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櫻花樹-2

　　　　2



　　「生態保護教學區」，我站在標記著這個名字的牌子前，躊躇著不知該不該繼續前進。
　　只要越過學校的操場，再往前行走大約一百公尺，就能看到這塊牌子，以及牌子後方那看似山道的入口。
　　看著山道上那熟悉的石版路，我很清楚，這裡肯定通往舊校舍的校門。
　　向後退一步，我看向眼前滿山的綠意。
　　也很清楚，她人就在這裡。

　　話說回為什麼我人會站在這裡吧。
　　一切都是因為那傢伙……叫什麼名字來著，我只記得水水水……就叫他水三吧。
　　水三這傢伙非常信守諾言，一到下課就拚命的纏著我，逼問我是不是真的見過櫻花樹下的弔死鬼。
　　我則搬出了剛剛想好的藉口，告訴他我只是因為害怕恐怖的東西，沒想到會在那種場合聽到，當下才會不小心慘叫出聲。其實根本不知道有這件事情，更遑論看過那位弔死鬼。
　　但在我說完藉口而他也表示理解後，那傢伙竟然還是不管我「害怕恐怖東西」的設定，雙眼閃閃發亮的對我灌輸起關於那位弔死鬼的事情。
　　他是這麼說的──學校後山裡那棵巨大的櫻花樹下有位上吊自殺的水手服美少女，據說她有著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長得美若天仙。
　　她是日據時期時，因為受不了學校同學的霸凌，最後決定在學校栽種的大櫻花樹下自殺的女學生，因為自殺是不被神佛所允許的舉動，所以不得成佛，還被懲罰必須要一直待在原地，直到償清她的罪孽為止。但因為她是個溫柔的鬼怪，所以並不會對學生們作祟……之類的。
　　雖然他所說的這堆故事光聽就覺得是瞎掰，光是不得成佛啦就地懲罰之類的，聽起來就夠亂七八糟了，更別說，日據時期的時候哪會有水手服女高中生了！
　　但她確實是個溫柔的「人」。
　　這種事情根本不用你說，我肯定比你還要清楚。
　　清楚她究竟有多麼美麗，又是多麼哀愁。
　　……只不過，霸凌什麼的，我對這個詞實在不太行啊。
　　被霸凌到寧願自殺的少女。
　　我的腦海不過閃過了這個句子，一陣噁心感便猛然襲上我的喉嚨。
　　我還記得，那是乾嘔的感覺，是一吐再吐，直到整個口腔裡都是胃液那苦澀的味道後，還是吐到暈厥的感觸。
　　我連忙抱住腹部，一邊喘息一邊蹲下身來，試圖減緩這股噁心感，不適感卻依舊沒有減輕。
　　如果……
　　如果她真的是因為被霸凌，為了想逃離這個世界而選擇這條路，卻因此得永遠掛在那棵樹上，以那個姿態忍受風吹雨打，以及獨自一人的空虛，那麼神佛未免也太過份了。
　　……但就算我這麼想，又能怎樣呢？
　　又能夠幫上她什麼忙嗎？
　　兩年前的回憶倏然湧上心頭，我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沒錯，我又傷害了一個「人」。
　　那一天，溫柔的她對我伸出了援手，我卻無視於她的好意，自己嚇得拔腿就跑。
　　或許對於一個突然看到吊在樹上的鬼魂的人來說，我的行為非常正常，但我就是無法原諒自己那時的反應。
　　唉。
　　一回神，我發覺自己早已接受了「她確實是存在著的」事實。
　　那並不是海市蜃樓也不是幻影，更不是我的幻想。她是真的存在著的。
　　「一次也好，真的好想親眼見她一面啊……」一股腦兒的將弔死鬼的故事說完後，那傢伙就像體力耗盡般趴在我的桌上，不斷喃喃念著「有沒有發售握手券」、「我願意買一百張CD」之類不明所以的囈語。
　　看著他真摯得令人不解的表情，我回想起了剛剛同學們在自我介紹時對他的吐槽。
　　與其說這個人喜歡超自然現象，搞不好他真的只是想要見見那位傳說中的女鬼，才會設立什麼超自然研究會吧。
　　雖然我實在不懂，他為什麼能夠如此執著在一個從未見過的「傳說」上，但他的態度卻都認真的令我動容。
　　明明是個長得帥、成績好，還是運動健將的人生勝利組，卻毫不掩飾自己異於常人的喜好，既爽朗又真誠向全世界宣揚自己的理念，我想這應該是他人緣好的真正理由吧。雖然如果換個醜男或肥子這麼做就只會被人說噁心就是了。
　　但是，我卻沒有誠實的面對他的認真。
　　想到這，我突然湧起一陣罪惡感。
　　我是不是該跟他表明，其實我是見過她的呢？這樣欺騙他下去，我心能安嗎？
　　但是……如果我說出來，反而被嘲笑、被當成想要自稱是靈能力者，其實只是想吸引他人注意的騙子該怎麼辦？我又該怎麼證明她的存在呢？還有……
　　我心亂如麻，少女的形象與眼前男子的神情與過往的回憶纏繞在一起，佔領了我整個腦袋的思考容量。
　　但我還沒有時間猶豫，事態早已自然發展了起來。
　　「總而言之呢，小楨楨。」
　　「什麼小楨楨！！！不要這樣叫我啦！」比阿楨更糟了！
　　「唉唷沒關係啦，都幾歲了還在意這個。」就是因為年紀大了才會更在意啦！
　　但他依舊無視於我的抗議，再次抓住了我的手，異常認真的看著我。
　　「拜託你，一次也好，要不要去櫻花樹看看呢？」
　　「……啥？」
　　「我知道你很怕這些東西，但是，但是她絕對不可怕，又是個大美人喔，看到她對你絕對不會有壞處的，還很養眼喔！所以拜託你幫我這個忙吧，我很想收集她的目擊情報啊！一次也好，真的……」
　　他的臉越靠越近，近得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然後，在他近到我可以感覺到他的鼻息噴在我臉上的瞬間……

　　我就屈服了。

　　所以我現在才會在這裡。

　　「結果到最後也沒跟他說清楚其實我見過她……」雖然可以暫時逃避處理這件事情是不壞啦，但以這發展看來，就算逃得了一時，也逃不了一世啊。
　　我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他畫給我的地圖，循著他給的提示，踏上了在偏離石板路的草皮上，一條明顯被人踩出來的小徑。
　　因為他一放學就得去校隊練球，所以其實我就算沒有過來他也不知道，我大可以在明天唬弄他說我有來過了，什麼也沒看到，但因為我還想見她一面，所以最後我還是乖乖的過來了。

　　我想跟她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