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地獄?

本章節 39478 字
更新於: 2020-02-12
  〈這裡是『大兵』,正按原定路線推進。完畢。〉

  「『狼蛛』抄收——等等、先躲起來,前方路上有一隻『步行體』在朝你們逼近。完畢。」

  〈『大兵』抄收,正在返回上個位置。完畢。〉

  我發現一隻「步行體」忽然從樹林裏冒出,來到阿姆斯壯先生他們正要走的路上,不過幸好雙方之間隔著道轉角,那隻「步行體」才沒有發現阿姆斯壯先生等人。

  然而「步行體」還是滿步蹣跚地拐過彎,左搖右擺地走在人工鋪設的石板路上,阿姆斯壯先生他們正潛伏在「步行體」的前方道路旁兩側的草叢裏。

  我把狙擊鏡上的準星對準「步行體」隱約透出紅光的頭部,然而除非夥伴們搞不定牠,又或是牠正要襲擊對其無防備夥伴,否則我就沒必要扣下扳機。

  「這裡是『狼蛛』,『步行體』持續靠近中,距離約半碼,身高約二到二點五公尺,雙臂的刀刃快到腳踝長,附近可視範圍內沒有同伴。完畢。」

  〈『大兵』抄收。『八達通』,該讓你的無人機上工了。完畢。〉

  〈『八達通』抄收,正在讓無人機往『障礙物』的一點方向放置誘餌。完畢。〉

  約十秒後,正要踏出另一步的「步行體」就像發現了甚麼一樣身體忽然僵住,然後轉身走向一旁通往山下的山坡,接著似乎因為山坡過於陡峭,「步行體」馬上就滑倒滾下山了。

  這些鉎都看起來呆呆的,真的很難想像牠們會像訓練期間說的那樣,能夠作出戰略性的行動啊。

  〈『大兵』呼叫『狼蛛』,請報告路況。完畢。〉

  糟了,都怪剛才那隻「步行體」太蠢,害我分了神忘了重新檢查路線!

  「呃、呃,那個,路線目前一切暢通!呃……完畢!」

  〈『大兵』抄收。現在離開掩護物,開始往目的地推進。完畢。〉

  阿姆斯壯先生領頭離開草叢後其他人也陸續跟隨,很快便形成一條四人隊伍,各隊員分別警戒不同方向,謹慎而快速地前進。

  「怎麼樣啊小蕾絲,已經開始感受到壓力了嗎?」

  安賈莉姐的聲音從我的下方傳出。安賈莉姐目前的職責,是在我利用狙擊槍觀察和掩護夥伴們的期間替我警戒四周。

  「我果然還沒完全習慣這種需要長期全神灌注的工作啊。而且一想到隊長他們完全信任我,我就更害怕自己會出現失誤,更別說這可是真正尤關性命的戰場啊。」

  「畢竟係第一次上戰場嘛,這種害怕自己幹得不好的不安與緊張感總會有呢。話說比起讓自己輕鬆過頭的蠢蛋,我倒係希望隊友能緊張一點呢。」

  「安賈莉姐您就不用這樣安慰我呀。」

  「呼嗚,姐姐我明明係在說實話,妳是在傷姐姐的心呢!」安賈莉姐用一聽就知道是在開玩笑的造作語氣說道。

  安賈莉姐的話多少有讓我緊繃的精神放鬆了點,但或許還是保持點緊張比較好,不然因為鬆懈而忽略掉本該注意的事就糟了。

  〈這裡是『大兵』,我們已經就定位。完畢。〉

  安賈莉姐馬上回應道:

  「『司機』抄收,我們會按照計劃進行狙擊點轉移。完畢。」

  〈『大兵』抄收,進攻小組現在原地防守等候轉移完成。完畢。〉

  我趁著安賈莉姐向阿姆斯壯回話的空檔操作起背後的機械爪,緩緩從崖壁爬上懸崖。

  對,為了獲取良好的視野以支援遠處的夥伴們,我剛才一直將自己懸掛在山壁上,雖然說這副戰術骨架能完全承受我的身體和其他裝備的重量,還能夠模擬出站在平地的感覺,但這種似真似假的感覺還是有點嚇人呢。

  待我爬回地面收好機械爪時,安賈莉姐也已經準備好要出發了。我們全速奔向下個狙擊點,幸好一路上沒有遇到鉎,我們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新的狙擊點位於這區域的最高點。一到達目的地我就馬上啟動機械爪爬到山壁上,當我表示就定位的同時安賈莉姐也替我回報道:

  〈這裡係『司機』,『狼蛛』已經就定位。完畢。〉

  〈『大兵』抄收,開始繼續推進。完畢。〉

  隨著進攻小組展開行動,我也再次架起狙擊槍開始觀察起路上的動靜。

  從我這裡可以看見之後的所有前進路線的狀況,以至是這次任務的最終目的地——一座廢棄工廠——周邊的動靜,另外我們會選這裡作為狙擊點的原因還有一個,那就是狙擊點的正下方就是撤離時需要走上的車道。

  很好,除了剛剛那隻不知道哪來的「步行體」外,沒有再在路線附近發現其他的鉎了。那工廠的入口附近又如何呢。

  廢棄工廠周圍的樹木都因為要配合設施的建造而被砍光,所以有沒有鉎在那周圍徘徊可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倒是有件我覺得非常詭異的事我覺得必須向夥伴們確認一下。

  「這裡是『狼蛛』,那個,這次任務的目的地是一座『廢棄工廠』對吧?。」

  〈這裡是『大兵』,『狼蛛』是發現甚麼了嗎?完畢。〉

  「呃、那個,既然已經被『廢棄』了,為甚麼煙囪還在冒煙?」

  阿姆斯壯先生似乎也對此感到困惑,他沉默了一小陣子後才說道:

  〈『八達通』,能讓你的無人機爬升到能看見工廠嗎?完畢。〉

  〈當然,前提是你不介意提高我們被發現的機率。完畢。〉

  〈無所謂,鉎本來就不太會在郊區出沒,更何況『狼蛛』已經替我們確認可視範圍內沒有鉎的蹤跡。完畢。〉

  哇呀,隊長大人的這番話還真讓我這名新人感到壓力山大啊!

  〈『八達通』抄收,正在投放無人機。完畢。〉

  能看見梁先生的無人機被丟上半空後便在穩定爬升高度,幾秒後似乎因為到達目標高度而一度定在原點,接著很快就又緩緩降落回梁先生手上。

  〈這裡是『八達通』,『狼蛛』沒看錯,工廠的煙囪真的在冒煙。完畢。〉

  〈這裡『大兵』,『司機』請回話。完畢。〉

  〈這裡是『司機』。完畢。〉

  〈現在就讓車駛到撤離點吧,我有種不好的預感,或許需要提早撤離。完畢。〉

  〈『司機』抄收,現在就啟動車子的自動駕駛功能。完畢。〉

  〈『八達通』,你先派出無人機偵測工廠裏的動靜。完畢。〉

  〈『八達通』抄收,馬上啟動無人機。完畢。〉

  〈『推土機』改作領頭,靠近工廠到四碼以內時啟動你的盾牌。完畢。〉

  〈『推土機』抄收。『地獄犬』可以請你讓開一點嗎?我要上前。完畢。〉

  〈『地獄犬』加強對我們小組周圍動靜的警戒,有任何異常風吹草動都得馬上回報。完畢。〉

  〈……『地獄犬』抄收。〉

  〈『狼蛛』繼續提高警覺注意區域內的任何動靜,我可不相信在裡面失去聯絡的部隊成員會是因為迷上把玩工廠裏的機械不願走。完畢。〉

  「呃,『狼蛛』抄收!完畢!」

  阿姆斯壯先生不愧是我們的隊長,馬上就分析好狀況還果斷給大家分配好工作,而且大家也非常完美地依照阿姆斯壯先生的命令互相配合作出行動,實在給人一種無論是甚麼狀況我們部隊都能輕鬆應付的感覺。

  進攻小組在經過長而蜿蜒的山道後終於來到廢棄工廠的圍牆外,他們跨過早已爛得不成形的鐵閘門,然後分成兩人一批,分別靠在主要建築的大門兩側。

  〈『大兵』呼叫『八達通』,回報目的地室內狀況。完畢。〉

  〈『八達通』抄收。根據無人機傳回的數據,裡面似乎除了還在運作的機器外並沒有其他異常跡像,當然也沒有偵測到生命反應。完畢。〉

  〈『狼蛛』,工廠周圍又怎樣?完畢。〉

  「這裡是『狼蛛』,依舊沒有發現任何異常動靜。完畢。」

  〈那麼進攻小組全員聽我口令。〉阿姆斯壯先生這樣說道的同時舉起三根手指,說:〈三、二……〉

  ——一……!

  當隊長彎下最後一根手指時,最近門的兩側的伊利亞和艾薩克隨即一同撞開建築的大門,之後馬上帶領身後的兩人衝進工廠。

  〈安全!〉

  〈安全!〉

  〈安全!〉

  〈安全!〉

  四把響亮的嗓音很快就先後透過通訊器在我的頭盔內彈來彈去。按照計劃他們進入工廠後會先各自檢查最近門口的房間,所以現在至少可以確認出入口一帶大致上安全。

  〈這裡是『大兵』,現在我會和『推土機』去搜查二樓,『八達通』,你和『地獄犬』繼續搜查一樓的同時順便調查機器還在運作的原因,另外『地獄犬』記得盡可能在接通外界的窗、門設前置陷阱。完畢。〉

  〈『八達通』抄收。〉

  〈是是。〉

  〈另外,我發現一些地方留有戰鬥的痕跡,所以各單位給我打起精神,小心任何動靜,明白?〉

  所有人都應答阿姆斯壯先生後,夥伴們便都繼續專注在自己的任務上。在進攻組的夥伴們對工廠進行地氈式搜索期間,我當然沒有鬆懈持續觀察著工廠周圍的動靜。

  又過了一陣子後,通訊器傳來伊利亞先生的聲音,他說:

  〈這裡是『推土機』,我在二樓的男廁葁裏發現一台筆記本電腦,除去染了血跡,基本外貌跟情報書上記載的目標外貌的一致。完畢。〉

  〈這裡是『大兵』,幹得好,『推土機』。〉阿姆斯壯先生說:〈『八達通』,你那邊情況如何?方便上來檢查一下嗎?完畢。〉

  〈這裡是『八達通』,我在一間似乎用來儲存素材的房間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我希望隊長你能親自過目。完畢。〉

  〈『大兵』抄收,我現在就過來。『推土機』,把筆記本帶上後到『八達通』的所在地集合。完畢。〉

  〈『推土機』抄收,馬上過來。完畢。〉

  「有趣的東西啊……總覺得從梁先生的口中說出來的都不是甚麼好東西呢。」

  「我倒係在意他們為甚麼到現在都沒有發現任何失聯隊伍成員的蹤影喲。」

  啊對!我們這次任務還有一個次要目標,那就是確認原來負責護送文件的隊伍的狀況,所以要是發現任何人影以至是屍體,阿姆斯壯先生他們肯定不會忘記回報才對。可是現在目標物都已經找到了,也發現失聯地點留有戰鬥的痕跡,怎麼卻連具屍體都沒見到?

  會是因為他們逃跑了?不,既然如此,目標物應該不會在這裡才對啊,他們也不可能在一人未損的情況下就突然丟下要護送的文件各自竄逃……等等,那是甚麼東西?

  「這裡是『狼蛛』,我在你們所在建築的西北方的樹林下發現一道人影,他似乎抬著甚麼東西,但因為在陰影下加上部份身影被樹身遮住,我無法再看清楚一點。完畢。」

  〈人影?抬著東西?該死的、所有人快——〉

  ——轟轟隆隆隆——!

  一條長長的白色煙痕居然從那人影的位置瞬間延伸至工廠的牆壁上,最終還引起猛烈的爆炸!然後彷彿要把整座工廠都給轟掉一樣,工廠的其他地方都發生了猛烈爆炸,而且原爆點都連著直直的白煙痕!

  RPG——最可能以這種方式引起爆炸的元兇的名字馬上浮現在我的腦海。但為甚麼是RPG?鉎不可能會用,然而失聯的士兵也沒理由背叛啊。不,別再想東想西,還是確認夥伴們的安危要緊啊!

  「這裡是『狼蛛』,進攻組請回報狀況!」

  〈……啊……這是陷阱,重複,這是陷阱……所有人自由開火,射擊任何會移動的物體!〉

  話甚至還沒說完,工廠內就忽然傳出槍聲和火光!難道有鉎埋伏在工廠裡面?不,現在情況已經夠緊急,不該再浪費時間胡思亂想了!

  這時人影似乎又要抬起某種長長的東西,還完全對準工廠的方向。

  不你是人還是鬼,我都不會再讓你傷害我的夥伴分亳!

  準星對準,扣下扳機,噗轟一聲,在戰術骨架的輔助下,大口徑子彈眨眼間就穿過樹幹,精準地將躲在後面的人影的上下身給一分為二。

  然而我甚至沒暇檢查被擊中的人影,得馬上轉移目光至其他還藏著持有RPG的敵人的位置。

  不過我還沒找出下一個的位置,大批的全副武裝的人倏地從樹林間一個接一個地狂奔而出,可是更叫人感到詭異的是,那些疑似士兵的人的跑姿十分怪異,不但單手持槍,步伐也幾乎沒有節奏可言,簡直像是純粹只為擺動雙腿!

  〈『大兵』呼叫『狼蛛』,幫忙清空南側員工休息室外側一帶,我們要從那裏突圍、完畢!〉

  「『狼蛛』抄收!」

  我馬上把視線轉移到那邊,盡快地解決掉最接近窗戶三個敵人後,工廠的外牆忽然被炸出個洞來,隨即步出工廠的是已經架起盾牌的伊利亞先生,還有躲在後面的其他進攻組成員。

  謝天謝地,夥伴們都沒事實在是太好了!不過還不是我能放鬆的時候,因為接下來還要掩護他們撤離,這裡只有我能看見全局,所以我的狙擊掩護可是至關重要。

  我盡可能解決任何企圖靠近進攻組的敵人,但是還是難免會有漏網之魚,他們一見到進攻組等人便是一陣亂槍掃射,完全不管會不會誤中面前的同伴,然後最後都會被伊利亞先生的盾牌給擋下。

  不久後,還有一批「步行體」通過被進攻組開出的洞從工廠裏冒出,也有似乎被槍聲吸引而來的「步行體」從樹林間衝出,然而詭異的是牠們居然對其他人沒有興趣,全都只管衝向進攻組的方向!

  進攻組已經被迫動用伊利亞身上的重型武器了,不過幸好他們已經離開工廠的範圍來到一道斜坡前,只要他們滑下斜坡後再跑一段距離就會到上到車道,也就是撤離點了。

  待其他進攻組成員都滑下斜坡後,負責掩護的伊利亞先生也順利地安全滑下斜坡,在已經上了車的夥伴的掩護下奔向撤離用的吉普車。

  那麼,也該是我們狙擊組撤離的時候了。

  「『狼蛛』呼叫『司機』,進攻組都已經上車,我們是時候撤離了。完畢。」

  「『司機』抄收。」安賈莉姐一邊走向我身處的懸崖,一邊說:「這裡係『司機』,我們也要撤了,把車給駛過來。完畢。」

  〈『大兵』抄收,現在就過來。完畢。〉

  在對話結束的同時,安賈莉姐利用手套的強力吸附功能攀附在山壁上迅速往下爬起來。

  我也啟動背後的機械爪,在逐步往下爬的同時也在留意有沒有敵人要跟上進攻組。

  但突然間,通訊器裏忽然傳來梁先生十分急躁的聲音,他喊似地說:

  〈這裡是『八達通』、『狼蛛』妳給我馬上下來!〉

  為甚麼 ?

  艾薩克也突然吼叫道:

  〈RPG——!〉

  ——噗嗚咿——

  好痛,耳朵好痛,而且好吵,除了蜂鳴外啥都聽不到,比第一次近距離聽見霰彈槍槍聲時還糟。現在是怎樣,怎麼周圍都黑漆漆的。為甚麼我會感覺不到我的手腳,感覺身體輕飄飄的像沒了重量?

  難道我被RPG炸中了?我要死了嗎?我不要我不要,這不是真的,我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拜託,就算斷了隻手也好,快讓我醒來吧!

  忽然間,一成劇痛從體來炸開,就像有甚麼東西在我體內猛地撞來撞去一樣,也像身體在同時被無數個拳頭狂毆一樣。

  好痛好痛好痛,好辛苦,感覺身體就像要四分五裂一樣……但這是好事,雖然痛死人,但這也代表我還活著……!

  雙臂的感覺也回來,但我還能撐起自己嗎?不,根本使不上力,而且一使力胸側和腹部就痛得要死,恐怕是受了傷吧。

  ——……蕾……快……來……

  聽覺也開始回復了。不行,蜂鳴聲還是太大了,根本聽不清聲音。

  啊,視覺也回來了,似乎有人在我身旁,他的右手上的甚麼東西持續噴射出溫暖的光芒,他左手拉扯著我的後領拖行著我,還不時會回頭關心我的狀況。

  似乎因為頭盔被撞壞,視野上到處都是裂痕,而且還經常出現雜訊,我無法看清對方的模樣。

  是安賈莉?阿姆斯壯先生?還是伊利亞先生?

  聽力要完全回復了。我聽到的卻是:

  「妳"嗶——"的爛花朵妳再不"嗶——"的起來的話回到基地後看我不把妳"嗶——"然後"嗶——"所以妳快點給我"嗶——"的站起來好不"嗶——"好!」

  呃,原來是艾薩克。

  「天殺的!不管了,要是弄傷妳的話可別怪我!」

  艾薩克居然抱起了我,還是公主抱!

  哇啊啊!好近,艾薩克的臉好近!等等,我怎麼突然覺得艾薩克有點帥啊?心臟怎麼在活蹦亂跳?不,不不不,異常活躍的心跳只是我受傷了而已,他臉旁的亮光也只是幻覺而已,嚇不到我的哈哈哈,哈哈……啊啊,我怎麼就是無法別開視線,臉頰還熱呼呼的啊?難道我……我……

  「咿啊——!」

  「媽的!」

  「嗚哎呀!呼嗚……你怎麼直接把我丟到車子上,痛死我啦!」

  「還不是妳突然尖叫嚇到我害的!喂姓梁的,給我馬上開車!」

  艾薩克單手撐著車尾一下就跨進車子,輪胎高轉動磨擦地面刷刷聲亦於此時響起,然而同時響起的還有來自較遠處的零星槍聲。

  「快點離開這裡!快!」

  坐在另一架吉普車上的阿姆斯壯先生一聲令下,車子隨即移動起來。

  「現在安全了嗎?」

  我剝下滿是裂痕的面罩,想看清楚現在周圍的狀況。

  「別起來,給我乖乖躺著!」

  好好好,我躺著就是了,用不著用拳頭搥我的頭頂啊,就算有頭盔保護都還是會痛的啊。

  艾薩克在用霰彈槍對車外開槍,然而他的動作卻顯得他十分焦躁緊張,難道遇上難纏的敵人了嗎?

  只是稍微把頭探出去看一下應該不會有事吧。

  已經沒有看見那些行為怪異的士兵和「步行體」了,倒是有七隻「追獵體」在追趕我們,牠們已經接近到隨時都能蹬跳到我們這輛車上的距離了!

  嗚哇,領頭的那隻「追獵體」突然跳起來要衝向車子!

  我該怎麼辨?躲起來?拔手槍把牠射下來?啊啊,根本連選擇的時間都沒有,牠要跳到車上了啊!

  「該死的,都說了別起來!」

  艾薩克快速向「追獵體」的下巴打出一記上勾拳,明明前肢都快要碰到車尾的「追獵體」頓時就被打飛上半空,落下時還恰巧砸中另一隻「追獵體」。

  好厲害!要是換作我的話肯定連反應都反應不過來。

  「這些傢伙可輕得很,就連是妳也可以在骨架的輔助下揍飛牠們,所以啊……」

  又一隻「追獵體」想要跳上來。不過,牠的前腳才剛離地——

  「要是不想當被保護的那個,就少在那邊發呆啊!」

  「砰轟!」的一聲,艾薩克馬上反應過來用霰彈槍射擊,彈幕般散射的子彈幾乎全命中那隻「追獵體」的身體,還從它身上冒出火來,被擊中的「追獵體」很快就化成一顆巨大火球落地滾落在地,途中還絆倒一隻走位錯誤的「追獵體」。

  剩下的「追獵體」似乎被恫嚇到了,牠們的速度減緩了不少,車子與它們的距離也逐漸拉大,可是牠們又很快就瞬間加速追回方才被拉開的距離。

  「可惡……」

  艾薩克顯得更加煩躁。他不停重複扣扳機拉護手的動作,可是那些「追獵體」彷佛看穿了艾薩克的行動模式,每一槍都被躲開之餘牠們還能保持速度,甚至還在加速!

  霰彈槍驟然傳出「嚓」的一聲,艾薩克連忙替霰彈槍填補子彈。可是其中一隻「追獵體」趁機撲了上來,前腳抓緊著車尾想要爬下車子!。

  艾薩克見狀毅然丟下霰彈槍先賞了那隻「追獵體」一拳,但那隻「追獵體」依舊抓緊車尾沒有讓自己被打下車,牠接著鬆開一隻前腳,並開始揮舞那隻前腳。我和艾薩克立刻弓下身,鐮刀刃般的前腳於只是「唰!」的一聲劃過我們頭上。艾薩克急忙站起抓住那隻「追獵體」的胳膊,暫時鎖住牠的行動。

  那隻「追獵體」試圖掙扎,車身於是晃動了起來,可是艾薩剋死抓住那隻「追獵體」的胳膊,還不停踹牠要把牠踹下車。

  負責駕駛的忠烈忽然大喊道:

  「『地獄犬』,不要再紏纏下去,再這樣下去會翻車!」

  「好啦好啦!!」艾薩克用雙倍的聲量回應梁先生後,又對著我大吼:「喂丫頭,別只管著看啊!」

  「啊,是!」

  槍,我把手槍擺哪去了……啊,有了!

  握緊,深呼吸,瞄準,然後——

  「給我滾開,怪物!」

  砰、砰、砰、砰、……!「追獵體」的頭部被我連開幾槍,伴隨一陣紅煙從彈孔溢出,牠腦袋裏泛著紅光的球體迅速消失不見,「追獵體」的身體也隨即靜止下來,馬上就被艾薩克輕易地踢開。

  明明車子搖個不停,我居然還是全都射中了?而且手臂完全沒有在抖!訓練的成效比我想像中的還高呀!

  「喂,別再傻笑,快把霰彈槍給我,剩下的廢鐵想要包抄我們!」

  「啊,對、對不起!」

  我把艾薩克剛剛丟在車上的霰彈槍拋到他手上,他以老練的利落動作幫霰彈槍填充好彈藥,隨後把槍口對準剩下兩隻「追獵體」的其中一隻。

  正如艾薩克剛才所說,牠們一左一右分開行動。一旦艾薩克想要對其中一隻開槍,另一隻就會作勢要跳上來,逼迫艾薩克一而再再而三地轉移注意力。

  我嘗試用手槍射擊其中一隻「追獵體」,希望能至少牽制住牠,然而卻總是被那隻「追獵體」輕易閃開。

  艾薩克似乎也被逼急了,他空出一隻手拔出一把黑色的沙漠之鷹,難道他想同時用霰彈槍和手槍射擊那兩隻「追獵體」?

  不過,好像沒甚麼用啊,不如說艾薩克的準度還明顯下降了,他一時用霰彈槍轟右邊,一時用黑色的沙漠之鷹轟左邊,卻一槍都沒中,中途還一個踉蹌差點跌倒,總之就是一副手忙腳亂到讓人擔心的樣子。

  那兩隻「追獵體」不斷跳來跳去簡直就像在作弄我們一樣,實在讓人很不爽啊。既然我們搞不定你們,那不如呼叫幫手吧!

  頭盔的通訊器沒有被撞壞吧……很好,還能用。

  我望向駛在我們前方一段距離的吉普車,按下通訊器的按鈕,說:

  「『狼蛛』呼叫『大兵』,有兩隻『追獵體』死纏著我們不放,希望你們能提供火力支援、完畢!」

  〈這裡是『大兵』,那兩隻『追獵體』老是跑在我們會容易誤射中你們的位置,即便這樣還需要我們的火力支援嗎?完畢。〉

  怎麼會這樣?難真的只能碰碰運氣,看其中一隻會不會出現走位失誤了嗎?

  不過就在這時,梁先生突然喊道:

  「不用麻煩了,我來解決他們。」他說:「『地獄犬』,過來幫我把車給控制住。」

  「你當真要讓我來控制?」

  「難道你想讓小女孩控制?」

  「好吧,開翻了可別怪我!」

  呃,雖然我當然不會開車啦,但突然被拉進爭吵中的還是會感到不好受啊。

  艾薩克和我在牽制住「追獵體」的同時,艾薩克盡可能快速地跨步到前座,然後迅速收起槍枝並接過車子的方向盤。梁先生隨後不疾不徐地跨到後座,面對車子的正後方佇立著,他忽然把雙臂張開,握拳的雙手各對準一隻「追獵體」,然後……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對啊,差點忘了梁先生的護手裏還藏著一雙衝鋒槍,既然單發很難射中牠們,那彈幕式連發總會有一發會射中牠們了吧。

  果然,其中一隻中了一發後馬上亂了腳步,下一刻就因為來不及閃開而被打成蜂窩了,而下一隻的命運也差別無幾。

  哈,剛才還那麼囂張在我們眼跳來跳去,想不到馬上就只能永遠趴在地上了吧,該死!

  梁先生確認那兩隻「追獵體」沒有再爬起來後,便默默走回到前座接回駕駛的工作。

  之後我們一直都有在戒備追兵,然而直到回到營地,我們都沒有再看見任何敵人。



  「放心吧,幸好妳有先讓機械爪包圍自己減輕落地的衝擊,才未致於肋骨骨折,只是受了點小損傷,快就會好。」

  「是嗎,艾薩克剛才還說我可能已經斷了好幾根呢。」

  我一邊苦笑道,一邊把剛剛因為要檢查傷勢而掀起的衣服蓋回來。

  剛才是阿姆斯壯先生在替我檢查傷勢。雖然知道阿姆斯壯先生不是會承人之人危的人,但讓異性直接接觸自己身體甚麼的,果然還是很難為情啊。

  應該是注意到我的表情吧,隊長他搔了搔頭後又點了頭,滿懷歉意地說:

  「實在不好意思,因為這裡恰巧沒女醫護兵,所以只能失禮了。」

  「啊沒關係!畢竟,這也不是隊長您能控制得了的事。」

  「哈哈,妳真的是個很善良的孩子呢。」阿姆斯壯先生說:「對了,要是妳忍受不住疼痛的話,就服一顆吧。」

  隊長從腰包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圓柱形膠罐,遞到我面前。

  「嗯,謝了。」我接下膠罐並取出一顆藥丸,跟放在床邊的水一起服用。

  「要記得別過量服用,或是過份依賴。」

  總覺得現在的阿姆斯壯先生看起像極個醫生呢。

  「嗯嗯,我會注意的了。」我說:「話說回來,原來您還學過醫嗎?」

  「這個嗎,我是有學過,也當過一陣子軍醫。」

  「有擊倒敵人的能力,還有救助別人的能力,那不是超厲害嗎!」

  「哈哈,我倒是覺得自己比起救人更擅長殺人就是了。」

  「別這樣說嘛。」

  「對了,我看妳自從取回這把手槍後就一直把它帶在身上,就連睡覺時也要擺在床邊,難道是甚麼十分重要的物品嗎?」

  阿姆斯壯先生指向被放在床頭櫃上那把叔叔在死前給我,我最近才從安賈莉姐口中知道它被叫作P230的手槍。

  「嗯,那是一名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親人最後交給我的東西。他就在我被您們救下的天被鉎殺死的。」

  我輕輕地把手槍拿上手,儘管整把槍都已被清潔乾淨,然而每當我觸摸槍身時,我彷彿還能感受到那種令人心痛的溫熱與黏稠感。

  「唔,我很抱歉。」

  「不,那些該死的怪物才該被責怪,牠們是才罪該萬死,尤其是那隻人馬……我希望能用這把手槍,親手了解掉把叔叔,從我身邊奪走的人馬鉎!」

  啊,不知不覺就變成自己的單純發洩了。阿姆斯壯先生也一副不知道該怎樣應對的樣子。

  「很抱歉淨是讓您聽到些負面話。」

  「不不不,有適當的發洩才是好事。」

  「說起手槍,我發現今天艾薩克用的那把黑色的沙漠之鷹,好像跟冴木小姐所使用的同款,難道也有甚麼特別意義嗎?」

  「其實那兩把是同一把手槍。那把手槍是艾薩克以前的老搭擋,櫻治好了艾薩克後,他就把手槍被送給了她當作謝禮。」

  「原來如此啊。」

  「話說回來,這房間實在有點悶,既然距離正式撤離還有兩個小時,不如一起出去散個步,放鬆一下心情怎樣?」

  「嗯,最近老是要整天接受訓練,已經變得不太習慣長時間坐著不動了呢。」

  待阿姆斯壯先生收拾好醫療用具之後,我就跟隊長一起離開這間民宅。

  外頭的街道上盡是不停往來的軍人,我們的正對面是一間有著破掉的藍色屋簷,以磚頭砌成的殘破單層民宅。

  這裡是駐北京的「影黑殺息.第七分隊」的營地。這營地據說位於虎峪自然風景區的西南偏南、十六公裡外的一座農村小鎮,不僅較難被鉎發現,發現鉎在附近出沒的話還能夠躲進鄰近的白羊溝自然風景區,可以說是一座可進可退的理想根據地。我們正式執行這次任務前,就是由「影黑殺息.第七分隊」的士兵接應我們,也是由他們向我們提供虎峪自然風景區的各種情報。

  順便一提,我們有問過他們為甚麼派自已的士兵去取迴文件,他們卻表示,其實已經派出了不少人去搜尋,可是最後全部都失聯了,無計可施之下才緊急向總部發出請求。這讓我不禁回想起那群突擊我們的奇怪士兵。

  「嗨——!小蕾絲妳還好嗎?」

  「啊,是安賈莉姐!」

  我看見背靠斜對面房子的牆壁的安賈莉姐在對我招手。難道她剛才都一直待在這裡等候我的傷勢的消息嗎?

  「誒,連艾薩克也在嗎?」

  我和阿姆斯壯先生越過人群後才發現,艾薩克也靠在安賈莉姐旁邊一段距離外的牆壁上。

  「嘿嘿,妳知道嗎,艾艾剛才可係很焦急地一直在門口徘徊呢!」

  「快閉上妳的臭嘴,吵死人了!」

  「哎唷,別裝得那麼冷漠呀,你明明就很在意小蕾絲,小蕾絲從懸崖上掉下來時你不就係第一個衝過去嗎,也不管當時還有敵人在附近喲。」

  「切,妳安靜一陣子是會死啊、蛤?」

  「那個,很感謝你。」

  聽到我這麼說後,原本一副馬上要撲上安賈莉姐的樣子的艾薩克忽然頓了一下,然後轉身背對我們,說了一句:「可別指望我下次會再這樣救妳。」後,便急步離開了。

  「噗呼呼,這傢伙可真不坦率呀。」

  看著安賈莉姐像似在拚命忍笑的樣子,我也不禁覺得有點好笑起來呢。

  「說起來,阿姆隊長你們現在係要去哪呢?」

  「我打算帶蕾絲賓去散個步放鬆心情。」

  「這樣啊,要不係因為我得看緊艾艾,我也想跟小蕾絲一起散步啊!我實在太——羨慕你了啦,阿姆隊長!」

  哈哈,不過為了我的人身安全著想,妳還是不要跟來比較好啊。

  「那麼,看小蕾絲妳還有力氣去散步,就代表沒甚麼大礙了吧。既然不用我擔心了,那我也先回去囉。」

  說完,安賈莉姐便一邊向我們道別,一邊循剛才艾薩克走過的路線離開了。

  之後,我跟著阿姆斯壯先生在這營地的四周逛了起來。

  因為現在是黃昏,加上這裡是農村地區的關係,空氣吸起來特別清爽,微風輕拂過時也是舒服到讓人特別想睡啊。

  不過和如此宜人天氣相違,一路上看見的房屋卻無一是完好的,牆壁上到處都有著大大小小的彈孔、或長或短的刀痕,貼在門上的紅色紙條也都剝落了,不論是牆上、門上還是地上都能發現大小不一,早已乾涸的暗紅色血跡。不難想像這裡曾經過多麼殘酷的事。

  外圍的田地遍佈叢生的雜草,有些雜草的高度甚至及膝,田地上還擱著幾台已經完全銹化的播種機殘骸,足見這裡被荒廢了多麼長的時間。

  我跟阿姆斯壯先生在街道上慢走著,但途中我們雙方也沒跟對方搭過話,實在讓我有點尷尬。

  「……呃,那個,這裡的空氣還挺好嘛。」

  「嗯。」

  「嗯」?就一下「嗯」?不能再多說點話嗎?這樣是教我該如何把話接下去啊?

  我實在想不到該拿甚麼來展開話題呀。啊,不如就地取材,看看現在周圍有甚麼好說吧!

  「話說啊,這裡的士兵感覺都過得挺好呀,而且也相處得挺和諧嘛。」

  我一邊說著,一邊引導阿姆斯妙先生望向擺著多座像似燒烤爐一般的爐子的大片荒地,每座爐子都被幾名軍人圍著,他們大多不分膚色地坐在一起吃烤肉,跟身邊的夥伴有說有笑,場面歡樂和睦極了,幾乎讓人忘了這裡是曾經歷災難的小鎮。

  「啊,對啊。」

  拜託,多說點話嘛,要不然我就要一直尷尬下去的啦!

  「話說……」

  啊啊,感謝上天!

  「妳有發現嗎?這裡的士兵都是文化、母語也不盡相同,甚至連族裔也不一樣的人,然而他們卻能互相幫助,體諒,以至是互相敞開心窗,實在非常美好,對吧?」

  「嗯嗯,我們部隊也是一樣啊,有美國人、俄羅斯人、中東人、亞洲人,雖然偶爾有些誤會導致爭吵,但就整體而言我們都相處得挺融洽呀。」

  「對啊。要是換作以前,這裡的大部份人肯定只會跟和自己擁有相同文化或母語的人相處,然後隨時間漸漸形成小團體、派別,最後蘊釀出內鬥的先兆……」

  誒誒,阿姆斯壯先生怎麼開始說些奇怪的話來?完全搞不懂他想要表達些甚麼耶!而且我怎麼總覺得阿姆斯壯先生現在的表情也有點奇怪啊,感覺就像他發現了甚麼讓人興奮的東西。

  「嗯?是我的臉沾上甚麼了嗎?」

  「啊不,甚麼事都沒有,請您別在意!」

  「是嗎?不過要是真的有甚麼問題,記得一定告訴我喔,畢竟我們都已經是戰友了啊。」

  阿姆斯壯先生一如往常地對我露出微笑,然而異常的是,這道一直以來讓我感到親切和溫暖的微,怎麼現在卻突然變得那麼有壓逼感呢?

  「呃……啊、嗯。」

  我連忙點頭應好。

  那股壓逼感隨著阿姆斯壯先生把視線從我身上移開而消失,然而我到此為止都還是未能搞清楚那到底是不是我的錯覺。

  不,別再胡思亂想了,應該只是還不適應戰場的壓力而造成的錯覺罷,幹嘛自己嚇自已呢!

  這時,阿姆斯壯先生主動開口了,他說:

  「蕾絲賓,妳怎麼看在工廠那邊遇上的敵人。」

  話鋒還轉得真乾脆啊。不過也好,我可不想在奇怪的地方傷腦筋啊。

  「那個,我完全不明白那是怎麼一回事呀,那些人怎麼會攻擊我們,他們的移動方式和使用武器的方式為甚麼詭異,以及後來出現的那群鉎為甚麼都不打他們的主意,我全都不明白。相信隊長您也一樣覺得很奇怪吧,還是說,您知道了些甚麼嗎?」

  聽完我的答覆後,雙臂抱胸的阿姆斯壯先生陷入沉思似地低著頭閉上雙目,過了幾鐘後他才再次望向,但又像因為害怕說錯造而斟酌字詞一樣再默沉了一陣子後,才終於開口,他說:

  「蕾絲賓,妳還記得在我們被襲擊之前,忠烈說過,他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嗎?」

  「嗯,我還記得啊。」

  「我們在那裏發現了很多片質素良莠不齊的鐵錠,而且部份還留有被鉎侵蝕過的痕跡。」

  「那又有甚麼問題?鉎會吃金屬不是很常見的事嗎?」

  「不,重點不在這裡,而且我的話還沒說完,先別焦急,好嗎?」

  「嗯,對不起。」

  阿姆斯壯先生微微一笑後,又回復成嚴肅的表情,說:

  「從鉎沒有運輸物品的習慣來看,可以肯定那些鐵錠出自那間工廠的,不過問題是,那間工廠應該早在數年前就被關閉了,然而倉庫裏卻還存放著沒有絲毫明顯氧化痕跡的鐵錠,如果再加上工廠事實上至今都依然有在持續運作來看……」

  「難道有人在用那間工廠為鉎提供食物?」

  雖然我自己說完後也覺得這答案有點蠢,但綜合以上情報和我們對鉎的瞭解來判斷,似乎就只有這結論最合理啦。

  阿姆斯壯先生並沒有排除這可能性,可是他又馬上接著說:

  「但是『那人』會這麼作的動機完全不明。妳也知道,鉎的侵略性之高讓牠們不會只因為妳會給他們食物吃而不攻擊你。因此,不論是希望保命,還是想馴服牠們,都是不可能成為大費周章重啟工廠的動機,所以幾乎可以排除有人在近期內啟動機械製造出鐵錠的可能。另外根據忠烈的估計,相信工廠裏的機器都已經運轉了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可是明明北京一帶的發電站都已經隨著鉎的入侵而悉數關閉,那又是甚麼在驅動機器,電源又是從哪裏來的呢?」

  「……啊!您是想說,鉎學會了如何使用我們的科技嗎?別開玩笑了,那些會被我們輕易引去滾斜坡的廢鐵,怎麼可能學會用那麼複雜的東西啊?」

  看起來笨笨的鉎居然會使用機械甚麼的,簡直是不可思議,甚至比有人想把鉎當寵物養更荒謬!要是牠們真的有能力學會使用我們的科技,那麼我們人類可就真的離滅絕不遠了啊!

  「儘管實在叫人很難相信,但綜合牠們實際能做到事來延伸分析,我認為牠們確實有學習使用高科技物品的能力,更不要說牠們的學習速度還快得離奇。然而,這說法還解答不了,為甚麼鉎對那群攻擊我們的士兵完全不感興趣。」

  阿姆斯壯先生忽然一手搭住我一邊肩膀,他的表情也變得更嚴峻起來,感覺就像在害怕我會接受不了他等下要說的話一樣。

  誒大哥啊,有話就不如快講吧,您用這麼擔憂的眼神看著我卻甚麼都不說,反而讓我覺得更不安呀!

  「唔……要能同時解答到以上所有謎題的答案,我想就只有一個,那就是——」

  然而就在答案就要揭曉的前一刻,某處忽然傳來「轟隆隆——!」的巨響!不只是我和阿姆斯壯先生,就連還在吃烤肉的士兵們也既困惑又警戒地望向巨響的源頭。

  「嗚誒!剛、剛才的是爆炸聲?是敵襲嗎?」

  彷彿要回應我的疑問,周圍的廣播器馬上播出廣播:

  〈戰鬥狀態,戰鬥狀態,全單位盡快到最近的召集處報到,這不是演習!重複,這不是演習……〉

  士兵都立刻丟下手邊的烤肉,帶上槍械離開這裡了。這肯定是敵襲!但那陣爆炸聲又是怎麼一回事,鉎應該不會用爆炸物吧?難道是那些奇怪的「人」?

  「隊長,我們該怎麼辦?」

  阿姆斯壯先生已經拔出他的手槍,神色嚴峻地說:

  「我們恐怕無法避免戰鬥呢。總之先跟忠烈他們會合吧。」

  阿姆斯壯先生說完後,我也拔出我的P230,隨他朝梁先生他們的休息處奔跑起來。

  叔叔,還有上天呀,請保祐我們能安全撤離。



  頻頻的槍聲從四方八面傳來,急速地從不同地方來回的士兵們的神情也越來越緊張。不過我們部隊的任務只限於回收文件,所以即便我再想幫助他們,也只能先確保我們的撤離路線與載具,之後再作打算。

  就在我們尋找梁先生他們的半路上,我們從人群中發現了伊利亞先生的身影。隊長喊道:

  「喂——!伊利亞你在找我們嗎?」

  伊利亞先生馬上注意到阿姆斯壯先生的聲音,一邊推開人群一邊急步走向我們,他來到我們面前時立刻開口說道:

  「隊長,你怎麼不回應通訊器啊?」

  「通訊器?」隊長皺起一邊眉頭,然後恍然大悟般地接著說:「實在不好意思,我跟蕾絲賓的通訊器都留在民宅裏了。」

  「啊,難怪啊!」

  「對了,你知道是甚麼人在襲擊駐軍營嗎?」

  「我正要是說這件事!」伊利亞神情焦急地說:「就在剛才,忠烈發現我們要回收的筆記本的外殼夾層的縫隙裏卡著帶有小顆『核心』的鉎塊,換句話說,我們被追蹤了!」

  「所以是鉎在襲擊我們嗎?」

  「不僅如此,還有一群人類士兵在對駐軍開火。」

  「也就是說,那項報告的猜測是對的。」

  「我恐怕無法反對。」

  「等、等一下!您們怎麼老是在說些莫名奇妙的話,現在究竟發生了甚麼事?」

  阿姆斯壯先生面有難色地猶豫了一陣子後,說:

  「蕾絲賓聽著,這件事非常複雜,一時三刻解釋不完,但我答應妳,一回到基地我就會解釋清楚,好嗎?」

  阿姆斯壯先生的樣子不像在說謊,恐怕真的是甚麼會讓人難以接受的事吧。

  「我……」

  然而我還未作出回應,附近卻又忽然傳出爆炸聲,緊隨傳出更多慘叫聲!

  「他們攻進來了……!」

  多虧平日有向梁先生學習中文,我大概聽懂了一名似乎來自中國的士兵的話,不過聽懂了反而令人更不安啊。

  「伊利亞,忠烈他們在哪裏?」

  「他們去司令部找邱少校了。」

  「伊利亞,你先帶蕾絲賓上直升機,我先跟忠烈他會合。」

  「是!」

  伊利亞先生才剛答應,阿姆斯壯先生馬上就跑出去了。

  「等等隊長您不是沒有通訊器嗎,我們該怎樣聯絡您?」

  阿姆斯壯先生依然奔跑著回頭應答道:

  「我會借這裡士兵的,別擔心!」

  隨著隊長的身影消失於人群中,伊利亞先生也有動作了。

  「來,我們也快走吧,時間不等人。」

  「嗯。」

  我跟伊利亞位在村子的南面,最終我們花了約十分鐘來到位於村子的東面的一塊整頓過的廢田上的停機坪。

  似乎知道現在事態緊急,直升機的駕駛員也提早就位了。

  我們正要踏上停機坪,然而——

  「RPG——!」

  「危險!」

  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了甚麼事,伊利亞先生就徒然抓住我的手臂把我扯進他的懷裏,接著帶著我迅速旋身後跪下,下一刻,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與衝擊波從我前方(伊利亞先生身後)傳來,伊利先生還發出痛苦的呻吟!

  「伊利亞先生!」

  「不,我沒事!這裡已經不安全了,得快跑!」

  明明已經臉紅耳赤,還有豆大的汗珠不斷從額頭流下,伊利亞先生還是勉強站了起來,一邊護著我一邊跑了起來。

  結果我們才跑沒多遠,周圍的屋簷上馬上又傳來源源不絕的槍聲,只見四周的駐軍士兵們大部份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射得血肉分離,這不是誇大,而是真的四肢、甚至內臟都飛得遍地都是!騙人的吧?據我看過那麼多的槍戰戲劇的內容,被亂槍打中的人不是只是身上會穿幾個洞,頂多變成蜂窩而已嗎?

  「噁嗚……」

  糟了,好想吐……!

  「快!到那邊去!」

  伊利亞把我拉進某個巷子裏,結果我才剛離開原地,我剛才站著的地面馬上遭到掃射!要不是伊利亞果斷把我拉走,哪怕只多猶豫零點幾秒,恐怕我已經死了!

  「嗚……謝謝!」

  「我們是同伴嘛,不用那麼客氣!」

  伊利亞拉著我穿梭巷子,拐了幾個彎,要到達其中一道出口時,一名士兵猛然從屋頂跳下,恰好擋住了我們的去路。

  雖然黃昏時段的巷子亮度不高,但我還是能夠略略看清那人的模樣。可是,當我決定仔細一瞧時,他的容貌實在讓我嚇到不敢發出聲來!

  直覺告訴我這傢伙絕對不是善類,心中的警鐘也只管叫我盡可能遠離他。

  「這人、身上長了……金屬?」

  那個「士兵」雖然有著人的形態,卻不是正常的人,他的全身上下,包括頭部還有四肢,都長著宛若晶體般的銀色金屬,他的四肢扭曲,卻還能夠以詭異的姿勢站穩在地,臉上的五官也被銀色金屬擠得歪七扭八,因合不上而無法制止唾液溢出的大口,更讓這個「人」顯得更可怕!

  「嘎啊喝咔……」

  那個「士兵」發出聽起來既詭異又十分痛苦的呻吟,接著他提起了右手要把手上的步槍對準我們。

  伊利亞先生二話不說就鬆開了我的手臂突進上前,他用右肩把那個「士兵」撞倒在地上並順勢奪去了「士兵」手上的步槍,再用槍托猛地往那個「士兵」的臉一搥,終於讓那「士兵」安靜下來。

  伊利亞先生不忘往那個「士兵」的額頭上補個一兩槍,確認那個「士兵」死透後,為他闔上雙眼。伊利亞先生探頭朝牆外瞥了一眼又縮了回來,然後才回頭向我使眼色要我過來。

  雖然很在意那個「士兵」身上究竟發生了甚麼事,但現在不是能停下來慢慢研究的時候,我們在同一地點停滯越久,就越是把自己推向被更多敵人包圍的邊緣。

  我扶著牆壁來到伊利亞先生身邊,他背靠著牆壁,對我比起了手勢。

  多虧梁先生的填鴨式教育,我一看就明白伊利亞先生想透過手勢表達甚麼:左邊的道路敵人眾多,右邊則安全。我點了點頭,他緊接著比出代表我們要潛行過去的手勢,我再次點頭示意。

  伊利亞先生一邊探頭觀察廢田那邊的動向,一邊示意我開始行動。我壓低身子,保持步伐的節奏一致之餘盡可能減小腳步聲。

  之前接受訓練時,我表現得最好的就是潛行(其次是投擲手榴彈之類的投擲物),原因好像是因為我的身形嬌小輕盈,有利於我減低行走時的腳步聲,同時還能夠保持有正常行走時的速度。順帶一提,我表現最差的是刀戰。

  現在就是活用學到的技能的時候了,而我也沒白費那些在訓練中流下的汗水,我的行動簡直就是無聲無息,而且行雲流水,一下子就穿過右側的通道來到其中一間屋子後去了呢!

  我倚靠在屋子的牆上,然後向伊利亞先生打手勢,通知他我已經安全就位,現在該換他動身。

  雖然伊利亞先生看起來挺笨重,但他居然能夠幾近無聲地以只比我慢一丁點的速度就來到我身旁。果然專業的就是不一樣啊!

  我們繼續穿梭在屋與屋之間的暗巷裏,同時伊利亞先生也在嘗試聯絡其他夥伴,率先回話的是阿姆斯壯先生先,他說:

  〈這裡是『大兵』,我已經跟其他人會合,我們和駐軍士兵正受到敵人的攻擊,你們那邊的情況又如何。完畢。〉

  「『推土機』抄收,我和『狼蛛』遇上『感染體』的襲擊,直升機被擊毀,請提供會合路線。完畢。」

  〈『大兵』抄收,現在會由『八達通』來接手引導你們的工作。完畢。〉

  〈這裡是『八達通』,根據訊號來源,你們得先向左拐……〉

  從通訊裏傳來的背景聲盡是槍聲與吶喊,然而梁先生說話的聲音卻依然冷靜平穩,讓我再次見識何謂專業。

  我們在梁先生的引導下又花了點時間在巷子間來回穿梭。前進期間我一直在思考伊利亞先生剛才說的「感染體」是甚麼一會事,「鉎」、「侵蝕」、「身上長金屬的敵方士兵」、「感染」,難道,那些鉎一直以來都是……!

  那被留在營地的叔叔,不就也可能已經——

  「小妹妹提高警覺,我們快到達目的地了!」

  「啊、是,對不起!」

  不不不,別再胡思亂想了,蕾絲賓,阿姆斯壯先生也說過回去之後會把一切都解釋清楚,現在得專心逃離這裡啊!

  我們穿過路線上最後一條巷子,最終來到一道開放空間,放眼一看,田地上不是被架滿了臨時擋彈牆,就是側停著裝甲車,躲在這些掩體背後除了最多幾十名全副製式武裝的士兵外,還有四名裝備特別精良士兵——「潘朵拉」的成員們,後者守在距離我們最近的陣地左翼。

  陣地裏的士兵在與不斷湧來的鉎還有「敵方士兵」進行激烈的火拚。部份的「敵方士兵」發現了我們,他們馬上把槍口對向我們,可是他們下一秒就被掃射得四分五裂——是梁先生,他在用他護臂上的特製衝鋒槍掩護我們!

  「快過來!」

  梁先生向我們喊道,同時仍不忘持續火力壓制想打我們主意的敵人。

  我和伊利亞先生當然不是只呆在原地看著,我們一發現有隊友在進行掩護就馬上爭疾跑向梁先生的陣地,最終順利安全達陣。

  「這裡的士兵怎麼那麼少?」

  伊利亞先生為了蓋過像爆炸一樣的陣陣槍聲而大吼似地問道。

  回應的是一名剛躲回掩體後、身穿軍官制服的中年亞洲人——也就是這裡的現場指揮官,邱少校——他用帶點口音的英文說:

  「牠們從四方八面湧來,我們的士兵都被分散了,這裡恐怕是聚集最多戰力的一處!」

  「左翼,敵襲!」

  梁先生忽然的呼喊吸引了我們注意,馬上就發現我和伊利亞先生剛通過的巷子裏忽然湧出大批「步行體」。

  「『推土機』,快穿上它壓制左翼!」

  阿姆斯壯先生踢了踢腳邊十分大塊的戰術骨架,接著就繼續探出身子往陣地的左翼開槍。

  「『推土機』抄收!」

  伊利亞先生也不敢怠慢,一得令就快速著裝起骨架,「噗茲——」的一聲代表裝著完畢,伊利亞先生架起幾乎能遮擋住他整個身體的巨大金屬護盾,他的戰術骨架背後的炮管也自動架設完畢,鎖定住從巷子湧出的「步行體」。

  「推進中!」

  為重型骨架提供能量的動力爐發出「嗚嗚」的低吼,往左翼推進的每一步都沉重得充滿壓迫感,就像個甦醒的巨人,他又儼如台迷你坦克,移動的過程中肩上的炮台朝著巷子的方向持續「嘭隆——嘭隆——」地射擊,「步行體」不是被炮台的炮彈打飛擊碎,就是被從建築物上剝落下來的瓦礫壓扁,實在帥氣又可靠!

  遠處的「敵方士兵」眼看突然有龐然大物冒出來馬上朝他集火,但他們的子彈只能在伊利亞先生的盾牌上造成「乒乒乓乓」的撞擊聲,連伊利亞先生的毛髮也傷不到。

  阿姆斯壯先生見狀便稍微安心地縮回車子後方,然後從車子的另一邊探出身子朝從正面而來的敵人開槍。

  不過正面最前線的情況一點也不樂觀啊。

  大量的「追獵體」作為前鋒從正面奮身衝刺,迫使駐軍士兵要先對付「追獵體」,卻有後隨的「步行體」在「追獵體」的捨身掩護下步步進逼,逼得我方士兵只好瘋狂丟手雷和燃燒手榴彈盡可能搞散對方的陣形。

  「邱少校,再這樣下去我們遲早會被包圍,還有其他撤離手段嗎?」阿姆斯壯先生向邱少校問道。

  「我早就呼叫總部請求派出救援部隊,但還要至少多撐幾分鐘才行!」邱少校一邊回應時一邊偶爾探出身子來跟對面的「敵方士兵」駁火。

  「有發現『高階個體』嗎?」

  「我們的偵察兵還在掃瞄!」

  「該死的!」

  這時雖然傳來伊利亞先生確認左翼暫時解除威脅的喊聲,但阿姆斯壯先生的表情依然十分嚴峻。

  「『推土機』轉向正面的敵人進行火力壓制,不要讓任何一隻『追獵體』靠近最前線!」

  然而就在阿姆斯壯先生要下達更進一步的指示之際,「刷——」的一聲後緊接著一陣「轟隆——!」巨響,當我們回過神時發現最前線一帶已經濃煙瀰漫,守在那裏的士兵不是不再動彈就是在痛苦的抽搐!

  哇呀,有甚麼把倒下的士兵拖進了濃霧裏!

  濃霧後開始傳來陣陣駭人的哀號和令人雞皮疙瘩的撕裂聲,邱少校好像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對著通訊器喊道:

  「最前線被突破了,馬上收縮防線!」

  一聽到指揮官的命令,最前線的駐軍士兵們不管傷員直接後撤,甚至不惜踏過倒地求救的同袍的身體也要逃命!

  「『潘朵拉』,跟隨駐軍後退!」

  我們部隊在伊利亞先生的殿後掩護下也開始跟隨邱少校的小隊後退。越來越多炮彈從濃霧後方飛來,在退路上引起大大小小的爆炸,駐軍士兵們不是被炸中或被餘波震倒,就是因為要避開爆炸反而被「追獵體」追上,最終死在牠們的口器下!

  儘管我們身處的側翼受到轟擊的次數與最前線和陣形中央相比明顯少很多,但隨機飛來的炮彈依然嚴重局限了我們的走位,有時甚至不得不冒著被炸中的風險直線衝鋒。

  當終於能停下來重整陣形,重新架設好擋彈牆後,我才發現安賈莉姐被弄傷了右臂,她只說是剛才飛來的碎石片害的,明明傷口看起來挺深還一直流血,她卻說只要包一下就沒事,要我別分神擔心她。

  這時邱少校突然大喊道:

  「該死的,我們的狙擊手都在搞甚麼鬼!」

  回應邱少校的是他的副手,他說:

  「其他小隊回報,我們的狙擊小隊遭受了嚴重打擊,幾乎沒有人能正常作戰!」

  「沒有其他士兵能頂上嗎?」

  「大部份小隊都受到火力壓制,難以作有效的狙擊。能較順利進行狙擊的,恐怕只有右翼和我們左翼了!」

  「媽哩個嗶的,再這樣下去我們會在支援來到前就先被耗完!『潘朵拉』的隊長先生,你隊裏有人能充當狙擊手嗎?」

  阿姆斯壯先生先是看向了負傷的安賈莉姐,之後又看向了我,但很快就別開了臉。雖然看見的時間十分短暫,但他當時緊繃著臉,表情苦澀得像在為某難題陷入天人交戰。

  難道,阿姆斯壯先生是在擔心我嗎?不行,我不可以再成為別人的包袱了!

  「邱少校,我們……」

  深呼吸後,我連丹田也用上地大喊道:

  「我可以!」

  夥伴們的視線一下子都被吸引過來,我趁他們愣住的空檔向邱少校說道:

  「我是『潘朵拉』的狙擊手,我可以解決對面的炮手!」

  結果最先對我的話起反應的是艾薩克,他顯然非常生氣,突然衝到我面前打開頭盔的面罩,大聲斥喝道:

  「妳是想送死嗎?這裡是該死的戰場,不是基地裏用來扮家家酒的訓練場!」

  「我——」

  「別再該死的裝英勇,裝作有成長好嗎——」

  「難道你就有信心可以用你這破霰彈槍解決那群站他媽的老遠的傢伙嗎?」

  很奇怪地,我對艾薩克的話只感到一陣憤怒,憤怒他居然不把我當作士兵,不相信我這名和他同個部隊的夥伴!但更神奇的是,艾薩克聽完我的話後竟然一臉錯愕地愣住了!

  可惜現在不是能悠然欣賞這幅美景的時候啊,當務之急是要讓夥伴們同意我進行狙擊。

  我決定無視艾薩克,我環視著身邊的夥伴們和邱少校,說:

  「這無關我希望改變自己的慾望,而是現況不由得我們去選擇,不由得我去退縮。就算只有三個月,我好歹也是接受過專業狙擊訓練,絕對能勝任這工作。」

  「蕾絲賓,妳真的沒問題嗎?」

  「當然,阿姆斯壯隊長!」

  回應不能有絲毫的遲疑,否則就只代表自己還在猶豫,還在害怕,相信阿姆斯壯先生也不會想把這重任交付在沒有自信的人身上。

  阿姆斯壯先生沉默了幾秒後,終於向邱少校問道:

  「邱少校,你相信我們成員的能力嗎?」

  「管他是三歲小孩還是七旬老翁,只要能射爆對家的炮手就好!」

  邱少校只管射擊衝來的鉎,似乎已交由我們全權決定要不要派人狙擊。

  「那好吧。『司機』,『狼蛛』的戰術骨架還在嗎?」

  「當然在,雖然斷了條腿,但還是管用喲!」

  坐在一邊暫時休息的安賈莉姐用腳把我的戰術骨架推向我們,再讓梁先生幫忙拖到我身邊,戰術骨架一到了我身邊我就立即穿上它。

  「嘿,接著。」

  「啊!」

  我才剛裝著完畢,安賈莉姐就突然把她的頭盔丟給我。

  「妳的頭盔損毀得太嚴重了,反正我暫時用不著,就借妳用吧。」

  「謝了,安賈莉姐!」

  我接著戴上安賈莉姐的頭盔,「噗茲——」的一聲代表頭盔已經鎖定,頭盔內的系統馬上啟動,眼前的顯示器隨即投映出我面前的景象,視野的邊緣處也能正常顯示出我的身體狀態。

  我拔出背後的狙擊槍,再三確認好所有裝備都調整妥當、沒有失靈後,就向阿姆斯壯先生表示我已經準備好。

  「『推土機』,加大火力吸引對方的注意;『八達通』,把放出無人機掃瞄目標位置;『地獄犬』,護送『狼蛛』前往狙擊點!」

  「『狼蛛』……」阿姆斯壯先生看了過來,點了頭,說:「一定要射爆他們。」

  「『狼蛛』抄收!」

  隨後我在艾薩克的護送下來到附近一台損毀的武裝裝甲車,這台裝甲車的高度超過兩公尺,長度也有四公尺,正好適合充當臨時狙擊台。

  我把視野模式切換成「偵敵模式」,梁先生的無人機隨即連接頭盔的系統,將被無人機標注的敵人位置以紅點實時顯示在我的視野上。

  我鎖定最近的目標後,命令骨架剩下的一條後爪撐住地面,然後以前腳勾住車子借力,甫把自己撐到恰好高過這台車子的高度,便根據無人機測量出與目標的距離,將狙擊鏡上合適的刻度對準第一個目標,接著扣下扳機。

  ——噗轟!

  紅點在開槍後的幾秒內消失,代表無人機已經確認目標沉默。

  我馬上換下一個、鎖定、開槍,下一個、鎖定、開槍,……

  幸好對方似乎不會配合地形使用武器,幾乎全都大剌剌地站在開放空間發炮,我才可以在短時間內解決好幾個炮手。

  看來對方炮手終於發現我了,可是牠們第一時間做的事居然不是找掩體,而是向我發炮!不過幸好牠們的準度有夠差,都五發了還沒有一發會讓我覺得有可能打中自己。

  鉎似乎把我判斷為「重火力目標」了,雷達上代表牠們的光點有部份開始朝我的方向移動聚集。

  不過這不是我該擔憂的事,我相信夥伴們的掩護,相信在我下方的艾薩克絕不會讓牠們靠近我。

  隨著對面的炮手一個接一個倒下,一股莫名的興奮感漸漸湧上心頭,總覺得自己充滿力量!

  當我把最後一個炮手也解決時,阿姆斯壯先生傳來了通訊請求,我先縮回掩體後方,再接通通訊。

  「這裡是『狼蛛』,已知目標經已全數沉默、完畢!」

  〈幹得好『狼蛛』。我們已經收到支援部隊的通訊,表示他們已經快到達,我們只需要再堅持三分鐘。完畢。〉

  「『狼蛛』抄收。」

  雖說只要再三分鐘但這裡的士兵看起來都十分疲憊,恐怕只是一點不利的變數也會馬上讓防線崩潰。

  決定了,既然都幫他們把炮手都解決,不妨再提供狙擊掩護吧。

  正當我打算再次爬上掩體時,艾薩克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臂,我看向了他,他臉上的憤怒已沒了大半,但還是一臉不爽的模樣,他說:

  「喂,炮手不是都被解決了嗎,妳幹嘛還要上去?」

  「我們的敵人不只有炮手,雖然未必能顯著減少傷亡,但我或多或少也想幫助其他士兵。」

  「喂、他們並——」

  我沒有聽艾薩克的話的打算,把手臂抽回後就再次撐起自己準備進行狙擊。

  「這裡是『狼蛛』,我會留在原點繼續為友軍提供狙擊支援。完畢。」

  〈『大兵』抄收,預期很快就會展開撤離,請注意大部隊的動向。完畢。〉

  「『狼蛛』抄收。」

  為協助使用者專注在目標上,「偵敵模式」下系統會自動把目標以外的一切都染上深藍色,所以當我把視野切回正常模式時,我才發現聚集在這裡的鉎居然數量龐大得宛若蟲群,視野裏幾乎的每個角落都有鉎的蹤影!

  這裡不是郊區嗎,怎麼會聚集到那麼多鉎?嗚呀,差點被射中了!不行,不能再被這種事分散注意力了!

  我先解決了那個偷射我的「敵方士兵」,接著開始為最前線的士兵提供狙擊支援。

  我發現一名士兵被「追獵體」拉出掩體外,馬上就要拖進鉎群中!我立刻轉瞄上那隻「追獵體」,「噗轟——!」的一聲,「追獵體」的頭腦應聲開花,儘管被拖走的士兵還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慌張樣,但馬上就有同袍跑出來把他拉回去。

  途中有其他鉎要襲擊他們,不過都被我解決了,那些士兵回到掩體後,還對我揮手代替感謝。

  我覺得很開心,我能感受到自己已經有能力保護別人,不再是那個拖油瓶蕾絲賓!

  沒多久後,又傳來阿姆斯壯先生的通訊請求,我同樣先躲回去再接通通話。

  〈這裡是『大兵』,支援要到達了,準備撤離。完畢。〉

  我隨即望向背後的天空,果然發現有數台武裝運輸機在向我們飛近。

  「『狼蛛』抄收,現在返回本隊。完畢。」

  〈『大兵』抄收,回來時也要保持警覺。完畢。〉

  當我回到地面時,艾薩克說:

  「哼,還以為妳要掩護到最後一人也安全撤離才肯下來。」

  艾薩克同時在替霰彈槍裝填子彈,槍口還微微冒煙,似乎剛開完槍。

  「就算我再天真也明白那是不切實際的好嗎?」

  真是的,怎麼艾薩克老是喜歡挖苦別人?看他一臉囂張,不如作弄他一下,挫挫他的銳氣吧!

  「再說……」我刻意稍微壓下上身,只讓眼珠轉向上方地仰望著艾薩克說:「就算我真的有那種打算,相信你也會在我身邊保護我吧。」

  呃,反而自己先感到難為情了。

  「妳妳、妳在說甚麼鬼話!而且妳幹嘛這樣看著我?」

  哎呀哎呀,艾薩克的臉居然紅起來了!而且他似乎沒發現我也覺得難為情。

  「好啦,我不耍你了。」

  「蛤?妳說妳在耍我?不,我才沒被妳耍,臉、臉紅甚麼的只是天氣太熱而已!」

  「呵呵呵,我們還是快點跟隊長他們會合吧。」

  這次的收穫實在讓人滿意,還是趁他大發脾氣前轉移他的注意力吧。

  可是,就在我們要出發之際,阿姆斯壯先生忽然發出急緊廣播,他說:

  〈『潘朵拉』全員注意,友軍偵測到強烈訊號源逼近,預測『高階個體』即將來襲!〉

  「高階個體」——在鉎群裏擔任現場指揮的罕見個體。「高階個體」比一般鉎更聰明狡猾,牠們同時具備高度單兵作戰能力,因為外形幾乎都和平常的鉎不一樣,所以很好辨認。

  我從剛聽見這名詞起,就猜測人馬鉎會不會是眾「高階個體」之一。因為人馬鉎的外形不但十分獨別,還因為我依稀記得那時人馬鉎身邊聚集了不少鉎,也許代表牠有召集其他鉎的能力。

  如果人馬鉎真的是「高階個體」,這裡又是中國內地,難道現在要來的會是牠?

  「喔哎喔哎,都快要撤了妳是又想跑去哪!」

  「我要去確認些事,很快回來!」

  「喂、等等!」

  我再次爬上剛才那台裝甲車,透過狙擊鏡不斷掃視鉎群,終於,我發現牠們後方中央一帶的鉎不自然地往左右兩側跑開,就像在為甚麼讓出道路。果然,有隻特別大隻的鉎在通過其他鉎讓出的道路。

  「……真的是牠!」

  我調高鏡頭的縮放比率一看,來者果然有著上半身是人、下半身為馬的驅體,還有一邊刃形一邊弩狀的雙臂。

  不會有錯的,人馬鉎就在這裡!

  想不到居然那麼快就和牠再次相遇,那麼快就有機會替叔叔報仇了!

  可是這傢伙居然有六顆「核心」,還各個都分佈在全身不同地方!沒辦法了,只好逐顆射爆了。

  「誒,牠要幹嘛?」

  就在我計算開槍時機時,人馬鉎的行動出現了變化,牠忽然放慢跑速,同時牠的右臂從刀刃狀轉化成人手般的形狀,接著牠五指張開地舉起手臂,然後有隻螃蟹形的鉎——「寄生體」從人馬鉎的背後跳上牠的掌心。

  「喂妳究竟在搞甚麼?」

  「艾薩克,你覺得那隻『高階個體』要拿『寄生體』幹啥?」

  「『高階個體』拿『寄生體』?」

  艾薩克忽然沉默起來,大概也是在觀察人馬鉎了吧。

  與此同時,人馬鉎已經快要衝到最前線了。

  「操!」

  彷彿呼應艾薩克的咒罵,人馬鉎在最外圍的鉎也讓開的同時把手一揮,被牠抓住的「寄生體」隨即像個棒球一樣直飛出去,還打中一名駐軍士兵!

  但最可怕的事這才要發生:只見「寄生體」立刻爬上那名被擊倒的駐軍士兵的頭上,然後直接把四根尖銳的腿穿過頭盔扎進士兵的腦袋,可是牠居然沒像模擬影片那樣開始拚命在駐軍士兵的後腦勺挖洞,而是把自己身體底部貼在士兵的後腦勺,接著牠身上的鉎竟然開始在那士名的頭上蔓延開來!

  那名士兵不斷發出痛苦的呻吟,身體不斷抽搐,突然動作一頓,下一刻居然挺起身拿出槍來掃射隊友!

  幾名沒來得及反應的士兵就這樣被射倒,反應過來的雖然馬上把被「寄生體」黏住的士兵射死,但已經衝到過來的人馬鉎瞬間用變回刃狀的右臂串連刺死了好幾人,原本正要逐步後退的最前線頓時亂成一團!

  人馬鉎在最前線大開殺界之餘還不忘繼續丟「寄生體」,無論被擊中與否,被丟出的「寄生體」都會想方設法跳到鄰近的駐軍士兵身上,讓鉎在他們的身體蔓延開來,最終成為像喪屍一樣行動的「敵方士兵」!

  「喂,妳別想惹牠!」

  「不行,我不能再眼睜睜看著牠屠殺人們了!」

  艾薩克拉住我一邊小腿,似乎想把我拉下來,不過在戰術骨架的固定下,憑蠻力可無法讓我下來。

  我抓緊人馬鉎動作慢下來的瞬間,對準牠位在頭部的「核心」開了一槍。

  這把狙擊槍可是採用「.55 AbI反器材穿甲彈」,就算是一千公尺外的三十毫米厚鋼板都照樣射爆。可是人馬鉎竟然能瞬間舉起刃狀右臂擋開子彈,子彈還竟然只能在那上面留下淺痕!

  「搞甚麼鬼呀,牠的手臂究竟是由甚麼構成?」

  「就叫妳別惹牠!妳快點給我下來!」

  我轉頭望向艾薩克說:「殺死叔叔的仇人就在我眼前,我怎麼能背對著牠跑!」

  「那妳有把握在那群廢鐵的衝擊下生存到把牠打死嗎?牠是該死的有『複核』的『高階個體』,所有廢鐵都會全力掩護牠!」

  我不禁再次望向人馬鉎的方向,正如艾薩克所說,人馬鉎身邊圍著大批的鉎,相信只要牠一聲令下,那堆鉎肯定馬上就能把我淹沒。

  「那傢伙不會突然消失,日後肯定會再遇上,所以在那之前,妳給我好好留住妳的小命!」

  是啊,儘管我再想立刻解決人馬鉎,但在友軍在撤離、掩護不足的情況下,成功率可謂微乎其微。

  「艾薩克。」

  「蛤?」

  「答應我,下次要是再遇上人馬鉎,一定要讓我殺了牠。」

  「只要妳肯他媽的快點下來,妳想幹嘛我都答應!」

  「嗯!」

  可是就在我要下來時,人馬鉎望向我了,弩形的左臂也對準我了!我想立即回到地上,但機械爪的反應速度跟不上人馬鉎的動作,會來不及閃避!

  要是牠射出的刺針也同樣那麼堅硬,我身前的裝甲車擋得住嗎?要是擋不住,我就會像叔叔那樣死去嗎?

  總覺得周圍的時間慢了下來,拚命逃跑的士兵,跳上半空的「追獵體」,還在硬要把我拉下來的艾薩克,一切的動作都變得非常緩慢。

  所以我才注意到,人馬鉎微微放下了本已瞄準我的左臂。

  轟隆——!

  我因為爆炸聲而回過神時,發現人馬鉎的身上發生了爆炸,牠注意力完全被爆炸轉移掉。

  〈『大兵』呼叫『狼蛛』,快趁『推土機』在掩護妳的期間後退、完畢!〉

  「狼、『狼蛛』抄收!」

  「那堆廢鐵要衝過來了,快跑!」

  艾薩克先讓我跑,他則在丟下一顆燃燒彈拖住想進攻的鉎後便也跑了起來。

  駐軍士兵也在不停後撤。小部份的駐軍士兵依然堅守原位,為了替同袍爭取時間獻上了性命,儘管武裝運輸機有提供火力支援,但殿後的士兵很快就被銀色的浪潮湮沒。

  部份武裝運輸機降落到地面,打開尾部板門後走出數隊全部成員都配備重型武裝的士兵,他們在各自的武裝運輸機旁列陣,開火掩護撤退的駐軍士兵。

  駐軍士兵一個接一個登機,很快阿姆斯壯先生他們也上去了,「潘朵拉」裏就只剩較遲出發的我和艾薩克還沒上機。

  跑在我斜後方的艾薩克忽然大喊一聲:「危險!」

  「誒?」

  我回頭一看,發現居然有隻「寄生體」被直直向我丟來!

  我想讓機械爪把牠彈開,但那隻「寄生體」死黏住那根機械爪不放,還讓鉎在機械爪上迅速蔓延!我立刻緊急解除肢骨架的鎖定,骨架應「茲!」一聲從我身上剝落。我連忙拉開距離,但那隻「寄生體」突然直接跳我臉上!

  「咿呀!滾開,給我滾——嗚嗚哇!」

  「寄生體」的身體遮住我的視線,我又忙著把牠扯下來沒注意到地面不平,一個踏空讓我直接跌倒!

  「快把頭盔脫掉!」

  我馬上解除頭盔的封鎖,脫下頭盔後猛丟出去,艾薩克隨即替我把它連帶「寄生體」一起轟爛。

  「喂、快站起來!」

  「嗯!」

  艾薩克立刻前來扶起我,貼身護著我一起繼續撤退。我們直到剛才已很接近武裝運輸機,所以很快就順利登機。

  我坐上武裝運輸機後轉身看出窗外,只見一台武裝運輸機似乎因為滿員而要起飛了。然而她才剛升上半空,一根銀刺突然飛向那台武裝運輸機刺穿她的外殼,接著又來一根,越來越多的銀刺擊中那台武裝運輸機,最終在引擎被擊中後正式墜毀,墜毀時還撞壞了另一台武裝運輸機!

  「隊長,外面發生了甚麼事?」我回頭向坐在我正對面的阿姆斯壯先生問。

  「我也不清楚。」

  這時,我發現在外面列陣的支援部隊已經回到台武裝運輸機上,同時引擎聲也在漸漸變大。明明還沒滿員,卻要升空了!

  「等等,不是還有人沒上機嗎?」

  回話的是邱少校,他說:

  「妳沒看剛才那台運輸機發生了甚麼事嗎?再不走就輪到我們變刺蝟!」

  簡直像在呼應邱少校的話,武裝運輸機忽然晃搖起來,隨後駕駛員廣播表示,他們正在試圖迴避襲來的刺針。

  在武裝運輸機一邊升空一邊閃避刺針期間,我望向了機尾的方向,在板門完全閉上前,我看見被眾多鉎圍住,已經把弩形左臂對準我們的人馬鉎。我們之間的距離明明相差至少六百公尺,但我就是有種已經跟牠對上視線的感覺,然後,就像剛才狙擊完牠後那樣,牠又放下了左臂,這次甚至直接垂下整條手臂,就像在說牠不想對我們發射刺針。

  〈這裡是『黑影3-2』,因為對方突然停止對本機射擊,本機會趁現在以『超音速加速』脫離這區域,過程中機身會劇烈震動,請各位坐穩。完畢。〉

  廣播完畢的同時,板門也已經完全關上,等剛剛待在機尾掩護升空的士兵也就坐後,我們這台武裝運輸機便「噗隆!」一聲衝上雲霄,等到速度回復平常水平時,窗外已經只能看見被夕陽染得橙紅的天空與雲朵。

  我們安全了。意識到這事實的駐軍士兵們有的發出無力的歡呼,有的在無聲哭泣,有的或睡死或暈去。至於「潘朵拉」的狀況,傷口已經過包紮的安賈莉姐把頭靠在伊利亞先生的肩上睡著了,伊利亞先生和阿姆斯壯先生在秘密談論甚麼;坐在我兩旁的兩位男生,梁先生和艾薩克,前者還在敲手臂上的平板,後者雖然閉著眼但右手還緊握著那把黑色沙漠之鷹。

  我拔出自己的P230,撫摸起槍身。叔叔,您看見了嗎?我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孩了。雖然還是有未能拯救的人,也還未能為了您報仇,但至少最親近我的人一個也沒有少。

  疲勞感終於也找上我了,好想睡,但就是睡不著,我望向窗外的單調景色希望能助眠,反而讓我又想起人馬鉎兩次放過了我的事。

  「那究竟,是甚麼意思?」

  直到武裝運輸機把我們送回基地,我還是無法入睡。



  「艾薩克、忠烈,你們先扶安賈莉回房間。」阿姆斯壯先生一回到基地大屋便這樣命令道。

  「收到。」

  「喂,為甚麼要我幹?」

  「我叫你去就去。」

  「嘖,是。」

  被點名的兩人從伊利亞先生手上接過還在睡的安賈莉姐後,便各自撐住安賈莉姐的兩側把她帶回她的個人房間。

  那兩人才剛離開,伊利亞先生就責怪似地向阿姆斯壯先生問道:

  「隊長,你沒告訴小妹妹那件事嗎?」

  阿姆斯壯先生乾脆地點頭,說:

  「是我叫忠烈先別告訴她。直到現在前,那份報告都還只是假設,我不希望蕾絲賓為未確認的事作無謂的擔憂,影響訓練的成效。」

  「說是這樣說,但她都已經是我們的一份子了,總該給她點信任吧?」

  「可是……」

  「那個,反正已經過去,再吵下去也沒意義吧?」

  兩人望向了插嘴的我。接著開口的是阿姆斯壯先生,他說:

  「唔,也對。那回到正題,請讓我對是次任務裏,發生的一切異常狀況作出解釋吧。」

  阿姆斯壯先生開始娓娓道來。

  簡單來說,八個月前與「影黑殺息」合作執行的任務中,一名士兵被「寄生體」抓傷,一段日子過後,那名士兵出現幻覺、偏執的症狀,最後竟在晚上發狂殺死了熟睡的隊友,最終被晚睡的冴木小姐發現並解決,事後解剖報告表示,那名士兵的腦部依附著鉎,鉎的入侵點正是被「寄生體」抓傷的位置。

  更進一步研究顯示,鉎可能擁有影響人腦運作的能力,也就代表,不只「寄生體」,即便是侵蝕能力最低的「步行體」,只要在傷害人體時有殘留鉎的碎片在傷口,人體便有機會因此被鉎「感染」。

  這也是為甚麼冴木小姐被「步行體」捅傷後,會吞槍自殺的原因。冴木小姐肯定很喜歡大家,所以曾親眼目睹感染者發狂的模樣的她,才會決定自盡,只為了不想讓夥伴面對發狂的她。

  但這一切,都因為人類被感染的確切證據量不足而被列入「未證實機密」,無法輕易公開。

  「怎麼會……所以我們一直以來在對付的鉎,難道都是由人類或者動物遭感染而成的嗎?」

  「妳這話可以說對,但不完全正確。」阿姆斯壯先生停了一拍後說:「被從太空投放到歐美地區的鉎,不可能是由人變成的吧?我們也沒那麼多太空人被牠們感染。」

  「說的也是呢。」

  「那座難民營被襲擊時鉎群裏並沒有『寄生體』,目前也沒有屍體被轉化為『感染體』的報告,所以妳擔心的事應該沒有發生。」

  「嘿……要是我被鉎抓傷,我也可能會被感染嗎,我也會變成人不像人的『感染體』嗎?」

  如果是我被感染了,我有勇氣去了結自己嗎?要是有人這麼問,我肯定不論是「有」還是「沒有」都不敢回答。我會說出這麼任性的問題,或許正因為我的內心是希望有人可以向我保證不會讓我被感染。

  也或許是希望,有人可以保證能在我被感染後能毫不猶豫地殺死我。

  阿姆斯壯先生沒有直接回應,他只是躬起身雙手搭著我的雙肩,表情平穩地說:「今晚就別想那麼多,好好休息吧。」

  「……是的,我會的。」

  在我要上樓回房間時,阿姆斯壯先生忽然叫住了我,他說:

  「明天我會出城裏逛逛,妳想跟來嗎?」

  說起來,我好像到現在都還沒到過臺灣的城市,那就去逛一下,順便轉換心情吧。

  「嗯,請讓我跟來。」

  我擠出了點笑容答應阿姆斯壯先生後,便直接回房間去了。



  第二天早上,按照訓練的時間表,五點就會被剷起床的我,很難得能睡到八點還能自然醒。不過這都因為我們剛執行完任務,照規定會有一天自由活動日,還有我昨天真的太累了,身心上都是。

  我梳洗完後來到飯廳,同樣除了艾薩克外,夥伴們都已經坐在餐桌前準備吃早餐。

  「很抱歉睡到那麼晚,大家等我很久了?」

  先回話的是安賈莉姐,她說:

  「沒喲,除了忠忠外,我們都起床沒多久,艾艾似乎還在睡呢。」

  「話說安賈莉姐您的傷沒問題嗎?」

  「少意思而已,我以前可係受過更嚴重的傷呢。」

  安賈莉姐舉起沒受傷的手臂,咧嘴地笑著作出擠肌肉的動作,看她精神奕奕的樣子,應該不用擔心吧。

  「那麼,先感謝梁先生替我們煮早餐,我要開動囉。」

  只有梁先生會煮這種叫米線的白色意粉,所以我才一看就知道這次早餐是他做的。我坐到熟悉的椅子上,和大家一同開始享用早餐。

  「喔,這次的肉塊好大又好多啊,炒蛋特別大塊,湯的味道也更濃郁呢,謝謝梁先生。」

  「才剛上完戰場,給多點肉補足蛋白質是十分正常的事。」

  「哎喲,忠忠你就別那麼死板嘛!」

  「我還有工作要做,先回房間。」

  說完,他就捧著自己的碗子和餐具進他的房間了。

  「這男人還真無趣呢。」

  「嘿,我還要!」

  伊利亞先生像平常那樣很快就吃完一碗。

  「讓我來幫您吧。」

  「哈,謝了!」

  我替伊利亞先生添完粉,坐回原位後,安賈莉姐對我說:

  「小蕾絲呀,平常要係食物的份量增加,妳不都係會很興奮嗎?今次怎麼沒甚麼精神的樣子呢?」

  「呃,或許是因為我還沒習慣戰鬥後的疲勞,還有在飛機上睡不著的關係吧,我到現在都還有點累。」

  「那不如今天別出門,留在房間裏好好休息吧,就算不想只窩在房間裏,也可以陪姐姐我玩遊戲喲!」

  安賈莉姐說最後那句時忽然眨了下一邊眼睛,還露出讓我雞皮疙瘩的笑容。她肯定又想玩甚麼「醫生遊戲」,我這次不會再上當的了!

  「我突然覺得沒那麼累了!再說我住這裡這麼久,都還沒見識過這國家的城市的模樣,所以我想趁這機會去看一下。」

  「呼嗚,好吧,看來姐姐要痛苦地度過這段沒得吸小蕾絲那充滿舒爽花香的頭髮的時間了。」

  「啊哈、哈哈。」

  阿姆斯壯先生這時插話道:「說起出門,蕾絲賓,等下出去前,我想妳先套個連帽外套。」

  「嗯,好。話說,我們這次是去幹嘛?」

  「我們部隊有個傳統,就是每次全體出動的任務過後,不論成功失敗,只要能全員回來,都會舉辦一場燒烤大會好好興祝,我們這趟就是要去買燒烤用的食材。」

  「喔,感覺很棒,我很期待呢!」

  「喔哎喔哎,幹嘛只帶她去,我也要去。」背後傳來艾薩克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只穿著一條軍褲的艾薩克正走下樓。這是我第一次看見艾薩克裸著上半身,他渾身都是各色各樣的傷疤,幾乎沒有一處的皮膚是完好,那些傷疤有的像刀傷,有的像子彈傷,還有的像被火燒過一樣!艾薩克應該還年輕吧,他以前都經歷過甚麼事才會弄出那麼多傷疤?

  啊,他跟我對上視線了,然後他用很快的動作隨便抓了件外衣——好像是梁先生的——直接披在自己身上。

  阿姆斯壯先生回道:「你還是留下來幫忙照顧安賈莉,我怕你又闖禍。」

  「都說了那次是那兩個蠢貸走路不帶眼,不關我事!」

  「問題不是誰對誰錯,而是現在這種時勢,我們這種身份的人還是少惹事比較好。」

  「難道就只能任由他們侮辱我們嗎?」

  「被罵幾句總比被帶去警局關照好。」

  嗚哇,艾薩克越來越激動了,阿姆斯壯先生也顯得不耐煩,感覺他們快要真的吵起來了!雖然有點在意他們的談話內容,但還是趁場面失控前趕快幫他們轉移話題吧!

  「呃,那個,話說艾薩克你要來一起吃飯?」

  「我不喜歡跟別人擠在一起吃。」

  說完,艾薩克走到餐桌旁一手拿起留給他的空碗,快速把空碗盛滿後便坐到電視前的舒適椅上,他打開電視,一邊吃早餐一邊看電影頻道的電影。畫面剛好是一個角色被從窺視孔射爆眼睛,艾薩克看見這一幕後居然大笑起來,還舉手叫好。

  為了不讓胃裏的東西倒流,我連忙別開視線。好吧,他至少沒有避開我們,看起來心情應該有好轉了。但他的怪癖顯然並沒有改善。

  阿姆斯壯先生這時說道:

  「唔……抱歉剛才失禮了。艾薩克,要是你願意不那麼招搖的話,你也是可以跟來。」

  艾薩克好像想說些甚麼,不過嘴張到一半就合起來,接著又開口,說:

  「算了,反正我對這破島上的城市一點興趣都沒有,去不去也罷。」

  艾薩克專注回電影上,沒再理會我和阿姆斯壯先生的對話。

  「那蕾絲賓,我們一個小時後出發,在這之前妳先想想有甚麼東西想買吧。」

  「是。」

  阿姆斯壯先生把空碗拿去廚房的同時,我也趕緊吃完這碗米線,再把碗拿去廚房洗。

  「哎,小妹妹妳這次怎麼不多吃碗?」

  「呃,我已經飽了。」

  「要是之後肚子餓,城裏還有熟食店,可以買點小吃來填填肚子喔!」

  「嗯,我會的了。」


 ※


  我們這趟穿便服出門。我原本那套因為太過破爛而早丟了,於是只能穿冴木小姐的舊衣服,雖然衣服的尺寸比我平常穿的大了點,但穿起來還算自然。

  其實安賈莉姐有說過可以穿她的衣服,但那些都盡是些高曝露度的類型,我實在不太敢穿,所以就此作罷。

  至於阿姆斯壯先生,他上身穿了件很貼身的白色短袖T恤,下身則是長管牛仔褲,另外他和我一樣有額外披一件連帽外套。

  我們部隊成員平常外出用的轎車停在山腳,要先循山路下山才能到達那裏。

  要是以前的我肯定走沒多長的路就累得唉唉叫,如今我走下坡如行平地,不僅一直不停地走到山腳都不覺得累,反而原本還帶有點酸痛的雙腿甚至不再發痛呢。或許這就是伊利亞先生在訓練時提過的「運動復原法」的實際感覺吧。

  我們上車後,車子很快就離開泥路上到一條窄小的破舊瀝青路,在上頭開了十幾分鐘後終於上到公路。這條公路的兩個方向都見不到其他車子,只聽得見我們車子的引擎聲和輪胎磨地的聲音,望向窗外,即便有房子建在公路兩側,也完全感受不到生氣。

  「嗯……這裡實在冷清得可怕啊。」

  「這種時勢下,也只有我們這種人還會有心情出來逛吧。」

  「希望城裏能熱鬧一點呢。」

  又開了幾十分鍾後,我看見路上出現一座橫跨兩邊道路,至少十名全副武裝士兵鎮守,看起來像檢查站的臨時設施。

  其中一名士兵從哨站裏走了出來,他向我們比手勢,似乎要我們停車。阿姆斯壯先生把車子停在哨站旁後,那名士兵隨即走到駕駛座那側敲了敲車窗。

  「先生,有甚麼問題嗎?」阿姆斯壯先生打開車窗後,用中文向士兵問道。

  我看了看士兵的臉,是亞洲人的臉孔,應該是本地士兵,年齡大概不過三十。

  士兵一手持槍,另一手靠在車窗上,看了我們幾眼後,用和熟人對話的輕鬆語氣向阿姆斯壯先生問道:

  「你們今天又要燒烤了?」

  「是的。」阿姆斯壯先生如此應答的同時,把兩張卡片遞給士兵。

  士兵用靠窗的手接過卡片,看了幾眼後忽然賊笑似地嘴角上揚,然後一邊把卡片遞回給阿姆斯壯先生,一邊閒聊般說道:

  「原來你還有個那麼漂亮的女兒啊。嘿,看在我跟你那麼熟,要不介紹我認識認識?」

  等等,女兒是指我嗎,我甚麼時候成了阿姆斯壯先生的女兒了?那兩張卡片該不會是假身份證吧?等下得好好問清楚那是甚麼一會事。

  對於士兵說的話,阿姆斯壯先生只乾笑了聲。那士兵似乎只是開玩笑沒在那話題上糾纏,他轉移話題道:

  「對了,因為最近多了些違法持槍的西方難民造成的槍擊案,上頭已下令要徹查所有要進城的歐美人士,尤其是白人,所以希望你能下車配合一下。」

  「啊,好的。」

  阿姆斯壯先生通知我一聲後,我們便一起下車準備接受搜身。那名士兵除了呼叫一名女兵來搜我身外,還額外讓兩名士兵檢查我們的車子。

  「好了,應該沒問題,可以讓你們通過。」

  檢查完後,那士兵呼叫其他士兵打開欄桿,我和阿姆斯壯先生則回到車上。

  阿姆斯壯先生啟動車子的引擎正要開車離開,那士兵忽然又靠到車窗上說:

  「嘿,因為那場槍擊案造成了不少本地人傷亡,讓某些本身已經在討厭西方難民的人的仇視情緒更為高漲,甚至可能針對白人作出更激進的行為,所以我建議你們採購食材時還是去已經混熟的小店比較好。」

  「嗯,多謝建議。」

  那士兵對阿姆斯壯先生的回應比了個讚並且拍拍車頂後便從車旁離開。我們終於能繼續旅程。

  「沒想到那起案件會造成那麼大的影響啊。」

  我以前無意中透過電視看過相關報道,但因為我當時中文還學不深,所以無法再深入瞭解。

  「在一個普通國民一直以來都不能合法持槍的國家裏,突然有群以難民身份居留的外國人互相拔槍火拚,除那兩批犯案者裏的死者外,還一共導致九名本地人和兩名本地警員死亡,也不怪得政府與本地人會如此敏感。」

  「難道真的沒有能讓人們不管來歷都能互相諒解、和諧相處的方法嗎?」

  其實我明白這是條幾乎無解的難題,至少在短期內是如此,所以這問題比較像是我抒發感受的反問。不過阿姆斯壯先生還是作出回應,他說:

  「方法其實一直都有,只是未必每個人都能接受而已。」阿姆斯壯先生說到這裡就沒再說下去。

  這說法跟沒說好像沒甚麼分別啊。不過不知道為甚麼,我卻對阿姆斯壯先生的那番話有種不祥的預感,那讓我的心裡一揪。我窺探了下阿姆斯壯先生的表情,他完全專注駕駛,看不出甚麼特別的表情,我也就無從猜測他心裡的想法。

  在北京的駐軍營那時,阿姆斯壯先生說過的話忽然浮上腦海。

  阿姆斯壯先生他,究竟在想些甚麼?



  到達目的地,阿姆斯壯先生和我下車後都先載上兜帽,然後才開始往目的地前進。

  這座城市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到處都是機車。不僅馬路上很多人在開機車,路邊也擺了一排長到看不見尾的機車,甚至連公車停靠區也被機車佔用來停車。這裡的居民到底有多愛機車啊?

  然後就是建築物看起來都很舊,而且途人看起來都沒甚麼笑容,有些人還一臉擔憂焦慮的樣子。在地球被鉎入侵,西方淪陷,難民湧入,導致未淪陷地區的經濟民生受嚴重影響,社會負擔激增的現在,加上那起火拚案的負面影響,還能縱容一笑的人實在罕見。

  偶爾能看見一些歐美臉孔走在街道上,不過他們大多外表邋遢,衣衫破舊,走路低著頭,總是走在道路的邊緣,有其他人從正面而來的話也只會側過身讓路。

  啊,有名身材瘦削的年輕白人撞到一名胖胖的中年本地人,年輕白人慌張地向被撞的本地人道歉,不過被撞的本地人似乎不滿意,還聯同似乎是他友人的另外三人把年輕白人圍住!

  糟了,他們不會是想圍毆年輕白人吧?經過的那些人怎麼不幫幫他?誒誒,那兩個警察怎麼一動不不動只看著他們?不行,再拖到那些本地人真的動手就太遲了!雖然他們都比我高大,但我可是有學過近身格鬥術,所以應該打得過。

  從這裡到年輕白人那邊不到二十公尺,現在馬上起跑的話應該還來得及。

  就在我要衝過去之際,阿姆斯壯先生卻伸手攔住了我。

  「隊長,為甚麼——」

  阿姆斯壯先生豎起擋著我的那隻手的食指並且將其抵在我的嘴唇上,害我想要講的話卡在喉頭說不出來。

  那個年輕白人在被流氓欺負耶,阿姆斯壯先生應該不會看得過眼才對,他怎麼卻要攔住我?

  我望向阿姆斯壯先生的臉希望能從他的表情找出答案,他揚了揚下巴指向年輕白人再遠一點的位置,我看了過去,有一名披著藍色皮革外衣的非裔男人在小跑步向年輕白人的位置,我再仔細一看,發現非裔男人的外衣上別著印有「災難應對軍」標誌的徽章——他是「災難應對軍」的特務。

  身高快兩公尺的特務來到他們身邊,前者一出示身份證明,那四名本地人馬上慫了,雖然還是不服氣的樣子,但他們像害怕得罪甚麼大人物一樣隨即急忙離開。年輕白人向特務道謝後,便也循那四名本地人的反方向離開。

  年輕白人看起來沒有大礙,實在太好了。

  阿姆斯壯先生忽然便催促我離開,我於是立即跟上他。

  「隊長,剛才您怎麼不讓我去幫忙他?」

  阿姆斯壯先生則淡然回道:

  「我們的身份並不適合介入這種衝突,這種事還是留給專門的去做就好。」

  「但是,總不會每次都像這次一樣剛好有特務能幫助他吧?難道要是那時沒特務在場,我們也只能冷眼旁觀嗎?」

  阿姆斯壯先生卻依然表情冷淡,用平穩得可怕的語氣說:

  「倫理上我們應該全力幫助。但事實是,這裡的大部份人都希望我們這種人別再生事端,正義之舉在這裡毫無價值,對仍處於安逸的本地人而言,更猶如深夜中的打鐵聲般惹人討厭。」

  「怎麼會……不,我相信支持正義的人還是佔多數的,才不像隊長您說得那麼扭曲!」

  對於我的話,阿姆斯壯先生未作回應。當我想再說點話時,阿姆斯壯先生在一家超市的門前停下,我也跟著停住。

  「蕾絲賓,妳有沒有甚麼特別的東西想買?」

  「呃,沒有喔。」

  「那麼妳先在超市的門口等一下,我很快回來。」

  「嗯。」

  阿姆斯壯先生進入超市後,我沒其他事可做,於是站在門口邊緣滑手機。我點開「生果報」的應用程式,打算看看新聞的同時再學多點中文字。

  嗯?這篇報道的標題——

  「臺南……難民……統一……安置區?」

  我馬上點進文章,結果發現更讓我毛骨悚然的事實:

  報道似乎指出,臺灣政府就最近頻繁發生的難民與本地人的衝突構擬出解決方案,他們計劃在臺灣的最南部建立一個有正常水電供應也會定期配給糧食,並有適量就業機會的城鎮,然後讓所有難民都住進那裏,到這裡都還像一般人道國家會作的行動,但後面半段的內容我完全無法接受!

  報道後半段指出,屆時城鎮將會有軍人設置永遠哨站駐守,為了確保本地人與難民間的和諧,雙方在未得到允許下都不能自由進出那座城鎮,違者可能需接受懲罰!

  這根本是集中營吧,還確保你老母的和諧!我們歐美人可是永遠追求自由的民主國民,即使身在異鄉,也肯定不會有難民願意住進這種鬼地方!就算政府要強制執行,我相信本地有學識的民眾不會任由自己的政府施下惡法,「災難應對軍」更是絕不可能允許臺灣政府差別對待難民!

  越看越讓我生氣!算了,還是別看手機,等阿姆斯壯先生回來吧。

  唔……甚麼都不做的等待果然還是好無聊,不如看點風景轉移注意力吧……誒,有個載著兜帽的白人女孩在一家蔬果店前徘徊,她一直只看著擺在店外的果實,有時想伸手拿,但總是會中途縮回去。她該不會是有甚麼困難?

  我毫不猶豫地走了過去,女孩比我矮了一個頭有多,我於是稍微彎身,用輕柔的語氣問道:

  「小妹妹,妳是想吃那些水果嗎?」

  女孩似乎有點被我嚇到,她猛地退後幾步,有些驚慌地望向了我,隨後似乎因為得知我也是白人,她的表情稍微放鬆了些。

  之前因為女孩用外衣把身體包緊緊我才沒察覺,直到我看見她有點凹陷的臉頰,蒼白的臉色,無採的眼神,還有因為沾了不少灰塵而幾乎失去光澤的頭髮,我就明白這似乎連十歲都不到的女孩,所處的困境或許比我想像中的更糟。

  對於我的問題,女孩看起來有點猶豫,她又望向那些色彩鮮艷的果實,吞了吞口水後,還是點了頭。

  「那讓姐姐買幾個送妳吧。」

  女孩一聽見我這麼說,就像知道有玩具要送自己立即露出興奮的笑容,眼睛也終於恢復了點光采。

  我很清楚這樣並無助解決女孩正面臨的困難,但或多或少,我都希望我的舉動能成為她撐下去的動力與希望。

  「先等我一下。」我讓女孩在原地等我,我則去拿幾顆果實去結帳。

  然而我才把一顆芒果拿上手,一名外表粗獷的本地男人快步從店裏走了出來,突然對著女孩大聲罵道:

  「喂,死小偷妳又想來偷東西了嗎,難道上次還學不到教訓?」

  偷東西?我回頭望向女孩,她縮起的身體在顫抖,回望我的含淚雙眼似在道歉,也像在求救。

  我連忙用中文開口道:「這女孩沒有要偷,我要買給她。」

  粗獷男好像這才意識到我的存在,他看了看我的臉後,依然一臉鄙視地回道:

  「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同夥啊,還不趕快把妳的髒手從我的貨品上拿開?」

  「你不講道理,我已經說我要買!」

  「別以為妳會點國語就能囂張!錢呢?我這裡的水果可比一般的值錢多了。」

  「你說我要給多少。」

  「芒果一斤四百塊!」

  四百新臺幣才一斤?就算近來的食物格價漲再多再快也不可能那麼離譜吧!等等,他居然還刻意只用中文寫價錢,他就那麼想要刁難歐美難民嗎?不過很抱歉,我可是有跟本地人老師學過中文!

  「你的價錢牌寫五十塊一斤,別想騙我!」

  粗獷男不服氣地咋舌一聲,然後說:

  「快把錢拿來!」

  我把錢遞出,粗獷男收下錢後,便把重量合適的芒果裝進袋子,之後突然把袋子丟向我。他也太少看我了吧!我一伸手就握住還在半空的袋子的手提帶。粗獷男見狀又咋舌。

  「幹妳媽的只會騙吃騙喝到處搞破壞的白豬,等著被集中關在一起,慢慢玩你們的『白豬至上』遊戲到死吧,幹!」粗獷男罵完後,隨即回到店裏。

  原來是「白人至上」那群人惹的禍嗎?這也不代表他能一竹竿打一船人呀!算了算了,再跟這種人講道理只是白費唇舌。

  「來,妳的可口水果來囉!」

  我把袋子遞給了女孩,她接過後,用有點哭腔的語氣說:

  「對、對不起……還、還有謝、謝謝。」

  「要努力,別失去希望啊。」我摸了摸女孩的頭。

  女孩露出了笑容,她點了點頭後,便提著袋子一邊對我揮手一邊離開了。

  「怎樣,很有成就感嗎?」

  聲音從我背後傳來,我回頭一看,發現原來是阿姆斯壯先生。他兩手都提滿東西。

  「隊長,您剛才一直都在?」

  「不,我剛來沒多久。不過,我能推斷出大概發現了甚麼事。」

  「我會去幫助她,純粹因為這是正確的,而且是必須做的事,跟我能不能獲得成就感沒關。」

  阿姆斯壯先生用像看一個物件的冰冷視線望向途人們,同時說道:

  「非常正確的答案呢,但正確的事,就一定會被大眾所支持嗎?」

  「您的意思是?」

  阿姆斯壯先生望回我的雙眼,他的眼神銳利得讓我雞皮疙瘩,總感覺自己全身都被他看光一樣非常不舒服。

  「妳回想一下,在妳跟那位本地人爭論對錯的時候,有任何人站出來支持妳,又或者指出報價不合理嗎?」

  「沒……沒有。」

  「恐怕剛才的途人都只把這件事當作過眼雲煙,只要別影響自己現在的安穩生活,人們在怎樣對待難民,眼前的人作出多不公的行為,都不關他們的事。」

  「不,就算那些人都是冷漠的混蛋,也可能只是剛好是只有他們經過而已,不能代表大部份的本地人都是那種人啊。」

  「我也同意這點。然而,過往的實驗卻都一再證明,人們只要處於安全區,一旦放鬆,便很容易讓自身的私慾無限擴大。」

  「實驗?甚麼實驗?」

  但是阿姆斯壯先生沒有回答我,他又望回途人們,這次他的眼視多了分鄙視與憤怒,依然自顧自地說:

  「妳看,才被收容沒幾年,『白人至上』那群傢伙就想要重建他們口中的『白人威信』,支持他們的白人難民還不少;本地人也是,不過因為自己國家四面環海不容易被鉎強攻,就任由讓歧視事件發生,自我分化,搞得本地軍隊與由各國軍人組成的『災難應對軍』軍隊幾乎無法順利合作作戰。兩者都不知團結為何物,簡直連動物,甚至昆蟲都不如!人類遲早會因此滅亡!」

  阿姆斯壯先生變得好激動,塑膠袋的帶子都被他握得「沙沙」作響。阿姆斯壯先生從通過檢查站後就變得越來越奇怪,今如他甚至像變了個人一樣,完全沒了平日的溫柔,不但講話內容非常偏執,還渾身散發一陣詭異又可怕的氣息!

  我該繼續和他爭論這話題嗎?要是我馬上打住,阿姆斯壯先生會變回平時那樣嗎?

  正當我還在苦惱要不要轉移話題之際,阿姆斯壯先生又說話了,他先是像要展示甚麼一樣張開雙臂,然後昂首說道:

  「不過,就算狀況是如此的惡劣,我們還是有辦法扭轉回來,一個能強制讓所有人類不分身份種族地團結起來的辦法!」

  阿姆斯壯先生今天究竟怎麼了,他變得實在很嚇人,感覺就像個……瘋子一樣!

  阿姆斯壯先生把雙臂放下,然後彎起身緊盯著我的雙眼,說:

  「那方法,妳,想要知道嗎?」



  我和阿姆斯壯先生回到基地後,先休息了一陣子,再和夥伴們把燒烤要用的設備和餐具都準備好後,已經到了黃昏,該是吃烤肉的時間了!

  燒烤派對在後庭舉行。我們在吃烤肉期間,安賈莉姐帶頭說起夥伴們的八卦來,例如伊利亞先生他整家人都跟一隻野生熊關係很好,那隻熊還經常會來他們家的後庭午睡;阿姆斯壯曾經是美國的祕密斬首部隊隊員;之類。

  在談八卦的過程中我還得知,伊利亞先生有一個幾歲大的孫女;梁先生也有老婆,還有一名今年一歲親的兒子跟一名五歲養女。

  聽伊利亞先生補充道,梁先生的養女是某次任務中被梁先生救出的倖存者,因為女孩的親人都不在了,所以事後梁先生決定收留她。

  梁先生平常總是表現得對甚麼事都十分冷淡,沒想到他還那麼有愛心呀,或許他的伴侶也是看上這種性格反差,才會跟梁先生在一起吧。

  「呼——食物吃完了,遊戲玩過一遍,八卦也都說完了,歡樂的時光總係過得這麼快啊。」安賈莉姐蹺著二郎腳仰望星空。「不過啊,這次一點都不盡興呢。」

  「吼?咱摸說?」我口中還含著一塊牛肉,所以說話才有點不清。

  「之前的派對裏呀,一談到八卦,艾艾他總係會插嘴說些很容易被吐嘈的話,然後每次忠忠都會把他嗆爆。他們之間實力懸殊的嘴鬥經常逗得我笑壞肚子呢!但現在他們一個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當自閉兒,一個最近整天縮在電腦前工作個不停,缺了他們的派對實在有點無趣呢。」

  我嚥下口中的豬肉後說:「原來梁先生之前不是工作狂啊。您知道他最近在做甚麼嗎?」

  「誰知道呢。要不然等下蕾絲妹妹你去關心一下他們好唄?」

  「我?為甚麼是我?」

  「因為小蕾絲剛才一直都皮笑肉不笑,好像有甚麼在煩惱著妳一樣,搞得姐姐我更沒心情呢,妳得就這點好好陪罪才行!」

  「呃,是嗎……?」

  「……怎麼了,我臉上有東西嗎?」

  糟了,一不注意就望向阿姆斯壯先生了!

  「沒、沒事,請別在意!」

  「唔,好吧。」阿姆斯壯先生重回與伊利亞先生的閒談,注意力似乎已沒在我身上。

  都怪阿姆斯壯先生今天盡是說些奇怪的話,搞得我滿腦子都是他的話,連烤肉的味道也沒辦法仔細品嘗。

  「呼嗚,小蕾絲妳真的沒問題嗎?妳又一臉在恍神的樣子呢。」

  「啊,真的沒事!」

  安賈莉姐肯定會繼續問長問短,但我不想把派對的氣氛搞得很尷尬。還是找個理由離開這裡吧。

  「那,我先去看看那艾薩克還有梁先生的情況吧!」

  我離開座位後,不管有沒有人在呼叫我,快步地逕行進大屋內,我進門後立刻把大屋的後門關上,接著把背部靠在門上。

  安賈莉姐應該不會追上來吧?不,總覺得她真的會這麼作。

  話說,阿姆斯壯先生有把那些想法告訴過其他夥伴嗎?要是有,他們應該也不會認同吧。「唯有讓所有人都暴露在鉎的威脅下,才能讓所有人學會團結」甚麼的,簡直是只有瘋子才會說的話!

  算了,再想也是白費精神,還是去看看梁先生在幹甚麼吧,應該能轉移一下注意力。

  我來到梁先生房間的門前,「叩、叩」地敲了敲門,過了幾秒鐘後梁先生便來應門了。

  「有甚麼事嗎?」

  「其實,我看你經常待在房間……那個,就有點好奇您是在做怎樣的工作。」

  「就東駭西駭嘗試駭取點有用情報,方便日後行動。要不然你進來見識一下怎樣?」

  「喔,好哇!」

  梁先生帶領我來到他的電腦桌前。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間房間充滿著各種處於啟動狀態的電子產品的關係,總覺得這裡的溫度比外面還有客廳都還要高。

  牆壁上的大型顯示器裏,每個獨立顯示器都顯示著不同街道的畫面。

  我坐到梁先生的床上,他則坐到電腦椅上,接著說道:

  「妳應該已經詳細聽說過鉎的可能會操控人腦的事了吧,我的其中一項工作,就是透過駭進世界各地的監視器,查看有沒有人出現異常行為。」

  「這不是好的工作嗎?為甚麼還需要用駭的?」

  「你覺得各國政府會因為一個還沒證實的理論,就讓我們自由存取他們的保全設施嗎?」

  「啊,對。請繼續。」

  「我通常重點留意巷子、廁所門口、有電話亭的街道、等等,能讓人獨處的地方,因為一旦出現懲狀,大部份人都會下意識跑去比較不會影響到別人的地方。說起來,監視器有時候還會拍到些有趣的畫面,啊,就像是那邊的畫面。」

  梁先生指向最右上角的那個顯示器,畫面顯示一群醉漢並肩走在街上,走到一半時他們突然停了下來,然後就開始圍著一根燈柱跳起像是營火舞的舞蹈,中途有名無辜的路人被拉進去一起跳!

  「哈哈哈哈哈!我還,以為這種——哈——爆笑的橋段只會——哈咳——嗯……只會出現在惡搞影片裏,想不到現實裏也有啊哈!」

  喔,梁先生也笑了!雖然只是微笑。

  「那邊還有的。」

  中間的顯示器畫面顯示,一名持刀劫匪似乎打算打劫一名老人,然而那名劫匪居然沒注意到對面人行道正站著兩名警員,警員們發現劫匪後便安靜地走慢慢靠近,劫匪完全沒意識到他已經被發現,直到其中一名警員拍了拍劫匪的肩膀,劫匪轉頭看到警員時嚇得刀子也掉了,劫匪隨後一邊搔搔後腦,一邊在道歉般不斷點頭,還碎步後退企圖逃走,最後劫匪還是被警員們押走了。

  「哇哈哈哈!哪有那麼笨的劫匪?實在太不可思議了!」

  「好笑的還陸續有來。」

  之後,梁先生還把以前的監視器畫面的存檔都播出來。那些記錄播多久我就笑多久,比AFV和Youtube上的廢片爆笑多了!

  「除此之外,我還會駭進各官員的電郵帳號裏,看看他們有沒有做在搞甚麼蠢事。不過,這只是我的個人行動。」

  「告訴我沒問題嗎?」

  「妳不可能告訴別人,因為這麼做對妳沒有任何好處。」

  「哼嗯——感覺駭客真的好厲害喔。」

  「在外人看來,的確是挺厲害的。」

  「嘿梁先生,可以請您教我如何當個駭客嗎?」

  「我可以教妳,但是駭客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美好,運用技能過程也不像電影裏頭一樣帥氣、爽快,還可能會無聊透頂,更不要說擁有駭客技術的人,更容易給自己惹來危險。」

  「您說的那些事我早在軍訓時就有無數次類似的感受了,但我最後還是能當上軍人呀。所以別擔心啦,而且我又不會跑去『深網(Deep Web)』,不會讓自己惹上麻煩的。」

  「嚴格來講那個三不管網路應該要被叫作『暗網(Dark Web)』。總之,現在有點晚了,我想休息,你再考慮一晚吧,到時候再來告訴我想不想學。」

  「嗯,好。那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晚安。」

  「晚安。」

  梁先生把送我到房間外就關上房門了。

  客廳的燈都已經被關掉了,原來我不知不覺就在裡面待到睡覺時間啦。突然覺得有點睏,現在回房間睡吧,剛才笑了那麼久,今晚肯定能發個好夢!

  就在我上到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時,一陣數罐鋁罐子掉在地上的「嘭啦」聲從我房間旁的房間傳出——那是艾薩克的房間。

  接著,還傳來艾薩克痛苦的呻吟!

  他沒事吧?難道是腳小趾不小心撞到桌腳了?以防萬一,還是去查看一下吧。

  我發現艾薩克房間的房門微微開著,從中傳來陣陣濃烈的啤酒味!難道那傢伙剛才在酗酒?

  「打擾了。」

  房間的燈沒開,但還是勉強能依靠從窗外照進來的月光觀察房間的模樣,地板上到處都散落著空的啤酒罐,衣服也被隨便丟在地上,簡直像個狗窩,而裸著上半身的艾薩克正癱軟地半身趴在那張同樣亂八糟的床上。

  看樣子,他已經喝得爛醉了吧,但不清楚他是不是還醒著,趁他突然動起來前,快把他抬上床蓋好被子,然後馬上閃人吧!

  為了不吵醒艾薩克,我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踏進房間。

  「哎噁,地板怎麼黏黏的,他到底多久沒清理過房間啊?」

  「……哼……哼?」

  誒,艾薩克那麼快就醒來,還站起來了!糟了糟了,爸媽還有叔叔都說過,爛醉的男人可能會幹出十分不理智的事,更不要說現在爛醉的是艾薩克!我該馬上退回走廊嗎?還是該嘗試讓艾薩克清醒?嗚哇嗚哇,他甚麼時候走到那近!

  「唔……是誰……?等、等等……難道、是櫻嗎?我、我好想你啊……!」

  「等一下我不是、我是——咿呀!」

  他居然直接把我壓到地上!不,我完全推不動他的呀!糟了糟了,我該怎麼辦?

  「喂喂喂,你、你這個變態!就算喝醉了,也不代表你可以——咿!」

  他竟然把我的兩隻手腕都壓住!不,再不反抗就要完蛋了!

  「櫻!我真的……真的很後、後悔沒堅持……要跟你一起過去……要是、有、有得選……的話,我寧願是我……去死。但我知道……妳一定不會讓我這麼做吧……」他看起來好像很高興,也很哀傷。

  我真的該推開他嗎?他看起來真的很可憐,要是現在就讓他夢醒,好像顯得我有點太壞呀。還是先看一下情況吧。要是萬一他真要對我幹那種事,我應該也能馬上掙脫……吧?

  「還……記得……你救、回來的那個女孩嗎?妳真的,太善……良了,居然,為了個廢材賭上自、自己的性命。別誤會我……她,是你拚命救回來的生命,讓她生存下去……對、對我來說……就是妳最後,的願望……所以,我盡全力要逼她……要逼她離開部隊,這樣她才能……才能生存下去。可是……可是,她就是賴死不走,於是我、我狠下心,在訓練中……虐、打她,但還是不管用……其實打她時、我、我的心……非常痛……當我在打她時,我總覺得……也是在打妳啊!我很害怕,我的病……會復發,我不想看到你死掉……更不想親手殺死你,就算我很清楚她不是你……!」

  這就是艾薩克一直藏底的想法嗎?那實在會讓人心裡暖暖,但也很讓人心酸呢。雖然和他相處偶爾會有點難受,但從他的話裏我可以感受到,他一直在用他的方法來關心我。或許他其實並不如平常表現得那麼壞呀。

  不如,只要他不對我亂來,就再多陪他一陣子吧。

  「我已經想不到、其他辦法……所、所以,請你,再提醒我一次吧……!要是被她看到了真正的『地獄』……一切就太遲了!所以……拜託、你——」

  誒誒誒!你怎麼又睡了!你整個人壓在我身上,是叫我等下該怎樣離開!不行,我還是推不動他呀!

  「喂,有人可以救救我嗎!喂……」

  拜託,就算是安賈莉姐也好,來個人幫我把他抬起來啊!

  已經過了不知道多久,還是沒有任何人過來!他們不會都睡了吧?我也很睏了,但總不該在種地方,還用這種姿勢睡吧!

  不行,還是很睏……我……我要……撐不住了……





  啊啊,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呢,要不是我身上還壓著個——誒,艾薩克沒還壓在我身上?而且背後傳來的柔軟觸感,我看來是睡在床上。

  這裡還是艾薩克的房間啊,難道他先醒來,還把我抬上床蓋好被子?

  這時候門口傳來「叩、叩」的敲門聲,我馬上下床上前應門,是艾薩克。

  「……嗨。」他看起來很累,也有點難為情的樣子。

  「早安。」

  別說你,我經過昨天那件事,我只要一見到你也會覺得很難為情啊!

  「那個……」艾薩克撇開了頭,「妳昨天來我房間幹嘛?」

  「呃……我看你老是在獨處,想關心你一下,不行嗎?」

  「啊,這樣啊……」艾薩克的目光游離不定,手腳還動來動,好像很緊張。「我昨天,有說過,或者做過甚麼嗎?」

  「我想沒有……吧。我只知道,你是個很好的人,只是不會表達而已,你可以不用那麼擔心我喔,因為再難受的我都撐過了呢。」我發自真心地對他綻開笑容。

  「啊——」艾薩克卻像受到甚麼衝擊般後退了一步,臉頰還瞬間泛紅!「妳要是敢把那些話說出去,我絕對會宰了妳!」

  「是是,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艾薩克。」

  「嘖,幹嘛用這種笑容對著我,這讓我很不舒服!」

  「哎呀呀,看看這小倆口,係在說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嗎?」

  這是安賈莉姐的聲音!她是甚麼時候出現在門口的?

  艾薩克似乎被嚇了一跳,他隨即轉身對著賊笑著的安賈莉姐說:

  「喂喂喂,妳是想要害我得心臟病嗎!而且我才不會喜歡那個飛機場!」

  「喂大哥,你說誰是飛機場!」

  他居然公開批評少女的身材!我管你昨晚有多真情流露,只要犯了這條罪就要判處死刑!

  「啊!喂,妳幹嘛踢我?」

  「哼,這是給你的懲罰!」

  「蛤?我完全不懂!」

  「話說呀話說,你們昨天究竟大戰了幾個回合啊?」

  「呃……甚麼『大戰了幾個回合』?」

  從安賈莉姐口中說出的,肯定沒好東西。

  「嗯?不就這個嗎!」安賈莉姐一隻手用姆指和食指擺出個圈,另一手只豎起食指,接著果然做起那兒童不宜的動作來!「你們昨天不是很激烈嗎?小蕾絲還誇張到喊救命呢!」

  「「才不是這樣好不好!!」」

  「哎唷唷,你們竟然還這麼有默契,還不係小倆口,呵呵呵~~」

  安賈莉姐現在的笑臉真的是她有史歷以來最欠揍!不過不用我出手,艾薩克已經一邊狂飆髒話,一邊奔出去追殺安賈莉姐了。

  呵呵,感覺我在這裡的生活會變得更精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