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0 滿溢陽光的黑暗

「喝啊…」

0110突然起身，同時因為意識昏迷前的窒息感而像是哮喘般下意識深呼吸，然而卻正好迎來一陣天旋地轉。

「呃，我的頭。」

不是身體出狀況，而是撞到了天花板。0110輕輕撫摸自己的額頭，用模糊的視線稍稍去理解現在的狀況，自己只知道在逃脫後來到不是白色房間的地方，卻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

「好黑…這亮光又是甚麼？」

0110對牆壁輕輕一摸，刺眼的光芒直入她的眼球。

陽光。

帶著溫暖，鵝黃色印象的黃絲巾，明明只是在自己的肌膚上輕拂，0110卻為過去習以為常的觸感而感動。就算地下室供吃供住，卻怎麼也比不上這平凡的一瞬。

0110手指又稍微搓一搓，剛剛自己撥開的是厚厚的報紙。再透過陽光細細觀察四周，自己似乎是待在一台廂型車上。

這樣的話，0110便稍稍安心，自己的四肢沒被拘束，又不是被關在密閉房間的狀況下，就表示不是被擁有敵意的人救走吧。

「不過既然我還活著…那是怎麼回事？」

0110摸著自己的脖子自言自語，被繩子勒住的感覺還很新，在那必死無疑的狀況下，0110實在想不到會有什麼要素讓她逃過一劫。

這車子應該有人吧…就再0110這樣想並轉頭的同時，從黑暗中冒出一隻手，直接抓住0110的整張臉。

「嗚…噗哈，做什麼啊？」

0110嚇了一跳，往窗戶靠了些許後，從前座傳來一聲低沉的呻吟。

「…我還在睡覺。」

「真是萬分抱歉！」

理由太過單純直接，0110反而對恩人候補產生恐懼的自己感到羞愧。

「…算了，醒都醒了，睡五六個小時已經夠了。倒是妳不會累嗎？」

男人的聲音越發清晰，同時0110思考也漸漸恢復正常，她開始覺得對方的聲音很耳熟，而參照與technician相遇的脈絡，這種熟悉感通常不會是好現象。

「記得我最後在安全門前被吊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妳在說哪國的夢話？」暗處的聲音無奈地說：「我發現妳的時候，是倒在公司後門口，怎麼反而是妳在問我自己的狀況呢？」

「…嗯？」

記憶有點出入啊，自己不是倒在公司門口嗎？

「要是不確定的話，何不去調一下監視器吧。」

「呃…那個…」0110雖然不知為何對方知道自己電極的功能，尷尬地說：「我已經不能用那種功能了。」

「功能…指compubrain嗎？」男聲輕輕嘆說：「我指的是我電腦裡的監視器資料，妳有電極我很清楚，但根本沒興趣知道那是做甚麼的。」

「沒興趣？是說你到底…」

0110回想自己到底對誰說過關於電極的事情，不過在她得出答案前，男子便把擋風玻璃前的遮陽板拿下。

「你是roommate？」0110不禁放聲大叫。

「喔哦…別在密閉空間中大叫，我耳朵受不了。」

「抱…抱歉…不對不對不對，雖然被你救了我很感謝，怎麼你一亮出身分，我反而更混亂了。」

曾作為0000的室友，現在則是technician最願意親近的人，為什麼現在會毫無徵兆出現在這裡？看著頭髮散亂，擁有嚴重黑眼圈的男子，0110隻有滿滿的疑惑。

「不隨便出車子外面的話，這裡倒是很安全。」roommate將車子椅背打平，輕輕伸展身體，最後把筆記型電腦放在躺平的椅背上：「昨天倒在大樓門外，表示你和text-talk間發生什麼了吧。」

「你是來找technician的嗎？」0110沒有把roommate的問題聽進去，反而先問對方來意。

「雖然不全然如此，但大致上沒錯。」

「這樣就好…」0110放心數分：「因為在電話中，你好像隱瞞一些technician的事情，還以為你是不是有別的不好打算。」

「因為我不只是單單為了找他才來這裡，你能想成我從其他方法才來到這裡的。話雖如此，把他找出來也算是我的主要目標。」roommate快速敲打鍵盤數秒繼續說：「倒是妳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妳怎麼倒在那種地方…嗚…怎麼在這種時候…」

被自己的手機打斷第二次發問的roommate顯得有點無奈，帶著惺忪睡眼拾起放在儀錶板前手機，接通電話。

「是我…對…是…不過電話在十二點打與五六點打也沒什麼不同啊。」

似乎是某個很喜歡在清晨時分打電話騷擾roommate的常客，roommate自然沒給他好臉色看，但他好像不能拒絕與電話中的人談話。

「怎麼會在那裏？」roommate慌張地問：「那technician呢？有一起嗎？」

「與technician有關？」0110也不禁為談話內容大吃一驚。

果然roommate來到這裡不是沒有原因的，roommate比個安靜的手勢，0110輕輕點頭，提振精神聆聽談話，對面的聲音雖然很細微，卻也讓0110聽到內容。

「就算是一起被綁走，也只有爺爺被放回來而已，而且這件事情發生的太突然，爺爺為什麼會出現在國外老爸那也不清楚。」電話裡的聲音說：「先不說有沒有偷渡的問題，反倒是跟著爺爺回來的還有兩具屍體袋，爸爸現在被這件事情搞得焦頭爛額。」

「兩具屍體…啊…」

Roommate揉揉太陽穴，感覺自己又被牽進麻煩中，這下子完全會變成警局的VIP，但光是爺爺成功獲救就是件得上警局的事情了，而這也是解決事情的重大一步。

「如果我猜的沒錯…堂哥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兩個蝨子吧。」

「就是你說的那兩個成天在家的蝨子。」

兩人都知道指的是誰，而且對於這事實沒有感到任何惋惜的情感，頂多對於生命的殞落感到一絲絲失落而已，但這份失落感早已讓roommate習慣。

「死的…難道是你們的熟人？」

反倒是0110對於兩人這反應感到不太適應，從對話來判斷，似乎好像死了家人吧，這兩人怎能淡然對待這狀況。

「剩下的事情還要等到爺爺醒來才能問清楚，至於你的朋友technician的事情，雖然沒有消息，但你可能要先做好心理準備，」堂哥黯然說：「爺爺的雙腳幾乎沒知覺了。」

「…爺爺能回來的話，technician也有可能。」

並沒有過多的情緒浮動，好像roommate早就知道事情會有這樣的發展。

「你要這樣想也行，但你可別做些甚麼奇怪的事情。」堂哥一副很了解roommate的樣子說：「technician與爺爺被綁架這件事情，你並沒有責任。」

「我在你心裡到底是甚麼形象…」

「只是個毒舌弟弟而已。」堂哥笑了笑說：「不打擾，我掛斷了。」

「嗯，那邊就拜託你了。」

大清晨的對話就這樣結束了，說不上擾人清夢，因為最近的roommate根本沒有好夢可以做。

「…你想說什麼？」

看著0110盯著自己，耳朵偷聽自己的手機，roommate直接用直球讓0110回答疑惑。

「…你與你死掉的家人不和？」

「這件事嗎？」roommate似乎習慣眼前的女孩不斷的更換話題的速度：「沒什麼，本來就是他們幹出綁架這件事情，而且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何必為那些惡人感到難過？」

不像是在說假話，0110的家庭縱使因為各自工作的關係，平時相互沒太多互動，但全家遇難時0110還是覺得痛心疾首，不是說無法贊同roommate的說法，而是沒辦法想像他的心情。

「也是有這樣的家庭啊…」

「我的家庭糾紛怎樣都好，妳到底要不要解釋你怎麼會在這裡出現？」繞了一大圈，roommate終於成功找到機會把話題拉回來向0110提問。

「我在這裡什麼的…不是被你救的嗎？」0110揉揉自己的脖子說：「基本上我也很混亂，被掐住脖子致死的記憶異常真實，可要是你說的是正確的話，難道我從大樓出來的時候便昏倒了嗎？」

不過現在回想的話，那時候technician出現在那裏本身就是不可能的事情，先不說她有沒有意識的問題，0110不認為1011會讓自己計畫中心獨自在外亂晃。

「大概你是在半夢半醒的狀況下走那裏的吧，這樣講有點怪力亂神，但只能說你以為是事實的那些記憶，只是你累壞下的產物。」

喪失監視器功能的0110已經無法從地下室的監視器調閱當時的影像了。但是照現在的情況來看，自己沒有被technician吊起來，卻成功從1011的掌控中逃出來，與technician相遇是一場夢，這樣的解釋確實是最妥當的。

但是那種體驗，硬說是夢境也太過真實，與現實幾乎沒有斷點的夢境真的存在嗎？0110想到i召集自己的時候也是類似的狀況，五感的體驗真實到像是現實發生一般，難不成是一樣的道理嗎？

「我從監視器畫面中也只能這樣解釋了，但是你怎麼出現在大樓中，總不是你的幻覺在作祟吧。」

「等等…你說甚麼？」0110比個暫停手勢：「你說，你從『監視器』畫面中看到？」

「你沒有在聽我說話吧。」

「不是不是…對喔，剛剛有提到。」

確實有聽進去，只是現在才意識到有這回事，因為這種事過去0110常做，導致這種『情報收集等同駭入監視器』的概念於她而言不知不覺變的理所當然。

「我覺得還是妳自己親眼看看發生什麼事比較好，妳要調監視器的話，就用這台電腦，一般常見到的OS應該會用吧。」

「喔…喔，我只要知道是一般的電腦就行了吧。」0110接過電腦：「這樣的話在昨天晚上時，應該看到technician被帶走才對吧？」

「什麼？」

「你不知道？地下三樓的那死角就算沒有被拍到，但總不可能把所有監視器都躲過吧。」

「…原來是這樣。」roommate馬上進入狀況，嘴嘖一聲：「調不到昨天地下室的影像，原來是為了搬運而直接把監視器切掉了嗎？對方到底是有多謹慎。」

對於能擷取監視器影像的敵人，最直接的防衛手段就是直接把監視器關閉。1011雖然預想要對付的人顯然是0110或是擁有類似電極的人，但就一般狀況而言，他也有不留犯行於電子紀錄上的考量在。

「不過有妳的口述後，我就有手段在。」roommate打開一瓶可樂，灌了一大口後，將副駕駛座椅背也打平，將第二台電腦放在上面。0110看了有些傻掉，心想明明和0000一起搜technician家時半點東西也沒有，為甚麼眼前的室友能不斷掏出電腦。

然後接下來，roommate掏出了0110眼熟的東西。

「嗚…拿遊戲光碟要幹甚麼？」

正當0110還沒說完，roommate又掏出一個隨身大硬碟。

「稍微安靜一下。」roommate閉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詞：「我想想…用兩階，先GU，再來22應該不夠，用24…不，34。」

像是在做儀式般，說完禱詞後roommate按下開機按鈕，隨後將光碟與隨身硬碟接上。

「…這是…到底是什麼？」

0110目睹了整個過程，眼前明明在前一秒給人平凡無奇印象的男人，現在突然活像是在不同世界生存過的人類，僅用英文與數字似乎無法滿足程式需求，在螢幕上甚至不斷跳出諸多曾未見過的符號。

「那麼，剛剛妳說昨晚technician被帶走吧，就算攝影機在凌晨沒有任何資料，這棟大樓周圍都是下坡，並且鄰境市區，透過交通號誌的攝影鏡頭總是可以捉到一點汽車的蹤跡…意外的少呢，只有二十三輛車與五十一個人符合條件。妳找找看裡面有沒有熟悉的人。」

我的天啊，這傢伙到底是甚麼來頭？0110傻愣愣地接過電腦，螢幕在一片漆黑的文字海中央，開了個一般電腦才存在的相對正常視窗，上面列出所有在technician失蹤晚上前後，所有在外人的行蹤。

「我先確認，滾輪下滑是下拉吧。」

「在正常視窗內做正常動作就行了。」

「嗯…」

先忽視掉各種會帶來衝擊的刺激，0110選擇性接受現狀後，不斷下拉圖片。

「這台轎車就是了，雖然這方向只看的到前座，但我在地下室看過這種黑色車型，如果比對現在在地下室的攝影機話。」0110目光轉到第一台最正常的電腦：「沒錯，車牌一樣。」

就算是1011，也沒有有病到去挑沒攝影機的地方走，實乃萬幸。

「那麼，第二步。」roommate把遞給0110的第三台電腦拿回來：「調查蹤跡，從所有畫面去取得這台車行走路線，這樣就能推出techncian可能的所在地了。」

「等等…監視器是能說駭就駭的東西嗎？」此時0110才發現過去自己放棄的是多麼不得了的東西，現在自己失去後，光是看對方恣意使用監視器便覺得是件過於荒唐的事情。

「現在不是說這種事情的時候！妳也知道沒多少時間了吧。」roommate恨恨地說：「我除了調查technician外，還要找出明確證據證明我是清白的。」

「證據？」

「有人把綁架technician的主嫌栽贓到我頭上。不過現在那種事怎樣都好。」roommate闔上電腦：「technician出事後接上tt-plus的暴動，現在又發現0110這個擁有電極的人倒在大樓，這一連串事件要是並非巧合，這次栽贓我的人就是某個在text-talk工作的高層，並且擁有著引發這等異常狀況的compubrain。」

「1011。」已經到這種地步，0110也不管會不會牽扯到一般人捲入紛爭，直接回答：「就是偶爾在電視上出現的負責人，他就是始作俑者。電極是1011。」

「對外形象做的這麼完善，卻搞這種陰招，印象中我和他沒仇吧。果然是令人反胃的傢伙。」0110不屑哼了一聲說：「那0000呢？他失蹤也是1011搞的鬼嗎？」

「這個…」0110面色複雜，有些尷尬的說：「其實是我先失蹤的，所以他現在怎樣我不知道，不過1011有與0000談過話，這樣看來…」

「到底要發生什麼事情才能拆散一直一起行動的妳們？」roommate無奈的說：「0000是被威脅了吧，用妳或是technician來當籌碼都行。原來如此，這陣子聯絡不上的事情這樣就說得通了。」

「…1011沒有向0000明說，只說有我和technician的下落。」0110糾正。

「0000應該知道你們倆被關了，前一刻失蹤的人，下一刻又有人跳出來說有那人下落，暗示實在過於清楚。」roommate進一步分析說：「0000恐怕是不想打草驚蛇才虛與委蛇，其實暗處偷偷摸摸在準備甚麼吧。」

「那也就是說，現在我們應該早點與0000會合，他還不知道我已經自由了。」0110摸摸自己的右耳說：「至於technician…1011打從一開始就不想要放他走。他原先就是為了要改良tt-plus，才將technician監禁起來強迫他工作。」

「結果就成現在這樣啊，不時的小暴動。」roommate皺眉說：「但是…說到底1011到底想幹甚麼？」

「…我感覺的到，他的野心不是這種小小成果能夠滿足的。只是…對不起…就算把technician帶走，我還是不知道要幹什麼。」0110閉眼，哀傷的說：「我光是逃走就用盡全力…真的對不起。」

roommate不太清楚0110為什麼要道歉，眼前的少女應該才剛從監禁中被解放出來，對roommate而言甚至是重要消息的來源，如果是感謝還能理解，但自己並沒有任何理由讓她道歉才對。

「要是我沒有帶她離開她自家，就不會有這些事發生。」roommate不怎麼會安慰他人，他只能把注意專注在要解決的事情上：「該走了，那台車子最後到達的地點，總會有些什麼吧。」

「…你不明白。」0110輕輕搖頭：「找到0000或許還能有什麼轉機，但是我或許已經沒辦法再次面對1011，他的強大並不是在他的電極上，而是他的機關算盡，和我這種讓電極寄生的肉塊不一樣。」

那完全就是喪盡戰鬥意願的樣子。

「就算這樣，我依舊要找出technician。」

「不可能成功的…就算找回來，也已經不是原本的technician了。」

「甚麼意思，」曾經給roommate陽光印象的女孩，現在只一個勁的搖頭哀嘆，roommate問：「你們被監禁時到底發生了甚麼？」

「要是1011隻是一般人的話，或許還有擊敗他的方法。」0110近乎絕望地說：「但是，他有1011。」

0110複製的功能，並不是只有與其他擁有電極的人獲得相同起跑點的優點，如果在了解敵我差距，卻反被震懾的話，會讓敵人不戰而屈人之兵。

1011的電極「並聯」。

藉由讓對方獲得「某項東西」，1011可以使用對方的腦，包含思考，對外言語情緒反應，甚至不需言語便能交談，是個簡單粗暴，先決條件卻極為嚴苛的電極。0110得到這電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操縱某個上班族男來替自己開鎖，其實用程度可見一斑。

但是，獲得這功能的當下，0110隻有滿滿的恐懼。

他沒辦法像1011操縱technician一樣，在對方有自主意識的狀況下讓對方自由執行命令，他只能用強烈的命令去控制對方，而且只能執行簡單命令，對0110而言，花一整天的時間去控制外人幫助自己脫逃已經是極限了。

無論有無電極，1011都遠比自己還要高明。這形成0110的恐懼心。

同時也深深的後悔，要是在第一次接觸1011時便複製他的電極，應該有足夠時間想到讓technician能一起逃出來的方法。

現在technician變成那副行屍走肉的模樣，有很大原因都是自己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