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NIGHT／此夜》
本章節 6336 字
更新於: 2019-12-25
在春夏交替的某個下午，一直被雲層壓住的陰沉天空彷彿終於承受不起那厚重的水份，雨點毫無預示地散落在街上。
站在圖書館門口的我一邊等待停雨，一邊百無聊賴地觀察緩緩飄落的雨粉，並伸出手接住從屋簷上凝聚滑落的水滴。
冰涼的觸感讓我覺得很是暢快，像是鬱悶了許久的情緒終於得到了宣洩，聽著雨點打在世界上的音韻，讓人莫名的感到安心。
一道風驟然吹來，零星的雨水從正面打在身上，我下意識抬起左手想要阻擋雨水吹進眼睛，卻突然感覺到有一個小小的硬物碰到我的手，並掉在地上。
我皺了皺眉頭，撿起落在腳邊的小東西，放在手心細細打量。
那是一顆只有指甲大小的星形小石子，正隱隱若若發出暗淡的光芒，渾然天成的五星形看上去未曾經過打磨，如果這石子天生如此，也算是世界奇珍。
正當我在思索為什麼天空會掉下一顆石頭的時候，卻出現了驚人的一幕。
那顆白色的小石頭竟慢慢在我手心溶化，並形成了五角的圖案，像是被刻上了刺青抹也抹不掉，但手心除了被水滴到的冰涼外沒有任何異樣感。
我目瞪口呆注視著這些變化，直到印記逐漸變淡並完全消失。
怎樣回事？我不敢相信自己產生了幻覺，使勁端詳著手心甚至沒有發現母親的靠近。
「我的寶貝女兒怎樣盯著自己的手心，是想要學掌紋算命了嗎？」抬頭就看到打扮時尚卻十分典雅的媽媽笑意盈盈地開玩笑。
「沒有，只是手心有點癢。」我若無其事的道。
「被蚊子咬到了？」撐著雨傘的媽媽把我容納在她的身側。
「應該沒有吧，哪來的蚊子還能咬掌心？」我忍不住笑道。
「回去還是塗塗藥吧。」
「嗯。」
雨一直持續到晚上。
我站在洗手間裡，看見鏡中的少女穿著及膝的白色睡裙，舒適的寬大領口露出了鎖骨，長至及腰的一頭黑髮編成辮子垂在左肩上。
當我回房間時路過書房，習慣性地向依然埋頭苦幹的母親說：｢媽，冰箱有宵夜，還有別喝那麼多咖啡。｣
她頭也不回地應道：｢我知道了，你早點睡，晚安。｣
「晚安。」我輕輕把她的門帶上。
我躺在床上，聽著雨後的蟲嗚，怎樣都睡不著。
翻開手掌一看，星形印記在漆黑的房間中閃閃發亮，彷彿是在和應著什麼，閃爍的速度越變越快。
我眨了眨眼還是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邊發現有道黃色光芒在外面徘徊了一下，然後竟然直接穿過了玻璃在床邊幻化成人形。
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銀髮少年，我直接愣在原地。
只有十四，五歲的中性面容，金黃的雙瞳清澈純淨，在右眼下方有著跟眸子同色的星形標記。身上穿著充滿異國風情的奇幻服裝，脖子上一條長至地面的閃耀圍巾，就像是把流星系於頸上。
少年甫一見面就猛然喊道：｢就是妳，還——｣
我才不懂他是人是鬼，衝上去就把他的嘴巴掩住，並轉頭留意書房的方向，確定隔壁房間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後舒了口氣。
「安靜點，聽見了沒。」我以眼神恐嚇他。
少年還真的乖乖點頭，在我放開他後減輕了音量說：｢請妳把它還給我。｣
他伸手一指落在我的左手上。
我抬起手，看到依然在一閃一閃的印記，把它轉向少年。
「這個？｣
「對。｣
聞言我皺起了眉，總覺得這一切太過於奇幻，難不成其實我已經睡著了，現在只是在做夢？
「這到底是什麼？」我問。
少年看上去非常焦急：「我沒義務告訴妳。」
我面色一斂，把手收回來：｢你不告訴我我就不還你。｣
「別……！」少年一急就想抓住我的手，我側身避開，挑眉看他。
我們沉默相對數秒，他終於敗下陣來：「我知道了，告訴妳就是。」
｢那顆是『原星』，是『星之管理者』來用培育星體的核心。｣
「你是『管理者』？」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覺得這個夢真的是愈來愈有趣了。
「那當然，我來到太陽系可是為了尋找『原星』的理想培育位置。」少年一臉自豪。
「找位置找到掉落在地球了？」我眼帶懷疑地瞧著他。
「呃……」少年抓抓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最近都在參觀地球，今天在雲層上睡覺時不小心把『原星』弄丟了，花了不少時間才發現原來在妳身上……｣
培育星球聽上去很偉大，把這種事交給這麼不靠譜的人真的不要緊嗎？
「話我都告訴妳了，可以把它還給我了嗎？」少年一臉的可憐兮兮。
我思索了片刻，突然不想讓這個夢這麼快就完結，不禁起了捉弄之心：｢我只說過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不還，可沒答應就一定還你。｣
「妳怎麼可以——」
我眼明手快又把他的嘴按住，大概是在控訴我的強詞奪理，他不停發出「嗚嗚啊啊」的聲音。
我再度把他放開，很是霸氣地叉腰道：｢你倒是給我一個把它還你的理由啊。｣
「我……我是它的管理者。｣這次他記得控制音量。
「喔，一個可以把重要的『原星』弄丟的管理者？」
這句話直接就把少年擊沉了。
我內心暗自發笑，心想夢裡的人竟也可以如此生動。嘛，欺負一個幻象感覺也沒什麼德行，決定還是放過他。
「其實——」正當我想開口解釋，他卻突然靈光一閃，興奮地打斷我的話。
「我知道了，是不是只要妳認為我是個合格的管理者，妳就會把『原星』還我？」
「欸？啊……嗯。」既然他是這樣認為那我就姑且順著演下去吧。
「那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帶妳去看星星，讓妳知道我對星體其實也是很了解的！」
他二話不說抓過我的手，接著眼前一白，兩人出現在三十多層樓高的大廈外面。
當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半空直往下掉，我毫無儀態地攀住少年的脖子，一臉驚恐地瞪著他。
這時他才如夢初醒般說道：｢對耶，人類不會飛。｣
｢知道的話就快點幫我啊！｣
只見少年朝掌心吹了一口氣，一道金芒隨即圍繞我飛旋，輕軟的金粉落在身上，觸感竟似是春日的微雨。
當金粉消失於皮膚後，我的身體慢慢變輕，直到連髮絲都自個飄了起來。
我從少年的懷中脫離，只剩下互握的手。
「來，這邊。」隨著他的帶動，我的身子像是棉絮般飄向高空。
「簡直就跟彼得潘一樣。」我攤開雙臂學著溫蒂飛越天空的感覺，明知這一切只是夢境也讓我十分驚喜。
「嗯？彼得潘是什麼？」少年好奇問道。
「他是一個奇幻故事的主人公，為了捕捉自己的影子闖進三姐弟的房間，其後用仙子的金粉把他們帶到另一個世界玩耍。」
「呵呵，聽著還真有點像我們。」少年還帶著稚氣的金黃瞳眸即便在沒有月光的夜裡也閃閃發亮，彷彿本身就是一顆耀目的星。
｢幸好下過雨，雲也沒那麼髒。看，我們到了。｣
就在說話間的功夫，我們已突破了雲層，有別於下面的陰沉夜色，天空是從未見過的清澈。
少年放開我的手，大字形躺在了......雲層上？
「快坐下來，很舒服啊。」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邊，正如他所說，雲層軟綿綿的，比床鋪還要舒適。
「好神奇啊。」我想試著抓起一團雲，卻發現手中只有水氣，一撈起來就全都消散了。
「當然，因為是地球姐姐創造出來的嘛。」
「地球......姐姐？星球還有性別？」
「有啊，還有月亮妹妹呢。」他朝懸掛在頭頂的圓月揮手。
聽他那副像稱呼別人的語氣，難道……
「星球的名字是管理者的名字？」我問。
「對啊，雖然在宇宙總會大家都只有編號，但只要互相認識，基本上都會以星球的名字稱呼。」他淡然笑道。
我側頭問：「其實管理者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你們都是怎樣出生的？｣
「我們伴隨著『原星』誕生，從有意識開始就接受使命。找尋培育『原星』的環境，並引導星體進化，努力維持它的健康。」
少年從雲上坐直身，異常認真地說著。
「我是從太陽系附近出生的，覺得地球上的生命很奇妙，我希望自己的星球也能像這裡一樣充滿生命。」
看著他閃耀著光芒的雙眼，我不太好意思地打破他的幻想。
「可是在太陽系中最不健康的星球大概就是『地球』了吧，大氣層出面充滿著垃圾，大自然還被人類破壞得千瘡百孔。」
少年抓頭，說：「妳說得倒也沒錯，地球是太陽系中最繁盛的星球，一開始大家都好羨慕，可是看著地球一天比一天虛弱，大家都非常不好受。」
「要數最難過的就是月亮妹妹了吧，她可是地球姐姐的親姐妹，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但又無能為力一定很難受吧。」
「對不起。」身為罪魁禍首的人類，我不由自主就道歉了。
「哎，妳不用這樣，正所謂生死有命，對於地球姐姐而言你們就是孩子般的存在，恨不下你們的。」
「怕不是最恨我們的是月亮才對。」
「呃，妳怎麼知道的？」
面對少年的目瞪口呆，我不禁發笑。
「難不成妳也有兄弟姐妹，所以才猜得到？」
「……我的確有個哥哥，但我的家庭並不完整，恐怕一輩子都無法體會兄弟情。」
我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抱住自己的雙腿。
「為什麼？」天真的少年並不知道什麼是名為私隱的顧慮。
倒也不是介意，畢竟只是個夢，難得有機會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吐露，我反而求之不得。
「因為那個哥哥並不是跟我同一個母親的，在我還小的時候，有個女人抱著比我還大的男孩向爸爸求救，說是日子過不下去希望爸爸能負上責任，媽媽還為此跟爸爸吵起來。」
「爸爸說，那個男孩體弱多病很可憐，比起我和媽媽需要更多的照顧，小時候我還真的信了，直到長大後才覺這個男人真的很過份。難道就因為我們家境比較好所以就要拋棄我們了嗎？還說什麼會回來看我，都是騙人的。」
陡然，少年的衣袖從我眼前略過，壓在下眼皮的一絲沉重被帶走，他舔了舔指尖，歪著頭說：「鹹的？好像還有點苦。」
意識到他的動作我整個人愣住了，瞬間把心裡的悲傷忘得一乾二淨。
他露出一個孩提般的笑容抱住我，頭擱在我的肩膀上，像是個孩子在跟母親撒嬌。
這一刻，我竟想起了母親脆弱的臉容，在一開始時還會獨自抽泣的母親，我也是這樣笑著抱她，彷彿這樣就可以攤分一點眼淚。
「我聽說人類的家庭都是由父母和孩子組成的，雖然我當不了妳的爸爸，但我覺得我們也可以組個家庭。」
「嚇？」這異於常人的腦迴路使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少年猛地站起來道：「我聽其他的管理者說，無法修補的東西就要找別的東西代替，一個家庭需要爸爸和媽媽，而原星就是我們的孩子，這不就剛好了？」
「不不不，什麼跟什麼啊！」我也站起來試圖解釋，對他的異想天開感到好氣又好笑，「事情不是這樣的，不是說只要有另一個家庭就可以填補……啊不對，我們這樣根本不能組成家庭啊！」
話未說完，我卻驟然感覺到雲層並沒有承載住我的重量，身體在往下沉。
少年愣了一下，當意識到眼前的人已經直接穿過雲層墜了下去時，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哇——！」他立刻跟著跳下來，在幾乎要撞上大廈的屋頂時才接住了我。
他緊張問道：「妳沒事吧？」
我的腦子空白了好半晌，看到他滿臉的緊張，倒也不怕了。
「沒，沒事。」
「呼啊，嚇死我了。」少年低頭重重歎了口氣。
我呵呵笑著，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是個夢，還是覺得他絕對會救起我，直到現在都依然沒有一絲恐懼。
我拉了拉他的衣衫，說：「是時候回去了。」
少年點頭，我們再次化為白光，很快就出現在房間裡，一切跟離開前沒有兩樣。
重新踩在地面上，我笑著說：「謝謝你，我今晚很開心。」
「說起來這個也得還你，怎樣弄？」
我把手放到他面前，少年自然地托起了我的手掌，呆了半天不知在思考什麼。
「我果然……還是想讓妳成為『原星』的媽媽。」
少年對上我的目光，金眸滿是認真：「我不想忘記妳，所以我希望由妳來取這個名字。哪怕將來我的星球被冠上其他名字，我也是屬於妳的。」
他把我的手心攤開，讓星痕面對著自己，從那雙比黃金還要璀璨的瞳眸中流淌而出的光，恐怕要比我這一輩子所能見的珠寶都要深刻。
「我會找到一個地球能看見的地方，哪怕妳無法見證星球的成長，妳的子子孫孫終有一天也可以在夜空找到它的存在，所以，告訴我吧，我們的名字。」
看著少年稚氣又嚴肅的臉，我竟開始不捨得這個夢境完結了，也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忘記這個晚上。
「那就名為——」
在那兩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少年吻上我的手心，星光在剎那間掩蓋了視線，我下意識閉上眼。
當再次看見光明時，已是翌日的太陽。
我從床上爬起來，看見空空如也的掌心頓時有點失落。
終究只是一場匪夷所思而美好奇幻的夢。
我走進洗手間把辮子解開，在梳理著頭髮的時候，好像隱約看見有幾顆金粉從空氣中消失，然而再定睛一看，更像是被陽光照射而變得耀目的塵埃。
在把早餐端上桌時，母親也打著呵欠從房間出來了。
「媽，早安。」
「早啊寶貝。」母親的臉頰印上一個趴著睡的證明，完全沒有了女強人的形象，「對了，昨晚好像聽見妳的房裡傳出什麼聲音，但我不小心就睡死了不確定是不是在做夢。」
我眨眨眼，笑道：「有嗎？昨晚我很快就睡了，沒留意到有聲音。」
「那大概是我聽錯了吧。」
她抓了抓一頭亂髮，猶豫好一會再開口：「還有件事我沒有跟妳說，昨天我遇到妳爸了，他說想要看看妳……妳會想見他嗎？」
我感覺到她故作鎮定下的惴惴不安，想起她當年抱著年幼的我面對丈夫的離別，不得不為這份堅強感到敬佩。
「不了，打從他選擇了另一個家庭，我就沒把他當作父親。」
這十多年來母親身兼父職獨自打拚，仍能成就出一番事業，哪怕家庭不完整我也依然自豪，無法修補就無法修補吧，更不需要代替。
母親愣了一下，終於露出笑容：「嗯，不見就不見，妳作主。」
時間不停流逝，記憶也逐漸模糊，再清晰的夢境也總會有消散的一天。
然而有時候我也會異想天開，說不定在茫茫宇宙中真的有那麼一個人，為了記住自己而冠上獨一無二的名字。
在大學組織的觀星團營地外，正下著與當年一模一樣的雨。
我為趴在帳篷裡一蹶不振的好友倒了杯水，聽著她抱怨：「討厭啦！怎麼早不下遲不下偏偏今天才下雨，我還想要在星空下跟學長告白啊！」
「沒關係的，氣象預告說這雨只會下到半夜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看星星。」
她接過我遞出去的水，喝了一口後說：「說起來，我以前都不知道妳喜歡觀星，一上大學就著魔似的死活要加入觀星社，要不是從初中就認識妳，我還以為妳是看上咱們社長了。」
我好笑地搖頭：「我原本的確沒什麼興趣，只是某天做了個夢，然後突然就覺醒了的樣子。」
此時，社團的一個男生從外面呼喚大夥：「雨停了，快出來！天空比預期的還清晰呢。」
好友聞言「嘩」的一聲奔了出去，剛才還說我看上社長，明明是自己別有居心。
空氣中的浮遊物被水打落，剩餘的雲霧被風吹散，無月之夜更顯星光的璀璨，哪怕不用天文望遠鏡也能看見那些被鑲在靛藍畫布上的碎鑽。
有別於他人都在尋找最耀目的那些星體，我只是漫無目的地四周張望，幻想著可能在某個方向，存在著某顆正在努力成長的原星。
「妳就是那個新社員？」大概是我的動靜太大，吸引來了社長的搭話。
這是我第一次與社長見面，卻總算明白為什麼那丫頭會以為我是以社長為目的加入，平心而論，他的確是個儀表堂堂沉穩優雅的大帥哥。
「久仰大名，社長。」我笑著打招呼。
對方也回了一道含蓄的微笑：「客套就不必了，入社面試我因為有事沒法出席，事後卻聽到了一些傳聞令我有點好奇。」
「是怎樣的傳聞？」
「關於妳入社的原因，我聽說是因為一個傳說。」
「啊，是說我的那個夢。」
我忍不住低頭笑起來，當初我明明就說過只是一個夢，卻不知什麼時候變成觀星社的傳說了，只能說社裡的人都很有幻想細胞。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傳說，那充其量是我夢到的一個故事罷了。」
「喔，是怎樣的故事？」社長露出了繞有興致的笑容。
「是一個……關於『星之管理者』的故事。」
「那個『星之管理者』有名字嗎？」
「有啊。」
眼角陡然劃過一道光，幾顆流星相繼在空中一閃而過，拖著那長長的白色尾巴令我想起了少年的圍巾。
那些流星，會是別的星之管理者嗎？
「我為他取名為－－『此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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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顆只有指甲大小的星形小石子，正隱隱若若發出暗淡的光芒，渾然天成的五星形看上去未曾經過打磨，如果這石子天生如此，也算是世界奇珍。
正當我在思索為什麼天空會掉下一顆石頭的時候，卻出現了驚人的一幕。
那顆白色的小石頭竟慢慢在我手心溶化，並形成了五角的圖案，像是被刻上了刺青抹也抹不掉，但手心除了被水滴到的冰涼外沒有任何異樣感。
我目瞪口呆注視著這些變化，直到印記逐漸變淡並完全消失。
怎樣回事？我不敢相信自己產生了幻覺，使勁端詳著手心甚至沒有發現母親的靠近。
「我的寶貝女兒怎樣盯著自己的手心，是想要學掌紋算命了嗎？」抬頭就看到打扮時尚卻十分典雅的媽媽笑意盈盈地開玩笑。
「沒有，只是手心有點癢。」我若無其事的道。
「被蚊子咬到了？」撐著雨傘的媽媽把我容納在她的身側。
「應該沒有吧，哪來的蚊子還能咬掌心？」我忍不住笑道。
「回去還是塗塗藥吧。」
「嗯。」
雨一直持續到晚上。
我站在洗手間裡，看見鏡中的少女穿著及膝的白色睡裙，舒適的寬大領口露出了鎖骨，長至及腰的一頭黑髮編成辮子垂在左肩上。
當我回房間時路過書房，習慣性地向依然埋頭苦幹的母親說：｢媽，冰箱有宵夜，還有別喝那麼多咖啡。｣
她頭也不回地應道：｢我知道了，你早點睡，晚安。｣
「晚安。」我輕輕把她的門帶上。
我躺在床上，聽著雨後的蟲嗚，怎樣都睡不著。
翻開手掌一看，星形印記在漆黑的房間中閃閃發亮，彷彿是在和應著什麼，閃爍的速度越變越快。
我眨了眨眼還是從床上爬起來，走到窗邊發現有道黃色光芒在外面徘徊了一下，然後竟然直接穿過了玻璃在床邊幻化成人形。
看到突然出現在面前的銀髮少年，我直接愣在原地。
只有十四，五歲的中性面容，金黃的雙瞳清澈純淨，在右眼下方有著跟眸子同色的星形標記。身上穿著充滿異國風情的奇幻服裝，脖子上一條長至地面的閃耀圍巾，就像是把流星系於頸上。
少年甫一見面就猛然喊道：｢就是妳，還——｣
我才不懂他是人是鬼，衝上去就把他的嘴巴掩住，並轉頭留意書房的方向，確定隔壁房間沒有發出任何動靜後舒了口氣。
「安靜點，聽見了沒。」我以眼神恐嚇他。
少年還真的乖乖點頭，在我放開他後減輕了音量說：｢請妳把它還給我。｣
他伸手一指落在我的左手上。
我抬起手，看到依然在一閃一閃的印記，把它轉向少年。
「這個？｣
「對。｣
聞言我皺起了眉，總覺得這一切太過於奇幻，難不成其實我已經睡著了，現在只是在做夢？
「這到底是什麼？」我問。
少年看上去非常焦急：「我沒義務告訴妳。」
我面色一斂，把手收回來：｢你不告訴我我就不還你。｣
「別……！」少年一急就想抓住我的手，我側身避開，挑眉看他。
我們沉默相對數秒，他終於敗下陣來：「我知道了，告訴妳就是。」
｢那顆是『原星』，是『星之管理者』來用培育星體的核心。｣
「你是『管理者』？」我忍不住笑了出來，覺得這個夢真的是愈來愈有趣了。
「那當然，我來到太陽系可是為了尋找『原星』的理想培育位置。」少年一臉自豪。
「找位置找到掉落在地球了？」我眼帶懷疑地瞧著他。
「呃……」少年抓抓頭，不好意思的說，｢我最近都在參觀地球，今天在雲層上睡覺時不小心把『原星』弄丟了，花了不少時間才發現原來在妳身上……｣
培育星球聽上去很偉大，把這種事交給這麼不靠譜的人真的不要緊嗎？
「話我都告訴妳了，可以把它還給我了嗎？」少年一臉的可憐兮兮。
我思索了片刻，突然不想讓這個夢這麼快就完結，不禁起了捉弄之心：｢我只說過如果你不說實話我就不還，可沒答應就一定還你。｣
「妳怎麼可以——」
我眼明手快又把他的嘴按住，大概是在控訴我的強詞奪理，他不停發出「嗚嗚啊啊」的聲音。
我再度把他放開，很是霸氣地叉腰道：｢你倒是給我一個把它還你的理由啊。｣
「我……我是它的管理者。｣這次他記得控制音量。
「喔，一個可以把重要的『原星』弄丟的管理者？」
這句話直接就把少年擊沉了。
我內心暗自發笑，心想夢裡的人竟也可以如此生動。嘛，欺負一個幻象感覺也沒什麼德行，決定還是放過他。
「其實——」正當我想開口解釋，他卻突然靈光一閃，興奮地打斷我的話。
「我知道了，是不是只要妳認為我是個合格的管理者，妳就會把『原星』還我？」
「欸？啊……嗯。」既然他是這樣認為那我就姑且順著演下去吧。
「那事不宜遲，我現在就帶妳去看星星，讓妳知道我對星體其實也是很了解的！」
他二話不說抓過我的手，接著眼前一白，兩人出現在三十多層樓高的大廈外面。
當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半空直往下掉，我毫無儀態地攀住少年的脖子，一臉驚恐地瞪著他。
這時他才如夢初醒般說道：｢對耶，人類不會飛。｣
｢知道的話就快點幫我啊！｣
只見少年朝掌心吹了一口氣，一道金芒隨即圍繞我飛旋，輕軟的金粉落在身上，觸感竟似是春日的微雨。
當金粉消失於皮膚後，我的身體慢慢變輕，直到連髮絲都自個飄了起來。
我從少年的懷中脫離，只剩下互握的手。
「來，這邊。」隨著他的帶動，我的身子像是棉絮般飄向高空。
「簡直就跟彼得潘一樣。」我攤開雙臂學著溫蒂飛越天空的感覺，明知這一切只是夢境也讓我十分驚喜。
「嗯？彼得潘是什麼？」少年好奇問道。
「他是一個奇幻故事的主人公，為了捕捉自己的影子闖進三姐弟的房間，其後用仙子的金粉把他們帶到另一個世界玩耍。」
「呵呵，聽著還真有點像我們。」少年還帶著稚氣的金黃瞳眸即便在沒有月光的夜裡也閃閃發亮，彷彿本身就是一顆耀目的星。
｢幸好下過雨，雲也沒那麼髒。看，我們到了。｣
就在說話間的功夫，我們已突破了雲層，有別於下面的陰沉夜色，天空是從未見過的清澈。
少年放開我的手，大字形躺在了......雲層上？
「快坐下來，很舒服啊。」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我小心翼翼地坐到他身邊，正如他所說，雲層軟綿綿的，比床鋪還要舒適。
「好神奇啊。」我想試著抓起一團雲，卻發現手中只有水氣，一撈起來就全都消散了。
「當然，因為是地球姐姐創造出來的嘛。」
「地球......姐姐？星球還有性別？」
「有啊，還有月亮妹妹呢。」他朝懸掛在頭頂的圓月揮手。
聽他那副像稱呼別人的語氣，難道……
「星球的名字是管理者的名字？」我問。
「對啊，雖然在宇宙總會大家都只有編號，但只要互相認識，基本上都會以星球的名字稱呼。」他淡然笑道。
我側頭問：「其實管理者到底是怎樣的存在？你們都是怎樣出生的？｣
「我們伴隨著『原星』誕生，從有意識開始就接受使命。找尋培育『原星』的環境，並引導星體進化，努力維持它的健康。」
少年從雲上坐直身，異常認真地說著。
「我是從太陽系附近出生的，覺得地球上的生命很奇妙，我希望自己的星球也能像這裡一樣充滿生命。」
看著他閃耀著光芒的雙眼，我不太好意思地打破他的幻想。
「可是在太陽系中最不健康的星球大概就是『地球』了吧，大氣層出面充滿著垃圾，大自然還被人類破壞得千瘡百孔。」
少年抓頭，說：「妳說得倒也沒錯，地球是太陽系中最繁盛的星球，一開始大家都好羨慕，可是看著地球一天比一天虛弱，大家都非常不好受。」
「要數最難過的就是月亮妹妹了吧，她可是地球姐姐的親姐妹，在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但又無能為力一定很難受吧。」
「對不起。」身為罪魁禍首的人類，我不由自主就道歉了。
「哎，妳不用這樣，正所謂生死有命，對於地球姐姐而言你們就是孩子般的存在，恨不下你們的。」
「怕不是最恨我們的是月亮才對。」
「呃，妳怎麼知道的？」
面對少年的目瞪口呆，我不禁發笑。
「難不成妳也有兄弟姐妹，所以才猜得到？」
「……我的確有個哥哥，但我的家庭並不完整，恐怕一輩子都無法體會兄弟情。」
我把下巴擱在膝蓋上，抱住自己的雙腿。
「為什麼？」天真的少年並不知道什麼是名為私隱的顧慮。
倒也不是介意，畢竟只是個夢，難得有機會把埋藏在心底的秘密吐露，我反而求之不得。
「因為那個哥哥並不是跟我同一個母親的，在我還小的時候，有個女人抱著比我還大的男孩向爸爸求救，說是日子過不下去希望爸爸能負上責任，媽媽還為此跟爸爸吵起來。」
「爸爸說，那個男孩體弱多病很可憐，比起我和媽媽需要更多的照顧，小時候我還真的信了，直到長大後才覺這個男人真的很過份。難道就因為我們家境比較好所以就要拋棄我們了嗎？還說什麼會回來看我，都是騙人的。」
陡然，少年的衣袖從我眼前略過，壓在下眼皮的一絲沉重被帶走，他舔了舔指尖，歪著頭說：「鹹的？好像還有點苦。」
意識到他的動作我整個人愣住了，瞬間把心裡的悲傷忘得一乾二淨。
他露出一個孩提般的笑容抱住我，頭擱在我的肩膀上，像是個孩子在跟母親撒嬌。
這一刻，我竟想起了母親脆弱的臉容，在一開始時還會獨自抽泣的母親，我也是這樣笑著抱她，彷彿這樣就可以攤分一點眼淚。
「我聽說人類的家庭都是由父母和孩子組成的，雖然我當不了妳的爸爸，但我覺得我們也可以組個家庭。」
「嚇？」這異於常人的腦迴路使我一時反應不過來。
少年猛地站起來道：「我聽其他的管理者說，無法修補的東西就要找別的東西代替，一個家庭需要爸爸和媽媽，而原星就是我們的孩子，這不就剛好了？」
「不不不，什麼跟什麼啊！」我也站起來試圖解釋，對他的異想天開感到好氣又好笑，「事情不是這樣的，不是說只要有另一個家庭就可以填補……啊不對，我們這樣根本不能組成家庭啊！」
話未說完，我卻驟然感覺到雲層並沒有承載住我的重量，身體在往下沉。
少年愣了一下，當意識到眼前的人已經直接穿過雲層墜了下去時，發出了驚恐的尖叫。
「哇——！」他立刻跟著跳下來，在幾乎要撞上大廈的屋頂時才接住了我。
他緊張問道：「妳沒事吧？」
我的腦子空白了好半晌，看到他滿臉的緊張，倒也不怕了。
「沒，沒事。」
「呼啊，嚇死我了。」少年低頭重重歎了口氣。
我呵呵笑著，也不知道是因為這是個夢，還是覺得他絕對會救起我，直到現在都依然沒有一絲恐懼。
我拉了拉他的衣衫，說：「是時候回去了。」
少年點頭，我們再次化為白光，很快就出現在房間裡，一切跟離開前沒有兩樣。
重新踩在地面上，我笑著說：「謝謝你，我今晚很開心。」
「說起來這個也得還你，怎樣弄？」
我把手放到他面前，少年自然地托起了我的手掌，呆了半天不知在思考什麼。
「我果然……還是想讓妳成為『原星』的媽媽。」
少年對上我的目光，金眸滿是認真：「我不想忘記妳，所以我希望由妳來取這個名字。哪怕將來我的星球被冠上其他名字，我也是屬於妳的。」
他把我的手心攤開，讓星痕面對著自己，從那雙比黃金還要璀璨的瞳眸中流淌而出的光，恐怕要比我這一輩子所能見的珠寶都要深刻。
「我會找到一個地球能看見的地方，哪怕妳無法見證星球的成長，妳的子子孫孫終有一天也可以在夜空找到它的存在，所以，告訴我吧，我們的名字。」
看著少年稚氣又嚴肅的臉，我竟開始不捨得這個夢境完結了，也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忘記這個晚上。
「那就名為——」
在那兩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少年吻上我的手心，星光在剎那間掩蓋了視線，我下意識閉上眼。
當再次看見光明時，已是翌日的太陽。
我從床上爬起來，看見空空如也的掌心頓時有點失落。
終究只是一場匪夷所思而美好奇幻的夢。
我走進洗手間把辮子解開，在梳理著頭髮的時候，好像隱約看見有幾顆金粉從空氣中消失，然而再定睛一看，更像是被陽光照射而變得耀目的塵埃。
在把早餐端上桌時，母親也打著呵欠從房間出來了。
「媽，早安。」
「早啊寶貝。」母親的臉頰印上一個趴著睡的證明，完全沒有了女強人的形象，「對了，昨晚好像聽見妳的房裡傳出什麼聲音，但我不小心就睡死了不確定是不是在做夢。」
我眨眨眼，笑道：「有嗎？昨晚我很快就睡了，沒留意到有聲音。」
「那大概是我聽錯了吧。」
她抓了抓一頭亂髮，猶豫好一會再開口：「還有件事我沒有跟妳說，昨天我遇到妳爸了，他說想要看看妳……妳會想見他嗎？」
我感覺到她故作鎮定下的惴惴不安，想起她當年抱著年幼的我面對丈夫的離別，不得不為這份堅強感到敬佩。
「不了，打從他選擇了另一個家庭，我就沒把他當作父親。」
這十多年來母親身兼父職獨自打拚，仍能成就出一番事業，哪怕家庭不完整我也依然自豪，無法修補就無法修補吧，更不需要代替。
母親愣了一下，終於露出笑容：「嗯，不見就不見，妳作主。」
時間不停流逝，記憶也逐漸模糊，再清晰的夢境也總會有消散的一天。
然而有時候我也會異想天開，說不定在茫茫宇宙中真的有那麼一個人，為了記住自己而冠上獨一無二的名字。
在大學組織的觀星團營地外，正下著與當年一模一樣的雨。
我為趴在帳篷裡一蹶不振的好友倒了杯水，聽著她抱怨：「討厭啦！怎麼早不下遲不下偏偏今天才下雨，我還想要在星空下跟學長告白啊！」
「沒關係的，氣象預告說這雨只會下到半夜前，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可以看星星。」
她接過我遞出去的水，喝了一口後說：「說起來，我以前都不知道妳喜歡觀星，一上大學就著魔似的死活要加入觀星社，要不是從初中就認識妳，我還以為妳是看上咱們社長了。」
我好笑地搖頭：「我原本的確沒什麼興趣，只是某天做了個夢，然後突然就覺醒了的樣子。」
此時，社團的一個男生從外面呼喚大夥：「雨停了，快出來！天空比預期的還清晰呢。」
好友聞言「嘩」的一聲奔了出去，剛才還說我看上社長，明明是自己別有居心。
空氣中的浮遊物被水打落，剩餘的雲霧被風吹散，無月之夜更顯星光的璀璨，哪怕不用天文望遠鏡也能看見那些被鑲在靛藍畫布上的碎鑽。
有別於他人都在尋找最耀目的那些星體，我只是漫無目的地四周張望，幻想著可能在某個方向，存在著某顆正在努力成長的原星。
「妳就是那個新社員？」大概是我的動靜太大，吸引來了社長的搭話。
這是我第一次與社長見面，卻總算明白為什麼那丫頭會以為我是以社長為目的加入，平心而論，他的確是個儀表堂堂沉穩優雅的大帥哥。
「久仰大名，社長。」我笑著打招呼。
對方也回了一道含蓄的微笑：「客套就不必了，入社面試我因為有事沒法出席，事後卻聽到了一些傳聞令我有點好奇。」
「是怎樣的傳聞？」
「關於妳入社的原因，我聽說是因為一個傳說。」
「啊，是說我的那個夢。」
我忍不住低頭笑起來，當初我明明就說過只是一個夢，卻不知什麼時候變成觀星社的傳說了，只能說社裡的人都很有幻想細胞。
「我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傳說，那充其量是我夢到的一個故事罷了。」
「喔，是怎樣的故事？」社長露出了繞有興致的笑容。
「是一個……關於『星之管理者』的故事。」
「那個『星之管理者』有名字嗎？」
「有啊。」
眼角陡然劃過一道光，幾顆流星相繼在空中一閃而過，拖著那長長的白色尾巴令我想起了少年的圍巾。
那些流星，會是別的星之管理者嗎？
「我為他取名為－－『此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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