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的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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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20-01-30
  「莫心早安啊。」

  我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躺在母親病床旁邊的小沙發上,那天的我並不清楚昨天是什麼時後睡著的。

  「媽,早啊。」我用沒什麼精神的聲音和正躺在床上享用早餐的母親打招呼。

  醫院的沙發躺起來實在很小、很不舒服,睡覺時我還必須把身體微捲才可以整個人躺在上面,由於睡姿不良的緣故肩膀和腰都痛到不行。

  「希望今天能回到學校宿舍睡覺。」我無奈抱怨著。

  為了轉移身上的痛苦我打開了電視。

  「好的,記者現在人在莫心選手所就讀的大學,我們馬上來訪問同學們對於莫心選手從比賽場上臨陣脫逃這件事有什麼想法。」

  ................

  「搞屁啊!這群台灣記者。」

  我對著電視大聲吼叫,平時不是都抄網路新聞抄的很勤嗎,那現在跑到我的學校是鬧哪樣啊?

  順帶一提,我的社群網站帳號也已經被大量網軍攻佔,充斥著各種難聽的辱罵聲,當中還有一些帶著威脅我生命安全的危險言論,現在回想起來如果把這些證據保留起來提告的話那應該很快就可以賺到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吧。

  但那時的我可沒那種心情,我的注意力完全都放在了那位到處去問別人感想的記者身上。

  記者首先找上的是一位臉部油光煥發、身材肥胖,身上穿著格子襯衫和土氣牛仔褲的胖子。

  「關於這點我非常生氣。」胖子推了推掛在鼻樑上的圓形眼鏡煞有其事的說道:「原本想說是我們學校的選手我應該支持一下的,在他身上下注了一萬多的賭金,誰知道這個廢物隊長竟然連打都還沒開始打就先逃跑,害我這個月只能夠吃土維生了。」

  是怎樣的白癡會把一個月的生活費全都丟出去賭博啊!這很明顯是你理財觀念有問題。

  接下來記者訪問的是一位長髮飄逸有著一口銳利虎牙的學妹。

  「在怎麼說臨陣脫逃搞消失也太誇張了吧。」虎牙妹生氣的說道:「我不惜和劈腿的男朋友分手就是為了支持他,結果他卻這樣回應我,簡直不敢相信。」

  妳男朋友劈腿早該和他分手了,請不要牽拖到我身上搞得好像我才是罪魁禍首一樣。

  之後記者又訪問了一位理平頭、身上穿著運動內衣還全身大汗的男子。

  「誰知道這個膽小鬼在想什麼啊?」男子用披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臉後說道:「都是因為這個渾蛋害得我女友誤會我和其他女生有不軌的關係,如果被我發現他的話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所以你和其他女生真的有不軌的關係嗎?」

  「當然沒有,我只是沒拿捏好分寸。」

  原來虎牙妹的前男友就是你啊!就說你們的事別牽拖到我身上了啊!

  感覺頭好痛,總有種想關電視的衝動。

  我雙眼閉目揉著太陽穴,聽說這樣能加速大腦血液的循環,達到消除壓力和疲勞的效果。

  「妳是問我對莫心有什麼看法嗎?」在我揉捏太陽穴的時候電視傳來了我熟悉的聲音。

  現在記者訪問的人是位長相俊俏,看似年齡和我差不多的男子。

  這個男子的身材高挑、體格結實,身上穿著許多外表樸素實則價值不斐名牌貨,光是他那件黑色上衣的價值就足以抵我全身,更別提他現在穿的淺藍色牛仔褲了,根本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去買的品牌。

  銀色的斜瀏海直達眉間,深綠色雙眸黯淡無光,就像是靈魂被抽乾一樣,整個人看起來很沒精神。

  「那個人就是個垃圾。」男子的聲音無力且沙啞,一點力量也沒有,但他的話語卻令我感覺自己的心臟被挖去了一大半,雖然沒照鏡子但我也明白此時的自己臉色一定很難堪。

  「他背叛了我們所有人的夢想。」男子咬著牙,眼淚順著臉的輪廓掉落到地上。

  「我們都深信著他會回來,但是...他沒有...他沒有啊!」

  男子也不管自己身上所穿的昂貴衣物會不會弄臟,他雙膝一跪、兩手不停的槌打著水泥地,就像是把自己的怒火全部發洩在自己的所站之處一樣,身旁的記者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李恩...」我摸著發痛的胸口說出了電視機裡那名男子的名字。

  已經回不去了。

  那時的我看到李恩這副狼狽的模樣就已經深深明白了這個道理,將比賽拋下、背叛了對自己懷有期待的隊友們,這樣的自己已經沒有資格進入電競圈站上職業的舞台了。


  「莫心,我們一起登上妖精幻想的巔峰如何?」


  李恩以前說過的話在我的腦海裡不停的迴盪,就像是在嘲笑我這個將一切都棄之不顧而成為眾矢之的的隊長一樣,我感覺眼前一片黑暗,身體無力的坐在沙發上,雙手緊緊抱著頭。

  登上巔峰什麼的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我們大家明明有可能拿下冠軍的,但都因為我害的其他人連在職業舞台上展現實力的機會都沒有,全部都是我的錯。

  如果不是我的話也許他們已經打倒散華戰隊順利晉級了,但因為我從比賽場上消失,所以才會.....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對不起莫心,都是我的錯。」

  那時的我深深陷入了自責和絕望的漩渦之中,是聽到「她」的聲音後我才茫然的從這陣漩渦中脫離出來的。

  這個帶著哭腔的聲音聽起來蒼老,但卻將我的意識帶回了這間病房之中,我抬頭一看,只見躺在床上的母親用夾雜著悲傷及不捨的複雜表情看著我,眼淚在她的眼眶裡打轉,好像隨時會掉下來的樣子。

  「都是因為我你才會從比賽會場趕過來,害你和你的朋友們不能參加比賽,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眼淚不出所料的從母親的眼裡流出,一滴一滴的,沾濕了蓋在她身上的棉被。


  「等你長大後如果爸爸我不在的話那媽媽和妹妹就拜託你保護她們了。」


  父親以前和我所說過的話打破了我腦海中所有的負面情緒,與剛剛截然不同的自責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母親都哭了我這哪算是有保護好她啊!我剛剛竟然都只顧著自己在一旁自怨自艾卻忽略照顧母親的身體,這種事情如果被父親知道的話他會有什麼想法呢?

  我深吸了一口氣趕緊轉換自己的心情,強硬的讓嘴角上揚,露出開心的笑容,走到母親的身旁拍著她的背。

  「媽,沒事的,這件事我會自己處理好的,妳就先多休息。」

  「可是、可是...」母親的聲音依然哽噎。

  「沒事的,反正這種事很快就會平息的。」我繼續拍著母親的背安慰道。

  「莫心先生,請問可以稍微耽誤您一些時間嗎?」

  這時一名穿著白色護士服的年輕護士走了進來,她的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資料夾,表情雖然在微笑但卻覺得有點不自然,眉頭緊皺在一起,嘴角的弧度也能明顯看出是硬擠上去的,是個比哭臉更加難看的笑容。

  「媽,我出去和護士小姐談一下話,妳先待在這裡,我很快就會回來的。」

  也不等母親回話我快速的跟著護士離開病房,在母親眼裡看起來應該很像逃跑吧。

  實際上我的確是有這樣的想法,從小到大我都對眼淚這種東西都毫無辦法,一看到別人落淚我的腦子就會變的和白紙一樣的空白,所有的思緒都會中斷,只能勉強擠出幾句等同於廢話的安慰,說穿了其實就和個窩囊廢差不多。

  「你就是許心寧小姐的家屬嗎?你好我是這裡的醫師敝姓馬。」馬醫師禮貌的伸出手來想和我握手。

  馬醫師是位看起來年紀超過六十歲的老爺爺,他身上穿著乾淨整潔的白大褂,臉上的皺紋和老人斑多到想藏也藏不住,頭頂則寸草不生只有頭的兩側有幾縷稀疏的白髮。

  「你好,我是她的兒子,名叫莫心。」我也伸出手回握馬醫師的手,他的手摸起來就像砂紙一樣粗糙,但卻不會令人感到不舒服反而有種安心感,總感覺這雙手從事的手術似乎都不可能會失敗。

  「你就是莫心啊,最近你的新聞最近可鬧的沸沸揚揚的,網路上到處都是對你的謾罵呢。」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之後再澄清就好了,現在還是我媽的身體比較重要。」

  「真好,許心寧小姐有你這麼一個孝順的兒子,我的女兒現在在當外交官,別說照顧我了,每天她往哪裡飛我都不知道,一個月都不見得能見到一次面。」

  「那還真是辛苦,對了,請問馬醫師把我叫出來有什麼事嗎?」總不可能僅僅為了和我閒話家常吧。

  「對了、對了,差點就忘了,把那個拿出來給他看吧。」馬醫師吩咐旁邊的護士道。

  護士點了點頭,翻開她手上的資料夾,從中拿出一個扁平的黑色長方形物體交給馬醫師。

  馬醫師接過這個像是平板的黑色長方形物體後立刻又遞給了我。

  「這個是什麼?」我戰戰兢兢的接過。

  「這是你母親頭顱的X光照片,你看一下。」

  我吞了口口水仔細端詳這張照片。

  整張照片的顏色大致可分為黑、白、灰三色,橢圓形的大腦上有密密麻麻數也數不清的皺褶,看起來就像地獄級的迷宮一樣,根本找不到出口。

  而在這個如同迷宮的大腦X光上有一個特別突兀如同漩渦的白色圓圈。

  「醫生這個圓圈是什麼啊?」我疑惑的指著這張照片上的圓圈問道。

  「等一下我說的話你可能會很震驚,總之請你先深吸一口氣做好心理準備。」馬醫師和藹的拍著我的肩說道。

  我聽馬醫師的話做了幾次深呼吸的動作,再將空氣從肺部呼出來,但即使這樣緊張的情緒還是沒有絲毫的減弱,心臟依然狂躁的跳動。

  雙手不停的冒出冷汗,腳也不停發抖,我很清楚自己現在的情緒是怎麼一回事。

  我在害怕,我害怕馬醫師接下來所說的任何一句話,他所說的話都和母親那具年邁的身體有莫大的關係,而且一定不會是好事。

  我幾乎是在沒有父親的陪伴下長大的,母親和莫羽是我唯二的親人,對我來說少了她們倆的其中之一我都無法接受。

  馬醫師也許是看穿了我的不安,他也沒多說什麼,只是耐心的和護士站在一旁等我做好心理準備。

  讓別人等太久也不好意思,我只好咬著下唇對馬醫師點了點頭。

  「準備好了嗎,那我要說了,你的母親患得...」

  好慢,感覺時間變得好慢,不論是馬醫師的嘴唇、身邊走動的護理師、被推往急診室的病患,在這一刻所有的動作在我的眼裡都已慢動作的方式呈現。

  眼前的一切都好模糊,感覺得到溫熱的液體在眼眶裡流動,從昨天開始累積的疲憊都在馬醫師開口的這瞬間爆發出來,雙腳已經沒有力氣再支撐我的身體,我只能狼狽的坐倒在地上。

  開玩笑的吧,這是在跟我開玩笑吧,一定是這樣,這是神對我、對我們開的一個玩笑話,就只是一場夢罷了,我應該很快就醒來了,哈哈哈哈哈。

  這時我的精神瀕臨在崩潰邊緣,只能歇斯底里的坐在母親的病房門口外摀著嘴強忍著不讓聲音跑出來,但眼眶裡的淚水已經如同打開的水龍頭一樣傾洩而出。

  馬醫師用毫無抑揚頓挫語調的說了這句話:


  「你的母親患得腦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