殭屍綜合症小姐與反德古拉症候群先生

Would you die for me？ 你願意為我而死嗎？
Again？ 再一次？／再說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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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的某一天，被後人統稱為「幻想元素」的未知疾病出現了。

原因不明，治療方法不明，僅針對人類產生變異，且任何人都有突發的可能，被記錄的第一位病患是全身長滿羽毛、腿部細瘦並帶有雉蹄的中年男性「01號鳥人」，其最終在飛越他國防空識別區後被作為不明飛行物體擊落。隨後，越來越多的案例被發現，鬼魂、巨人、人魚、石像鬼、杜拉漢……如今世界上已經約有十萬分之一的人類都成了感染幻想元素的「幻想生物」。政府為了因應種種的異變迅速通過了數項專法，包含幻想生物的權力，與「人類」共存的法案等等，在經歷幾次鬥爭、磨合過後，幻想生物已經逐漸融入社會之中，種族間的紛亂也趨於平靜……


除了還有一些因為種族太繁雜產生的法律問題之外……


所以身為國內第三例「反德古拉症候群」患者的我，現在有些焦急的搓著雙手，沐浴著傍晚的斜陽，在公園長椅上等待殭屍小姐的到來。

反德古拉症候群，目前研究指出是由於造血功能異常導致的變異。病徵主要有皮膚粉紅、犬齒發達且有特殊的構造、病患會不斷製造血液，並且可透過長期模仿行為或攝取他人血液來改變自有血液的組態、適應力強、不老不死等等。另外由於其獨特的病徵，也是少數已知治療方式的疾病之一。

對了，話說在前頭，我現在的焦急感並不是對殭屍小姐有什麼特殊的感情這種有違醫師素養的東西，而是我有預感今天將會對世界帶來某種重大改變罷了。對她來說我只是一位醫師，而她只是我的病人。僅此而已。

在考取特殊醫師執照後，我透過抽取病患的血液再轉化為帶有抗體的特效藥的方式，利用自身的病徵開設了一家小小的診所。就在我因為特殊的治療方式而在地方小有名氣的時候，殭屍小姐出現了。

殭屍綜合症，同樣是因為造血功能異常引起的變異。但與反德古拉症候群不同的是，這種患者在造血的瞬間血液就會馬上分解，最終導致身體機能全部停止。目前已知患者體內完全沒有血液、皮膚蒼白冰冷、偶有肌肉僵直的症狀、力量奇大、不老不死，是種十分罕見的幻想元素。治療方式當然也是未知。

這對以抽血為治療前提的我來說是一大硬傷。不得已只好在每日看診結束後跟殭屍小姐進行例行的療程，透過觀察並模仿病患行動的方式先在我體內製造符合病人未發病前身體條件的血液，完成後再注入患者體內，藉此刺激造血系統並使身體機能恢復正常……

當然以上都是我做的假設。但最讓我頭痛的不只是這一點……


「我喜歡你！」


遠遠的殭屍小姐穿過公園入口設置的扶手，冷不防說出這一句。

她一手拿著自製的便當，另一手也拿著自製便當大幅度地揮手，徑直往我的方向走來。

也不知道是因為「死後僵直」造成的還是怎樣，總之她的言行該說是毫不拐彎抹角，還是難以預測呢，簡單來說就是不經大腦。

在那個寒冷的夜晚之前，我一直為此而傷透了腦筋。

「看到你的瞬間我好像心動了一下，」殭屍小姐撫順裙擺，在我身旁坐下，「雖然說我的心跳早就停止了。」

而且她還特別喜歡殭屍笑話。

還記得最一開始在診所相遇的時候她全身纏著好幾層的繃帶，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讓我誤以為是重傷病患，著急地要對她優先治療，結果你猜她說什麼來著？

「這些只是裝飾品而已！說到殭屍首先想到的肯定就是繃帶啊！」

當下我甚至來不及吐槽。

而當我察覺她的病情，跟她說明必須採取長期療程之後，她十分認真的說「我會抱著必死的決心努力的！雖然我已經死了。」然後用她冰冷纖細卻有力的雙手緊緊握住我的手。

「好好我感受到你的決心了真的真的真的……」我的手指骨在哀號。

還有一次她說「因為沒有新陳代謝所以我超會喝的喔。」

結果她還是喝醉了。在路邊等計程車的時候我反問她，結果你猜她說什麼來著？

「我醉的是氣氛啦～」

總之就是這麼一個難以理解的人。


後來我才知道，每個難以理解的行為背後，都有著無法明說的苦衷。


「這裡空氣好清新啊，感覺像活過來了一樣。雖然說我依然是死的。」她一邊說著，一邊把其中一盒便當塞到我手上。

「技術上你還活著。」我接過便當盒。剛才經過她的大幅度揮動，想必裡面應該已經亂糟糟了吧。

「但科學上我已經死了呦？」

「科學不像人心那樣懂得變通。」

「所以說在反古……」

「叫我古拉。」

「所以說我還活在古拉先生心中囉？」

「……你這話有歧義。」我試著想解開便當盒外的包巾，但卻找不到地方下手。折騰了一番才發現原來一拉就開了。

對了，話先說在前頭，並不是我想吃才讓殭屍小姐帶的自製便當，而是為了符合她的飲食習慣，盡可能確保製造出的血液的品質罷了。僅此而已。

我打開盒蓋，果不其然裡面的菜色都混雜在一起了。

「鏘鏘～今天的晚餐是人肉……咦？我特地做的人體解剖造型便當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挖起邊緣切成圓角的三角形豬肝和捲成一團的蛋絲大口吃下。

沒有味道。

這就怪了，一直以來殭屍小姐做的菜不是鹹到像是要榨乾身上所有的水分，就是把地獄混上煉獄佐以熔岩的辣，或是在白飯上塗抹一層厚厚的美乃滋點綴以小番茄(她說那是殭屍風味的草莓蛋糕)這種明顯是在惡搞的菜色，但今天的便當卻一點味道都沒有。

我再吃了一口。

不對。不是沒有味道，只是非常普通。

撇開賣向不談，就是普通的好吃。

「今天早上天氣好熱啊，感覺都快腐爛了。」

朦朧的霧從我眼前抽離，慣例的殭屍笑話把我拉回現實。

「……你只是想癱在家裡懶得出門對吧。」

「誒嘿嘿～難道古拉先生除了當醫生還會讀心術嗎？」

「就當是這樣吧。」

「嘛～雖然說因為是殭屍所以不會累，但惰性還是有的～」

「……」就跟普通人一樣呢。我沒能說出口。

「對了，其實我因為沒辦法吸收養分所以怎麼吃都不會胖喔！」

「……你吃的是氣氛嗎？」

「我吃的是氣氛……對對！你怎麼知道！嚇到我差點以為心跳要停了！」

畢竟你曾經說過類似的話。


「話說回來古拉先生曬太陽沒事嗎？不會變成一團灰消失嗎？」

「我是反德古拉候群，跟德古拉症候群的症狀不一樣。」

「可是你不是不能吃大蒜嗎？」

「只是我不喜歡而已！」

「那用木樁刺進心臟……」

「那樣一般人都會死的吧。」

但我們可不是一般人呢。


她身體微傾，因褪色而特有的白色髮絲像帷幕般灑下，遮掩了同樣蒼白的側臉。


從雲霞後透出，鍥而不捨的夕陽微光在此時終於沒入地平線。一旁的路燈感受到夜晚的召喚，惺忪的閃了幾下之後，心甘情願的替代日光照亮了公園的一角。


入夜的公園特有的涼風漫無目的地在草木間穿梭，直到在她的頭頂上飄下一片枯萎的落葉，才心滿意足地坐上了無人的鞦韆。


「嗯！我去買點飲料吧，」她指向不遠處的自動販賣機，用她微蹙的眉梢偷偷勾起嘴角，「我去幫古拉先生看看有沒有在賣人血。」

她放下膝上仍然包著包巾的便當盒。塑膠與鐵的清脆撞擊聲為寧靜的公園漾起了一點波動。這時我才發現她剛才雙手捧著的便當盒是空的。

在打開之前我大概都無法得知她到底是早就吃完了，還是根本沒有準備她自己的那份。最終還是只能用行動來讓前者的機率哪怕提高一點也好。

我把不知不覺間吃完的便當盒蓋上。



那晚，我們沒有等到計程車。



漫步在夏天夜晚的街道上，殭屍小姐冰冷的體溫從背上傳來。

「醫生～我的身體不像一般的女孩子那樣軟綿綿的是不是有點失望啊～」

「原來如此，因為肌肉僵直所以異常結實嗎……這要記錄一下。」

「說女孩子『硬梆梆的』真沒禮貌！」

「等、等一下，你這樣亂動會滑下去要滑掉了要滑掉了抓好抓緊我嗚喔我的脖子、脖子要斷了！」

「呀！抓到了！醫生性騷擾！到底是覬覦我年輕外表下的青澀血液，還是看透我裡面其實已經老了的醇厚血液呢？少女與熟女的雙重誘惑終究還是讓老實的吸血鬼把持不住……但是很可惜殭屍是沒有血的！」

那時候的我們還不是殭屍小姐與古拉先生，而是令醫師頭痛的病人和對病人感到頭痛的醫師。特別是明明不會醉卻有著超差的酒品上。

「醫生的身體好溫暖啊……」

「這是因為我的幻想元素的關係，目前的研究顯示反德古拉症候群患者似乎會不自覺地調節血液的流量來保持體溫，還有一說是這些源源不絕的血液在被製造出來的同時也攜帶著熱量的關係。雖然這很明顯違反了質量守恆和能量守恆的定理，但事實上對幻想元素來說現有的科學還有沒有辦法圓滿解釋呢，這依然是個尚待討論的議題，我自己的見解是……」

「啊～啊，醫生的身體好溫暖啊～」

「……」

「我也好想要有個溫暖的身體啊～」

「所以我現在才會……」

「我也好想跟著朋友一起長大啊～」

「……」

「我也好想要一個平凡的人生啊～」

「……」

「想要用雙手溫暖別人。」

「想要體驗心動的感覺。」

「想要跟某人共度一生。」

不想忘記珍貴的回憶。
不想看著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我而去……
卻連哭泣都做不到……
不能死去什麼的……真的很寂寞啊……



那天的最後，我下了一個將會對世界帶來某種重大改變的決定。

「結果沒有賣血啊～不過不要難過，作為代替我買了番茄汁給你。」

殭屍小姐笑盈盈的遞出手上的鋁罐。

我努力讓自己表現得平靜。

就在這裡，這個時刻。

「今天是你的療程的最後一天。」

「喔，原來已經是最後一天了嗎。」懸在半空的手沒有收回的跡象。

「是的。」

「我都忘了，畢竟殭屍的大腦已經爛掉了嘛。」

「不，殭屍綜合症並沒有記憶力低下的病徵，」我打開放在一旁的公事包，拿出消毒用的酒精棉片和針筒，「你並不是殭屍，而是殭屍綜合症的患者。」

「……」

懸空的手垂下，取而代之的是鋁罐被壓扁的聲音。被強行開封的番茄汁四處噴濺，將她的長裙浸染成一片血紅。

「作為你的醫師，現在開始進行治療。」

「……嗯。」

「為了刺激造血系統，麻煩請轉過身將背部的衣服提起，接下來將進行脊膜內腔注射。」

「…………嗯。」

我輕輕彈了一下針筒，確認無氣泡後，將暗紅色的液體注入她體內。

底。

時間過得比我想像中的快，但又好像比一輩子還漫長。

「……這樣就可以了。有感到任何不適嗎？」
「…………沒有。」
「那麼有任何變化嗎？」
「沒有。」

她放下衣服，轉身過來。因為路燈陰影的關係，我看不見她的表情。

依舊冰冷的手覆蓋在我的手背上。

「奇怪了，這種注射方法是即效性的……」

「古……醫生，我想藥應該是被分解掉了。」

「好吧，沒關係，我再想想辦法……」

其實我早就隱約察覺到了這種事情發生的可能性。但當「可能」成為「事實」的當下，那種震撼感還是讓我有些出神。

「算了，就這樣吧。抱歉，讓你忙了這麼久，還陪我胡鬧。我真的很開心……這幾天謝謝你了。」

一瞬的遲疑她都看在眼裡。

她迅速將便當收拾乾淨。像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局。

我想她的便當盒從一開始就是空的吧。


但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


空了又如何？把我的這份分享給她就行了。


「等等！」


巨大的聲響溢出公園，迴盪在街道上。


她轉身離去。


「其實還有一個方法！」


我用彷彿要撕裂聲帶的決心使勁叫喊。


她頭也不回。


「你願意……為我而死嗎！」


我竭盡全力，只願喚起她的一聲回應。

她一臉不解。

「再死一次？技術上來說我已經死了呦？」

「不對，技術上你還活著。」

「這不重要，你說的是什麼意思？你在玩弄我嗎？」

「反德古拉症候群，起因於血液異常增生導致的變異；殭屍綜合症，起因於血液異常分解的變異。」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道出我設想了很久，卻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的結論，「如果你同時感染了這兩種幻想元素，也許就能在增減之下維持平衡。」

「但是……」

「這絕對稱不上是治癒，任何危險都有可能發生，畢竟從來都沒有過這種狀況，最嚴重可能會在極端的痛苦下維持不老不死的狀態，即便如此……」

「我的事無所謂！但是古拉先生……」

「才不是無所謂！你還活著啊！渴望著普通的死去，痛苦的活著啊！」回過神來，我只感覺到自己的嘴巴正一開一闔，眼中只剩下殭屍小姐泫然欲泣的臉龐。頭上的枯葉墜下，融入滿地的落葉之中。「我知道的，你講的每一句殭屍笑話都只是一種偽裝，假裝不在意、假裝無所謂、假裝已經看開了，就是為了不讓空氣因不安而凝結，不讓別人看見你脆弱的一面。但這種對他人釋出的溫柔，其實也在傷害著你自己！」

她的身影越發清晰，彷彿就在觸手可及的距離。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卻又自相矛盾！完全不管他人的感受，自顧自的解讀別人的想法、勾起別人的希望！你這個自我中心的渾蛋！」


「儘管如此，你還是相信我嗎？」


不知不覺，我已經來到她的面前，伸出的手等待著回應。

「儘管如此，你還是相信我嗎？」

「……卑鄙。」

伸出的手沒有得到回應。

但她如雨點般輕輕落在我胸口的拳頭，應該算是一種回應吧。



「所以呢？該怎麼做？」

「冷靜，你先聽清楚，首先這並不保證會成功，應該說成功的定義是到底是如何呢？症狀減輕？變回『人類』？而且……」

「所以呢？該怎麼做？」

「就像我剛才說過的因為沒有前例，所以任何保險措施都是未知，就算成功了也不曉得會有什麼樣的副作用，更別說失敗之後會產生什麼樣的影響，這真的是一場危險的賭局，沒人敢保證……」

「所以呢？該怎麼做？」

「另外還有一點就是，就算成功了，而且完全沒有任何副作用……你也會在法律上成為我的『眷屬』。」



「……………………求婚？」

「不不不我怎麼敢所以說那些搞不清楚狀況的政府高層為什麼要把明明完全不一樣的德古拉症候群跟反德古拉症候群歸在同一類明明反德古拉症候群只要透過用特殊的虎牙將幻想元素傳染給別人就能治癒又不像德古拉症候群那樣咬了別人就會增加感染者什麼的卻還是硬要統一通過什麼眷屬制來制約真的是給人添麻煩到了極致殭屍小姐你也不想捲進這種麻煩吧？」

「…………噁心。」難得口出惡言的殭屍小姐露出一臉原來就這麼簡單？的表情，「簡單來說，只要你咬了我，我就會痊癒，你也會變回普通人類，然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

「對。」

「來吧，我準備好了。」她拉低領口，微微側頭，露出潔白的脖子。

「不對。你真的有搞清楚狀況嗎？」

「吸血鬼不都是咬脖子嗎？」

「不，所以說……」

「你再磨磨蹭蹭的我就用殭屍病毒感染你。」

她惡狠狠地露出平整的牙齒，作勢要咬我。

頭又痛起來了。

「……把手伸出來，咬手就可以了。」

「快說。」

「說、說什麼？」

「求婚詞啊！」

我把臉湊近殭屍小姐微微發抖的手，對於事情發展至此還有點茫然。

「我想……跟你一起普通的歡笑、吵鬧，普通的活著。最後，普通的死去。」

「古拉先生臉很紅喔。」

「這只是一種病徵而已！」

「也許你現在看不出來，不過我已經害羞到快要死掉了。雖然縮我已經死了。」

啊～討厭！最後的殭屍笑話竟然咬到舌頭了！

與懊惱的語句完全相反，她燦爛的笑容彷彿讓我看見了她臉上泛起的紅暈。

「我願意。」










那時的我們認為彼此就是全世界。
然而，真正的世界並沒有產生太大的改變，十萬分之一的統計數字也不會因為少了兩個人而變動。
我和她就只是單純的、普通的、默默的生活著。
雖然診所關門了，大不了我就拚拚看一般的醫師執照。
畢竟很多關係並非結束，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只要執拗的活下去，肯定會有辦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