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叛逆

（捷洛‧塔洛辛的視角）

艾可大人此刻臉上閃現出與往常那冷酷理性的決斷不同、遲疑不肯定的躊躇之色，讓我覺得剛才那番真心誠意勸說的肺腑之言，說不定真的能打動她的心。

然而那份猶疑僅存活了一瞬間就消失了。艾可大人，很可惜地又一次將可能性拋棄，貫徹著自己一路以來行事的風格、堅定維護自己在過去所找到的答案、繼續朝同一個方向邁步。

「我還沒有寂寞到要從魔族這種隨時會在我背後捅刀子的噁心生物當中索求同伴，你的提案毫無價值可言。趕緊在泥足深陷以前放棄這份荒謬的妄想，乖乖跟我回去吧。要不然你就會淪落到跟後面那幾位一樣了。」

……到底還是不行嗎？要是莎凡妮亞前輩、不，哪怕是安娜塔莎大人或者奧路夫前輩在場說不定還有些許斡旋的餘地。可是這位大人在保護自己旣有的事物和立場上太過強硬了。

「艾可大人，妳真的、連考慮一下都不願意嗎？」

「剛才說的就是經過考慮之後的結論。好了，快點過來。這麼晚還在王宮裏鬧騰太久對王族可是很失禮的。」

「……是嗎？我明白了。給您添了那麼大麻煩真是抱歉了，可是最後能讓我跟這些朋友作道別嗎？」

打從一開始，這條道路的難度就已經高得離譜、不是我們這幾個無足輕重的學生能應付得來的。畢竟，這可是與國家的意志敵對這種近乎毫無勝算的戰鬥。所以，艾德蒙在驚訝地瞄了這邊一眼後也甚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著我低聲下氣賠不是。

「行，我准許了。你作為塔洛辛公爵家一員，可不能走在失敗的道路上。跟這些不成熟的朋友、還有那虛無幼稚的夢想分道揚鑣，別再行差踏錯了。莉莉亞，拜託妳是檢查一下那些魔族有否走失。」

在艾可大人的示意下，莉莉亞前輩跑向魔族的囚籠那邊檢查，我則走到她身旁、望著被光之牆所囚禁的同伴。坎蒂絲，即使因為心理創傷而全身顫抖不止，仍然以手指發勁抓住地上的泥土、奮力抬起頭不肯認輸。薩寧里特，拚命捶打著障壁、一邊呼喊著坎蒂絲的名字。幽玫兒，一如往常帶著撲克臉和深遂的杏仁狀眼瞳看著我、不知道她在想甚麼。

真不可思議啊。一開始只是希望幽玫兒看向我的視線變得跟看其他人的時候不一樣、希望自己的容貌映照在那眼睛裏時她會露出喜悅的表情。然後，為了達成這個目標而慢慢接近她、慢慢了解她時，才發現自己距離追上他們是多麼遙遠。

「明明不久之前還下定決心跟你們並肩作戰，這麼快就要離別實在非我所願。凍牙千裂！」

冰之棘柱從我的腳邊激突而出，將奪去同伴自由的白色光牆全部粉碎後瞬間再度融化成水。與此同時，我反手拉著艾可大人、將她壓向地面並緊貼著她的身體阻止她反抗。光屬性法術能在對人戰鬥中奏效的只有光之障壁這招，現在我跟她的距離為零的情況毫無用武之地。

「捷洛，你——」

「真是萬分失禮了，艾可大人。但是，『要知道老是被牽著鼻子走、毫無主見的男人是註定會被甩的。』，這句話可是您親口對我說的。」

沒錯，旣然已經懷抱強烈的信念和覺悟而行動、就不可能任由其他人擺布。就算是自己非常尊敬的前輩也一樣，要是阻擋著前進的道路、我唯有作出反抗。

與祖國唱反調，推翻逾千年歷史的固有觀念。此等無謀且近乎毫無勝算的戰鬥，若是硬要說有甚麼可能獲勝的方式，那就是牢牢抓住僅有的一線生機、那怕是摔入泥濘也要難看地拚命掙扎。

「給我放開艾可！！！」

一如所料，察覺到艾可大人被襲擊，莉莉亞前輩立刻就衝過來把我從艾可大人身上扯開。論反應或速度我是肯定比不過她的，唯有預判到此刻才能抓住她。我彈一下手指，剛才被我融化的冰之棘柱化為高高的水之幕布將我、艾可大人以及莉莉亞前輩覆蓋著。』

「久凍絕壁！」

隨著咒文化為冰之牢獄的水，將我們三人禁錮著。除了露出在外的頭部能勉強呼吸外，我們全身都被寒冰徹底包覆動彈不能、只能無力地忍受著嚴寒的侵蝕。

「捷洛你好大的狗膽！真以為憑這雕蟲小技就能拖住我放他們跑了？聖光——」

「失禮了，艾可大人。」

由一開始就察覺到我的意圖的艾德蒙，適時掏出了手帕塞住了艾可大人以及莉莉亞前輩的嘴巴。在她們兩人嗚嗚亂叫之際，重獲自由的同伴們遲疑地聚過來。以躺在地上的姿勢被封印於冰裏的我仰頭望著他們。

「捷洛……」

「快跑！今次的行動是失敗了，但只要你們還在就仍然存留希望！去增加同伴然後再一次挑戰吧，你們一定能夠轉化更多人願意跟所謂『異類』以言語和心意相互理解的，畢竟我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艾德蒙，你就承擔著我還有鮑斯的份活下去吧，我們三人無論何時都是一心同體、為我們所相信的事物奮戰到最後一刻的！！！」

艾德蒙露出一副快要哭的樣子、張開口卻甚麼都說不出來，只能一個勁點頭。薩寧里特和坎蒂絲摞緊拳頭筆直地望著我，低聲說著「謝謝」。幽玫兒不知為何跪下來，雙手輕輕捧起我的臉。

「喂，怎麼了、趕緊離、離開這裡啊！衛兵很、很快就會察覺這、這裡不對勁的！」

其實全身被堅冰包裹著的我，已經冷得開始牙關格格打顫說不清話了。儘管如此，我仍然勉強擠出笑容給他們看。我可不希望在悲傷慘淡的情景中告別，至少也得讓他們懷抱著希望離開才行！

「不要，我在這裡陪著你就好。」

「為啥——」

「因為你現在很害怕、很悲傷、也很痛苦。就算我不能為你分擔這些情感，但是陪著你去面對還是可以的。當你需要幫忙的時候我就會去幫你，有這麼奇怪嗎？」

幽玫兒，一如旣往的猜不透她在想甚麼、又帶著一副撲克臉拒絕了我——不對，這次、我不再讀不出她的情感了。

因為她凝視著我的美麗眼瞳裏，水滴不斷地流出、落在我呆然的臉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