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暝光

（坎蒂絲‧剎斐茲的視角）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我靜靜地綣縮於此處。對於時間流逝的感覺已經變得無比遲鈍的現在，唯有粗重的呼吸、顫抖的指尖以及在臉頰上滑落的淚水證明自己仍然活著。

不能發出哭泣聲。要是讓外面的士兵聽到而起疑檢查，不只是我自己、所有志同道合的夥伴也會因此遭殃。儘管如此，腦內那股吵著「已經無所謂了！用甚麼手段會導致甚麼後果全都不重要，總之現在就要脫離這恐怖的處境！！！」的聲音卻變得越來越響亮。

我緊咬著嘴唇，壓抑著恐懼、無聲地駁斥腦海中那自私的念頭，繼續這場彷彿永無止境的等待。

因為無論要花多少時間，最後他一定會趕到我身邊伸出援手。如果連他也不能相信，這個世上就沒有任何值得信任之物。

如同印證這股信念般，一道曙光從黑暗的裂縫中滲入、繼而將裂縫撐大。已經適應了黑暗的眼睛不自禁地緊閉起來、躲避著刺眼的光芒。即使如此，我的耳朵並沒有漏掉那句雖然輕聲卻包含著深深關切之意的安慰。

「已經沒事了，坎蒂絲。我就在這裡。」

仍然止不住發抖，全身發軟的身體完全使不上力、就這樣任由薩寧里特把我從牢籠中抱出來。然而，這次喜悅的重逢立刻就被打斷了。

「果然如此。昨晚的騷動就是你們精心策劃佈局的。這些昏睡的衛兵，是燃燒藥草產生使人發倦及提高睡意的煙霧所造成的結果吧？反正被你們那樣折騰後本來就處於疲勞狀態，應該輕易就中招了。」

從眾多踏伐腳步聲判斷，捷洛是帶著了一大群人前來。他的聲調也和至今為止不同，變得非常冷硬、還充滿著警戒以及戰意。

「聽我說，捷洛！這次事件是我獨斷所為，坎蒂絲只是被我脅迫——」

「這種狡辯還是省下來吧薩寧里特，現在早已不是向你們問罪的階段了。趕緊帶著坎蒂絲躲到安全的地方去，背叛了我們——不對，連同你們在內、把所有人一併背叛了的兇徒很快就要過來大開殺戒了。」

「你到底在說甚麼——」

一陣強大的震動伴隨著巨響從四方八面傳來。逐漸適應了牢籠外面光亮環境的我稍微張開眼皮想要打量當前的情況，然後就驚訝地睜大眼睛。

決鬥場被樹木所組成的軍隊包圍起來了。根部化為粗壯的大腿支撐軀幹、樹枝扭成一團組成了足以一擊把人壓成肉醬的拳頭，已然與妖魔無異的大樹一棵棵朝我們張牙舞爪。站在前頭統領著這支軍隊的，是科茜。

「科茜古魯菲爾……如果我的推測沒錯，妳應該是昨晚才剛被薩寧里特和坎蒂絲救出來吧？放著危在旦夕的村落不管特意跑回來，妳對這所學校就這麼留戀嗎？」

「捷洛‧塔洛辛，你該不會在問我為甚麼會出現於此吧？在你身後被囚禁著的是誰、他們每天在你們這群人類手下受盡折磨凌辱最後連性命也喪掉，這一切對你而言就微不足道至連記在心裡的價值也沒有嗎？明明你自己也是樂此不疲地迫害他們的一員。」

聽到科茜這冰冷的回答背後所蘊藏的痛苦以及絕望，捷洛一時語塞。科茜大手一揮，因她的能力而動起來的樹木軍團迅速保持著包圍陣形一湧而上、迅速地縮短跟我們之間的距離。

「退下！妳怎樣批判我這種事情無關緊要。艾可大人已經因為妳跟娜德雷公主的詭計而倒了、我絕對不能放任你們繼續胡作非為傷害別人！降伏吧，別逼我動手。」

塔洛辛同學之所以會失憶都是娜德雷公主害的？！我和薩寧里特還未來得及消化這個讓人震驚至極的消息，那邊就傳來科茜不屑的否定。

「就憑你？如果是冰之薔薇的團長再加上光之聖女也許我還會忌憚兩分，不過很可惜這裡在場的人沒有一個能威脅到我。」

態度非常認真地勸降卻被狠狠拒絕後，捷洛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憤怒情感、反倒是擺出了一副極其難受的表情。

「……沒錯，正面和妳交鋒我可沒有把握能贏，所以只好這樣了。凍牙千裂。」

在捷洛身旁的牢籠內部，幾根冰之棘柱從下突出、就這樣貫穿了魔族俘虜的身體直達牢籠的頂部。受到如此重的傷害，那名魔族已經活不成了。

我大大地張開嘴巴，但是卻發不出聲音、只能乾瞪著捷洛。與此相反，科茜全身的荊棘如同鞭子一般猛力地四處揮動、說話的聲調也降低了八度。

「你這混蛋，膽敢！」

面對著怒火滔天的科茜，捷洛整張臉都皺在一起。比起恐懼和憎惡，悔恨的感情似乎更勝一籌。

「投降吧，不然妳希望拯救的對象全都會因妳而死。十秒後妳還不解除對樹木施加的控制並且乖乖走進鐵籠裏，我就對下一個人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捷洛話還未說完，薩寧里特就一記擒抱將他摔在地上。科茜先是一楞，然後就將荊棘伸直如同標槍那般直射捷洛的臉門。我沒想太多就撲上前，劇痛的感覺隨即從腹部傳遍全身。

「坎蒂絲？坎蒂絲！！！為甚麼妳——」

「一……樣的。如……科茜……當……我……朋友，捷洛……也……友人……」

沒剩下多少時間了，必須傳達給她才行。我奮力抬頭，掙紮著看向這位驚慌失措、剛才那殺伐的氣勢早已煙消雲散的朋友。

「兩人……都……朋友，誰……殺了……誰……也……憎恨，和平……共存……就算……謊言……我……仍……相信……」

「坎蒂絲！！坎蒂絲！！！撐著點，救援很快就會來到，給我堅持下去啊！！！！！」

一下子佔據了我整個視野的，是薩寧里特的臉龐。平時總是沉穩可靠的他、此刻卻淚水泉湧而出，像一個害怕的小孩子那樣聲嘶力竭地哭號。

太好了，最後看到的是他的臉。

當我最為無助懼怕時，他總會趕到我身邊。和其他人不同，薩寧里特從來不會批判我的缺點、總是默默地守護著我、如同和暖的春風那樣包容並接納我的一切。即使知道了他已經有意中人，但是我對他的喜歡卻是一直有增無減。

向他告白吧。縱使這份感情已經無法實現，但是，向他坦言道出自己的愛慕、表達出自己如同汪洋大海般的感謝之意、全面肯定他為我所做的一切、以及，為他今後踏上的艱難征途送上小小的祝福。這是我最低限度應該做的回禮。

明明是這麼想的，但是聲音卻卡在嗓子出不來、被薩寧里特緊握的手掌越發變得冰冷無力、視野……也……化為……白濛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