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不需要伯樂的神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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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04

  
--關於一匹粗魯、無禮、沒水準的野馬。
  
  
  陸駒,行事風風火火、性格高調狂放,同儕與朋友對他的認知,正如他給自己取的網名--不需要伯樂的神駒。
  
  極高的行動力與自信,在其他人畏畏縮縮、擔心害怕可能造成什麼樣的後果或無法完成任務前,他就一馬當先地組織、統籌與規劃,行或不行只要他一句話,只要他說辦得成,什麼樣的事都會在他手下順利完成。
  
  如此誇耀自己能力的存在,又何需伯樂開發?
  
  然而就算是這樣的神駒,在面臨團隊行動時,也有無法使力的地方。
  
  「搞什麼啊?身為主唱卻一直缺席團練?想死啊!」
  
  雖然距離校慶表演還有半年準備期,但對於經常性缺席的主唱,而且缺席理由是為了陪女友,陸駒相當不滿,終於忍不住狠狠踹了鼓組一腳,發出極大的聲響,嚇得所有團員噤聲。
  
  但就算看起來暴怒的陸駒,其實也還沒到怒瘋了的程度,只是意思意思地踢了鼓腳,沒想到瞬間發出的聲音那麼大……掃視其他團員一眼,收歛了怒火,再度揹起自己的電吉他。
  
  「算了,沒主唱咱們也能照練,開始吧。」
  
  「嗯……」其他人只能乖乖應聲:「好……」
  
  震耳電音順著陸駒指尖飛掠過弦而響徹教室,隆隆震起了節奏鼓音,緊跟而上的貝斯與鍵盤合奏出了主旋律,那該是一首搖滾曲,卻因少了歌聲引導靈魂,而純粹直白地撼動著彼此的耳膜。
  
  怕互相干擾到彼此的練習,熱門音樂社預定要上台表演的幾個樂團分別選了不同日子的放學後,在音樂教室進行團練,陸駒這一團則分配到了星期五放學時間。
  
  一星期只能有一天團練,六日大家的日子又很難排在一起,所以就算還有半年準備期,團員們對主唱連續三個星期缺席這件事仍相當不安。
  
  練完一曲後,短暫的間歇,鼓手提出了他的擔憂:「如果他連上台那天也不來,我們怎麼辦?」
  
  面對鼓手這樣的疑問,陸駒給了個頗令他們意外的答案:「我認識一個學弟很會唱歌,有機會我帶他過來練習,如果能稍微讓那混蛋警覺一點就好,如果他再擺爛……你們同意換主唱吧?」
  
  「這個嘛……」鍵盤手、貝斯手和鼓手三人面面相覷,說不出個答案。
  
  「怕背叛他是吧?那我們就讓學弟來陪陪我們就好,那傢伙肯乖乖來練習是不會拔掉他主唱位置的,這樣行吧?」
  
  「嗯……」「我會再問問他啦……」
  
  然而陸駒是很認真地在考慮,把於熙當作主唱備胎這件事。
  
  在團體中,有個強勢主導的人的好處是,自己不用想太多,照那個人安排的去做就好。
  
  壞處是……
  
  不如他心意的人很容易被剷除掉。
  
     *     *     *     *     *
  
  結束團練後,陸駒回宿舍收拾一下東西,粗略整理整理,便往公車站去,搭車回老家。
  
  他並不是在每個週末都會回去家裡的人,大約是一個月一次的規律,然而那並不是為了省錢,單純只是因為,他和那個家沒那麼親。
  
  長程公車,大約一個小時半,之後再換市區公車,只要十幾分鐘,他就能抵達那大宅之前。雖然只有三層樓高,但卻佔地百坪,高聳的圍牆內有寬敞的庭院和車棚,繞著大宅牆內種了九株主人偏愛的櫻樹。宅子本身有些老,但刻意設計過的浮雕與裝飾,在三十年前肯定是極為風光的豪宅。
  
  只是那些與陸駒無關。
  
  拿出家門鑰匙,進了大門,越過門庭,進了家門,應著他進門的開關門聲,一個小男孩開心地衝了出來,抱上他的大腿:「哥哥!哥哥!你回來啦?陪我玩!」
  
  摸摸他的頭,陸駒再度戴上溫和的微笑:「先告訴我,小馳這陣子在家乖不乖呀?」
  
  「有!我好乖的!不信問媽媽!」
  
  「好,這是給乖孩子小馳的禮物。」
  
  摸著孩子的手一翻,就落下了一個小玩具飛機,在小男孩攤開的掌心裡:「謝謝哥哥!」
  
  陸駒的弟弟--陸馳,年約六歲,明年也要上國小一年級了。
  
  過去有個祖先讓人算命,說他們陸家的子孫命名必須有車或馬才行,不確定是不是唬爛的,但之後的子孫的確是發達了,以貿易商發跡,靠著便捷的交通輸送有無,成了本地相當有名的商人,之後也在父親陸輔買賣炒作房地產之下大賺一筆……
  
  但這也和陸駒沒多大關係,因為他……
  
  「駒,你回來啦?」陸馳的母親走出房門,見到他也只是微微一笑,生份得像是外人。
  
  「是,我回來了,阿姨。」陸駒向她敬了禮,而她也頷首微笑。
  
  陸駒並不是這戶人家的血脈,他只是男女主人收的養子。
  
  若問起為何當初他們要收養他的理由,他們的答案是,陸駒是他們的救命恩人所託付給他們的,所以他們不介意陸駒不認他們為爹娘,他可以直呼他們叔叔和阿姨,畢竟認養他的時候,他已經是六、七歲的孩子,知道自己的親生媽媽是誰,也就不勉強一個孩子接受陌生人當他的父母了。
  
  但是陸家雙親待他極好、有如親生,為他請來專業的家教指導此國語言的讀寫,也花了不少時間讓他融入這裡的生活習慣,所以陸駒對養父母從來沒有怨言,他們為他做的相當多,雖然背後原因不見得是愛,但那也足夠了。
  
  「對了,有你的信。」女主人像想到什麼,轉身往電視櫃下去,找出了一封信,面帶微笑地交給陸駒:「這是你媽媽寄給你的,快去看吧。」
  
  「欸?」對於這封信,陸駒收得相當驚喜,連笑也忘了,急急接過,不忘了說聲「謝謝阿姨!」轉身便提上行李往自己三樓的房間去。
  
  「哎哥哥陪我玩!」
  
  抱住正想跟著往樓上衝的小兒子,女主人笑道:「小馳等等,哥哥收到他媽媽的信很開心,你先讓他看信,他看完就會來陪你玩嘍。」
  
  「真的嗎?」「真的,哥哥也想跟小馳玩,等等就會下來了。」
  
  陸駒腳步難掩急促,打開自己的臥房門,裡面和他上回離開時一模一樣,收拾乾淨整齊宛如樣品屋似地,沒有雜物擱在桌與櫃上,空盪盪地,可以由他隨手扔下行李不管不顧,立刻拆開那封因妥善保管而顯得表面潔淨的航空信。
  
  略厚的信封,開了後抽出內容物,是一紙信與三枚照片。其中一張照片上是三口家庭,面容滄桑看似飽經風霜的一對中年男女,懷抱著襁褓嬰孩,對著鏡頭笑得好幸福。另外兩張,一張是夫婦合照,一張是母子合照,一樣都是有著極幸福的微笑……
  
  上一次收到母親的來信,是她終於找到真愛、可以共同攜手白頭的消息,那時她附的照片,是她和再婚對象的婚紗照,與婚禮現場合照。
  
  也許他該生氣、該嫉妒的,能在母親雙手環抱間幸福成長的孩子不是他,而是他同母異父的弟弟……
  
  但其實他心裡無感。
  
  要說他不愛自己的母親嗎?不,他是愛的,只是母親臉上的笑容不是勝過一切嗎?
  
  她現在在另一個國家,過著幸福的生活,有愛她也被她所愛的男人在照顧著她,兩人有了愛的結晶,他該為母親得到幸福而高興。
  
  他那不幸的母親,終於等到屬於她的幸福了。
  
  信紙上訴說著她現在的生活、她有多幸福、她有多想念他……但是他在這裡過得很好,所以她不要求他過去和她團圓,只會每晚,為他的幸福祈禱:
  
  『請神明,保祐不在我身旁的那個孩子,能過得幸福、有人愛他……如我愛他那般愛他。』
  
  闔上手中的信紙和照片,陸駒仰頭,深深吸了口氣。
  
  想著該回怎樣的內容給母親,並從衣櫃內尋出一只上鎖的木箱,拿出只有他有的鑰匙,打開它,將母親的信件與照片和過往她所寄來的所有信件照片收藏在內,再小心鎖上,放到衣櫃裡最深處藏放。
  
  告訴母親在學校交了很多好朋友、養父母對他很好為他買了一把電吉他、小弟弟陸馳也要準備上小學了……他可以說的,有很多很多。
  
  唯獨不說他想她。
  
  
  
  野馬並非無韁,只是……他不會讓人發現那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