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Falcon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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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4-10
  「然後天夜啊⋯⋯他是隆文・費利爾的孩子。」

  「什麼⋯⋯!」

  「呵⋯⋯自己的孩子是能力者,我猜那個男人一定很開心吧。」

  映良輕蔑地說出這句話後,再度開口:

  「天夜人生的第一段記憶,是父親對他說——他是個兵器,是為了消滅拉比尼斯而存在的兵器。從此之後,他就像一隻又乖又愚笨的雛鳥,無時無刻跟在自己親人的腳邊,把親人說的話、做的事視為世界真理。即使在成長過程中,因為實驗好幾次差點死掉,他還是乖乖依照隆文・費利爾的指示行事。畢竟對孩子而言,父母親就是一切。他從小生活在研究所,他說過,他以為那就是全世界。」

  「⋯⋯⋯⋯」

  見現場沒有人出聲打斷,映良也就繼續往下說:

  「他跟會反抗的千封不一樣,非常聽話。明知實驗很痛苦,他卻從來沒有逃避。一個小孩子真的不知道哪來這種膽量⋯⋯他所有的行動、思考就像遵照程式運作的機器一樣,一切都只為了完成父親的實驗而活。但是後來我們才知道,他的精神遭到藥物控制,就連記憶都受到操控。設施裡的其他實驗體還知道要逃,只有他不知道『逃跑』是什麼概念,你們不覺得很荒謬嗎?逃跑是人類警覺有危險時的本能,他卻沒有那種與生俱來能力。」

  所有人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監視器畫面,聽著映良說出這些事情。儘管知道這些都是事實,卻又有種不真實的感受。他們知道世界上到處都是悲劇,卻從沒想像過悲劇的「內容」是什麼,甚至覺得那些事情就像影子一樣,雖然時刻跟著自己,卻是不回頭就不會看見的存在。

  「我到現在還記得很清楚。天夜第一次因為記憶混亂而反抗他的那天晚上,那個男人面不改色地朝天夜開了兩槍,還把他這個唯一的兒子從三樓推出窗外⋯⋯」

  「怎麼會有這種人⋯⋯」

  「他真的是天夜的父親嗎?」

  「對了,他們的名字⋯⋯」

  此時眾人才注意到,那男人的名字是隆文・費利爾,天夜卻姓結城。

  「結城是母親的姓氏。是那男人⋯⋯」

  映良突然語塞。原本應該出口的話語卡在喉頭,就這麼面臨消亡的命運。

  他遲疑了。

  因為他不知道如何界定這件事。

  他一直認定隆文・費利爾是為了不讓外界知道他拿自己的親生兒子做實驗,所以才替天夜冠上母姓,藉此模糊焦點。

  然而這件事同時也能解釋成——那個男人非常愛自己的妻子。而且天夜長的和母親非常相像,讓他繼承結城這個姓氏同時可以緬懷自己的亡妻。

  映良只是不想要把那個男人想得如此美好。

  「參謀?」

  見映良不發一語,木下轉頭喚了他一聲。

  映良這才回過神來,然後氣急敗壞地大吼: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啦!而且這也不是重點!嘖⋯⋯」

  吼完之後,他忽然發現心中那股難受的苦悶還是沒有消散,於是從外套懷裡的口袋拿出香菸,沒有點火就這麼咬著。他很喜歡菸草的氣味,那種特殊的香氣總能讓他快速冷靜下來。

  「重點是,我討厭那個男人!就算他有什麼苦衷,我也不會原諒他的所作所為。」

  ⋯⋯不過現在似乎沒有多大用處。

  「就像我剛才說的,千封和天夜剛從研究所出來的時候,都有很嚴重的後遺症,特別是心理上的。因為藥物跟研究所的虐待行為,他們有很長一段時間對特定的肢體動作、情境、氣味異常敏感,甚至不時會出現幻覺⋯⋯」

  他胡亂抓著自己的頭髮,咬牙切齒地說著。

  想起當初,要不是因為拉比尼斯正好入侵,攻擊了那間研究所,他們或許還無法把千封和天夜救出來。

  但也因為研究所遭受攻擊,研究資料有大半都遭到損毀,後來帶回月影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很多事已經不可考。

  可是就算資料量極少,其中蘊含的兇殘卻超乎所有人想像。

  千封的那一份資料更被少數人稱作「猛獸調教日記」,裡頭記載的內容非常不人道。

  「我說實話,千封算是一個很爭氣、很有骨氣的小孩子。面對研究所的洗腦,他最後的防線還是不曾被攻破。但就是因為他頑強地抵抗,那幫人才會變本加厲⋯⋯小時候的他根本是挖掘人心有多黑的天才。」

  映良再度諷刺地說著。

  一想到千封的身體記錄著所有研究所的惡意,他也不難理解為何事情都快過去十年了,千封到現在依然會偶爾作惡夢。對千封而言,那些銘刻在體內的疤痕,無論時間過去多久,依舊清晰得像昨天才剛發生,彷彿一碰就會再度噴出血來。

  「反正具體的事情,等你們爬到我這個階級再自己去閱覽最高權限的文件吧。那東西只有在建檔之前,給當時治療他們的團隊看過。建檔之後,前任總司令判斷內容實在太超過,就禁止高層以外的人閱覽了。」

  「可是參謀,千封和天夜不是有能力嗎?你的意思是,那間研究所控制得了他們?」

  木下轉頭,說出自己從一開始就抱持著的疑問。

  「因為副作用。」

  「啊⋯⋯」

  木下很聰明,才說出關鍵字,馬上就想通了。

  「他們的能力都必須仰賴媒介發動,否則身體無法承受。當時的做法是在體內埋下晶片——」映良一邊指著脖子,一邊往下說:「利用人工方式誘導能力發動,讓他們因為副作用產生的劇痛停止活動。」

  說到這裡,木下終於明白那個男人的威脅有多大了。

  他非常了解特殊能力,而且手段兇殘,只要不弄死珍貴的實驗動物,他甚至不在乎後果如何。如果祐真的落入他的手中⋯⋯



  另一方面,天夜踏入總司令辦公室後,低著頭,靜靜站在門口一動也不動。

  「⋯⋯⋯⋯」

  他伸出左手,手指放在雙唇上,做出思索的動作。一會兒後,他皺起眉頭,移動眼珠首先看了看右邊,然後又看了看左邊。

  進入室內大約過了三十秒,他才開始有動作。

  他首先繞著牆壁在室內走一圈,一下子敲敲牆壁,一下子低頭查看桌椅,最後甚至走進牆角暗門內的寢室,同樣又是走了一圈,並查看各個角落。

  全部巡視完畢後,他離開寢室,走到辦公桌前,拿起座機電話的話筒放在一旁,然後撥出一組號碼。

  『嘟嚕嚕⋯⋯』

  話筒中隱隱傳出撥號聲,過沒多久,天夜口袋裡的手機便響起。

  天夜不疾不徐地拿出手機,按下通話鍵後,將手機聽筒放在耳邊,然後又在室內走了一圈。

  當他走完一圈,回到辦公室中央,放下拿著手機的右手,悵然若失地放軟全身的力道,癱坐在沙發上。

  「沒有竊聽器⋯⋯」

  剛才他在部隊長的辦公室也做過相同的事,然而結果都一樣。

  沒有肉眼可見的可疑器材。通話環境也毫無被干擾的雜音。

  這個地方很安全,安全得——讓他無所適從。

  因為這代表情報可能是從這裡走漏的假設不成立。他等於失去一個有可能找到祐的手段。

  「該死⋯⋯」

  儘管他吐出怨懟,天夜卻早知道結果會是這樣。

  畢竟狩刀在這方面比天夜還要精明,如果有人耍這種小手段,一定逃不過他的法眼,他黑幫的資歷可不是混假的。

  可是——

  「這下該從哪裡追⋯⋯」

  難道上次那兩個不明的能力者真的和父親有關?之所以知道神鳴祐就是雷帝,是那兩個人透露了情報?又或者月影的防範措施本身有什麼漏洞?還是有內鬼在幫助他們?抑或⋯⋯?

  「可惡⋯⋯」

  可能性有很多,但天夜卻毫無頭緒。彷彿所有的可能性都是事實,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敵人,令他不知所措。


  『我的名字——叫做神鳴祐。』


  這一瞬間,天夜的腦中浮現他和祐初次見面時的情景。

  那是他還在鷹森第二小學就讀時的事。當年他七歲,而祐只是個年僅四歲的普通孩子。

  說這種話可能很奇怪,但當時的祐普通到天夜覺得他遙不可及。

  他的笑容很純淨,也很有活力。那樣的他,帶給只知道研究所黑暗面的天夜一絲光明,是天夜出生七年來,第一個交到的朋友。

  正因為他知道這份邂逅得來不易,剛才千封說他不該交朋友的那番話才會格外刺耳。

  「唔⋯⋯!」

  下一秒,天夜腦中那幅明亮的畫面瞬間被染黑,搖身一變成了祐雙手雙腳被銬上鐐銬,受盡折磨的身影。

  那讓他的胸口反射性產生一股宛如踩空階梯般的驚懼感。

  「可惡⋯⋯!」

  這樣的咒罵,不知道已經是第幾次了。

  他煩躁地用手亂抓著頭髮,無助地悄聲嘟囔:

  「爸爸⋯⋯」

  這聲好幾年沒叫出口的稱呼,就這麼在偌大的總司令辦公室裡靜靜消散。

  對他、對千封,以及對所有牽扯到當年事件的人來說,今晚或許都無可避免地——回想起當年那些殘酷的記憶。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