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０１

　　是綠光。眼前所能看見的範圍染上了一片慘澹的綠光。

　　杯盤狼藉的空間、散落一地的紙張、碎裂成塊的玻璃與地板、因燃燒而跌落的片片窗簾……黑壓壓的群眾將每個出入口圍堵得水洩不通，曾經金碧輝煌的存在如今變得殘破不堪，一灘灘鮮血染上已經風乾的褐紅，大量人群踩過曾經或為敵或為友的軀體瘋狂湧入，一張張臉孔扭曲得令人看不清。
　　本能地想向後蜷縮，玥卻發現身體像是要違抗意識般定格在原地，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數不清的模糊面孔朝自己逼近，噁心的笑聲隨著黑影慢慢籠罩上來。
　　忽然，一道溫暖而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他面前，來不及開口說些什麼，陣陣綠光猛然乍現，伴隨著巨大能量吞噬掉整片景象，並且將他向下推去。黑暗逐漸蓋過原先的藍綠，如同漩渦般不斷將他向下吸，他感覺自己像是在無止境地下墜，無力與恐懼交織成痛苦襲上心頭，他想開口喊叫些什麼，卻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彷若過了一世紀之久，四周的漆黑忽然散去，他也回到原先的大殿裡頭，剛才的墜落像是從未發生過似地。他揉了揉雙眼，赫然發現方才那群人已經不見蹤影，連滿地的屍體也全數消失，只剩下跟前躺在血泊中的男人。
　　寒冷的氣息自所有毛孔瘋狂湧入。

　　「玥……守著我們最重要的歸屬。」男人勾起笑容，點點綠光從他的體內向外逐漸散發出強烈的光芒，「為了守護好，你，一定要變得強大……」

　　瞬間，耀眼的綠光四射而出，刺眼得足以將大殿裡的每一處角落都照得一清二楚，待光亮慢慢消退，原先消失的人群再度現身，只不過不再是先前的狂顛狀態，而是成了四散在空間裡的一具具軀殼。
　　血紅色染滿了每一吋潔淨的牆面，腥味濃烈地迸裂開來，殘餘的綠光照耀在那副殘破得幾乎稱不上是人型的軀體，玥感覺心臟緊緊一縮，胸口竄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躁熱。
　　「－－父王！」
　　下一秒，他猛然睜開雙眼，冷汗浸濕了單薄的衣背。

　　他呆愣地瞅著有些泛黃的天花板，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自己躺在什麼地方，過了片刻，零星的記憶才斷斷續續地浮現在腦海中，他緩慢坐起身來，搔了搔睡成鳥窩頭的亂髮，望著緊緊擰住棉被的手放空。
　　怎麼……做了個久違的夢啊。
　　甩甩頭、伸了個懶腰，玥不打算糾結在做過無數次的夢境上頭，他瞥了眼窗外，柔和的光正穿過木板縫隙撒上地面，看樣子才剛天亮沒多久。他掀起被褥，準備下床去，然而，無意間在桌上瞥見的字條令他的動作為之一頓，在那旁邊的臂章也正閃爍著表示有訊息的黃光。
　　會有字條出現，就表示阿堺他們出門了吧？如此猜測著，他伸手取過兩者，順手戴上耳掛式通訊機，同時瀏覽了下紙條上的內容。
　　果然是阿堺的字跡。

　　『我臨時接到任務，需要去南邊一趟，大概八天到十天後回來。記得，好好聽漣叔說的在家休養，不要違反他說的禁項，否則被扣留薪水是你自己的問題，別指望我會養你。』
　　唔哦……玥立馬起了一身惡寒，光用看的就能想像出阿堺是用什麼表情寫出來的了……
　　『備註：不許給顗添亂。』

　　看完下面多出的那一行，他不禁深深覺得這句話才是阿堺想表達的重點，下意識吞了下口水，他把紙條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不想再多看一眼。為了轉移注意力，他轉而查看起訊息，以兩指輕敲了下通訊機，一張淺藍色的橫向橢圓屏幕立即出現在眼前，幾乎是同時，屏幕裡頭跳出了幾十則未讀訊息，他嚇了一跳，趕緊查看發訊者是誰，卻無力地發現全部都來自同一個人。
　　「……」
　　有事沒事發那麼多訊息做什麼……他有些汗顏，該不會又要警告他別對顗毛手毛腳之類的吧？
　　對於這樣過度的愛男友行為，他只覺得眼角要永無止盡地抽搐了－－以前已經非常誇張了，沒想到在公誠佈開之後，這種行為只有愈演愈烈的情勢，完全沒有要停止的意思！
　　到底是有多愛操心啊，他又不會白癡到對顗亂來！
　　他搖搖頭，打算把所有訊息一次刪除，但左思右想了幾秒後，他仍是點開第一條和最後一條訊息，免得到時候被阿堺殺掉，死因就是沒看也沒回親愛的哥哥傳的訊息。
　　未料，將兩則訊息一同放上屏幕中間開啟後，他原先興致缺缺的眼睛逐漸因為驚恐而瞪得老大－－

　　『顗回去了嗎？我連絡不到他，如果他回去了留言給我，知道嗎？任務出乎意料地有難度，沒辦法接通訊。』
　　『聯絡到了嗎？到底回去了沒有？已經早上了，他還沒聯繫我！就算他有任務在身也不曾沒回過我訊息，更不用提是從昨晚就一直聯繫不上！我怕出事了，快點去找，一有消息就告訴我知道嗎！』

　　迅速瀏覽完後，玥剛清醒的迷濛感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震驚和慌亂，他拿下臂章，第一個念頭就是先在房子裡確認一下，於是匆匆下床、走出房門外。
　　他邊喊著顗的名字邊在房子裡四處走動，連顗和阿堺的房間也打開來看過了，但就是四處都沒見著那小小的身板，這令他的憂心又更上一層樓。
　　要知道，平時不管顗去了哪裡都會主動向阿堺報備，即使吵架也會讓他這個中間人轉告阿堺一聲，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失去消息將近半天的事情，更別說是從晚上失聯到隔天了！
　　他焦急地咬住下唇，快步走回房裡拿起臂章重新戴上，插入顗的通訊卡後，他沿著床緣來回踱步，耳中不到半秒便響起平板的滴滴聲。
　　「……六階魔使顗沒有回應，請改成傳送訊息或者留言告知傳達事項。重複一次，六階魔使顗目前沒有回應，請改成傳送訊息或者……」
　　隨著滴滴聲結束，制式化的男音單調地重複著同一句話，加深了整件事情的確切性。沒有絲毫猶豫，他迅速抽出通訊卡，把阿堺的訊息框拉到屏幕中央，一張正方紙張立刻自之中穿透出來並漂浮在藍幕前方，他抓過筆便要寫下顗失聯的事實，卻在筆尖落下的前一刻停住。

　　……不行，不能夠把這個事實傳給阿堺知道。
　　他知道後已經夠驚慌了，要是阿堺知道了，照他的個性肯定會丟下執行中的任務不管、不顧一切地趕回來，到時信譽度和名聲都會受到影響的，肯定會……他自己的聲譽掃地就算了，可是阿堺的絕對不行，說什麼也不行……他不能讓他也遭人白眼過日子。
　　況且，一旦阿堺就這麼趕回來了，說不定和顗之間的事情就曝光了－－雖然他們已經決定不再躲躲藏藏，但一次讓宮內的所有人知道，這股壓力他們倆絕對承受不住，要是因此又被異樣的眼光看……他無法想像他們這次是否還能堅持住。

　　思考了片刻，玥伸手將紙揉成一團丟入垃圾桶內，訊息框也跟著消失，接著他輕拍兩下通訊耳機，影像螢幕立刻轉為一條黑線並消失。
　　可是，又該怎麼做？
　　他不能完全不回阿堺啊！這樣反而會讓阿堺更擔心、更無法專注在任務上頭，必須想個說法回答才行……而且他也必須趕快去找顗，這樣無緣無故失蹤肯定是出大事了，不趕快找可不行！
　　只是、只是……他喪氣地扶住窗緣，咬牙重捶了下牆壁，像個無頭蒼蠅一樣隨便亂找，根本就像是海裡撈針，該怎麼找啊－－
　　等等，有了！

　　玥突地眼睛一亮，轉身拿起臂章再度戴上，喜孜孜地插入另一張通訊卡，等待對方接通。
　　他怎麼會一時忘記可以找她幫忙呢？雖然因為任務太多所以有時候會聯繫不到，但只要一直打過去對方就會嫌煩而接起來啊！
　　抱著如此心態，他滿心期待地瘋狂撥了好幾次，終於，在第十次插入卡片時，一道清冷的嗓音中斷了無起伏的低沉男音。
　　「太閒了就敲暈自己，不要一直騷擾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