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

我家後面有個小小的院子。
說是院子，其實也就是幾棟房子間夾著的一小塊畸零地。
黃土地上什麼都沒有，沒有樹、沒有花，連雜草都沒幾根。
我一直想種點什麼。
壞掉的吹風機、過期的車票，到最後雞鴨魚什麼的，想到就試。
可什麼都種不出來。
「你那個不叫種，叫埋吧。」
大概是看不下去了，坐在矮牆上的樂樂一臉不耐煩的說，紅色小皮鞋輕晃。
樂樂是附近的小學生，一身鬆垮垮的制服，大紅色的後背書包，半長頭髮紮了個靠右的側馬尾，說話間隨著鵝黃色的鴨子髮飾一跳一跳。
她常坐在牆上發呆，特別喜歡有一小塊屋簷遮掩的那一段，閒來沒事，有時一坐就是一天。
至於為什麼明明穿著制服卻始終沒去上課這點，說實話我不是很關心，我想她也是。
「有什麼差別嗎？」看著扔進坑裏的半截雞骨，我有些懊惱的說。
「當然，我們老師教了，只有種才會長出東西，埋的話什麼都沒有呀。」樂樂一臉得意。
「要照妳這麼說吧…」我皺著眉頭叨叨唸：「那啥，我就這麼一問啊。」
「種嘛，是不是地上挖個坑，東西放進去，土這麼一填就好了。」
「是呀。」
「埋呢，是不也是地上挖個坑，東西放進去，再跟著這麼一填就成了。」
「…是呀。」
我指著地上的坑，兩手一攤，意思是差在哪？
樂樂＂呃＂了一下，支吾半天，「反…反正不一樣…再說了，你放的是什麼呀？你想靠半截骨頭種什麼呀！」
「這不明擺著，種雞呀，啊，怎麼？人家種冬瓜的不也就是扔兩瓜子的事，難不成到我這就得特別費事？」
「要這樣說好像也是…」樂樂歪著頭，表情滿是疑問，一下子才反應過來似的大喊，「才不對，起碼人家瓜子至少照整的扔，你見誰光扔瓜子殼的呀？」
「還有，你是從那得出雞是種出來噠？就算我退一萬步不計較了，那也是從小雞種起吧，放根骨頭算什麼事呀？真要種你放個活的進去呀！！！」
「…一定要活的才能種嗎？」我有點愕然。
「對...對呀！」樂樂恍然的表情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就是這樣，我們老師說了，就算是切成幾塊的地瓜，只要活的時候種下去就沒問題了。」
「是這樣嗎？」
「當然是這樣。」
「…原來是這樣呀。」
「…是這樣呀。」
沉默片刻，不約而同，我們看向院子的角落。
樂樂顯得有些意興闌珊，沒說什麼揮揮手就從矮牆的另一側跳下。
我想了想，拿起鏟子走到角落，一鏟一鏟的挖著。
一雙已經被泥水浸染變形的紅鞋，不對，挖錯邊了。
繞到另一頭繼續挖，憑著記憶小心的勾勒形狀。
先挖到的是書包，再沿著制服肩線一點點撥開泥土。
「果然…」我有些感嘆。
巴掌大的小臉腐爛變形，缺了嘴唇的牙齒像在嗤笑著什麼，頭髮早已四散剝落，只剩鴉子髮飾旁還沾接著一小撮黑絲。
「死的果然沒辦法呀... 」
看著那張最近常見卻已分不出是同一人的臉，我搔搔頭，不好意思的說：
「對不起…早知道就趁妳活著的時候把妳種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