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羈絆

　　「決定了，從今天開始你們就要叫妾身是姐姐！」
　　早餐時，面對艾莉絲突如其來的宣言，空無言地瞥了她一眼，而莉亞一邊為主人的空杯中倒入新的熱茶一邊格格地笑著。
　　「等！？為什麼空要用那種看著白癡一樣的眼光看妾身！」

　　原先只有空和莉亞的話會是舒適恬靜的寧靜生活，如今加上了艾莉絲帶是有了很大的變化。
　　若不是先前老頭子的是讓她失去理智，也不會讓她整個形象大變。原本艾莉絲就是個偏向活潑的女孩（？），雖然乍看之下可能沒有這種感覺就是了，畢竟穿著滿滿蕾絲花邊的歌德蘿莉洋裝怎麼想都不適合行動，不過本人喜歡就算了。這也是這些日子空跟艾莉絲相處下來得到的結論。

　　面對艾莉絲的質問，空也毫不客氣地對著她當面嘆了口氣。
　　「……還姐姐咧……妳的話就算當奶──噗咳！」
　　當奶奶都還嫌太年輕，這句話沒能說完就被艾莉絲打斷了，以物理手段。
　　身體沒有魔力的空肚子被艾莉絲小手輕輕一碰，頓時差點吐血，當然，這是在艾莉絲已經手下留情的情況下。
　　莉亞見狀趕緊放下手中的茶壺，來到空的身後輕撫他的背。雖然一臉擔心，但很快又笑了出來。
　　「……畢竟艾絲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姐姐更像母親嘛。」
　　輕靈動聽的聲音，是莉亞發出的。先前經由〈重生〉而讓她失去的器官全部恢復了原狀，不過許久未曾說過話導致還有些不大順暢。

　　別看現在莉亞願意這般輕鬆地開口，在更之前她可是連嘴巴都不願意張開，原因自然是因為她那身【禁忌的混血】這稱號而帶來的殘酷詛咒。
　　據艾莉絲鄭重其事所說，這種人族與魔人族混血所產生的詛咒極為霸道，其效果是以聲音做為媒介，若是莉亞說出任何有意義的字句，聞者體內的魔力將立刻失去控制，紊亂，緊接著將其肉體爆散，死無全屍。
　　而當初莉亞的父母就是因此而亡。
　　儘管艾莉絲已經向她保證在場的兩人都不會因為單單聽到她的聲音就被波及死亡，但莉亞卻擔心要是有個萬一，那將會使她現在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人死去，而完全不肯開口。
　　她這般想法讓空一時之間覺得鼻頭有些酸澀。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他人關心了，不管之前世界時阿姨伯父、甚至來到這邊後的老龍都對他很好，但在空的心底總是設有一層防線，總感覺對方跟自己好像有段距離，他自己也沒意識到是自己造成的就是了。
　　而莉亞不一樣，姑且不論她是奴隸這點，經過先前跟艾莉絲一戰，那種心有靈犀的感覺，空知道這個孩子能夠了解他的想法，並且無論說明與否都願意相信他，不是用言語，而是以生命作為賭注，兩人都將性命託付給了彼此。可以說莉亞是如今唯一走進了空心防裡的人也不為過。
　　不過就算如此，空最後仍是直接命令她開口說話──關心我可以，但是我可沒有軟弱到需要妳的這種顧慮。這就是空的想法。
　　可是莉亞也是很倔強，即使忍耐著違抗主人命令帶來的痛苦，也死死地咬牙撐著。結果艾莉絲跑來制止空的『暴行』。
　　理所當然空被艾莉絲臭罵了一頓，不過空的表情卻也沒什麼太大的變化，雖然心中確實是對如此對待莉亞感到不捨。
　　想了想，空嘆了一口氣。
　　「莉亞……我想親耳聽見妳說話，難道說，這樣不行嗎？」
　　這句話令莉亞著急得眼眶都泛起了淚光。她不願讓主人受到傷害，但無論拒絕與否對空都會有壞處，拒絕了就是令主人失望，答應了主人就會死去。雖然看似後者比較嚴重，但對於莉亞來說這絕不是能放在天平上決定輕重的小事。
　　一個不過十二歲的孩子，一個將生活重心，又或者說是連自己的生命都願意為他付出的女孩，面對這樣重要的存在，又怎麼會希望造成對方的傷害呢？
　　所以莉亞做不出選擇，所以那壓力逼得她什麼都做不了……
　　「唔……嗚嗚……」
　　即使堅強如她，也不禁嗚咽了起來。
　　空敢這樣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畢竟他早就聽過莉亞說話了，沒錯就在那時他清楚地聽見莉亞喊了『巴魯斯』，但實際上他卻沒有跟著爆炸身亡，所以他有九成確信這詛咒對他是無效了。
　　所以空只是想要讓莉亞能夠像她這般年齡的正常女孩一樣，開開心心，每天嘰嘰喳喳吵吵鬧鬧的生活。不過這種真心話空是絕對不會說出口的。太過羞恥了。.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他只是單純的請求竟然會讓莉亞哭出來？！
　　等等等等，我不過是說出了一點點自己的心聲，居然弄得一個女孩子哭了？！
　　空也難得像個符合自己年紀的十八歲青少年那般手足無措了起來。
　　原先看到莉亞開始哭了艾莉絲還準備教訓空一頓，但看到空的神色驚慌失措，她這才搖了搖頭，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啊啊，對啊，他們倆也不過都還只是個孩子啊，就算戰鬥能力再怎麼強，也都還只是身心都尚未成熟的孩子。明明心繫著彼此卻還是會很輕易地誤解，大人都會如此了更何況是孩子們呢？
　　想了一想，艾莉絲也釋懷了。摸了摸莉亞的小腦袋，很憐愛地摸著她那一頭夢幻的紫色長髮，用她這一生中最溫柔聲音告訴莉亞。
　　「──小莉亞，妳可以不信任妾身這剛來的陌生人沒關係，但妳和妳的主人並不是如此對吧？」
　　莉亞眨了眨眼，抬起頭看向了艾莉絲，接著艾莉絲輕輕用拇指拂去她眼角的淚珠。
　　「妳們不是最信賴彼此了嗎？不是最親密的家人嗎？看看妳的主人吧，現在正慌張著呢。」
　　有點不敢正眼看向空，所以莉亞從空特地為她留下的半邊瀏海底下看過去，看到平常總是冷冷淡淡的空，如今用十分擔心（大概只有莉亞能看出來的程度）的表情望著她，莉亞不禁心慌了起來。
　　「對吧，妾身也知道妳會怕出了什麼意外，但若是連妳最重要的親人都相信可以勝過那詛咒，妳還有什麼好害怕的呢？」
　　害怕啊，當然害怕。因為曾經她最愛的兩人還有曾經美好的生活，就是被她這惡夢般的詛咒所破壞殆盡的，她怎能不怕。
　　為了不再發生這樣的事，她寧可一輩子都不再說話也沒關係，只要能夠守護她現在的家人。
　　艾莉絲大概知道莉亞的想法，已經活了很久的她也看過了不少同莉亞一樣，深受血脈詛咒所害的人們，也大多都在幼兒、孩童時期失去了父母，運氣好的還能體會過家提的溫存，差點的或被遺棄、或被施暴，從出生開始就被外界甚至自己的親生父母唾棄，還被破壞了發聲器官。
　　就算還有人願意愛他們，但卻可能僅僅因為與他們親近之類的原因而連帶受到迫害，更甚者死亡也不在少數，還有些反過來憎恨起他們的也有。
　　這些人一生都必須活得兢兢業業，一個不慎開口了就會帶來煉獄。就算無法開口，在整個世界之中他們都是被排擠拒絕的存在，是垃圾，不需要的垃圾。
　　艾莉絲保護過很多這樣的孩子，但最終所有人都死了，因為壓在他們肩膀上的重壓實在太過龐大，龐大到他們的人生根本撐不起來。
　　可是──
　　可是莉亞不一樣。
　　沒錯，因為她有空在。這個與眾不同的主人（家人）在。
　　「小莉亞……由妾身這個外來者來講可能不太恰當，但如果法夫……妳的龍爺爺還在的話，肯定也會這麼說的──『如果連「家人」都不肯相信的話，妳還能相信什麼呢？」』對吧？」
　　「……！」
　　莉亞從來沒有見過老龍，她知道老龍的事幾乎都是從空那裡聽說的……但是這並不影響她了解她的龍爺爺是個怎麼樣個性的人。
　　至少，在場的所有人都是經由龍爺爺而產生了交集，交集的相連是深厚的羈絆，因為龍爺爺，她和主人才能成為了家人。
　　「放心吧，妾身保證絕對不會有事的，小莉亞的聲音非常可愛，這裡的人都知道的！將妳最先想到的第一句話說給那傢伙聽聽吧。」
　　聽見了艾莉絲這麼說後，莉亞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額頭輕觸艾莉絲有著意外飽滿起伏的胸口，從中想獲得勇氣。
　　啊啊……人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軟弱了……
　　因為之前什麼都沒有所以才會無懼，因為現在主人給了我所有才會害怕失去……但是，我絕對不會放手！
　　說吧，把人家所想說的說出來。
　　莉亞轉向了空，眼神已經沒有了畏懼，堅強的神情清晰可見，她沒有放棄思考，只是她選擇了相信『家人』所說的保證。
　　時間緩緩地流逝，洞窟內顯得那麼地安靜，所有人都一點也不心急，空眨了眨眼睛，艾莉絲淺淺地微笑，就這麼靜靜地等著莉亞開口說話的重要瞬間。
　　張開了嘴巴，可是話語卻遲遲沒有落下。
　　因為想講得東西實在太多了。
　　小腦袋不停地打轉。
　　要對治療了喉嚨和眼睛這件事道謝嗎？可是對主人來說這不過就是舉手之勞吧？真要說的話，從救了人家那天開始每一件大小事我都必須要道謝才行。
　　還是要問主人覺得今天的菜色如何，好吃嗎？這種日常小事呢？可是可是這麼平凡的話語適合此時說嗎？不是應該再特別一點……
　　或者是要試著說一段讚美主人的話呀？為了向大家散佈主人的優點，人家特別想了二十套說詞用來展現主人的完美！
　　唔嗯……
　　呼吸聲顯得那麼大聲，心臟的跳動也是吵得不得了，但是比起害怕，現在緊張和不知所措更是占據了她大部分的心。
　　怎麼辦，到底該說些什麼才好……
　　莉亞又看了下艾莉絲一眼，她的笑容還是那麼充滿溫柔，恩，雖然沒有過一個姐姐，但果然還是覺得比較像是媽媽一樣，暖暖的。
　　啊，有了。
　　果然，還是這句話最好──
　　「我回來了！」
　　我現在有了能回去的家，有人等著我的溫馨的家，還有我最愛的家人們，我的家就在我的家人們的身邊。
　　我回來了，一個完整的我，回到一個不夠完整的家中，但心卻是完整的，被滿滿的愛意填滿的。
　　謝謝，我愛你，所有的話語都想對主人訴說，所有美麗的言語都想讓主人傾聽，但是全部濃縮起來，我想到的，對失去了龍爺爺而孤身一人的主人，對跟我一樣都失去過家人親愛之人，送去最平凡，也是最珍貴的話語。
　　我回來了！
　　附上我最真心的笑容。
　　全都給您，我最愛的主人。

　　四個字，短短的四個字，卻深深觸動了空的心弦，以為早已流乾了的淚水不動聲色地從眼角滑落，空卻沒有感覺。
　　他的內心翻起滔天的巨浪，這沒有血緣的既像女兒又像妹妹的家人，不知不覺間就在他的心中深深地扎了根，他也總是因為莉亞的事而產生了無數的情緒起伏。
　　生氣，高興，難過，擔心，興喜，這些全都是曾失去一切的他不敢再想像也不願再擁有的情緒，全都是因為有了這個小丫頭，才重新找了回來。
　　從來就不記得自己對莉亞做過什麼值得她感激的事，全都是為了他自己而做的，更甚者，空還時常打罵她、懲罰她，這樣的自己說她是家人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他的心裡藏著如此的想法。
　　可是此時此刻，他視為家人的存在，親口對他說了『我回來了』，那不就是願意視他為能回來的地方？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也能成為某人的歸宿了呢？
　　從什麼時候開始，也能有人願意待在他的身邊了呢？
　　空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放任眼淚流著，但是他笑了，咧嘴嘻嘻地笑了。走到莉亞身邊，用力地饒了饒她的頭髮，弄得整頭都亂亂的。
　　「主人……你哭了？」
　　「傻瓜，我明明就在笑。」
　　是這樣嗎？莉亞還是不放心地問道。
　　空將這令他無比疼愛的存在擁抱入懷，輕輕地，就怕她碎掉似地。
　　「啊啊，是啊。我是在笑。」
　　很感動啊，很開心啊。
　　接著摸了摸莉亞的頭說道。
　　「恩，歡迎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