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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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26
算了,我放棄了。
我把堵塞在鐵門前的桌椅雜物搬開之後,又忽然覺得這個方法似乎不太可行。
「夠了,真是夠了…」我一邊自言自語,一邊把黏在手上的封條用力甩到地板上。
一股焦躁感忽地莫名襲上我的心頭。我忿忿地一腳踢開地上擋路的桌椅,朝科學館的方向奔跑了起來。
我一路跌跌撞撞,就算手機開著來日無多的手電筒,也沒什麼在注意,就是憑著記憶與感覺,在黑暗長廊裡狂奔,不時因為太早轉彎而擦撞牆壁,或是一不小心滑到而踉蹌。並且在經過諸如科學館、福利社和圖書館等潛在出口之時,惱火粗暴地衝撞門板,使得木質門板嘎吱作響不止,鐵門嗡鳴迴盪不絕。
在歷經更多失敗之後,久違的鐵柵門與大鐵鎖頭再度攔路眼前。
「啊!」我氣炸了,掄起拳頭狠狠砸在門上,我的整條手臂頓時一陣痠麻,知覺頓失;鐵門則是浮誇地哐啷哐啷一陣搖顫,但仍舊不動如山。
我痛苦地蹲下來,手撐著膝蓋,不住的喘氣。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急什麼、氣什麼,明明都是意料中事,但我就是忽然控制不住自己。
這就是人在絕望之下的慘狀嗎?對於事態無能為力時,終於深深陷入瘋狂嗎?
便是此時此刻,我頹然坐下,靠著牆,望向柵門鐵條後面,陡然喪失了任何鬥志,想著也許就這樣一了百了算了。
我驚恐地發現我的心開始說服我就這樣放棄,反正也永遠走不出這個地道。我頹唐地坐到牆角,打開手機:時間六點三十八分,餘電量百分之七。怎麼樣都沒差了,我開始玩手遊。反正就要死了,那我要死得開心一點。
誰知我一這鬆懈,放鬆了警惕,全身不再被腎上腺素給灌滿,倦怠感和睡意迅雷不及掩耳地向我襲來,一陣昏昏沉沉想睡覺。
好吧!在睡夢中安詳地與世長辭也不賴啊!
我忽然晃了一晃。彷彿能從半閉的眼皮裡看見什麼。我緊閉眼睛又張開,企圖搞清楚那眼前的朦朧究竟為何物。身體同時變得放鬆而輕盈,彷彿像在飛。
我在雲層裡打滾,與氣流嬉戲,不確定自己處於自由落體,或是零重力狀態。然而舒適的感覺沒有持續太久,因為身邊總是不停地被各種畫麵包圍,它們逼近又遠去,有些是我熟悉的景物,有些則是僅存在我夏日午後的幻想中的逗趣情節。直到我摔進了一個熟悉的空間。我發現自己不在地堡裡了,回到騎士協會4樓的健身房,汗流浹背地站在那裡—在落地窗前,觀察著底下來往的行人。
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突然離開地堡,而且什麼都不記得,腦子彷彿不是自己的一樣,不停的在盤算不屬於當下的事情。
「喀嚓!」我的手將插銷多進步兩格,增量壓重。輕輕撫摸著槓片,心裡想著、期待著,要趕上一個人—是哲哲!
我忽然精神抖擻。我認出來了!我不知道為何時間回到兩個月前,無怪乎情境如此熟悉。
我當時在鍛煉,希望自己作為英雄能有所長進,就像哲哲那樣!
上回的製藥工廠的調查與圍剿行動中,由哲哲擔任副領隊兼調查兵的職務,那是多幹練的英雄才會被賦予這項任務呢!協會每次派遣騎士團隊出任務時,也就只有那麼五個特殊職務而已呀!
雖然說我目前也是情報參謀班17期的在學訓練生,但也僅僅只是個見習生的階級而已。誰不想像領隊那樣,率領眾騎士集結出擊,多麼無上的光榮啊!
哲哲本業依然不過是個學生而已,卻已官拜副領隊—更甚者,他資深到隨時都可能升上領隊的職位呢!
我一把拉住健身器材的握把,一口氣將自主訓練的負重增加十多公斤,開始卯足全力、撕裂肌肉,好能夠向那遠大的目標前進。負擔太重,我發出痛苦的喘息,儼然是快斷氣狀,肌肉不堪負荷,不停地發出比平時的痠痛還要更令人不舒服的劇痛。
「呃…啊斯!」就在我在訓練器材前嗚呼哀哉,但仍堅持到底之時,健身房的門忽然被推開了。
來者不是別人,正是我們的…騎士協會會長。噢,我還以為是哲哲。白高興了幾秒。
「會…長好!」我努力想向會長禮貌地打招呼,奈何器材讓我大氣喘不過來。
會長走到我旁邊,在一台健身器材的座椅上坐了下來,定睛看著我。我被他盯得不是很舒服,確信有什麼大事正要發生。
我做完一組練習,放下負重,會長就伸手示意我:「坐下吧。可以請你聽我說一件事嗎?」
我一面用毛巾擦汗,另一邊提起水壺,暗自希望是關於我可以從見習生升級的情報。
可惜不是。「我想跟你談談你哲哲,他應該算你的好兄弟吧?」好吧,看來是哲哲的問題。
「是啊,當然是。好得不得了的兄弟。」老舔爺,不知道他又闖什麼禍了。自從上次在藥廠失控之後,聽說哲哲每次出動都出事。雖然部分民眾很樂意看到犯人被就地正法(甚至一頓凌虐),但是政府和司法體系可不是很高興。
「關於他最近的狀況嘛,我想你也都知道,他經常對犯人動手動腳,還弄死了好幾個。我講得很委婉,但我認為你瞭解都是什麼回事。而關於他的脫序行為已經不算偶發事件了,政府屢屢向協會施壓。」你看,我就知道。
會長繼續陳述:「我已經被警告好幾次了,如果管不好旗下的英雄,恐怕會取消與協會的治安體系合作,這也代表協會必須被迫解散。」
喔,不!窩的天。
「協會解散對你我都不是好事,對吧?」會長問,語氣裡我聞到一絲脅迫的味道。
不過的確,要是跟政府撕破臉,我們這幫失業的騎士都不會有好果子吃,畢竟廣義上我們騎士也算得上是民間武裝集團,還持有對社會秩序有危害之疑慮的軍械。
換句話說,在政府眼裡,我們是一幫被民眾擁戴的私刑者,非常危險,非常恐怖。跟恐怖分子一樣恐怖。
「道理我都懂,」我聳聳肩:「一個弄不好就會像幾十年前協會改制的那個迫害事件一樣是吧?」
「看來你很瞭解嘛!」會長苦笑道:「所以我最近在思考一個解決方案。」
「什麼方案?」我有點好奇,但也覺得不太對勁。
「嗯…我打算暫時停止哲哲行使英雄行動的權利。換句話說,暫時沒收他的腰帶。」
喔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行!絕對不行!
「不行,你不能這麼做!」等我發現時,激烈的抗議已然衝口而出。有點後悔自己講話如此衝動,對會長沒有禮貌。說不定他一個不高興我就沒法代替哲哲跟他談判了。
「喔~為什麼呢?」會長問我。
「因為…因為…」我絞盡腦汁拚命措辭:「這條腰帶、這份使命對他來說很重要!這幾乎是他生命的全部了!」
「我知道,對你們之中的每個人來說誰不是這樣呢?」會長哀傷地看著我:「但我終究還是得以大局為重啊!不能讓他一人的脫序影響到其他騎士的工作與名譽。」
「所以…協會非得暫時停止他的英雄身份是嗎?」我問道,語氣悲憤。要是失去英雄的身份,哲哲的狀況不會更好,只會更差。我比誰都要清楚。
「很遺憾…」會長憐憫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不得不如此。」
這算什麼!我本想繼續辯護,然而幾經思考後,我確信再多脣舌也是徒勞無功,褫奪身份的判決看似勢在必行。我能做的只有盡力降低這件事對哲哲的傷害。
「那不然這樣,」我嘗試談判:「在他無法行使英雄行動的這段時間裡,請讓他將腰帶保留在身邊,可以嗎?」
「這個…」會長很猶豫。因為答案通常是不行。
「拜託,請相信我對他的瞭解,」我努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腰帶真的對他來說很重要,甚至說是他精神的寄託也不為過,要是沒了腰帶,我恐怕他會崩潰到做出什麼傷害自己的事情來,所以…真的只能求您了…」
會長看看我,捏著他的下巴思考。這顯然是一個未曾有過的要求。他猶豫半晌,最後只能告訴我:「我會考慮看看。」
這是一個有夠敷衍的答案。但還能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由高層來全權決定啊,我一點立場或條件都沒有。
此時,會長起身,往門口移動,留下呆站原地的我。當他的手扶上門把時,又猛然回頭:「我一直知道哲哲最近的情緒不太穩定,所以今天才特地來找你,希望能在判決公佈通知他之前,麻煩你給他一點心理建設。至於你的提議,我只能盡力替他爭取,畢竟完全沒有先例…」
他拉開健身房的玻璃門:「那麼今天抱歉打擾你了。」他一閃身,人就到了門後,門漸漸闔上的時候還補了一句:「祝你從情報參謀見習生升級成功。」後獨留我一人在原地,心中頓時一陣撕扯。
隨著玻璃門喀嚓一聲闔上,畫面開始模糊,化作斑斕的漩渦,黑暗則是從四面八方洶湧而至,黏乎乎、冷冰冰的,迅捷而安靜地纏上我的四肢,怪異的感覺刺入骨髓,我不太確定應稱呼它為疲勞或是恐懼。那原油般的黑霧貪得無厭地榨乾我最後的精神與體力。
深層睡眠開始。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