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直到被醫生告知檢查結果，才知道自己得了一種罕見絕症，隨時都有猝死的可能，即使細心照顧，也只剩下不到一年的生命。
這是開玩笑的吧，我身體一向健康，即使是被知會的當下，也沒有覺得有任何不適。
反覆確認不是拿錯了報告或是什麼劣質的惡作劇，最終，也只能不解的接受事實。

得絕症的消息迅速在我的生活圈擴散，衝擊我的日常。

工作上開始被主管莫名挑刺，責罵的言語越來越尖刻，在其他人加班時被要求準時下班，理由自然又是一頓冷言冷語。
如果我是你早就不幹了，私下同事看似抱不平的說，我知道是誰讓他來跟我說這些的，連資遣的藉口都不想找了嗎？我嘲諷的想，算了，那就這樣吧。

接著房東找了過來，不但返還所有押金，連當月房租都免了，條件是月底前必須搬出去，房東倒是直接，不希望房子鬧出人命，我能理解他的難處，只是多少難以釋懷。

在路上見到熟識的朋友，以為我沒注意吧，見到我馬上躲進旁邊的店鋪，直到從店門走過，餘光還能看見他在貨架後的窺視。
我曾借他一筆錢，說好不急，有能力再還就行了。
現在看來，他是不想還了。

剛開始還時常有人留言關心的網路個人專頁，在我開玩笑的說找不到地方住後迅速的冷清下來，平日互動的留言也開始被忽略，大概是找不到適切的相處方式吧，畢竟他們曾說過有什麼需要幫助都可以儘管提的，現在只是顧慮我的心情。

還是我的女友最好，當時抱著我痛哭了一晚，說了會陪我到最後一刻，接著我們去旅行，住最豪華的飯店，吃最昂貴的美食，買所有想要的東西，就這麼揮霍似的花光我所有存款，在她來說，這是珍惜享受當下相處的每一刻。
說的也不無道理，看她笑的璨爛，似乎已經走出我過世的哀痛，那怕我還未死去。

保險業務員連繫我，推薦把壽險理賠轉化為生前契約，她也有相關兼職，勸說我的父母不在了，這是對我最好的選擇。

多年未聯繫的妹妹出現了，她反對這個提議，她是僅剩的受益人了，她認為她能處理好一切，我知道她過的艱難，不想說的太明白。

一些生命開示的宗教團體找了過來，一些包治百病的保健食品找了過來，一些相中我未來"遺物"的人找了過來…。

我不認識他們，他們對我卻像知交故人般噓寒問暖，而真正的故舊早已消失無蹤。

最難安排的就是我的狗了，牠當然不理解這一切，每天依然黏著我，睡覺也擠一個被窩，許多人都說願意幫助我，但沒人願意幫我收養牠。

「那就跟我一起走吧，」我摸著牠的頭。

最後一次回診，見到了當初那個主治大夫。
「絕症的滋味如何？」他打趣的笑說。
「真是夠了呀，各種程度上的。」我無奈搖頭。
「滿意了嗎？」
「的確滿意了，原來人間如此精彩。」
「這隻狗呢？」
「就算是這次出巡的回禮吧。」

告別過後，輾轉回到了那個總是煙霧繚繞的木桌，半閉著眼，看著下方持香叨唸的眾生虛影。
案上多了一個狗形木雕，在喧嚷中安靜的伏在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