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喪敗

（捷洛‧塔洛辛的視角）

在自己的一生中、從未像此刻感到無比挫敗過。

哪怕是鮑斯一家被家主亞干尼侯爵除名放逐出去時，我也不曾如此絕望。倒不如說，在知道自己的家人、還有鮑斯那邊的家人只能指望我跟艾德蒙時，縱然身負巨大的壓力但同時鬥志也熊熊燃燒著。

可是，如今我還有甚麼好鬥的。望著眼前空曠無人的決鬥場，我不禁嘲笑自己盡全力戰鬥的結果卻是失去了無可挽回的事物。

曾經，在短暫的時光裏、我站於此處耀武揚威、以魔族的鮮血塗成自己的勳章。在跟隨朋友去拜訪魔族的村落後、我對這種行為產生了疑問並且暫停這種活動。然而，當得知魔族加害了自己尊敬的前輩、還妄圖襲擊緹爾亞高等學院後，我還是在再一次踏足此地、嘗試阻止魔族的侵略——透過殺死毫無抵抗能力的俘虜來要脅他們。

兩次在同一個場所流了魔族的血。第一次獲得了虛空的榮譽、在拜訪魔族的村落後隨即轉為逼害弱者的內疚。第二次，近乎冷血地處決俘虜帶來巨大罪惡感、間接害坎蒂絲身受重傷、最終仍然無法阻止魔族的徒勞、還有情同手足的親友離去。

不，何止是鮑斯離我而去。經過今天所發生的事情後、在這個學年認識的朋友基本上都會離我而去吧？為了我的愚行而付出慘重代價的坎蒂絲、還有一直喜歡著她的薩寧里特自不用說，至於幽玫兒，估計也認清了我的真面目了。我是不可能成為像她那樣純粹地幫助別人的存在的，永遠也……

「捷洛，你已經在這裡呆站了半小時了、還是回去休息吧？」

在我身後的艾德蒙好言出聲勸道。說實話，就算我繼續留在此處也辦不到甚麼。木已成舟，無論我如何沉浸於懊悔之中、也不可能挽回犯下的過錯。只是，內心總是有股不甘心的感覺、也許是自虐般的贖罪，阻止自己回到房間裏躺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覺。

「抱歉，艾德蒙。我現在的思緒還是很混亂、想要多吹一會晚風。你覺得累的話可以先回去，不用管我的。」

「叫我放著腦子混亂的兄弟一個人待在早上才剛遭受魔族襲擊的場所呆著？果然完全不在狀態啊你，這在各方面來說都跟穩妥相距甚遠吧？我還是陪著你吧，要不然天知道艾可大人得知後會說甚麼。」

艾可大人……啊啊，大概她是唯一一個會讚許我所做的事的人吧。會說為了抵抗魔族而盡力奮戰的你已經做得很好了、錯的是拖後腿的薩寧里特之類的。可是，我現在壓根不想與她見面、遑論從她嘴裡聽到這些話了。

「對了，雖然前輩們一直遲遲未歸，但是有使者從王宮裏出來宣布本次由魔族策動的騷亂已經被平息了、包圍王宮的樹木以及騷亂期間於王都造成的破壞將於明日開始清理。即使有許多事情沒有弄清楚，但是這次應該是我們贏了。」

是「他們」贏了。我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贏得了甚麼。要把我這副悽慘的模樣硬說是勝利者，未免過於滑稽。

「是嗎？不愧是安娜塔莎大人率領的冰之薔薇，哪怕遭受突襲也能反殺並且取得勝利。對比之下我還真是一無是處的垃圾、甚麼也幫不上忙——」

「旣然知道自己在這裡甚麼也幫不上忙、那還待在這裡幹甚麼？」

心臟彷彿要提上喉嚨那般突然狂跳起來。並不是被她無聲無息地出現嚇到、而是對於她事到如今居然還主動過來找我而感到驚訝。啊，對了，大概是今天的情況過於混亂、她並不知道我所做過的一切吧？認為這個解釋非常合理而頓時釋然的我、微笑著轉身面對著少女。

「妳錯了，幽玫兒·亞奈特。我並不是待在這裡而幫不上忙，而是無論身處何方也幫不上忙。告訴妳我今天都幹了甚麼吧，就在這個決鬥場裏我處決了毫無抵抗能力的魔族俘虜、害得坎蒂絲我受重傷、最後亦沒有阻止魔族的攻擊行動。這下妳看清楚了吧，我就只會作夢妄想幫助他人、實際上卻誰也無法拯救，和妳是不一樣的人呢。」

即使我一口氣把這些說完，幽玫兒仍然是連眉頭也不皺一下、毫無反應。也罷，我鍾愛的這位女孩本來就是長年撲克臉的、反正她內心肯定對我失望透頂了吧？我聳聳肩轉身背對幽玫兒。

「那是誰？」

明明打算結束對話了，卻被幽玫兒拋出的問題硬生生叫住了。我再度轉過頭來，不解地看著這位奇妙的少女。那是誰？她到底指誰啊？

「你殺死的那位魔族，叫甚麼名字？有甚麼親人依然在世嗎？有甚麼朋友會為他的離世而哀悼嗎？這些，你全都不知道？」

她那深邃的褐色眼瞳像是想從我那裏逼問些甚麼，我終於忍不住賭氣回嗆了。

「這怎可能知道啊？！那時我只是為了要脅科茜古魯菲爾而隨便拿個人質開刀而已，它是誰這些根本完全不重要！再說，襲擊王宮的魔族已經被制伏、註定永無翻身之日、說不定艾可大人這會已經把他們全數處決了哩！！事到如今才說這些根本沒有意義可言！」

「你在這裡自怨自艾不是更沒意義可言嗎？旣然你表示自己怎樣也幫不上忙，那麼至少去找尋一些對自己有意義的答案如何？為了你所奪去的性命，也為了與你情同手足、此刻本應站在你身旁的第三人。連自己也幫不了的人，當然幫不上其他人的忙了。」

為甚麼……即使到了現在，這位少女的舉手投足依然能對我產生如此巨大的影響呢？完全無法反駁，而且還不情不願地開始認同她所提的建議。

「艾德蒙，我們去找鮑斯去。這次，好好地跟他促膝詳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