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多說的就是來自那惡者。

「你們說話，是就說是，不是就說不是。多說的就是來自那惡者。」《馬太福音 05:37》


空氣滾沸著。

那是一種興奮的嗜血氛圍，帶著痛快與正義凜然的情緒，在整個空間波盪。

圍觀的民眾交頭接耳，不時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像是在等著看一場好戲般，聚集在城市廣場。

他們正期待著復仇。

立於中央、身穿紅色華美禮服的菲迪南，滿意地看了看圍成一圈的民眾，看時間也差不多了，然後拍了拍手。

民眾漸漸安靜下來。

身為主教的菲迪南清了清嗓子，大聲說道：「還記得嗎？四年前，瘟疫蔓延，我們的皮膚潰爛、我們的父母每天咳血、我們的孩子病死在我們懷裡。沒有人可以求助，沒有人會來幫助我們。最後是誰讓我們得救的？」

民眾紛紛大喊：「紅神！」「教團！」「聖火！」

菲迪南志得意滿，又大聲說：「是的，就是偉大的『聖火降魔教團』！教團用神聖的火焰，洗滌我們的罪惡！淨化我們的身體！將所有瘟疫燒成死灰！我們永遠不會遺忘那段悲苦的日子，也永遠不想回憶。但親愛的兄弟姊妹們，如果教團發現了當年散播瘟疫的罪犯，你們說，該怎麼做？」

民眾又齊聲大喊：「燒了她！」又有人喊：「讓她體驗『紅神』的憤怒！」

菲迪南沉醉在自己能掌握全局的煽動氣息中，振臂指向身後一名綁在火刑柱上的少女。

這名被綑綁在火刑柱上的年輕少女，有著蜂蜜色的及腰長髮，原本沒有任何一絲瑕疵的髮絲，染上了不少煤炭；五官精緻幼嫩，皮膚細滑雪白如羊脂白玉，在火光照耀下晶瑩剔透，此時雙手高舉過頭，被鐵鍊牢牢綁著，露出兩條皓臂；她的眼眸澄澈清亮呈現紫羅蘭色，神情平淡沉靜，看不出太多情緒；體格略為玲瓏小巧，肩膀纖柔小巧，身上穿著寬鬆的連衣裙，潔白的衣裙上沾染許多灰燼。

菲迪南像是一名選前的政客，慷慨激昂地說：「這個萬惡的妖女，叫做史黛拉──史黛拉‧米亞尤菲‧愛柏蘭。沒錯！她的父親就是愛柏蘭男爵，那位仁慈的老好人！但我們教團發現，愛柏蘭男爵早就秘密娶了菲芮泰爾的精靈！諸位看啊！」他走向少女，粗魯地撥開她的秀髮，露出一隻微微收尖的小巧耳朵：「這個噁心的尖耳朵！」

看到史黛拉身為半精靈特徵的尖耳朵，不少民眾朝地上吐了唾液，紛紛大罵：「噁心！」、「妖怪！」、「割了它！」

「教團已掌握證據，這個噁心的半精靈妖女，對她的父親下咒、散播瘟疫，奪走愛柏蘭男爵的莊園，以繼承男爵的位置與財產！她謊稱母親因瘟疫而死，我看其實根本就不知躲到哪裡！」菲迪南從衣袖掏出一把有著淡紫小花的草藥，高舉到眾人眼前：「看啊！這是從妖女莊園搜到的『冥神花』！在教團的『黑魔術與毒藥百科』裡紀載，這是用來調配毒藥的草藥！這個妖女的莊園，居然種滿這種可怕的草藥！」

民眾屏息，盯著菲迪南口中的邪惡小花。恐懼與憎厭如漣漪般散開，然後變成更加強烈的怒火，用各種噁心的詞彙唾罵史黛拉：「燒了她！燒了她！」就連童稚的孩子都被感染到這種負能量，一起高喊：「燒了她！燒了她！」

菲迪南滿意地看著無知民眾的反應。他幹過很多次了，激起仇恨以掌握風向、唾棄他人以抬高身價、編制謊言以控制實權，這種快感令他欲罷不能、下體充血。他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周圍的人都是這樣，那些愚民更是如此，只要振臂疾呼，愚夫愚婦們就會乖乖聽話，哭著獻上珍寶、地產與新鮮處女請他笑納。

他轉頭，得意洋洋地望向這名任他宰割的少女，用一種舔遍她赤裸胴體的目光掃視著。如果不是忌憚半精靈有什麼未知疾病，再加上擔心那些草藥會造成什麼影響，這幼嫩白皙的嬌軀早就被他和其他主教吃遍了。

「妳還有什麼話說？」

史黛拉回望菲迪南，用一種沉靜、清澈、彷彿看透到靈魂深處的神情，輕聲說：「你身上沒有『光』。真可憐。」

菲迪南感到一股冰冷的涼意，從心底最深處傳來。這種淒涼感在瞬間變成狂怒，狠狠一巴掌甩在少女臉上，高聲狂哞：「『紅神』啊！請您憐憫那些被瘟疫奪走性命的人吧！」這名紅衣主教面目猙獰、有如作秀的政客般噴著口水咆哮：「瘟疫一定是妳散播的！史黛拉‧米亞尤菲‧愛柏蘭！現在我以『聖火降魔教團』紅衣主教的身分，剝奪妳所有財產、爵位、人權！四年來所有受難者的怨恨，今天就要妳一次償還！」

他的聲音在抖。人們以為是憤怒，其實菲迪南自己知道，那只是毫無底氣的虛無叫囂，如同海市蜃樓。

不過在民眾轟然叫好聲中，菲迪南又燃起了一股虛妄的傲氣，他接過侍衛遞來的火把，正要拿火焰恫嚇少女，卻看到剛剛才被打耳光的史黛拉毫不退縮、毫不驚慌，反而以一種憐憫的眼神回望他時，菲迪南當下覺得自己反而成了輸家。

菲迪南像是要拋下這種憐憫神情，將火把擲向火刑柱下那堆早已淋滿焦油的乾柴，正要飛也似地轉身離開時，那道身影就忽然出現在他身邊。

黑袍、黑色短髮，在人群中原本帶著兜帽的他，毫不起眼，就這麼突兀地走過教團六名侍衛的警戒線──順便擊暈了其中一名──出現在菲迪南身邊，抓住這個主教剛剛丟擲的火把。幾許火星隨著慣性飄向火刑柱下的乾柴，在飄到柴上之前就已經熄滅。

火光如流星般閃過！黑衣人手持火把，狠狠擊在菲迪南太陽穴上！在菲迪南頭暈目眩，正要摔出去時，黑衣人一手探出，五指成爪箍住菲迪南的咽喉，致命的高溫隨著黑衣人的掌心奔流竄出，進入菲迪南的體內。

菲迪南肌膚上的血管迅速變得血紅、緊接著發出橙黃色的微光。菲迪南驚駭地瞪大眼睛，然而就連他瞳孔中的血管也充滿紅光。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菲迪南只看到黑衣人有一張纖細的臉龐，五官端正，面如冠玉，如紅寶石般的瞳孔只有決絕與冷漠。

下一個瞬間，菲迪南全身劇烈燃燒起來！

菲迪南最後只發出一聲嗚咽，就連聲帶也迅速湮滅。可怕的颶燄瘋狂地吞噬了名為菲迪南的所有存在，包括衣著、皮膚、血肉、骨骼。短短數秒，黑衣人手上就連骨骸都不剩，一切的生命都被燒成灰燼。

有如演奏名為「崩潰」的聲樂團，在民眾驚恐尖叫聲中，情況瞬間失去控制，混亂炸開了鍋！

「戰巫！」剩下五名教團侍衛們怒吼，最靠近的兩名侍衛手挺長槍朝黑衣人突刺而來！

黑衣人將手中的灰燼灑向長槍侍衛。意識到這坨灰燼原本是什麼東西的侍衛嚇得急速後退，但灰燼已經佈滿他們面前的空間，死灰塵舞。黑衣人迅速位移至灰燼與史黛拉的中間，伸手彈了個響指，兩名長槍侍衛的眼前瞬間爆炸！

如同他們曾用無數酷刑拷問他人的經驗般以牙還牙，兩名長槍侍衛被炸得血肉模糊。黑衣人在爆炸前，甩開黑色斗篷，擋住任何會飄到乾柴上的火星。

剩下三名侍衛，一名拔出長劍，朝黑衣人衝鋒而來；一名解開腰間的「封魔鍊」，滿意地看著黑衣人露出像是忌憚「封魔鍊」的眼神；最後一名看出黑衣人正在保護史黛拉，獰笑著抽出立於一旁的火把，丟到乾柴上。火刑柱瞬間燃燒起來！兇猛的火勢朝史黛拉逼近！

黑衣人不再保留，五指成爪凌空一抓，乾柴堆上的火焰迅速迴轉，像被黑衣人牢牢抓在掌心般，成為一團巨大的火球！

三名侍衛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驚愕的下一瞬間是驚恐。距離火球較近的持刀侍衛與手持「封魔鍊」的侍衛正要回身逃命，黑衣人手爪一送，火球像太陽閃焰般迸發而出，貫穿這兩名侍衛的身軀！

在同伴逐漸邁入死寂的哀嚎聲中，最後點火的那名侍衛沒命地往後逃。由於沒聽到黑衣人追殺而來的腳步聲，他在寬心與疑惑的情緒下，無意識地回頭──有如朝霞色的新月──迎頭飛來的是一抹鋒利的半月狀火焰，洗煉犀利地斬過他的脖頸！

在飛旋迴轉的視野中，這名侍衛生命最後的畫面，是黑衣人以一種看垃圾的蔑視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後走上火刑柱，替少女鬆綁。

一股深深的懊悔忽然湧上──他這一生只會憑職權虐待弱者，從來沒有做過像黑衣人這樣幫助弱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