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冷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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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12
捺缽中,眾人都已到齊了,最深處當中的主位,由當今北國皇帝獨坐。他的面前,整齊的排了兩排毛皮毯子,一排兩個位置,分別坐著大皇子、二皇子、太子、和四皇子,一個個都是生猛粗獷的樣子,頗有北方漢字的威武氣勢。不過,每個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緞子做的。他們畢竟也不傻,天氣越來越暖和,早已不是穿皮草的季節了,既然漢人有更好的東西,那何樂而不為呢?
所有人,都是在毯子上盤膝而坐,面前都有一個小桌子,上面擺滿了酒菜,大家高談闊論,氣氛好不融洽。可是劉長洪一進來,大家都頓了一下。緊接著,人們剛要起身去照應兩句,發現又有一名漢族女子緊隨其後,於是,每個人的臉色都變了,包括主座上的大皇帝。
大皇子當先發難,怪笑道:「皇叔,我們素來聽說您喜歡特立獨行,卻沒想到您竟然獨特到如此境地。身為皇室成員,大家帶來的女眷都是契丹人,唯獨您帶來了一個漢人。」
劉長洪呵呵一笑,答:「那你們都把身上的衣服脫了吧,身為契丹人,穿著漢族的服飾,成何體統?」
二皇子哼了一聲,說:「衣服就是衣服,漢族的衣服也是衣服。」
劉長洪想也不想地回道:「人就是人,漢族人也是人。」
四皇子頓時拍案而起,怒道:「衣物是拿來用的!和人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劉長洪不禁眯起了眼睛,「你的意思是,除了你自己,其他人都是沒用的廢物?」
「你......!」
這時,主座上的皇帝發話了:「夠了!別吵了!寡人此次夏捺缽來此,一是為了讓咱們一家子人熟絡熟絡,將來好打交道;二是為了遊獵玩樂,散散心情。不是讓你們來吵架的!」
幾位皇子頓時沒了聲響。
劉長洪這才露出了會心的笑容,行禮道:「皇兄,好久不見。」
皇帝微微一笑,招了招手:「五弟,坐上前來,寡人在這裡給你留了個位置。」
劉長洪躬身答:「謝皇上。」然後便領著婉靈向前走去。
皇帝的臉色頓時有些難看了:「五弟,今天這是我們家族聚會,帶一個漢人進來,終歸不太好吧?」
劉長洪嘿嘿一笑,說:「皇兄,實不相瞞,這位叫張婷秀姑娘,是臣弟前些日子剛娶過門的正妻。」
「這不合規矩吧?五弟你也是皇室成員,娶一名漢人女子做正妻......」
「有何不好?先皇不是也娶過幾個漢族女子嗎?」
「先皇那是娶來做妃,不是當皇后啊。」
劉長洪聽得哈哈大笑:「無妨無妨,反正我又不想當皇上,管他那麼多規矩作甚!」
此話一出,幾名皇子和太子的臉色都陰沉了下來,唯獨皇帝的臉上笑開了花。
片刻間,劉長洪便坐到了皇上的身側,婉靈則在他的身邊落座。剛坐下,不遠處的大皇子便主動獻殷勤,撕下一塊烤羊肉遞了過來。
「婷秀姑娘,小侄方才多有得罪,請您見諒。」
婉靈微笑著點了點頭,答:「妾身愧不敢當,您貴為皇子,卻如此屈身,真是折煞妾身了。」
結果剛說完,大皇子的手一松,羊肉就掉到了地上......
「哎呀,真是抱歉,看我手笨的!」大皇子一臉的懊惱,一邊道歉,一邊又撕下來一塊羊肉,遞了過來,「來來來,您吃這一塊。」
婉靈點了點頭,剛要伸手,還沒說話,「啪嗒」一聲,羊肉又掉到地上了......
「嘿!今天這手怎麼不聽使喚了呢?」大皇子依舊是一臉懊惱,可是他的心思,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婉靈的表情頓時從笑容變成了尷尬,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在猶豫間,卻見劉長洪一伸手就撿起一塊羊肉,然後直接丟進了自己的嘴裡。
「哎!這......」一時間所有人都傻了眼,就連婉靈都呆住了。
劉長洪一邊嚼著肉,一邊笑道:「皇侄有心了,婷秀是我的妻子,不能讓她為難嘛。」
婉靈聽罷,溫婉地一笑,然後撿起了另外一塊羊肉。劉長洪見狀,卻是急忙制止了她。
「哎!夫人,你要做什麼?我讓侍女給你專門上一盤烤羊肉不好嗎?」
婉靈溫柔地說:「為何?這地上的肉,你吃得,難道我就吃不得?」
劉長洪聽得一愣,半晌,然後放開了婉靈的手,仰天大笑:「哈哈哈!好!不愧是我的夫人!」
於是,婉靈也將肉送入口中,細細品嚼起來:「皇侄有心了,肉的味道很不錯。」
結果這一次,輪到滿座的皇子們一臉尷尬了......
接著,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大家都吃飽喝足了,便開始了餘興節目——喚來了一些舞女,在牙帳中央表演。其餘人則一邊觀賞舞蹈,一邊喝酒聊天。
劉長洪和皇上兩人聊得正開心,下面的皇子們也三三兩兩的結為小團體,各說各的話。
忽然,劉長洪提了一句:「皇兄,這次夏捺缽的遊獵活動,不如添些彩頭如何?」
皇帝點頭應下:「寡人正有此意,有些彩頭,才好競爭,玩起來才有意思嘛!那依五弟的意思,應該拿什麼物件作為彩頭呢?」
劉長洪假裝思考了一下,說:「這是皇兄第一次添彩,就算圖個吉利,東西也不能太寒酸......我個人建議,那株千年人蔘拿來正好。」
皇帝一聽,連連搖頭:「那可不行。五弟你有所不知,要是一般的人蔘,哪怕五百年的,我也就給了,可是千年人蔘......這可是從漢朝留到現在的稀世珍寶啊!無論多重的傷,只要喝一碗它熬成的葯湯,都能在一個月內痊癒。」
「那個...實不相瞞,這個千年人蔘,是臣弟想要。」終於,劉長洪說了實話。
一瞬間,所有人都沉默了,紛紛看向他。
「五弟,你要這株千年人蔘做什麼?」
劉長洪長嘆一聲,說:「我能拿來做什麼?無非是為了救人嘛!其實,我前些日子遇到了北冥魔神。」
皇帝不禁皺起了眉頭:「北冥魔神?幹什麼的?」
「皇兄莫急,且聽我往下說。北冥魔神是中原的一位魔頭,他嗜殺成性,殘忍至極,而且武功極為高強。那一天他凶性大發,卻不知怎的遊盪到了這析津府郊外,正撞上我。臣弟哪有能力反抗,眼看就要被他殺死了。這個時候,突然殺出來一位青年少俠,自稱姓陸,二話不說就與那北冥魔神纏鬥了起來。」
「真是豈有此理!中原的魔頭竟敢來我北國撒野!那人後來如何?姓陸的少俠又是誰?」
「唉......」劉長洪哀嘆一聲,說,「那陸姓少俠的師傅師娘就是被北冥魔神殺死的,他此次從中原趕來就是為了尋仇。我見他二人打的難分難解,便趁機溜走了,回府以後我立刻調集重兵趕來支援,卻發現他們二人早已轉移了戰場,不知去向了。」
「後來,我託人百般打聽,才了解到。北冥魔神和陸少俠都回到了中原,兩人斗的兩敗俱傷,北冥魔神下落不明,而陸少俠也命懸一線,急需藥材救命。所以,臣弟才想要這株人蔘,以報救命之恩。」
剛說完,一直保持沉默的太子說話了:「想不到皇叔竟遭遇如此險境,這北冥魔神實在猖狂。恰好,小侄也有些中原的情報,我這就叫他進來,替您問出北冥魔神的下落!」
說罷,太子拍了拍手,高呼道:「疾風!進來問話!」
立刻,便有一名身著勁裝、面相俊朗的瘦削男子走入帳中:「主人,有何吩咐?」
「我問你,你可知道北冥魔神這個人?」
疾風點了點頭:「知道,北冥魔神是中原一大魔頭,練武成痴,殺心很重,在江湖中掀起了一陣陣腥風血雨,名頭很大。前些日子,他還殺了中原武林的兩位天驕——慕容毅和秦韻梅。」
太子明顯有些詫異,他原本以為這一切都是劉長洪編的,沒想到還真有其人,於是追問道:「那慕容毅和秦韻梅是何人?他們是否有個姓陸的徒弟?」
疾風答:「慕容毅和秦韻梅原是純陽派和峨眉派的首席弟子,其風華絕代睥睨一時。後來,他們二人結為夫妻,隱居紫薇山,據說開了個小門派,叫云渺宮。陸姓徒弟......確實有一個,叫陸云熙,他的名頭也很大,被譽為中原武林第一天才。」
太子仍不死心,繼續追問:「那北冥魔神現在何處?這個陸云熙又在何處?」
「回主人,北冥魔神下落不明,陸云熙據說也墜落懸崖,生死不知。」
劉長洪呵呵一笑,說:「陸云熙少俠沒有死,但是也命懸一線,皇兄,現在您可信我了?」
皇帝這才哂笑了起來:「五弟您說的這叫什麼話,寡人何曾懷疑過你呀?那個......疾風,幹得不錯,一會兒有賞,你先下去吧。」
「領命!」疾風遂欠身退出。
婉靈全程在一旁聽著,表情未曾變化過。她早就料到自己的身份有一天會暴露,只是沒有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至此,皇帝終於下定決心了,拍案說道:「既然陸少俠救了我五弟的性命,寡人也不是小氣之人。只是,那陸少俠畢竟是漢人,此事如果傳出去,我們皇家竟然用如此珍寶去救一個外族小子,我們會名譽掃地......因此,我決定——此次夏捺缽遊獵的彩頭,就是這株千年人蔘!若是五弟勝出,你便可大大方方的拿走人蔘,想做什麼都是你的自由。」
劉長洪頓時喜笑顏開:「謝皇兄!」
婉靈聽罷,也終於露出了欣然的微笑。
在商定人蔘之事後,眾人也看夠了舞蹈,於是又令舞女退下了。
趁此機會,劉長洪靠到婉靈的耳邊,低聲說:「婉靈姑娘小心,他們對漢人有很大成見,接下來說不定還有什麼陰招兒,如果皇兄不表態,很多事我也幫不了你。」
婉靈微微頷首,示意不用擔心。接著,又有三名魁梧的武者走了進來,婉靈一看就知道,他們都是練家子,而且有些功夫。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用說,這三人肯定都是沖自己來的。
果不其然,很快二皇子便笑著說道:「嬸嬸切莫見怪,我北國想來尚武,幾乎每個人都通些拳腳,所以經常在聚餐之後會有些比武之類的餘興節目。」
婉靈也笑了笑,答:「沒關係,我國民風彪悍、英勇善戰,這我也是聽說過的。今日一見,果然厲害。這三位力士似乎都是高手。」
「嘿嘿,算不得什麼高手,都是軍中的一些好手罷了......嬸嬸您可懂功夫?」
婉靈為難地皺起了眉頭:「這......」
四皇子立刻補充道:「嬸嬸怎麼可能不會武功呢?皇叔此前一直未娶,就是因為想娶一位武藝精湛的妻子。」
皇帝一聽,不由得來了興緻:「哦?五弟你原來還有這種嗜好啊?」
劉長洪哂笑兩聲,答:「臣弟確實喜歡功夫,覺得頗為華麗,但是自己練又嫌麻煩,所以就......」
「那弟妹就和這三位勇士練一練,露兩手給大家瞧瞧唄?」
劉長洪急忙擺手:「不不不,夫人只是粗通拳腳,就不獻醜了。」
皇帝一皺眉頭,說:「五弟你這是什麼意思?他們只是切磋切磋,又不是動真格的,大家難得興緻這麼高,你不好駁了大家的面子吧?」
「皇兄,這不是面子的問題,關鍵是一群大老爺們兒,和一個女娃動手,說出去豈不成了笑柄?」
太子這時接過了話茬:「就是玩一玩嘛,誰會說出去?」
劉長洪還要找些說辭,而婉靈卻主動接下了:「既然各位皇侄都這麼有興緻,皇上您也如此要求,那妾身就斗膽耍兩招好了。」說罷,婉靈便緩緩起身,走了出去。
皇帝頓時喜笑顏開:「好!巾幗不讓鬚眉!牙帳內不夠寬敞,不如我們到外面去?」
劉長洪長嘆一聲:「好吧,全依皇兄的意思。」
這一幕,在眾人眼裡看來,似乎是因為擔心婉靈而嘆的氣。可實際上,只有劉長洪知道——憑婉靈的身手,這三個武者怕是凶多吉少。之所以嘆這口氣,是因為不知道萬一打出事來,自己該如何圓場。
頃刻之間,所有人都來到了牙帳外,三名武者中的一名與婉靈相對而立,另外兩名稍退其後,其餘人則並排站立一旁觀戰。劉長洪仍不死心,想要再說些什麼,可是皇上卻伸手制止了他,轉而說道:
「雙方準備好了沒有?準備好了的話,這就開始吧。」
於是,婉靈率先躬身拱手,行了一禮。然而,這一禮還沒拜完,卻見那名武者竟已衝上近前,抬腿就是一腳!婉靈急忙抬手格擋,卻抵不住對方勢大力沉,一時間被踹飛了出去,狠狠摔到了地上。
婉靈吃痛,緩緩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旁的太子笑著說:「不好意思啊,皇嬸,我們北國人不講那麼多規矩,說了開始,那就馬上開打了。」
婉靈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然後終於拉開了架勢。武者見狀,頓時虎吼一聲,再次沖了上去,當頭就是一記重拳。婉靈側身避過,同時一掌反拍了過去,卻被武者一手接住。然後,武者一腳踢到了婉靈的后膝關節,婉靈腿下一軟,頓時跪倒下去,但也順勢一個翻滾,想要暫避鋒芒。可不想對方竟然追的很緊,婉靈還未起身,迎接她的又是當頭一腳!婉靈急忙抬手擋住,但又被踹飛了出去。
這一次落地,婉靈顧不上疼痛,急忙就想翻身起來,但緊接著就被人追上來,一腳踩在了背上。一瞬間,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湧上心頭,讓婉靈動了殺意。可是轉念一想,這裡是北國皇帝捺缽之處,重兵環伺、無數高手暗藏其中,況且千年人蔘還沒有到手,一旦搞砸了,云熙的傷勢怎麼辦?
於是,她又壓下心頭的怒意,痛苦地閉上了雙眼,咬緊牙關說道:「先生好身手,婷秀認輸......」
劉長洪急忙走上前去,心疼道:「好了好了,夫人都認輸了,趕緊住手!」
結果,皇帝出手攔住了他,笑著說:「皇弟真會說笑,我北國人比武的規矩你怎麼能忘了呢?」
「什麼規矩?」劉長洪確實不知道還有什麼狗屁規矩,但他知道這絕對是針對婉靈的羞辱。
果然,皇帝緊接著說道:「我北國人比武的規矩是:輸的一方,要跪地磕頭認輸。弟妹雖然跪地認輸,可還沒有磕頭呢。」
劉長洪頓時就變了臉色,低聲耳語道:「皇兄,你不用這麼狠吧?」
皇帝呵呵一笑,同樣耳語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騙我,什麼陸姓少俠,什麼北冥魔神......但是你的謊撒的很好,讓我抓不到把柄。」
「皇兄,我從一開始就沒想過能騙過你,但是我不能直接找你要東西,而你若要給我東西,也總需要個理由和台階,這才是我說謊的主要目的!還是說,你覺得我直接找你開口要比較好?」
「你如果直接開口要,我肯定不會給你。我現在也不想給你,那千年人蔘可是國寶。但是你設下的圈套讓我不得不把這個國寶給出去......我現在這樣已經很客氣了,只是羞辱你的妻子而已。如果我動了真怒,你知道是什麼後果,別得寸進尺。」
於是,劉長洪沒了言語。
這一切,其實都被婉靈聽得清清楚楚。如今的婉靈,也算是一個貨真價實的高手了,這點耳力還是有的,之所以故意輸掉比武,也是考慮到形勢險峻才做出的選擇。如今看來,自己還真的做對了,如果自己贏了這場比試,接下來等待自己的,肯定是成百上千倍的報復......
考慮到這一點,婉靈只得一咬牙,一頭磕在了地上:「先生好身手,婷秀認輸!」
皇帝這才喜笑顏開,大手一揮道:「好了,都住手吧,比試而已,別當真。弟妹,你也別往心上去,這是我們北國的規矩,你也知道規矩是不好打破的。」
武者聞聲收回了腳,臨走還冷笑了一聲:「花拳繡腿。」
婉靈假裝沒聽見,迅速站了起來,答:「沒關係,妾身不在意。」
太子這時忽然來了主意,主動站出來說道:「父皇,孩兒忽然有了一個提議。」
「哦?什麼提議?說來聽聽。」
於是,太子躬身答道:「孩兒聽說這山谷附近有一條河,河水清澈透底,兩岸重巒疊翠,景色甚好,故而提議——不如我們乘一葉扁舟,順河而下,一邊賞景,一邊吟詩作對,豈不美哉?」
劉長洪皮笑肉不笑地說:「還沒完了哈?大家趕這麼遠的路到這兒來就不累嗎?不如休息一天再說吧。」
他知道婉靈武功高強,所以他也知道婉靈的詩文水平不會很高,而自己的幾個皇侄,個個都是飽讀詩書之人,如此提議,不就是想在文采上面再羞辱一次婉靈嗎?
結果,皇帝又笑開了花:「這個提議非常好啊!皇弟,你說得對,我們趕了這麼遠的路,甚是疲憊,所以才更要遊玩散心、消除疲勞嘛!」
劉長洪哀嘆一聲,有了一種「不幸生在帝王家」的感覺。
這時,婉靈卻出言相勸:「夫君,既然大家都這麼有興緻,我們也別掃興嘛。大家一起遊山玩水,也是好事一樁啊。」
劉長洪還未來得及說話,皇帝便拍板了:「既然弟妹都這麼說,那就這麼定了。大家都先回去準備準備,然後就出發。」
說罷,眾人便各自散去,準備物什去了,只留下劉長洪和婉靈兩個人。
劉長洪急忙湊上前,說道:「婷秀!你不知道他們是在想著法子要羞辱你嗎?幹嘛還順著他們說話?」
婉靈笑了笑,答:「順著他們說話,讓他們把能用的招數趁早都用出來,發泄完心裡的不滿,我們才有好日子過。如果百般躲閃,他們只會變本加厲。再說了,這裡可是他們的地盤,我們也躲不過。」
「唉......」劉長洪不禁長嘆一聲,「婷秀,對不起。」
婉靈搖了搖頭,說:「北國人對漢人的成見我也領略一二了,只是,王爺您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您似乎和他們不一樣。」
劉長洪苦笑一聲,答:「我的母親就是一名漢人。先皇在世的時候,對我母親也很好,甚至一度要立我為太子,但是我拒絕了。」
「卻是為何?」
「因為自保啊。我很清楚,北國的貴族階層都很仇視漢人,我這個混血皇子在他們看來是血統不純之人,沒資格繼承皇位。如果我成為太子,能不能順利繼位先不說,哪怕當上了皇帝,將來先皇駕崩之後,我也會被群起而攻之,到時候下場只怕會凄慘至極。」
婉靈聽罷,不由得沉默了。
「後來啊,我也想開了。當皇上有什麼好?你看我皇兄,今年不過三十八歲,卻像是五十歲的老頭似的,整天勾心鬥角、四處戒備,一句話說不對就覺得有人要篡位,累不累啊?還是當個王爺好啊。論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論錢財,榮華富貴衣食無憂。也不用參與權力鬥爭,偏安一隅,每天提籠架鳥、遊山玩水,過得是神仙日子。這種好事,去哪裡找?」
婉靈不禁溫柔地笑了:「王爺您若不是皇室中人,我倒真願意與您結義金蘭,互稱兄妹。」
「只是兄妹嗎......」劉長洪有些悵然。
婉靈微微屈身,道:「那,我就先去收拾東西了。」然後便款款離去......
半個時辰后,眾人便已泛舟於清流之上。也不知他們從哪裡弄來了一艘客船,足可坐十餘人。這恐怕是太子早就計劃好、備在這的吧。
言歸正傳。此時眾人已在舟船之上漂泊了半個時辰,放眼四周皆是鍾靈毓秀、高山流水,可謂是山河秀麗、對影流霞。大家飲酒作樂,好不痛快。不知不覺,已是酉時,日光已漸傾斜。又不知從何處飄來一片雨云,竟下起了濛濛細雨。一時間江上煙波漸起,斜陽斑駁如畫。
劉長洪見光線偏暗,便主動點起了一盞油燈。而婉靈,卻是出神地望著窗外,有些觸景生情了。這片煙雨朦朧,令她徒增傷感。
這時,大皇子眼珠一轉,說道:「父皇,您看兒臣等在這船上坐了許久,光顧著飲酒談天,卻是少了些詩文風月。恰遇此時煙雨朦朧,美景如詩如畫,不如......」
皇帝點了點頭,答:「孩兒說的有理,那麼,就由寡人先開始吧:
水光瀲灧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大皇子拍案叫好:「好一首《飲湖上初晴后雨》!那麼,孩兒就獻醜了:
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
白云回望合,青靄入看無。
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
欲投人處宿,隔水問樵夫。」
二皇子不禁擊節讚歎:「這一首《終南山》叫大哥吟誦出了精髓,令人回味無窮!那麼接下來,該我了:
落日綉簾捲,亭下水連空。知君為我新作,窗戶濕青紅。長記平山堂上,欹枕江南煙雨,杳杳沒孤鴻。認取醉翁語,山色有無中。
一千頃,都鏡凈,倒碧峰。忽然浪起,掀舞一葉白頭翁。堪笑蘭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籟,剛道有雌雄。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太子連連稱好:「二哥這首《水調歌頭·快哉亭作》,當真是妙不可言。三弟就斗膽獻醜了:
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
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
「好一首《宿建德江》!真令四弟我自慚形穢!」四皇子慨然嘆道,「那我便誦上一首《長相思·一重山》吧:
一重山,兩重山。山遠天高煙水寒,相思楓葉丹。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閑。」
吟罷,眾人紛紛叫好。忽然,皇帝看向了劉長洪,便笑道:「五弟,接下來該你了,可別想逃掉哦!」
劉長洪哂笑道:「皇兄,五弟我的文采怎可與您相比?還是不要獻醜了。」
可是,皇帝卻不依不饒:「五弟這叫什麼話!大家一起玩樂,高興就好,有什麼獻醜的?你可不要駁了我的面子。」
「這......唉,好吧。」於是,劉長洪認命了,「那五弟我,就斗膽獻上一詞:
閑云野鶴,一葦清渠盪。
片葉總薄情,無人訪。
束冠花前月,青梅酒,玉壺燙。
醉眼貼金榜。
曲高和寡,簾卷晚風獨唱。
丹青妙筆添虛妄。
凡塵多愛恨,生迷障。
忍顧浮生事,天涯路,難名狀。
且把西樓上。
戲說千古,自有痴人相望。」
一詞念罷,所有人都呆住了。只有二皇子愣愣地說道:「這是鶴衝天的詞牌啊,可是我怎麼不記得有這首詞?」
太子悄悄踢了他一腳,低聲答:「這是皇叔自己作的詞......和我們這些只會借古人作品來炫耀的人比起來,皇叔才是真高人。」
婉靈也聽得微微一笑,這位王爺,當真是「吾修文物彬彬不異於中華」。
片刻之後,皇帝率先打破了沉默,哂笑道:「五弟你可是真人不露相啊,還故意裝作文采不行。現在看來,你的水平何止勝我百倍。」
「不敢不敢......」劉長洪急忙謙虛了起來。
可是下一刻,皇帝便轉移了話題:「現在,大家都吟詠過詩詞了,只差弟妹了。弟妹出身中原,應該深得詩詞文化的精髓吧?不如念上一首,給寡人露兩手?」
婉靈溫婉地笑答:「既然皇上如此要求,妾身便斗膽獻醜了:
簇簇繁華催更老,酒足簾卷人消。
去年柳岸向南橋,殘燭夢斷,知是萬重遙。
忍顧夕陽無限好,幾時煙雨瀟瀟。
孤舟泊岸煨初寒,掌燈輕看,山水點漁樵。」
所有人都沉默了。這是一首《臨江仙》,而且又是原創新詞,意境與此情此景頗為融洽,可謂是上佳之作。原本想要藉此羞辱婉靈一番,怎料婉靈竟然也是一位高手,這不是班門弄斧么。
劉長洪聽了這首詞,也頓時眼前一亮。他沒有想到,婉靈不止武藝高強,文采竟也如此出眾!這樣一位完美的女子,不是天女是什麼?
可是,只有婉靈自己知道——這點文采,只能在北國顯擺顯擺。若是放在中原,詩詞文化極盛之地,自己恐怕泯然眾人矣。
接下來,所有人都沒了言語......他們還能說什麼?劉長洪和婉靈兩人都是高手,在他們倆人面前顯擺文采,不是自取其辱嗎?於是,眾人草草結束了行舟,返回了捺缽之處。這一天的行程,也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