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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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29
騙你的。既然都被哲哲丟進地堡裡了,他倆顯然不會輕易放過我。當我以為自己終於能夠安息,一陣刺眼的白光反驅散了黑暗,隨後炸裂開來化作七彩的虹光。隨之而來的是巨響,尖叫混雜著爆破衝擊我的心門。我的身體警報打響,還沒展開休眠就被迫重新開機。
我的眼皮抽動著,猛然睜開。眼前仍舊是一片黑暗,並沒有人提著手電筒找到又餓又冷又虛弱的我。唯一與我剛剛睡著前不同的是,從陰暗隧道的彼端隱隱約約傳來喧鬧之聲,一如若有似無的蚊音。凝神細聽,那是人群的歡呼與尖叫,夾雜著流行音樂的重低音,我可以想像鎂光燈肆意轟炸整個會場,五光十色的光點牽引年輕男女跳躍舞動,人人忘我的狂歡。此時,不知為何,一陣莫名的涼意侵蝕過我的四肢末端,隨後沿著脊椎攀升,直抵後腦勺。


耶誕晚會,已經開始了。

我扶著額頭攤坐在地,背抵著冷冰冰的水泥牆,覺得頭昏腦脹。我確信剛剛自己在淺眠中做了一夢,前半部的情節我相當熟悉,它在記憶裡被完整封存,至今歷歷在目;但是後半部的畫面形似瘋狂幻象,我無從理解,更糟的是,它挑動我深埋心底的生物本性,不可名狀的恐懼本源:如同燈心被躍動的黑火引燃,緊接著四處蔓延,吞噬侵蝕一切,耀武揚威地噴濺無光的火星,在空虛的心靈廳堂中瘋癲狂妄地舞蹈。然而,它狀雖似火,內在性質卻完全相反:從不散發光和熱,所經之處貪婪地吞吃僅存的微光與溫度,賜予環境黏稠飽和的純黑與高腐蝕性的極寒。人們不敢過問其尊姓大名,只是遠遠地在背地裡稱呼它為恐懼的深淵。

至於會長找我談的事,我有必要坦誠,某種情況上也是我害的。事實上,直到現在我的回憶仍持續不客氣地指著我的鼻子控告我。
嗯…起因是這樣的:我最近看著哲哲的情緒越發不穩定,每次執行任務時,「發洩怒氣的報復行為」亦越發明顯。(這是照他的原話形容的)我擅自決定違背他的意志,去向「專業的大人」求助。雖然後來我知道這個行為最終將鑄成大錯。

我在某一個乾燥涼爽的秋日下午,翹掉兩堂物理、一堂法律和一堂數學(實質上是四堂睡覺課),在輔導室與擁有心理諮商執照的輔導老師進行了長達三個半小時的相談。不同於其他來到此處的學生,兩百多分鐘裡,我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是為了自己,而是把哲哲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全盤托出:從小時候的遭遇到成為英雄的動機,乃至於最近情緒不穩的狀況,甚至他可能將會邁向的黑暗結局。並懇求輔導老師的幫助。

聽完後,老師憐憫地望著我。

「謝謝你,」這是他的第一句話:「謝謝你這段時間一直注意、照看著他,照我目前聽起來,你是他唯一肯相信的人了。他沒有你不行啊!」「但我覺得我好像搞砸了。」我遺憾地說道:「要是我做的夠好,根本不必來這裡。」
「噢,請千萬不要為此自責,」老師的聲音相當誠懇:「畢竟你並非專業的處理者,而且再怎麼說,不是所有事情都是你能掌控的。」
他喝了一口一小時前就涼掉的茶:「還有一件事情要謝謝你,感謝你願意把這件事告訴我們。」「他那麼內斂的人是不可能自己講的。」我雙肩一聳。
「也許吧。」老師隨後向我保證:「這件事情我會仔細處理的,動用我能動的一切資源也會去找騎士協會談一下。當然如果他本人願意,我也想要跟他談一下。」
「謝謝老師,」我從沙發上站起來:「不過拜託別跟他說是我來找你的。」
老師卻苦笑回答:「他的問題只有你清楚,他怎麼可能猜不到是你說的呢?」
我吞吞口水,覺得他說的有道理耶。
不過事情已經遠遠超出我能處理的範圍,不得不寄望更專業的幫助。只能希望哲哲理解我的決定了。

不過沒多久後,我就後悔了。
當我再一次去輔導室時,老師告訴我,他已經跟協會的人通話過了。協會很高興有專業人士能幫他們評估旗下騎士的精神狀況。
我這一聽登時覺得情況似乎不大對,但又想不出哪裡不對。
直到會長告訴我廢黜哲哲英雄行使權的判決時我才理清前因後果:哲哲的失控使得協會開始被政府與司法系統(其實還有渾蛋人道主義者,是因為會長也不太喜歡他們才沒講,不然如果你有常常翻閱報紙,就會知道這幫豬隻譴責的聲音也不小)施壓,於是協會迫於此必須處置哲哲好給社會一個交代。然而為了顧全協會與騎士的名譽,遲遲不知道該當如何處分。而老師與協會這一接觸,欸嘿,雙方那是一拍即合,老師的出現等同於證明了哲哲精神上的缺陷,也讓協會總算有個不算太糟糕的理由給出判決。

他們一搭一唱的給予哲哲此生最大的打擊,把他的臉甩的啪啪作響。
我突然好像明白了,究竟為什麼哲哲拒絕尋求其他人的幫助,包括專業的大人,似乎也包括我。

因為他們完全不懂他,根本什麼都不懂。
喔不,不對,其實不是「他們」,嚴格來說,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