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迴-ZWÖLF- 月詠-LUNACAROLA-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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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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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進入樹林的路原路返回,不消十五分鐘,馬車便到達希蕾妮亞郡的郡治,月詠城。

  「月詠城」的「月詠」意指「月亮歌詠」,即銀月賜下的最美歌謠。因為 此處能夠看見的月亮被譽為全國最美,自古以來得到不少詩人讚賞,因而得名。現在仍是日間,無法看見月亮,但街道兩旁那些統一以當地獨有的灰白大石「月銀石」建成的樓房,其在陽光下折射出的色彩彷彿就像月光在大地的顯現,讓人們在日間也能一窺銀月之色,完全符合「月亮之城」之名。不只於此,月詠城的街道規劃十分整齊,不同的生活區都是從作為城市中心的月詠大道伸延開去,例如食物市場在大道的右邊,衣服等日常必須品店舖則集中在大道左邊的區域,而住宅區則集中在遠一點的地方。而街道們都很寬闊,而且橫直相間,走在其中不會輕易迷失,而且街道十分乾淨,一切井然有序,很難想像這是一個已經有幾百年歷史的城市。

  「這就是月詠城……跟阿娜理很不一樣呢。」從馬車窗戶看著外面的風景,諾娃的眼神一直都是閃亮的。在阿娜理看慣了錯綜複雜、空間狹窄的橙褐街巷,沒想到只相隔了幾個郡,景色居然能有如此不同。雖然記憶十分模糊,但她隱約感覺到生前的她也未曾見過月詠城的景色,倒是阿娜理的景色比較熟悉一點。

  「畢竟是地方郡治和國家首都,有分別也是正常的吧。」愛德華倒是顯得淡定,眼前的一切對他來說都是陪伴其成長的景色,兩年沒回來,一切彷彿都像昨天一樣,沒有大變動。「不過月詠城的外貌聽說幾百年來都沒有大變動,起碼在我爺爺那輩已經是這個樣子。」

  「你們家在安納黎立國前,就已經是這裡的管理者,對吧?」諾娃問。

  愛德華點頭:「對,在幾百年前開始,我們家已經是支持康茜緹塔家的家族之一──或者說『被他們管治』更為正確吧。」

  說到這裡,他立刻再次想起家裡的變動,和阿洛西斯那副若無其事地以手段拉攏別人的樣貌,一道怒氣慢慢湧上心頭。

  為什麼要屈服?你這個人,為什麼這麼輕易接受阿洛西斯的條件?

  他在心中質問著父親。

  「這裡的街道跟阿娜理那麼不同,你剛到阿娜理時有試過不習慣嗎?」諾娃似乎察覺不到愛德華正在想些甚麼。她只是突然想到,阿娜理和月詠城如此不同,想必愛德華剛到新地方時應該會有過適應期吧。

  「還好吧,起初不太習慣街上總是人山人海,與人肩摩踵接,但很快便習慣了。」諾娃的一問,消散了愛德華那道小小的怒氣。他說得若無其事:「這裡又不是鄉下,跟阿娜理只是大同小異吧。」

  「我猜,你一定有過迷路的經驗吧?」怎知,諾娃卻湊近,並笑著問。

  「別胡說!我哪裡會迷路?最多只是記錯店舖的街道,花了多一點的時間到達而已。」愛德華立刻慌張地回應,還抱起胸來,強裝鎮定。不讓諾娃有機可乘,他決定轉移視線:「倒是我還記得,你某天堅持要外出自己買吃的,結果不是迷了路,要我出來找你嗎?」

  「我幾乎都沒有出門的機會,怎會記得路啊?」你怎能拿一個失憶又剛到新地方的人來比較的啊?諾娃鼓著腮抗議。很快,她靈基一閃,說出自己想到的結論:「那即是說,我們都擁有過迷路的經驗吧。」

  「你……!」被說中的愛德華沒法回話,正想說些甚麼反駁,但很快又覺得執著在這些小事上沒有甚麼大不了,便慢慢平靜下來,反問:「算是吧。誰人不會迷路?」

  「感覺夏絲妲應該不是會迷路的人吧,她似是那種第一次去到某個城市就能立刻把路摸熟的人。」這時,諾娃居然提起了夏絲妲。

  「哼,我覺得她一定也有過迷路的經驗,只是裝著沒事而已!」她一說,愛德華的腦中頓時也有了畫面。他也覺得這位自信滿滿的女士看來不像是會迷路的人,不過心裡那道氣卻讓他覺得她一定是在裝而已,跟平時一樣。

  「那即是跟你一樣呢。」這時,諾娃微笑地說。

  「你說甚麼?」愛德華頓時警覺起來。

  諾娃只是輕鬆地解釋:「沒有,只是有時候覺得,你們二人在某些地方上有點相似而已。」

  「也許吧,」聽畢,愛德華頓時放鬆。「所以她才會留意我。」

  說完,他不禁低頭,自嘲似的一笑。

  察覺到愛德華那個似是心有傷痕的笑容,諾娃心裡很不是滋味。自從與夏絲妲分別後,每次提起她,愛德華都是這個樣子。她想知道二人之間到底發生了甚麼事,但又隱約察覺到現在未是詢問的時機。

  「對了,之後有機會可以帶我到大街逛逛嗎?」不讓愛德華留在那些傷心的回憶裡,她又轉了一個新話題。

  「有時間的話吧……我並不打算在這裡長留。」只是這個話題卻沒法讓愛德華提起神來,「可能留個兩天便會走的了。」

  諾娃很是驚訝:「為什麼?難得回來,不多留幾天嗎?」

  「先別說這個了,」這時,愛德華打斷她的話,並指著前方。「我們到了,這就是雷文家族的大宅,嘉勒鸞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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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愛德華的馬車安靜地駛進嘉勒鸞大屋的花園裡,並在大屋前的門口停下。因為沒有事先告知家人自己的行蹤,自然就不會有人站在門外迎接自己。看著空無一人的門口,愛德華反而感到安心,如果一下車就要見到熟悉的人,他大概會想立刻跳上馬車離去吧。

  他和諾娃一同往緊閉的大門前進,但就在距離大門五步的位置停下腳步,沒有再往前。大口吸了十次呼吸,並對自己默念百次「怕甚麼啊,要去面對」後,他才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走。正當他要伸手敲響大門時,門後卻傳來解鎖的聲音,未等他的手碰到門框,大門就先被打開了。

  「我剛才看到馬車進來莊園,但管家剛好外出,未能及時發現,不知道是哪一位……愛德華?」

  打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愛德華的父親,基斯杜化。他有著一頭跟愛德華一樣漆黑的短髮,年月的痕跡在他的臉上和頭髮上以縐紋和些微白髮的方式展現出來。他一看到門外的愛德華,驚訝得整個人都頓住,完全作不出反應。

  「父、父親?」愛德華也是一臉驚訝。在他本來的預計裡,開門的應該是家裡的僕人們,或者母親,沒想到他最不想面對的父親居然是第一個迎接他的人。他跟基斯杜化一樣整個人頓住,幾乎說不出話。

  「愛德華……我沒有看錯吧?」過了好幾秒,基斯杜化總算回過神來,醒覺自己並沒有看錯人,眼前人的確是他那位兩年沒見的兒子。

  「對……是我。」愛德華有點不情願地回應,並別過頭,避開他的視線,小聲說:「我……回來了。」

  雖然聲量很小,但親耳聽見兒子的聲音,還是令基斯杜化頓時眼泛淚光。那位兩年沒見,並以為這輩子也沒法再見面的獨子,現在真確地站在自己面前。他按捺不住心裡的感動,衝上前給他一個擁抱。

  「感謝上天……你真的回來了。」基斯杜化略為激動地呢喃著。

  面對父親突如其來的舉動,愛德華感到不自然,身體都僵硬了,但他並沒有掙扎,只是在父親看不到的背後,靜靜地把視線別到一旁。

  過了一會,基斯杜化總算願意鬆開擁抱,並請愛德華進到家裡來。

  「你怎樣知道我們搬回來的?」他問。

  「剛才我去了羅森達爾大屋,是道森先生告訴我的。」愛德華回答,他仍然不太願意直視基斯杜化。

  「嗯,」基斯杜化察覺到兒子的小動作,但他並沒有甚麼反應。「愛德華,你最近過得怎麼樣?」

  「還不是那個樣子。」愛德華的語氣完全是一副不想詳細說的模樣。

  「你身後的這位是……」這時,基斯杜化總算留意到一直跟著愛德華的諾娃。

  「伊迪!剛才是誰的馬車來到……」就在此時,不遠處的大樓梯上傳來一把高昂的少女聲音。少女一邊像平時一樣大聲呼叫自己的女僕,一邊衝下樓梯,但在雙腳碰到地面,看到來者是誰後,立刻止住了腳步,表情慢慢從呆然轉為不敢置信。「愛德華表哥?真的是你嗎?」

  「艾芙蕾。」愛德華對艾芙蕾打招呼。對上一次叫艾芙蕾的名字是多久之前的事呢?他心裡突然萌生出一種懷念的感覺。

  眼前的青春少艾,正是愛德華唯一的表妹,艾芙蕾‧安祖麗娜‧威福特。她是愛德華母親那邊的親戚,也是鄰郡蒂莉絲莎璃郡威福特子爵的獨生女。把一頭閃亮的淡金長髮束成雙馬尾的她,身上那條繡滿荷葉邊的淡藍長裙讓她看起來十分可愛,但其高昂又有自信的聲線令她在可愛之上多了幾分強勢。只是這些強勢在她尊敬的愛德華表哥面前,一瞬間全都消失了。

  「愛德華表哥,真的是你沒錯嗎?很多年沒見,我很掛念你啊!」認出是愛德華的聲音沒錯,艾芙蕾立刻衝上前握緊他的手。她其實想緊緊抱著表哥的,但考慮到禮教,才因此作罷。

  「兩年沒見了,我也很掛念你,艾芙蕾。」愛德華一改剛才氣呼呼的樣子,立刻換上一副微笑,半跪在地上,跟以前一樣,像個哥哥似的輕撫艾芙蕾的頭。「最近過得好嗎?」

  「嗯!表哥你回來了,實在太好了!沒有你,我在家都沒人陪我玩啊……嗯?這個女人是誰?」說到一半,艾芙蕾突然留意到站在愛德華身後的諾娃。

  「威福特小姐您好,我是愛德華在『八劍之祭』的同伴,叫我諾娃便可以了。」諾娃走上前,親切有禮地向艾芙蕾打招呼,嘗試和她建立好關係。

  怎知艾芙蕾一聽「同伴」二字,立刻展現敵意:「同伴?哼,我看你是喜歡表哥才跟著他的吧?」

  愛德華立刻像個兄長一樣制止她:「艾芙蕾!不可以那麼沒禮貌!」

  「但是……」被表哥責備,艾芙蕾立刻露出一副委屈樣子,但她並沒有改變想法的意思。

  「說來話長,總而言之,諾娃是我在祭典裡很重要的幫手,沒有她,今天你大概見不到我。」說完,愛德華向諾娃打了一個抱歉的眼色,諾娃也明白事理地輕輕點頭。

  見愛德華和諾娃心意相通地眉來眼去,艾芙蕾心裡很不是滋味,但愛德華的一句挑起她這幾星期以來最大的擔憂。她戰戰兢兢地問:「大家都說你死了,你為什麼……」

  「一言難盡,總而言之,我還活著。」說完,愛德華給艾芙蕾一個微笑。這些日子要這麼小的孩子為他擔心了,這是他能為她做的,小小的補償。

  「兩年不見,你變了很多呢……」在一旁觀察著的基斯杜化,這時不禁感嘆。

  但愛德華一聽見這句話,頃刻收起了笑容,站起來沒好氣地回應:「這是當然的,不然我為什麼要出外讀書?」

  基斯杜化對兒子的態度絲毫沒有不滿似的,他繼續直白表達心中的感嘆:「的確,聽說你在幾星期前見『薔薇姬』對決了?可以活下來,真不是愧愛德華,越來越厲害了。」

  「所以?我都是靠自己的力量,不像你,總是靠別人。」只是這句感嘆燃起了愛德華心中積存已久的無名火。雖然背對著基斯杜化,但從下而上看著愛德華的艾芙蕾,看到表哥的眼前頓時變得銳利,長年住在這個家的她知道接下來將會發生甚麼事,心裡滿是憂慮。

  「愛德華!」諾娃立刻拉住愛德華,並對他搖頭,嘗試阻止他。

  但愛德華一把撥開諾娃的手,激動地說:「以前因為當爛好人而導致家道中落,現在是靠阿洛西斯皇帝才拿回失去的財產和這所大宅,你就不會覺得羞恥嗎?兩年了,還是一個樣,枉我特意回來一看,以為會看得到有甚麼改變,現在真覺得浪費時間了!」

  諾娃立刻喝止他:「愛德華!你回來不是為了吵架對吧?」

  因著諾娃罕有的舉動,愛德華頓時醒覺自己在理應高興的團聚之時都說了些甚麼。一股歉意頓時湧上心頭,但心裡的怒氣仍未消散。他一聲不作,但雙拳緊握。

  「總之,我只是在前往冬鈴城途中順道回來幾天,住一會便走的了,就這樣!」在一輪異樣的寂靜過後,他充滿怒氣地宣佈。說完,未等大家反應過來,他便大力握著諾娃的手,在眾目睽睽之下拉她一起回房間。

  諾娃沒法,也不打算反抗,只是在離去之時向基斯杜化微微鞠躬,表示抱歉。

  而基斯杜化只是回以一個充滿歉意的微笑,彷彿表示著「不要介意,總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