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起始與終結的序言(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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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09
賽亞全身僵硬,用超過五秒時間才理解這句話背後想表達什麼意思,緊隨而至的是自背脊竄起的寒意。
在腦袋做出結論之前,身體已經搶先行動。
但還是不夠快。只見薩列平抬的右手做出向下揮落的動作,頭頂倏地降下由熾烈白光構成的魔法劍,不偏不倚命中正欲起身的賽亞。
轉瞬即逝的冰冷過後,就是燒灼般擴散的劇痛。光劍筆直穿背而過,好不容易抬起的身軀重新被釘回地面。灼熱感自背脊蔓延開來,賽亞口中冒出不成聲的低吟,一時間無法意識到那烈火焚身的不適感是痛覺。
天使自高處覆蓋的黑影帶走月亮最後一絲光芒,將心中懷抱希望的人們送入黑夜的泥濘之中。薩列搖頭,擺出情非得已的態度:「原諒我有點粗魯的行為,因為你看起來不像會乖乖保持安分呢。」
「不要……妨礙我……」從頭盔縫隙中噴濺出血沫與黑煙,賽亞激動不已喊道。
光劍巧妙避過所有骨骼和內臟,並不會造成致死傷害,這已經不是巧合能夠解釋,說明薩列對於魔法的掌握擁有極為可怕的精準度。
想離開地面的意志牴觸插在背上的光劍,手指在泥土上抓出怵目驚心的抓痕。大家會不會有危險?能順利逃出生天嗎?爸媽有沒有怎麼樣?莉蒂雅……
「不要這麼心浮氣躁。要不我們聊聊天?」
「閉嘴!」
薩列的聲音將賽亞從混亂的思緒中拉回,其語氣淡然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猶如兩位多年不見的好友碰面展開攀談,彷彿眼下發生的一切和自己絲毫不相干。對於那若無其事的態度,賽亞只感到無法抑制的憤怒。
他根本無心交談,自己受困在這裡的同時,營地那邊正遭到大量亡靈的襲擊。如今優斯格村在經歷整夜的騷亂後已經難以組織起像樣的應對,只會演變成單方面的屠殺。
冰冷的泥水和失溫的鮮血交織在一塊,弄髒賽亞狼狽的身體。心急如焚卻未能有所行動,光劍上的神聖力逐步癱瘓他的行動,尖銳的疼痛令視線一度陷入空白,從手腳至腳尖一一陷入麻痺失去知覺。
傷處冒出排斥反應的黑煙,想把入侵體內的異物給破壞掉,但效果低落,一時半會絕無可能掙脫。
「不用多久時間的,耐住性子,很快一切就會結束。到時我會放你自由,同時也會識相地離開。很簡單吧?你只要等就行了。」看出對方的焦慮,黑白交織的詭譎假面帶著刻薄到殘酷的冷笑,顯露出藏匿在背後的邪惡一面。
等待。這恰巧是現在賽亞絕對做不到的事。
在這乾耗的時間裡,又有幾個人死於刀劍之下?珍視之人的模樣一一浮現,賽亞無法容許自己竟然沒有和他們待在一塊,沒能好好保護優斯格村的所有人。
但眼前的天使卻要求自己等待,要自己對其他人的性命置若罔聞。
「混帳……你到底還想害死多少人?連剩下的人你也不放過!」
「人族國度前來捕殺你們的士兵總數超過一百,單靠你那拙劣且不成熟的力量運用方式能應付嗎?我認為可能性是零呢。就算我沒有出手,你們所有人一樣會在日出前死去,就連你也不例外,魔王的繼承者。」
像是預見其中一種未來的可能,薩列侃侃而談,打從心底認為優斯格村的人無法存活下去,會在弱肉強食的適者生存法則中徹底淘汰。
「你──」
「我看過你的戰鬥兩次。」
有什麼根據──賽亞沒來得及應聲,薩列直接打斷繼續品頭論足,邊說邊在倒地不起的賽亞悠閒地周圍繞起圈子。
「光是面對二十人以內的小規模部隊你都戰勝得很勉強。方才也是,我還沒真正意義上展開『操縱』,僅會簡單幾個動作的死靈你也應付得極為吃力,雖然表現超出我的預期,但也就僅止於此。」
薩列的聲音不帶溫度,撇除任何情感發出純粹的問句:「你真以為自己可以將所有人族國度的追兵解決掉,還不讓任何一人傷亡,最後所有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不會吧?」
美好的未來藍圖,只存在於妄想之中。
賽亞啞口無言,他心中或許幾度如此樂觀想過,但連自己都知道不可能。能活下多少人?追兵如果真如眼前天使所說超過一百,自己真能成功保護住大家嗎?
「我們……」
沉默片刻後,賽亞發出壓抑情緒的低語。
「不好意思,能說得大聲點嗎?」停下腳步,從上方俯視的目光讓人萬分厭惡。
「……我們的未來,憑什麼……要由你們來介入和決定!」
神魔兩族的恩怨糾葛、大賢者一族所扛下的責任……和這些並沒有關係,賽亞無意去牽扯這些過於複雜的東西,現在說的是關於優斯格村的數百條人命的事。
「要不是你們把這裡的消息洩露,根本不會有這麼多人死!還好意思以施捨者的立場惺惺作態!」
憑什麼他們就要接受以死亡為前提的悲慘命運?
「所以我不是說過了?這一切都是必要犧牲,為了這個世界繼續正確的向前進展。」薩列摻雜著哀嘆如是說,還誇張地聳肩表現出無奈的模樣。
這個世界是錯誤的。用他們優斯格村所有人的性命當成墊腳石的世界錯得離譜。
如果說這就是所謂的「正確的世界」,那它直接毀掉算了。
「說這麼多,應該足夠理解才對。讓你待在這也是為你好,我們是在保護你,懂嗎?讓你不會就這麼滑稽地死去。」
雙方打從一開始對話就沒有交集,永遠不會出現可以接受的折衷點。永遠不。不清楚薩列是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擅自替這話題做出總結:「你成為魔王這一事實,讓你獲得繼續活下去的資格。就不能單純替自己可以活下去這件事感到慶幸和知足嗎?」
那不解的話語不是假裝出來的,而是薩列真心如此認為。從無人生還的事實中挑選出一人獲得拯救,該滿足了才是,為什麼還想要求更多?搞不懂……
橫亙在人與神之間偌大的價值觀差異,在這裡展現其冰山一角。
這段期間,潛伏在心中的魔王依然毫無反應,打算作壁上觀到最後,彷彿現在的進展同樣是他所樂見的一樣。
神族和魔王之間明明是千年的世仇,在此時此刻卻驚人地不謀而合。雙方沆瀣一氣,都渴求見證少年緊握在懷裡的希望幻滅與終結。賽亞‧希卡夫的個人意志則被永久擱置。立於棋盤兩側的掌棋人,從一開始就不是他。
近乎單向的對談也到了盡頭,薩列將目光移向背後。遠處,黑暗中帶著微弱的星火光芒,幾縷黑煙從林間竄起。
「你有嗅到嗎?新鮮的死亡氣味都傳到這裡來了。」
「!」賽亞全身霎時變得冰冷,在頭盔下的雙眼圓睜,眼中浮現前所未有的驚愕。
從死靈們出現開始算起其實只過了幾分鐘──已經過了幾分鐘。
風,從那個方向吹來。冰冷中帶點濕氣,還摻雜著若有似無的鐵鏽味。那是眾人歇息的營地方向,仔細定神聆聽,似乎能聽見幾不可聞的失序呼喊。
「能和你對話我表示很愉快。雖說是久違的再會,但我還有其他事情必須去處理,是時候該說再見了。這魔法的作用再過不久就會解除,你很快就能重獲自由。」
薩列退著走幾步,接著緩緩張開收攏在背後的三對羽翼。逆著月光,那黑白交織的模樣形成一種既端莊又詭譎的姿態。神秘、邪惡、神聖、正義、慈悲、殘酷……不論讚美和詆毀,諸多辭彙都難以正確界定他的本質。
「或許還能見他們最後一面,這幾分鐘內回去的話。你們人族對同伴的死似乎很敏感?」
翅膀輕振,天使的雙足慢慢脫離地面,整個人向上升起。
「閉嘴……」
「喔,差點忘了。」薩列像是注意到什麼,進行補充:「屆時我會讓所有死靈不再動作乖乖躺平,放心吧。要不然你一不小心就這麼被幹掉,我們也很傷腦筋。」
對於那滿是餘裕的從容態度,賽亞無法繼續忍受下去,用堅毅的嗓音吼道:「薩列,給我閉嘴!」
行動被封死的如今,賽亞‧希卡夫發出靈魂深處的吶喊與抗議。聲音雖大,卻無形間已經失去魔王應有的從容和銳氣。
「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對這般滿懷殺意的忿恨之語,薩列在面甲後似乎愉悅地笑了。
「就是這樣……讓恨意成為你活下去的動力。我會好好期待再次相遇的那天到來。」
帶來死亡和厄運的天使身影漸漸變小,那俯視下方的眼神同時蘊藏悲憫和輕蔑。他絲毫不介意賽亞對自己的粗魯言行,還開始揮手告別。
「不許逃走!我要殺了你,薩列!殺了你!」
伸出的右手,試圖捕捉空中將消失的影子。
內心深處明白這是不可能的,從之前攻擊未能奏效就能曉得,雙方實力差距過大,只要薩列有意,自己在他面前死一百次都不夠。但外在的感情拒絕去承認這一點。
一旦接受自己的無力,接受自己之所以活著是因為被可憐,整個心靈一定會徹底壞掉。
於是身體自動產生保護機制,防止心靈面臨完全崩潰。情緒不斷上湧,用激昂的感情忽略這個事實,暫時自我麻痺,產生自己並非受制於他人的甜蜜錯覺。
「啊──!」
在封鎖行動的光劍消失之前,自欺欺人的呼喊始終沒有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