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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節 5072 字
更新於: 2020-04-17
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就是戴上口罩,拿起雞毛撢子和掃把,將我們要使用的房間打掃一下,至少不要全部的地方都布滿灰塵。
我和築幸從她的車上取下好幾個大提袋,拿到房間裡來放。
「好啦,我們Cat With Bird要開始執行最龐大的企畫了!」她興沖沖地說。
「所以我們有要拍影片,上傳到頻道?」
「怎麼可能,」她搖搖頭,笑我思慮不周、太天真,「你這個家已經斷水斷電,錄影機不充電根本沒辦法錄完我們全部的過程,更何況,我們要做的事不適合錄影呀。」
築幸遞給我一張紙,上頭有好幾個數字、實虛線,原來是摺紙的步驟說明。
「只摺兩種造型,小貓和小鳥,數量是一比一哦。」她叮囑。
「是貓和鳥啊,沒想到妳這麼浪漫,還特別挑這兩個動物。」
「這是我們的重頭戲,當然要別具意義,不能平庸。」說完,她戴好手套,打開大提袋,從裡頭倒出大量的鈔票,「讓我們一起把這些錢錢送回去吧。」
由於紙鈔是長方形,不是一般摺紙用的正方形,所以築幸已事先處理好,將兩張鈔票的長邊用膠帶黏一圈接起來。雖然這麼做並不能變成完美的正方形,但也相當接近了。
我提議,「既然如此,我覺得除了小貓小鳥,我們也摺愛心,多加這一個種類怎麼樣?」
倒完一袋,她開始倒第二袋,「愛心啊,感覺很棒,可是我不會摺耶。」
「沒關係,我教妳啊。我乾脆也別看這說明書,妳親手教我好了,如何?」
築幸輕哂,「好,你先戴上手套,小心別讓指紋印在手套外側。」
正要戴手套,公司又打來電話,為了不要讓公司的人以為我失蹤,到時候報警,我騙了同事,說我去找朋友玩時,突然發燒,所以就在朋友家休息,要請幾天病假。
一股煩躁又纏繞著我,我哼了聲,甩開雜念,戴好手套,正式開工了。
我和築幸用較慢的速度,互相摺一遍給對方看。
「你這愛心好難哦」、「妳的小貓太複雜了吧。」
我們同時間抱怨對方教的摺紙摺法太麻煩。
「嗯,看來要摺特定造型,就得忍受這苦頭才行。」她感慨。
我深深認同。
我們千辛萬苦摺好半袋紙鈔,手錶上的時針不知不覺跑過了三個數字。
「天啊,這也太枯燥乏味了,重複的過程……我都快變成機器人了。」我呈大字型躺在紙鈔包圍的海洋中,滿是疲憊,往築幸看去,她的表情告訴我,顯然她也不好受。
「其實我挺討厭摺紙。」她胡亂甩了甩她的髮絲後,也躺了下來。
咦!我還真沒聽過有人說自己討厭摺紙。摺紙這行為很單純,就跟著色相同,做久了可能會煩躁,但不至於會感到討厭,我是這麼想的。
「接觸到摺紙,就會不由得想起鄭元君,哼,真氣人。」築幸鼓起嘴瞪著天花板,此刻的她幼稚得像小孩子,十分可愛。
「那都國中的事了,」我挪動身子靠近她,勾著她的手臂,「要不是妳的錄音檔有提到她,我差點就要忘記她是誰,妳真的沒有必要吃她的醋。」
「差點就要忘記,就代表沒有忘記,我還記得你當初提到她的時候,可是笑瞇瞇的。」
「她是我剛上國中時認識的好朋友嘛,當然很開心啊,我看我們倆都沒精神繼續摺了,不如去吃午飯,妳覺得呢?都過十二點了。」
築幸見進度緩慢,想要在努力一會,但是,她看了眼平舖在四周的鈔票後,就舉起雙手投降,乖乖跟我去吃飯了。
我們摺紙的速度並不快,不過,今年的病假額度還剩蠻多,慢一點也沒關係,因為在我來見築幸之前,今年我可是尚未請過假。
「你不專心吃飯,又在想什麼?」築幸左手捏了捏我的肩膀和上手臂。
「沒啦,就是在想怎麼樣加快摺紙的速度,我覺得我盡力了,難以想像還有什麼進步空間。」
築幸哈哈大笑,「你少來,你才不會為這種事情鑽牛角尖,你會煩惱的都是感情、人情債那種東西,不過,慢慢摺不也挺好,我們相處的時間就能夠多一些了。」
唉呀,果然瞞不過她,一瞬間就判斷出我說謊。儘管我腦袋剛剛想的是請假,但我會回到故鄉來找築幸,不也正是受到感情的驅使?
就像她在錄音中說的,「你把情感看得太重,連不該由你承擔的東西,你都會自動自發地扛起……」
我們花了五天多,將八大袋的鈔票都摺好,又用半天時間,把電池裝填進築幸事先買好的小型七彩閃光燈。
打開開關,測試閃光燈有無瑕疵或損壞的時候,那七彩的光芒,自然讓我想起當年築幸閃耀七彩淚光的情景,那時候我們也將初吻獻給對方,然而,當時有多少的感動,如今就轉化成多少的感傷。
築幸準備的七彩燈恰好是水滴形狀,簡直就是在象徵淚水,真不曉得她是無心還是刻意挑的。
「別發呆了,趕快幫我把東西收一收。」築幸催促。
但我們的時間其實綽綽有餘,所以她嘴上是那麼說,實際的動作卻一點也沒加快。
將小燈和摺紙收進提袋,我們開車前往台北,每隔一段時間,我們就會換人駕駛,避免某一人太過疲憊。
到達台北時已是下午,我們隨意挑了家小餐廳用餐,享用完我們就直接找了家汽車旅館住。
我們累壞了,很快就睡著了。在意識消失之前,我腦海不斷吶喊「我受夠汽車旅館了!」
我們住的汽車旅館品質並不差,睡起來也舒服,但是,在老家摺紙的那陣子,我們天天都去汽車旅館,汽車旅館再怎麼棒,都沒有家的那種歸屬感,這讓我的內心不踏實。
隔天我們朝台北的至高之星大樓前進,車子停在附近的停車場後,便四處遊玩閒逛,到了半夜一點,我們才回到車內。
直到此刻,我才真切感受到緊張的情緒,心跳加速。
「築幸,妳真的能帶我們上去吧?至高之星可是有五百公尺高啊。」我忐忑。
她自通道:「放心啦,我的能力要這樣遠距離移動,只有一個必要條件,那就是知道目的地的準確位置。」
「妳去過頂樓?」
她搖頭。
「那這樣不就沒辦法了?」
她伸出食指左右搖動,「你知道嗎?至高之星的頂樓最近已經開放讓遊客觀光了,有人在網路上傳當時參觀的影片,所以,位置的資訊不就到手了嗎?」
我將她一縷隨意飄動的髮絲撥到耳後,「妳要移動我們兩人,還有那些摺紙及小燈,會不會負荷太重?」
「不會,畢竟我從認識你的時候,就在使用這能力了,所謂的超能力跟其他活動一樣,只要練習就能夠逐漸提升。」
我仍然有點擔憂,要從零的高度瞬間爬升到五百公尺的高空,怎麼想都不是件輕鬆的事。
「等一下你要放輕鬆,當我數完一二三,我們就會開始轉移,過程大約會經過兩到三秒,腦袋什麼都不要想,否則抵達時可能會頭暈。」她這麼一叮囑,我反而不能放空了。
「還是我來數吧,」我要求,她同意了,「一、二、三。」
我上一秒還盯著窗外的街道,下一秒整個身體卻融入黑夜裡,我腳步尚未站穩,高空的強風吹得往一邊倒,築幸趕緊將我抱住往後拉。
我訝異,她的力氣怎麼突然變得比以前大好多。
轉過身,她的表情又驚又無助,「很抱歉,沒有讓你多了解這裡的情況,你差點就要……」
我擁抱她,安慰她,目光投向斜上方,原來我們的位置已經在觀景的欄桿外,難怪這麼危險。
望著至高之星高聳入雲的塔尖,走到這一步,就只剩下做好心理準備了。
情不自禁地深吻後,我們凝視著彼此,強烈地想將對方的模樣完整刻印在心底。築幸的雙眼像擰開的水龍頭,源源不絕地湧出淚水。
她摀著嘴,低聲呢喃對不起、抱歉……
但我一點也沒有怪她的意思,可以的話,我希望我能夠背負她所有的不安與傷痛。
我不是個拐彎抹角的人,我習慣直來直往。
「築幸,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不管變成什麼樣,我都會依然喜歡妳的。最後,就讓我再為妳施展一次魔法吧!」
很多年前,一名男孩跟女孩說:「我可以讓眼淚往上方流。」
為了女孩,男孩即便沒有超能力,也努力施展出魔法。他倒立,任憑眼淚流出,他笑道:「看,眼淚真的往我的上方流了。」女孩也笑了。
築幸開懷大笑,「這次我要和你一起施魔法!」我終於又讓她笑了。
這應該是最佳的時機,我從口袋掏出小盒,讓築幸瞧瞧我訂製的鑽戒。
她看見戒指內部的雕刻,笑得合不攏嘴,但是,我為她戴上戒指時,她卻露出一抹寂寥的笑容。
鳥兒帶著貓登上雲顛,然後牠將收起羽翼,和貓一同墜入深淵。
我們緊緊貼著彼此相擁,做了個深呼吸,我們能感受到對方身體的動作與心跳。一樣是數三聲,我們頭朝下往外跳。
築幸使用超能力,讓摺紙、七彩小燈維持和我們相同的下墜速度,圍繞在我們四周。這一幕,既神奇又艷麗,小燈讓我們的淚水化作七彩的淚光,我們兩人一起施展了魔法。
回想起在來台北的路途中,築幸對我提到「心中」這個詞。
「華園,在日本,心中這個詞指的是,戀人們為了證明愛情的永恆而赴死,據說若是一同殉情,來世則可以結為連理。我們這一生留下來的只有苦痛,那麼來生定能幸福、甜美地相戀吧。」
我注視築幸被淚光點綴的笑臉,感到無比地心滿意足。
有一種感情名為築幸,那是獨屬於我對築幸的癡迷與愛戀。
然而,看到地面離我們愈來愈近,我倏忽感到一陣暈眩,耳畔似乎聽到築幸說:「我從一開始就不打算讓你死,戒指我不能收,不然摔壞的話多可惜。」
視野轉換,台北家裡的那床棉被竟映入我的眼簾。
──放心啦,我的能力要這樣遠距離移動,只有一個必要條件,那就是知道目的地的準確位置。
才剛想起這句話,我的眼前便陷入黑暗的泥淖……
「先生您好,請問您有預約嗎?」
「有,這是我的證件,然後我的預約編號是……」
「好,沒問題,我們這就請人帶您過去。」
這是一家裝潢頗有格調,評價良好的餐廳。
坐在包廂裡,我靜靜等待著,大約過了十分鐘,門被打開了。
「華園,你沒等太久吧?工作都還好嗎?」
「我也才剛到,工作沒什麼問題。」面對堂姊的關心,我感到疲於應付。
「是嗎?我是怕同事對你不好。」
「怎麼可能?妳別開玩笑了。」我只不過是上周,無意間向堂姊提到同事出錯,導致我要跟著加班,她怎麼就會聯想到同事對我不好呢?
堂姊的關心有點太沉重且奇怪了……也好,反正我今天約她來也是想把話說開。
「先點菜吧。」她說。
看著一道道的佳餚端上桌,心情不禁變得雀躍。
享用美食,與談得來的人聊著能夠共鳴的話題,是種幸福。
和堂姊用餐我其實很高興,但是,她時不時投射過來的眼神、動作及言語,都流露著愛意,我實在難以招架。
菜餚都吃得差不多,閒話家常也該結束了。
「麗馨,我很感謝妳這兩年的陪伴,但我還是沒辦法和妳交往。」
堂姊仍面帶微笑,「你今天請我來,不是想讓我留下美好的回憶,而是想要親口拒絕我?」
「麗馨,妳的身邊也不乏有好的男性,沒必要弔死在我這棵樹上,」嘴裡莫名湧起一股苦澀感,「但我今天不只是來拒絕妳,而是想問妳事情。」
「什麼事?」
「兩年前,我從床上醒來,我忘了所有人,忘了自己,手機放在床旁邊的地板上,撿起來一看,卻像是被狠狠摔過,壞得無法使用。我慌張得無法自理,躺在床上不知所措,後來是妳幫助了我,我至今對妳仍舊非常感激。」
堂姊靜靜喝著湯,雖然她的視線放在湯碗中,但我知道她正在專心聽。
「我一直都有個疑問,為什麼妳剛好就在我失憶的那一天來找我,真的有那麼巧嗎?還是說有人給過妳指示,要妳來找我?」
我也喝口湯,掩飾自己的緊張情緒。
「最近,我腦海中偶爾會浮現出一個女孩的身影,我以前是不是有位女朋友呢?」
「你過去的私生活我怎麼會清楚?」她冷淡地說,「你今天就別請我了,這頓我會付一半。」
「多少錢?」她站起身走過來,拿出錢包,想要取錢給我。
我推辭,她則堅持要付,你來我往之下,我看見她錢包內有個鑽戒,戒指內側好像雕著什麼。我好奇地拿起來看,原來是一隻小貓和小鳥。
「麗馨,妳要結婚啦?」不然,怎麼會有鑽戒?
她神色慌張地奪回戒指,轉瞬便怒氣騰騰瞪了我,說:「不關你的事!」
堂姊和我僵持著,你看我、我看你,氣氛變得很差。
我在團體活動中,永遠不是出風頭、帶動參與者情緒的那位,面對這種情形,我自然也不曉得該怎麼辦?
既然場面這麼糟,也不怕堂姊對我更不滿,我就大膽問一個我一直不敢問的問題吧。
「麗馨,我剛失憶時,妳幫我整理東西,希望我能夠早日恢復記憶……妳有沒有把一些我該知道的東西藏起來?」
她眼睛在極短的時間內睜大,然後恢復原狀,嘴唇則是稍稍抿緊。
或許是知道自己繼續裝作不知道也沒用,堂姊皺起眉頭,神情凜然地說:「這都是為了你好。」
儘管我內心紊亂,表面上,我仍保持平靜道:「為了我好,就該把一切都坦白。」
她沉默不語盯著我瞧,好一會兒,才走出包廂的門。
為什麼不能說呢?
我的女朋友離開了我嗎?是為什麼離開?
堂姊走出包廂前流下的淚水,令我非常心痛,我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這種感覺並非來源於堂姊,而是我想不起來的某個人,會是誰?是我那位無緣再見的女朋友嗎?可是,答案,我已經無從得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