓語晴知道!不對啊,我是不是處男關她什麼事!
「喂,這不關妳的事吧!」
「哼哼——嗝!也是啦!討人厭的臭醫師就一直當個處男好了!弱雞——!太弱了啦!連幾個混混都擺不平的傢伙就永遠當個處男吧!」
唉唷,不要一直處男處男的叫個沒完啦!總歸就是一句時機未到嘛。我的人生只有讀書與工作這兩個選項,本來就是女性結緣體。年輕時還以為只要有了社會地位跟錢,女人就會自己找上門。別傻了別傻了,先照鏡子看看自己是多陰沉難搞的傢伙吧!
「比妳這個滿身怪力的大猩猩好多了——妳趕快放手不要抓的那麼緊啦!」
聽到我反駁的話語,她的雙手卻愈發用力壓制,我的鎖骨與肩胛骨隱隱作痛。
我凝視她那幾乎瞇成一條線的雙眼。感受彼此因喝了酒而稍快的喘息,隱約還能聞到下酒菜中涼拌海蜇皮的酸鹹味,她身上化妝品淡淡的香味此刻只讓人覺得違和多餘。
雙手逐漸失去知覺,是血液循環不良產生的麻痛感。
我猜不透她在想什麼,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肯定對於我要回北部的事耿耿於懷。
借酒裝瘋?
我們之間的距離約莫只有五公分吧,實在是太近了。濃厚的酒味與微開的制服領口,黑色內衣的上緣若隱若現,讓人不自覺心跳加速。
「臭醫師……帶我一起去啦……」
她用泫然欲泣的語調低語。
「……」
饒了我吧……語晴小姐,妳是臨時起意才用這種粗暴的方式跟我說嗎?
「妳先放手好不好?」
她搖搖頭,垂下的亞麻色長髮輕拂我的脖子。
「我不答應妳的話,就不放手是嗎?」
她點點頭,脹紅的臉與微微咬著的嘴唇彷彿我才是壓制她的人。
再重申一次,這家人真的很會給我添麻煩!姊弟根本一個樣嘛!不,精確來說姊姊的問題比較多。
以前喝醉酒夜歸的路上,因為受不了宿舍旁混混的挑釁,仗著自己在念書時練過自由搏擊,便出拳毆打其中一個混混。想當然爾,連路都走不穩的我很快就敗下陣被壓在地上一陣毒打……
那是我結識暴力護理師的當晚,活像電視連續劇裡老掉牙的情節,但打趴壞人的是女主角。事後還說什麼混混貪圖美色騷擾她所以才出手,將責任全攬到她身上去。呸呸呸——胡說八道!就不能找個好點的藉口嗎?
從那之後,她成了我在南部少數能交心的朋友……還有酒友。
在一次喝酒時跟她稍微抱怨胸腔內科缺人的處境,沒想到她就從急診自願請調到胸腔內科。雖然粗線條的個性在工作上偶爾會出狀況,但大多都在可預期的範圍內,勤快的工作態度著實幫了我大忙。
「男女之間哪可能有純友誼。」
這是一個長期住院的大叔對我說的玩笑話。現在想想,的確是這樣,是我不想承認對她的感情吧?我都三十二了耶……兩人相差快要十歲,而且工作還是同個領域。不適合,總之有太多因素值得我停下腳步好好深思。
只是……並非完全不可能……
「喂,大猩猩,妳根本沒喝醉吧?」我嘗試掙脫她的壓制,一邊故作輕鬆的問她。肩膀與手臂的連結處彷彿快碎了一般傳來陣陣劇痛。
「誒~人家喝醉了啦!」
她刻意別開視線,有點心虛的樣子。
果然是這樣,他們家都不擅長說謊。
我嘆了口氣,居酒屋內熱鬧的感覺與屋外的大雨混雜交錯。本來就有些昏暗的包廂內充斥著料理、酒的氣味還有曖昧的氛圍。
為了我的人身安全與將來,我得說服她才行。
啊啊——為什麼我老是碰上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妳如果把我的手掐斷,那我可就沒辦法寫推薦信了呢……」
語晴聽我這麼一說,原本緊繃的表情恢復成原來軟綿綿的大叔式笑容。她乾脆地鬆開雙手回到她原本的位子上,再次將酒杯斟滿金黃色澤的啤酒,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嘿嘿嘿——
她沒有多說什麼,只顧一個勁兒飲下那廉價的啤酒並開懷大笑。
「喂,要去北部醫院的話,妳可要努力唸點書才行,研習還有證書什麼的都要準備好。聽到了沒啊?」
語晴微微點頭,不清楚是回應我的這句話還是飲下啤酒的動作。
唉……看來我也是個愛給自己找麻煩的傢伙,一點長進也沒有。
「好歹替別人想一想嘛,老要別人替妳善後……」
於此同時,她將酒杯捧在胸前,若有所思的閉上眼對我說。
「嗝——!臭醫師,十年後如果你還是單身,我看我們就結婚吧。」
「才不要勒!所.以.我.說——站在別人立場好好想一想啊!」
「嘿嘿嘿~反正十年後你肯定還是處男,我也嫁不出去!這不是剛好嗎?趕快幫我倒酒啦!」
「不要再處男處男叫個沒完啦,再說為什麼我非得娶妳不可啊!」
聽我這麼一說,她情緒高昂的將酒杯伸到我面前。
「喂——混帳傢伙,你不要三兩下就瞪鼻子上臉啊!嗝!我叫你倒酒就倒酒啦!」
真拿她沒辦法……
不知不覺中,屋外的雨似乎停了。
雨過天晴?
不,不太合適,畢竟現在可是晚上呢……
呵呵,我不自覺笑出聲來。還是老樣子想不出貼切的語句形容。
但是,雨過之後總會有什麼等著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