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B 清幽的老家有助精靈老婆淡忘創傷

　　乘坐末班列車回到老家，抵達之時已是凌晨。這個不再繁榮的小鎮寂靜得猶如墓場一般，途人寥寥可數，道上亦無汽車行駛，我們恐怕只能用走的回家了。我這邊是沒有問題，但體質纖弱的老婆已經舟車勞頓了整整半天，還能堅持那麼遠的距離嗎？

　　考慮到老婆的體重，要是她真的不走動了也可以由我背著她繼續走。但現年八十三歲的她不太喜歡被當作小孩對待，必須等待合適的時機、待她徹底累壞了才能提出這個建議。

　　悄悄偷瞄一眼以確認老婆當前的狀況，卻發現她正在精神奕奕地左顧右盼，完全沒有半點倦意。難道她十分喜歡這種清幽的環境嗎？假如故意放慢一點腳步，讓她把接下來的路途當作是距離稍長的散步賞景，是不是就能撐過去了呢？

　　一邊緩步前進一邊仔細觀察狀況有否變化，又發現老婆好像正在悄悄回望車站外頭的一個小團體。那三個人有甚麼值得她在意的地方嗎？硬要說的話，凌晨時分還帶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聚在這邊是有點不太正常，也許是在查地圖找旅店吧？

　　雖然事不關己，但既然老婆如此在意，就去幫他們一下吧。

　　「你們是找不到旅店在哪嗎？」

　　「對啊。我們第一次來這邊，稍微有點——」「快看！原來是在這邊啊！真是有夠隱蔽的！」結果他們馬上就自己找到了，完全沒有我能發揮的機會。

　　「哦？看來我的朋友已經成功找到旅店了，應該不必勞煩兩位幫忙，謝謝關心。」

　　「……不用客氣。其實我很久沒回來了，也許根本幫不上忙。那麼，祝你們旅途愉快。」我趕緊拋下兩句客套說話，隨後落荒而逃。

　　真丟臉啊，本想趁機在老婆面前展現一下紳士風度，卻因為時機不對而搞砸了。那位先生固然是非常尷尬，突然找到旅店就大叫出來的傢伙也姑且不談，但站在旁邊的小姐竟然一直低著頭玩手機完全沒甩過我，簡直就是熱臉貼冷屁股嘛！搞不好就連老婆也會取笑我吧？

　　然而，老婆完全沒有半點瞧不起我，反倒是展出一副極具包容力的柔和微笑，彷彿是在讚賞著我的樂於助人、鼓勵著我不要因零星的失敗而灰心，她的笑容使我頓時恢復了自信和動力，這就是所謂成功男人背後的偉大妻子吧？

　　熾熱的助人衝動驅使我四處張望，可惜路上完全沒有人，也就沒有人能夠被我幫助。隨著時間流逝，衝動逐漸消退下來，需要幫忙的人終究沒能找到，卻在找人過程中重新意識到這個小鎮是多麼可憐，沒有店鋪營業又怎麼會有人上街，沒有人上街又怎麼會有店鋪願意營業。

　　不單是深宵凌晨的源故，大部份的店鋪並非單純地打烊休業，它們是人去樓空、歷久失修、因失去價值而被荒廢棄置。但正因這個小鎮已被時代遺棄，才會死寂得不存在任何外界干擾，才導致機能過剩的感官細胞無意識地放大了我倆的體溫、呼息以及腳步聲，構成了一種獨特的浪漫。

　　彷彿是末日浩劫已經來臨，只有我和她倖存下來，我們互相是對方的全部、是對方的整個世界……女孩子應該會喜歡這種有點莫名奇妙的情話吧？其實我還蠻有這方面的才能嘛？

　　嘗試找個機會唸給老婆聽，她卻一直掛著那副天真爛漫的笑臉、一直樂此不疲地觀賞著周遭的景色。看來這根本不是甚麼了不起的才能啊，只是我不懂得欣賞這片清幽的美景，才會聯想出那種天馬行空的詭異感想，還是別隨便打擾老婆的雅興吧。

　　「老婆，就是這裡了。」不知不覺間便已回到老家，整整一小時的路程竟然被她撐過去了。真是可惜啊，背老婆走路的大好機會就這樣悄然無聲地溜走了。

　　我在感嘆的同時按下門鈴，雖然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但我就是沒拿這邊的鑰匙，不得不讓老媽挨夜幫忙開門。

　　「等你們好久了！快進來，快進來！」雖然老媽在電話裡表現得拙拙逼人，但每年才回家兩次的兒子突然帶著老婆上門，果然還是滿心期待的吧。然而，在老婆踏入玄關的瞬間，老媽頓時詫異得兩眼發直，還悄悄地深呼吸了一口氣才能勉強把嘴角再度揚起：

　　「……沒關係。其實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你爸也不在家。今晚先好好睡一覺，結婚這事待明天人齊再談也行。」雖然老媽已經很努力掩飾了，但很明顯就是不太喜歡精靈族的她。

　　笑容僵硬的老媽隨後伴著我們回到房間安置下來，不消一會又畢恭畢敬地送來兩杯清水，簡直就是我們把當成是客人來接待。「你出來一下。我們母子倆稍微談談。」還抓著老婆喝水的時機試圖把我帶走，明顯就是要說老婆的壞話啊。

　　雖然這樣的舉措是有點突兀，但我絕不能讓老婆聽到接下來的內容，只能暫時把她留在房間裡，單獨跟著老媽到走廊對談。

　　「那個……我並不是反對，只是想要問清楚、提前做點心理準備，要不然到時候的臉色可能會非常難看。」其實現在的臉色已經非常難看了，幸好她剛才有稍微演一下，要是被老婆察覺到就麻煩了。「我的媳婦……也就是你老婆，她年紀是不是有點大？」

　　「……確實是有點大。年齡甚麼的只是一個數字而已，根本不重要吧。」

　　「果然啊……我在通電話的時候就隱約察覺到她一定是有點問題，也有猜想過這樣的情況，但實在沒料到她的年紀竟然大得這麼誇張……」

　　「我也清楚她的情況是比較特殊，但也沒料到你會如此反感……」不論老婆的外貌如何年輕可愛，但要父母接納一個八十三歲的精靈族媳婦還是得想點辦法才行嗎。突如其來的難題以及異常沉重的氣氛幾乎讓我窒息……先隨便找點話題吧，說不定聊著聊著就找到解開偏見的破口。

　　「話說回來，老媽你為甚麼會知道她的年紀大得誇張？」

　　「怎麼可能看不出來？那孩子差不多十幾歲，假如是二十幾歲生的話現在就差不多快四十吧。」

　　「……嗯？不是，老媽你好像搞錯了甚麼。」

　　「還能搞錯甚麼？難道她是年紀輕輕還沒結婚就被別人搞大了肚子？這麼好搞上反而更糟糕了啊！說到底這是誰出的主意，怎麼會自己躲起來卻讓你先帶著拖油瓶回家，難道以為我們老人家看見小孩就會比較寬容嗎？那拖油瓶再怎麼可愛也跟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啊，所以說那些西方人真是一群白癡！算了，是你的老婆，你喜歡就好，假如年輕一點說不定還有機會再生一個……你們結婚就是有打算再生一個對吧？該不會說甚麼光是照顧那個拖油瓶就很吃力了而不給我們生孫子吧？要不然孫子生出來之後交給我們養，你們就盡管繼續顧著那個拖油瓶算了。」

　　「老媽，那個拖油瓶就是你的媳婦啊。」

　　「你……你娶了她的那個拖油瓶？」

　　「假如娶的是拖油瓶的話還算是拖油瓶嗎？」

　　「這、這是合法的嗎？難道你把那個拖油瓶的肚子搞大了？」

　　「反正只是誤會，就讓她一起過來解釋好了。」本打算回到房間去找老婆，打開房門卻發現她已經關燈蓋被睡在床上。畢竟走了這麼遠的路程，果然是早就體力透支了吧。

　　為免打擾到老婆休息，我隨即把房門關上，自行回去向老媽解釋異族聯婚計劃、精靈族的實際年齡以及根本不存在任何拖油瓶也沒有任何人的肚子被搞大。花了不少時間才勉強把誤會解開，雖然老媽對於精靈族的媳婦仍然抱有疑問，但姑且不像剛才那樣滿懷敵意，明天應該可以讓雙方從頭開始互相認識吧。

　　完成任務的我總算可以回房間休息了，卻在走到床邊的時候才意識到這張是徹頭徹尾的單人床，遠比醫院的更要狹窄，幸好老婆貼心地把右半邊床預留了給我。

　　嘗試小心翼翼地爬到床上，卻還是在最後關頭弄醒了她。睡眼惺忪的她呆滯地看了看我，隨後又在被窩裡蠕動兩下，背靠著牆壁為我騰出更多的空間。我感觸地趕緊躺好在床上，再輕輕地扶著她的肩膀、讓她睡在我的胸膛上。

　　「老婆啊……」本想說幾句讚美老婆賢淑或是夫妻同甘共苦的好話，然後避重就輕地給她解釋剛才鬧出了甚麼誤會，免得她擔心自己被老媽討厭。但甚至還來不及把思緒整理好，迷迷糊糊的老婆便已重新閉上眼睛、呼呼入睡了。

　　這個計劃似乎是擬定得過於倉卒了，這趟遠行對老婆而言彷彿只是單純的觀光，拜見公婆的壓力反倒是落在我的肩上。但假如觀光旅行就能夠讓她睡得如此香甜安穩，也沒甚麼不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