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惡魔1-1
本章節 2615 字
更新於: 2020-02-13
『重榜快訊！日本警方已經證實「世上最後一位魔法師」昨日於千葉隔離院區離世，詳細死因有待醫院解剖釐清。千葉隔離院的看護在進行每周的定時巡視，發現魔法師戈羅威倒臥在單間廁所，第一時間啟動緊急鈴通報防衛隊……』
印刷廠不斷噴出一疊疊日報，那是他們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過的事情。街道上的每個人都紛紛議論。
『十七年過去了，我們從那場大戰中恢復傷痛了嗎？本日主題：現代世界究竟需不需要魔法。節目特別邀請到理世大學國際戰略學林正峰教授、東帝大學歷史學系陳炯然教授、人類學黃瑀琴教授，我們的林麗芳議員，以及大家都很熟悉的小平老師！』
新聞記者守在最熱鬧的捷運站出口，抓著氣色不佳的上班族採訪。
「老天啊，怎麼又有人死了，妳說是誰來著？」上班族伴著陰霾天氣嘆了口氣。「最後一位魔法師？那是一件喜事啊。我的意思是，其實我們根本不必在意那個族群嘛。每天還是要去上班賺錢，要養家活口，經濟體系不會因為少了那群魔種而產生問題。要我說，那群魔種根本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以前可不敢讓孩子超過晚上十點還待在外面，這則消息讓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安心不少。」一位婦人說。
「請問妳的孩子都多大了？」
「三十歲就當上外貿公司的主管，妳說這是不是很了不起。」
當晚有人狂歡慶祝，也有人暢飲嘆息。最後一個魔法師之死，世界掀起了一陣波瀾，但似乎又好像什麼都沒改變。
無法感受到這股氛圍的還有一個男孩。
他住在一般人難以想像的海崖上，受盡海風吹蝕，白牆紅瓦斑駁不堪。
更精確地說，是他們，而非只有他。
「嘿，子雲，陳子雲，你看到這則新聞了沒？」壯碩的虎滋幾乎將整張報紙貼到子雲的臉上。他聞到像是剛噴灑出來濃厚的油墨臭味。「高興嗎？快笑啊，魔種，還是看到你的同伴死掉了笑不出來。」
「我不是──我不──我不是魔種！」子雲脹紅著臉，拚命推著虎滋如大樹般牢不可摧的手臂。
「你那些兵兵乓乓的小花招，誰知道你身體裡流的是什麼血，你這個沒爹娘的魔種。」
「你也是沒爹娘的雜種！」
碰！
子雲應聲倒地，他伸手摸了摸，鼻孔流下涔涔鮮血。
「不准你這樣跟我說話。」虎滋惡狠狠瞪著他，踏著沉重的腳打開房門，突然又轉身回來。子雲反射性縮起身體，然而只是一包衛生紙丟在他的臉旁。「我上來是為了告訴你吃晚飯……你不會愚蠢到說一些有的沒的吧？」
這座海岬上的孤兒院，除了滿足那些捐贈者的活動剪影，以及他們的錢，誰也不曾注意到那些真實情況。
陳子雲下樓，刻意揩了揩鼻頭，沒有半個人注意到他。
輔導員點完名，每個人依序入座開始謝飯禱告。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阿們。」
在格外安靜的碗盤碰撞中，他們享用米飯、蔬菜與肉。
用完膳，清洗自己的碗盤。其餘的人三三兩兩去做自己的事。
子雲擔任今天的值日，負責留下來清理餐桌。他很快發現有某個不屬於餐桌擺飾的東西，一眼認出來那是妤芬的髮圈。子雲意識過來時，已經把髮圈牢牢握在手中，理所當然放進口袋。
他爬上樓，窩進床鋪，早早掛起蚊帳，翻開枕頭，把髮圈塞進內側，就在他收集的小貼紙旁邊。
子雲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行為，心臟砰砰直跳。偷妤芬的東西可不只是提著水桶在走廊罰站那麼簡單。黃妤芬會討厭他，也許一輩子再也不跟他說話。
子雲確定的是今晚肯定睡不著了。
他翻來覆去，漫無邊際想著一些事，那些事情最後都會變成一團混亂的色彩塊狀。
聽到了門外的走動聲，就算徹夜都沒讓精神安定下來，子雲卻不覺得疲倦。他摺好棉被，剛拆掉蚊帳，虎滋就大搖大擺走來。
「嘿，娘娘腔，你那邊應該有剩下來的錢吧。」
「輔導員說禮拜日也不能去聲色場所。」子雲說。
「誰跟你說我要去聲色場所。」虎滋粗聲粗氣講。
「電動遊樂場就是，而且你已經拿走全部的錢。」子雲咬著牙。
「你確定是全部嗎，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伎倆。我可是知道──」虎滋一把抓起他的枕頭，在子雲反應過來之前，就把裡面的東西通通倒出來。「糖果紙、貼紙……你還真有收集垃圾的癖好。等等，這是什麼，一個髮圈？我真的快吐了，大家快看，陳子雲竟然在枕頭底下藏了一個女生髮圈！」
「還我！」
「子雲愛女生，陳子雲在枕頭偷藏女生髮圈！」
「虎滋，住手──我說住手！」
虎滋手上屬於黃妤芬的髮圈燃燒起來，他直尖叫，「住手！你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子雲也驚慌失措。
「熄滅它──我命令你熄滅它！」
砂鍋大的拳頭掄上子雲的臉，他可以感覺到灼熱的火焰令頭髮捲曲起來。子雲重摔在地，摀著鼻子大喊：「把髮圈丟掉，虎滋，快把那該死的髮圈丟掉。」
虎滋多次嘗試甩開髮圈，然而它就像牢牢深根，那團火蔓延到他的手掌。
「救命！惡魔想要殺我！惡魔想要殺我！」
虎滋踉蹌衝出房門，子雲回過神緊跟在後，然而他越是叫虎滋停下來，虎滋跑得越是飛快，尖叫聲一次比一次高昂，咆哮著，推開那些打著傘正準備去參加禮拜驚慌失措的兒童。
淒厲的慘叫在打開大門的霎那嘎然而止，隨即而來的是驟雨。有那麼一瞬間，子雲以為包覆虎滋右手的火焰無法熄滅。漫長的一秒鐘之後，他的手掌冒出徐徐白煙，火確實被雨澆熄了。
那並沒能停下虎滋狂亂的眼神。
他尖叫著，拔腿往外跑去。雨聲實在太強烈，子雲聽不見虎滋到底在叫些什麼。
但他確實知道。
惡魔──惡魔──
「回來，虎滋，回來！我不是！」子雲追了出去，濕滑的石階梯讓他重重絆了一跤。他撞傷下巴，抬起頭，看見虎滋已經往海崖方向跑去。
他知道那邊有個秘密通道可以通往底下的礫石沙灘，大男孩們在海岸洞窟有個秘密基地，藏有酒瓶、菸、一些不入流的小雜誌。
子雲沒有想要威脅虎滋的意思，他只是想澄清他不是魔種。虎滋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肺裡的空氣彷彿被抽乾。他們一前一後追逐著。直到子雲把虎滋逼到懸崖。
虎滋踩著鹽蝕龜裂的土塊，碎石往懸崖下滾落，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回頭看了子雲一眼。
彷彿是見到惡魔般的絕望。
「虎──」
虎滋消失在子雲的視野內。
他沒有任何思考與猶豫，拔腿狂奔，在最後一刻抓住虎滋從懸崖邊滑落的手。子雲脹紅著臉，虎滋的塊頭是他的兩倍大，子雲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快被扯斷，手指滑不溜丟。高達五十公尺的斷崖景象在眼前搖晃。
子雲當下已經意識到會發生什麼事，卻沒有把手放開。他整個人往翻了一圈，和虎滋雙雙墜崖。
印刷廠不斷噴出一疊疊日報，那是他們將近二十年沒有見過的事情。街道上的每個人都紛紛議論。
『十七年過去了，我們從那場大戰中恢復傷痛了嗎？本日主題：現代世界究竟需不需要魔法。節目特別邀請到理世大學國際戰略學林正峰教授、東帝大學歷史學系陳炯然教授、人類學黃瑀琴教授，我們的林麗芳議員，以及大家都很熟悉的小平老師！』
新聞記者守在最熱鬧的捷運站出口，抓著氣色不佳的上班族採訪。
「老天啊，怎麼又有人死了，妳說是誰來著？」上班族伴著陰霾天氣嘆了口氣。「最後一位魔法師？那是一件喜事啊。我的意思是，其實我們根本不必在意那個族群嘛。每天還是要去上班賺錢，要養家活口，經濟體系不會因為少了那群魔種而產生問題。要我說，那群魔種根本不是什麼大問題。」
「我以前可不敢讓孩子超過晚上十點還待在外面，這則消息讓我們這些做父母的安心不少。」一位婦人說。
「請問妳的孩子都多大了？」
「三十歲就當上外貿公司的主管，妳說這是不是很了不起。」
當晚有人狂歡慶祝，也有人暢飲嘆息。最後一個魔法師之死，世界掀起了一陣波瀾，但似乎又好像什麼都沒改變。
無法感受到這股氛圍的還有一個男孩。
他住在一般人難以想像的海崖上，受盡海風吹蝕，白牆紅瓦斑駁不堪。
更精確地說，是他們，而非只有他。
「嘿，子雲，陳子雲，你看到這則新聞了沒？」壯碩的虎滋幾乎將整張報紙貼到子雲的臉上。他聞到像是剛噴灑出來濃厚的油墨臭味。「高興嗎？快笑啊，魔種，還是看到你的同伴死掉了笑不出來。」
「我不是──我不──我不是魔種！」子雲脹紅著臉，拚命推著虎滋如大樹般牢不可摧的手臂。
「你那些兵兵乓乓的小花招，誰知道你身體裡流的是什麼血，你這個沒爹娘的魔種。」
「你也是沒爹娘的雜種！」
碰！
子雲應聲倒地，他伸手摸了摸，鼻孔流下涔涔鮮血。
「不准你這樣跟我說話。」虎滋惡狠狠瞪著他，踏著沉重的腳打開房門，突然又轉身回來。子雲反射性縮起身體，然而只是一包衛生紙丟在他的臉旁。「我上來是為了告訴你吃晚飯……你不會愚蠢到說一些有的沒的吧？」
這座海岬上的孤兒院，除了滿足那些捐贈者的活動剪影，以及他們的錢，誰也不曾注意到那些真實情況。
陳子雲下樓，刻意揩了揩鼻頭，沒有半個人注意到他。
輔導員點完名，每個人依序入座開始謝飯禱告。
「我們在天上的父：願人都尊你的名為聖。願你的國降臨；願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阿們。」
在格外安靜的碗盤碰撞中，他們享用米飯、蔬菜與肉。
用完膳，清洗自己的碗盤。其餘的人三三兩兩去做自己的事。
子雲擔任今天的值日，負責留下來清理餐桌。他很快發現有某個不屬於餐桌擺飾的東西，一眼認出來那是妤芬的髮圈。子雲意識過來時，已經把髮圈牢牢握在手中，理所當然放進口袋。
他爬上樓，窩進床鋪，早早掛起蚊帳，翻開枕頭，把髮圈塞進內側，就在他收集的小貼紙旁邊。
子雲知道自己不該有這種行為，心臟砰砰直跳。偷妤芬的東西可不只是提著水桶在走廊罰站那麼簡單。黃妤芬會討厭他，也許一輩子再也不跟他說話。
子雲確定的是今晚肯定睡不著了。
他翻來覆去，漫無邊際想著一些事，那些事情最後都會變成一團混亂的色彩塊狀。
聽到了門外的走動聲，就算徹夜都沒讓精神安定下來，子雲卻不覺得疲倦。他摺好棉被，剛拆掉蚊帳，虎滋就大搖大擺走來。
「嘿，娘娘腔，你那邊應該有剩下來的錢吧。」
「輔導員說禮拜日也不能去聲色場所。」子雲說。
「誰跟你說我要去聲色場所。」虎滋粗聲粗氣講。
「電動遊樂場就是，而且你已經拿走全部的錢。」子雲咬著牙。
「你確定是全部嗎，那些偷偷摸摸的小伎倆。我可是知道──」虎滋一把抓起他的枕頭，在子雲反應過來之前，就把裡面的東西通通倒出來。「糖果紙、貼紙……你還真有收集垃圾的癖好。等等，這是什麼，一個髮圈？我真的快吐了，大家快看，陳子雲竟然在枕頭底下藏了一個女生髮圈！」
「還我！」
「子雲愛女生，陳子雲在枕頭偷藏女生髮圈！」
「虎滋，住手──我說住手！」
虎滋手上屬於黃妤芬的髮圈燃燒起來，他直尖叫，「住手！你在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是──」子雲也驚慌失措。
「熄滅它──我命令你熄滅它！」
砂鍋大的拳頭掄上子雲的臉，他可以感覺到灼熱的火焰令頭髮捲曲起來。子雲重摔在地，摀著鼻子大喊：「把髮圈丟掉，虎滋，快把那該死的髮圈丟掉。」
虎滋多次嘗試甩開髮圈，然而它就像牢牢深根，那團火蔓延到他的手掌。
「救命！惡魔想要殺我！惡魔想要殺我！」
虎滋踉蹌衝出房門，子雲回過神緊跟在後，然而他越是叫虎滋停下來，虎滋跑得越是飛快，尖叫聲一次比一次高昂，咆哮著，推開那些打著傘正準備去參加禮拜驚慌失措的兒童。
淒厲的慘叫在打開大門的霎那嘎然而止，隨即而來的是驟雨。有那麼一瞬間，子雲以為包覆虎滋右手的火焰無法熄滅。漫長的一秒鐘之後，他的手掌冒出徐徐白煙，火確實被雨澆熄了。
那並沒能停下虎滋狂亂的眼神。
他尖叫著，拔腿往外跑去。雨聲實在太強烈，子雲聽不見虎滋到底在叫些什麼。
但他確實知道。
惡魔──惡魔──
「回來，虎滋，回來！我不是！」子雲追了出去，濕滑的石階梯讓他重重絆了一跤。他撞傷下巴，抬起頭，看見虎滋已經往海崖方向跑去。
他知道那邊有個秘密通道可以通往底下的礫石沙灘，大男孩們在海岸洞窟有個秘密基地，藏有酒瓶、菸、一些不入流的小雜誌。
子雲沒有想要威脅虎滋的意思，他只是想澄清他不是魔種。虎滋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肺裡的空氣彷彿被抽乾。他們一前一後追逐著。直到子雲把虎滋逼到懸崖。
虎滋踩著鹽蝕龜裂的土塊，碎石往懸崖下滾落，他似乎沒有意識到，回頭看了子雲一眼。
彷彿是見到惡魔般的絕望。
「虎──」
虎滋消失在子雲的視野內。
他沒有任何思考與猶豫，拔腿狂奔，在最後一刻抓住虎滋從懸崖邊滑落的手。子雲脹紅著臉，虎滋的塊頭是他的兩倍大，子雲感覺到自己的手臂快被扯斷，手指滑不溜丟。高達五十公尺的斷崖景象在眼前搖晃。
子雲當下已經意識到會發生什麼事，卻沒有把手放開。他整個人往翻了一圈，和虎滋雙雙墜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