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０２

　　「咦？真的是這樣？」玥訝異地瞪大眼，「那麼果然是為了不要再產生嫌隙才同意的？」
　　西爾埃諾輕聲一嘆，將身子傾向他，烏黑的瀏海順流而下，幾乎垂蓋住整張臉。「之所以會附和，除了逃避其他所有的可能性之外，或許，只是單純希望她說的是事實吧。」
　　單純希望……嗎？
　　玥怔忪凝視著眼前人，腦海浮現和耶里佳一同推測出主事者是五王的場景，當時耶里佳的表情仍舊歷歷在目。
　　是啊，他們兩個是一樣的，對於幕後指使者的身分早就有了答案，只不過差別在一個選擇正視、而一個選擇了逃避。
　　不能說誰對誰錯……這種事情，能夠承受的人有多少呢？

　　「我想，其他人當時的想法也是一樣的吧？」
　　「大概吧。」西爾埃諾再次抬眸，凝望著整片的夜空，「雖然沒有明講，但包括提出來的瑟希在內，大家肯定都想到同一處去了吧……不過老長者的態度，我是真的摸不清。」
　　「誒？什麼意思？」
　　「她當時的確贊同瑟希的看法，和我們一樣，而且似乎在著手調查暗殺耶里佳那群魔使的身分，不過這件事情她是私下進行的，因為我們任何風聲都沒聽說過，但也正因如此才顯得更奇怪：如果真的認為指使者另有其人的話，應該會翻上檯面直接要我們幫忙調查，可她卻選擇了私下進行這種消極的手法……就像只是以防萬一才採取的，令人無法摸清她真正的想法。」
　　玥蹙起眉，這算什麼？態度也太含糊不清了吧？
　　既然要調查就好好調查啊，私底下進行是要幹嘛？掩人耳目？但掩人耳目又是要做什麼？真是有夠奇怪的……
　　「啊，不過，這也不是件怪事就是。」
　　「不是件怪事？」聽見他的咕噥，西爾埃諾投來疑惑的目光。
　　「呃，我不小心說出來了哦？」玥困窘地搔搔頭，真糟糕，他好像老是在他面前出糗……這什麼古怪的定律啊？「其實也沒什麼啦，就是覺得老長者的做事態度一直都超級矛盾的，所以想想好像也不算是怪事了，有種奇怪的事累積到了一定的程度後反而不奇怪了的感覺？」
　　「一直？」
　　「對啊，好比是這次預言的事情，明明告訴你們就是為了讓你們想辦法阻止，卻又私下給了警告，而且內容看起來像是要你們去促成預言，不覺得超級矛盾的嗎？」
　　語罷，他看向西爾埃諾，卻發現對方露出錯愕的表情，令他不禁也跟著愣住。
　　「……呃？咦？」他快速思考了下，接著驚慌地擺了擺手，「等等、難道老長者沒有給你警告嗎？我看耶里佳有，還以為你們各自私底下都會得到警告，而且耶里佳也這麼覺得……哇啊啊啊我一直搞錯了嗎！」

　　那該怎麼辦？他已經把耶里佳有警告的事說出來了欸！這樣會不會造成另一次五王嫌隙的危機啊！
　　說到底老長者妳搞什麼偏心啊！既然要給警告是不會一次全部給喔幹嘛搞這齣害死人啊啊啊！

　　「啊、不是，抱歉，我只是嚇了一跳。」見他一副鑄下大錯、準備去撞樹一了百了的模樣，西爾埃諾連忙出聲聲明，「我的確也有從老長者那裏得到警告，只是沒料到耶里佳連這件事也告訴了你。抱歉，害你誤會了。」
　　玥聞言大大鬆了口氣，揮去大把滴下的冷汗－－早說嘛！害他以為自己又幹了什麼蠢事咧！
　　西爾埃諾笑了笑，從懷裡掏出手帕遞給他，玥嘿嘿乾笑了幾聲，滿懷感激地接過並擦起汗來，種種反應令西爾埃諾再度低笑了幾聲。
　　「反應果然有趣得讓人看不膩……」
　　「什麼？」
　　「不，沒什麼。」他笑著搖搖頭，很順暢地接上原本話題的後續：「我只是覺得你跟耶里佳果然感情很好，是因為夥伴的緣故嗎？好像將彼此視為最信賴的人呢。」
　　玥把手巾折成長條狀貼上前額，向後靠上樹皮，「嗯……算是好嗎？其實我也不太清楚，不過因為當了大概十年的夥伴了，彼此信賴是肯定有的，再加上我剛好聽到了這件事情，她才選擇告訴我順便討論一下吧－－畢竟這是件大事，多一顆腦袋想總比一個人埋頭苦思還要來得好，而且還能順便把這事造成的壓力宣洩出來……大概是這樣的想法吧？」
　　「或許真是如此沒錯，但是，我能夠看得出來你們的感情不僅僅是夥伴間的信賴，還有更加深層的。」
　　「更加深層的？」玥皺眉，還能有什麼？「例如交情深厚的友誼嗎？」
　　西爾埃諾深深地望了他幾眼，然後勾起一抹笑，「你覺得是就是吧。」
　　玥無法理解地將眉心鎖得更緊，還想再進一步追問，就見西爾埃諾移開了目光、仰頭望著天空，似乎是在觀看惑月與天星逐漸的交疊，卻更像是在失焦地發楞出神。那副樣子很難去形容，看起來並不只是單純累了在發呆而已，似乎還多了點凝重的氛圍，無論四周的風如何吹拂，那股感覺總是淡淡地圍繞在他身旁，濃得化不開來。

　　沉默就這麼蔓延著，風輕柔地在兩人之間流動、打轉，時間也一分一秒緩緩逝去，玥盯著西爾埃諾的側臉，那對眼袋上隱約浮現著一層黑眼圈，兩頰似乎也比前幾日看見的還要消瘦許多。
　　仔細一瞧，其實那對肩膀比他原先以為得還要瘦小，隱藏在披風之下的骨架也比想像中纖細許多，但是這樣的一具身板卻要擔起比常人多上數倍的重擔，尤其他是身為任位最久的五王，必須承受的時間肯定比其他四人還要更長。
　　然而他什麼也沒說，依舊笑得比任何人都要來得溫和。
　　「啊，時間差不多了。」
　　當廣場傳來響亮而悶重的鈴響，催促著眾人距離午夜只剩下五分鐘之際，西爾埃諾拍拍身子站起身來，敲了敲耳上的機身低喃了幾句，而後朝玥揮了揮手。
　　「那麼，我得趕緊過去了，你也該回去了，回去路上小心點。」
　　說著，他轉身便要離開，玥比他更快做出動作，伸手緊緊跩住他長至腳踝的披風邊緣。
　　「還有什麼事嗎？」側身回頭，他遞上溫煦如一的笑顏。
　　「可以……告訴我嗎？」玥直直瞅著他，手指收得更緊了些，「你的警告是什麼，能告訴我嗎？」
　　西爾埃諾一楞，像是沒有料到，但很快就恢復冷靜，「怎麼突然這麼問？」
　　「我知道這麼做根本幫不上你什麼忙，但是我還是希望你可以說出來，就像耶里佳一樣，至少能稍微宣洩一下壓力，才不會愈堆積愈多啊。你已經給自己太多壓力了，再多加一個或許對你來說沒什麼啦，但你沒聽說過『壓倒的最後一根稻草』嗎？也許壓力早就超出你的負荷範圍了，再不排解掉一些的話，你遲早會垮掉的。」
　　玥鬆開指頭，慢慢起身，月光將他的眼睛照得發亮卻也哀傷。
　　「我能幫的就只有這些了，所以拜託你，告訴我吧。」

　　西爾埃諾回望著他，任由鐘聲鼓動著耳膜，感受心臟一下又一下沉沉地敲擊，然後，他往前伸出手，極為緩慢地延伸出去，最後落上雜亂依舊的髮絲。
　　墨綠的瞳含著些許淡淡笑意。
　　「謝謝。」
　　微風削去樹梢幾片小巧的葉，飄然落上兩雙鞋尖之間，細語隨著開闔的唇瓣跟著飄落，沒有交集的視線緩慢地會合，在尾音吐出時相互交錯成平行。
　　當句尾落下，倒映在彼此眼中的，不是驚愕，不是害怕，不是無法置信。
　　「為什麼……是你？」
　　「我也一直很想對著某個人問問這個問題呢。」
　　而是，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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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星完完全全靠上惑月旁邊，雲層也透出了第一道光線，象徵眾所矚目的聖戰終於到來。
　　一大清早，許許多多的居民便已出了門，將商店街擠得水洩不通，他們的目的不為別的，就是專門來一睹會場的風采。由於已經建好了聖戰會場，大大小小的街道與巷弄如今全不復存在，以廣場中央的直立大鐘作為分界，所有店家在它左右兩側緊密相連地排列，戶與戶之間沒有縫隙。
　　除此之外，這一陣子仙靈們在各間店家所設置的裝飾也跟著被打亂，但不像眾人所猜測的雜亂無章，而是變成與前幾日截然不同的風格－－早在進行裝飾之前，仙靈就將街道變動這個因素一併算了進去，因此現在的樣貌是他們原先預估的模樣，同時也是他們精心準備的驚喜，也著實讓許多人驚呼連連。
　　至於沒有變的東西，大概就只有那座直立大鐘了，它依舊直挺挺地站在相同位置上，身後坐落著這三天最重要的會場，而前方寬敞且筆直的道路成了攤販與臨時演出的舞台集散地。大道上現在已經陸陸續續有攤販開始擺攤，一些簡易型舞台也逐漸在搭建，大批的民眾在之中走走停停，打算在開幕式之前先逛逛，順便買些零嘴進去邊觀賞邊享用。

　　走在壅塞的街道裡頭，玥和阿堺隨著群眾移動的方向前進，他們對於會場的模樣同樣感到好奇，不過由於距離開幕式還有三個鐘頭，他們並沒有硬擠著要往前，而是用散步一般的步調前行著。
　　「聖戰果然聲勢浩大欸。」欣賞著周遭人擠人的盛況，玥忍不住感嘆了句，之前總是聽父王說起，他一直很好奇會是什麼樣子，沒想到完全超乎了想像。
　　「是啊，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阿堺附和著，環顧了下四周。
　　走了幾步後，他發現一家在賣雲絮糖的攤販，立刻就要走過去，但才跨出一步，他又收回了腳，奇怪的行徑讓玥困惑地瞧了過來。
　　「阿堺？」
　　「抱歉，一時忘記顗不在，看見他愛吃的下意識就想過去買了。」阿堺撓了撓後腦勺，「他還在努力出任務呢……真可惜，他一直很期待聖戰的。」
　　「啊、嗯，就是啊。」玥不自在地應了聲，即使已經調整心態好幾天了，他果然還是無法習慣對著阿堺說謊。他收回四處打量的目光，原先有趣的景象突然之間不怎麼吸引人了。
　　「不過，等他回來的時候正好能夠接受新王的升階任命儀式，多少能夠彌補沒參加聖戰的遺憾。」沒注意到玥的一絲不自然，阿堺繼續說了下去，「升上七階的魔使會被王直接任為五王侯候補，花了那麼久的時間就代表他還在努力、而且有能力可以繼續，我相信他絕對能夠通過試驗的。」
　　「嗯……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