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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2-02
升上五年級,照慣例要分班、上台自我介紹。
這次和我分到同一班的老同學是趙明慶。說起他,自從三年級經歷「隧道女鬼事件」,以及後來的「撿紅包事件」,他對於鬼神之事非常篤信,原本大大咧咧、快言快語的個性收斂許多,變得既乖又老實。
輪到我上台了,見到趙明慶,面對如此好相處的人,我情不自禁湧現出愉悅之情,內心感到十分輕鬆。我流暢自如地介紹自己的興趣、嗜好,因為曾經上台領過觀察手冊的獎,我的介紹大部分就著重於木雕,引得台下不少同學的熱議。
我笑了,發自內心地笑,國小的這幾年,每次在台上發言,從未像這次一樣,我深深感受一切盡在我的掌握。我有預感,我在這新的班上,不用再擔心交朋友的事了。
果然,剛一下課,就有好幾位同學來我座位旁找我說話,我眼角的餘光則瞄到,趙明慶獨自一人走出教室,或許是要找以前的老朋友也說不定。
找老朋友,可不是一件好事。有時候,你尋尋覓覓,走過好幾個班,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以前還說得上話的朋友,卻發現他和身旁的新同學有說有笑。
厚著臉皮前去搭話,他也不至於無情無義不搭理人,回了個招呼後,便繼續和新同學聊天。這時的自己,留也不是,走也不是,那滋味說有多不好受,就有多不好受。
不過,我並不覺得趙明慶會那麼慘,他雖然性格有些變化,但還不至於像我以前一樣內向。
有同學說想要看我當時得獎的觀察手冊,我搖搖頭,表示東西不在我這裡。事實上,我的觀察手冊交出去後,就沒有再還給我過,估計全校就只有我受到這樣的待遇。
眾人直喊可惜。
我笑了笑,「雖然不在我手裡,但是,去教務處的展示窗就可以看到了。」
我的作品被教務處強制徵收了,因為我突破正常觀察手冊的創作形式,開創了先例,使得老師們堅信觀察手冊這個項目大有可為,能夠培養、鍛鍊學生的創造力,往後的暑假,通通要加入觀察手冊這一項作業。
老師們很期待下一件超越一般水準的作品。
討論一番,眾人決定就下節下課一起去教務處看,而我身為話題的中心,當然無可避免,也是要走一趟。
大家看著我的木雕,向我詢問製作過程及他們腦中的疑惑,我不厭其煩地一一詳細解說,下課時間不長,回答幾個問題就打上課鐘了。
跑回教室的過程中,我回想窗內的觀察手冊,我發覺它對我而言,已經不再有任何吸引力了,當初感到引以為傲,現在卻只覺得平凡至極。我全部的重心都投入在如何使木船乘風破浪。
我和新同學相處得很愉快,但我清楚,這只是一種表面的交流。也許他們之中,有人是真的想把我當作能分享心事的朋友,我對他們卻完全沒這樣的想法。
人與人之間不應該隨便劃分等級,可老實說,一千、一萬個普通朋友都比不上築幸一個人。
等待築幸的日子裡,我除了繼續試驗木船,做的最多的事就是跑步,我常常在隧道裡來回奔跑。因為沒其他人來,加上隧道呈直線狀,路上無阻礙,我會閉上雙眼,享受全身融入黑暗,只管往前衝刺的特殊爽快感。
我感覺這樣跑似乎比較不會疲憊,唯一可惜之處就是,跑一段時間就會碰撞到隧道的兩側。
這並非是沒有意義的活動,一陣子過去,我能明顯察覺自己的體力變得更好,跑步的速度加快了一點點。
我喜歡跑步,因為跑步是我所知的運動中,我認為最不需要技術的。擺動手臂、邁開步伐,身體就跑了起來。
換句話說,只要重複這些簡單的動作,就能與其他人一較高下。跑步是非常直觀的運動,誰先越過終點線,誰就是贏家。
我非常喜歡這種乾脆地分輸贏的運動。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跟超能力有關。
我認為超能力、體能和腦力什麼的,通通都是我們身體所具備的能力,只不過,超能力被牢牢鎖在最深處,是種潛能,所以,一般人才無法使用。既然超能力也源於體內,那麼藉由跑步鍛鍊身體,搞不好有天就能激發超能力也說不定。
汗水如雨淋,一陣微風吹來,無比涼爽,甚至讓我感覺有些冷。
我不敢吹風吹太久,便從書包拿出毛巾擦拭汗水。
我的口袋其實就有手帕,但手帕是為了留給築幸使用,萬一我現在用了,築幸碰巧出現,然後需要用手帕,那就麻煩了,所以,我都會另外再帶一條毛巾。
把毛巾掛在脖頸上,鼻孔呼出幾口沉悶的熱氣。
望向隧道的另一端,微小的白色隧道口,小得彷彿隨時都會閉合。
跨坐上腳踏車的椅墊,我頭也不回地返家了。
一月初,除了體育課,我已經不太常跑步。
身著學校的厚外套,在溪邊放下木船,不免會接觸到溪水。溪水雖未結冰,卻凍徹血與骨,放小船本來是個遊戲,然而,在這樣的季節,卻變得像是酷刑。
我撿起翻覆的木船與石頭,低頭沉思。
木船一直都有定時進行替換,石頭則都是同一顆,會不會是經過無數次的浸泡,石頭被水蝕去了一點,重量因而改變?不,應該不太可能,每次石頭泡進水中,我都很快撿起來,並用布吸乾水。
築幸就是在這個時間點回來的。
我們都知道彼此就讀的學校,只是不曉得對方所在的班級,所以,如果我真的想早點見到築幸,大可在之前的時候,到築幸的國小附近碰碰運氣,但我並沒有那樣做。
我不確定築幸實際上是怎麼想,這僅是我個人的體悟。
我覺得有些事情,築幸並不想讓我知道,唯有她願意說出來,才代表她准許我往她更靠近一步。我不能擅自去打探她的隱私,那會破壞我們之間的信任與情誼,她之所以總是在隧道與我見面,是因為這是我們默契開始建立的源頭,也是因為在這裡,她可以無所顧忌,在我面前呈現她最好的一面。
我以為我很了解築幸,可是,現在我卻有點看不透她。
這天下課,我依舊飛速到達隧道。
剛過隧道一半的時候,我就望見遠處有一道牽著腳踏車的身影。
我用力踩著踏板,早一秒也好,想要盡早到她身邊。
一見到築幸,我高興地向她打招呼。
她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微微扯了扯嘴角,又恢復成冷漠的樣子。
我以為她心情不好,所以,就先分享自己這幾個月的生活大小事,可講著講著,我發現有點不對勁。以往,就算築幸心情再差,她也不會一聲不吭,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樣子簡直像是回到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不對,或許還要更糟。
我邊講邊偷偷觀察她,發現她雙眼無神,明顯沒有再聽我說話。
我想起來,我忘了講暑假時木船成功渡至下游的事,但是,現在講有用嗎?恐怕築幸左耳進、右耳出,根本無法與我分享那份激情。
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什麼事?
結果,築幸一語不發,待到平常道別的時間,她稍微恢復點精神,向我說再見,就毫不猶豫轉身離開。
從這刻開始,我心神不寧,不停在想她隔日會不會再來隧道。
我感到極度恐懼,難不成我就要失去她了嗎?
手指壓下煞車把手,想要回頭去找她,卻怕惹她討厭,說我大驚小怪。
我咬牙忍了忍,決定信任築幸,如果她真的都不來了,大不了我再想辦法去她學校附近找她。
隔日,她還是來了,但還是一樣沉默。
我試著問她演戲的情況如何?不料,她竟冷冷瞪視著我。
她的雙眼水汪汪的,似乎夾帶一絲怨氣。
我嚇到了。
如果說,以前向我哭訴的築幸是柔弱的水,那麼現在的她,就是足以傷人的冰稜。
雖然後悔問了那問題,我也藉此找到她變成這樣的原因。
我心慌地移開視線,意外看到她膝蓋以下有幾個黑印,大概是瘀青。我想看清楚些,微俯下身軀靠近她,她恰好背過身去。
瞅著她的背影,心裡七上八下。我盡可能保持安靜,躡手躡腳靠近她。
我雙手握在她兩邊的上手臂,一個施力,想要帶動她,把她轉過來。
沒想到,她身體卻抖個幾下,掙脫開我的手。
我感到很受傷,我們如此親密,她從來不會抗拒我的接觸,而現在的她……
她面向我,咬牙閉眼,臉皺成一團。她睜開雙眼,表情不悅,不過,瞪了我一眼後,突然就軟化下來,咬唇沉默。
這時,我察覺自己雙眼發熱,會不會是因為我面露悲傷,她的態度才有了變化?這麼說,她還是在乎我囉?
我有一搭沒一搭說著從書上看到的故事,她坐在我身旁專注地聽著。
今天看起來又要毫無對話地結束。
築幸起身非常緩慢,有種違和感。我苦苦思索,想出了一個極為可怕的推測。
我想要抱頭尖叫。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背後彷彿爬滿了毛毛蟲,渾身發麻。
我發出與平時不同的聲音,猶如被掐住脖子的雞,尖聲問:「築幸,妳的衣服底下是不是有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