４－３

　　太陽升起，照耀著一所巨大的設施建築——這裡是睦天藍所在的學校。

　　窗外投射進溫暖的陽光滋潤桌面，許多學生趁著上課前趕緊完成想做的事，像是聊聊天、到福利社買早餐、趴著睡回籠覺，有如呈現名為「校園日常」的風景，這是僅在學生時代才能享受到的青春時光。

　　熱鬧的交談聲，象徵著和諧的氣氛，然而其中，天藍也重回正軌，她回到學校上學已經過了幾天，而她也漸漸地習慣了校園生活。


　　……漸漸地。


　　對，沒錯，真的漸漸地習慣了……


　　「…………」

　　進到教室後，天藍一如往常走到自己最角落的位置上，平常的她都會放下書包，然後看是要複習功課、還是睡覺，總之她這個時間一定會留在座位上。

　　——不過這一次似乎無法照著規律的作息走了。

　　就在她垂下雙馬尾，看著自己已經被粉筆塗抹的椅子，五顏六色的粉筆在她的椅面上畫出亂七八糟的圖畫。裏頭還看的出一些像「自閉女」、「滾蛋」等充斥著攻擊性的文字。

　　一大早就飽受他人惡作劇，當然天藍知道是誰幹的好事，不過她沒打算找兇手算帳，她放下書包後，走到掃具間準備拿抹布清理椅面上的粉筆痕跡，可是就在她翻開掃具間的時候……

　　「……沒有？」

　　掃把、拖把應有盡有，但卻少了最基礎的抹布，明明每間教室至少都會放三條抹布在掃具間，但除了兩名值日生早上可能會用到之外，裡面應該還會留下一條才對。

　　「呵呵。」

　　而後，天藍聽見後方傳來嬉笑聲，同時這也是她這幾天的學校生活，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了。

　　「欸欸，自閉女是不是在找抹布呀。」

　　「誰知道呢，不過明明不是值日生卻一大清早就在找抹布，真是愛乾淨的人呢。」

　　一人一句冷嘲熱諷使天藍皺起眉頭，她轉頭看向那兩個人——就是總是在私底下對自己惡作劇的長髮和短髮女同學。

　　暑假之前她們只有做言語攻擊，可是新學期到來後，她們便開始付出行動，偷偷對天藍進行各種惡作劇。

　　前幾天她們也一直都是如此，只是天藍都忍氣吞聲度過每一天。不過這一次她們似乎比較大膽了，原本只敢在暗地做這些事，但現在那名長髮女同學卻在用手指甩動著手上的抹布。

　　……已經不怕被天藍知道是誰搞的事了。

　　「不好意思，天藍現在需要抹布，請問可以借給我嗎？」

　　即便知道都是她們的惡意，天藍仍踏出步伐走到她們身旁，並且禮貌性地向她們借抹布。

　　她們看到天藍主動的樣子也似乎非常驚訝地挑起眉毛，接著她們先是彼此互看一眼，然後轉頭對著天藍彎起嘴角。

　　「欸？可是我現在要用耶，該怎麼辦呢？」

　　「就是啊，我們也是愛乾淨的優良學生唷，每天早上都會用抹布清理座位耶。」

　　嘴巴上那麼說，可是那條抹布還是乾的。

　　她們擺明想嘲弄天藍的態度，使天藍內心有股怒火湧上心頭。她以她們看不到的角度緊緊握住拳頭。

　　「天藍只要用一下下就好，用完就會還妳們的。」

　　但她選擇吞下這股憤概，好聲好氣的向她們請求，不過這時她們的惡意卻又更加上揚。

　　「唉呀唉呀，明明是我們先拿的，妳這樣要求不會太過分嗎？」

　　「就是說呀，所以是不是該『更加』展現妳的誠意呢？」

　　「……？」

　　夾雜著困惑，天藍有股不好的預感充斥著大腦。而接下來很快地，那名長髮女同學從椅子上轉身，並雙手抱胸翹著腿，有如高居上位者的姿態看著站在前方的睦天藍。

　　「——跪下來，然後用雙手捧著的話，我們就大發慈悲借給妳唷。」

　　「…………！」

　　那句話出來後，天藍再也無法修飾自己的表情，她咬著牙關，敵意直接嶄露在她們面前。但她們仍不為所動，反而還因為天藍的憤怒而感到愉悅。

　　「喂喂，我說要她跪下來太不道德啦，萬一被其他同學誤會我們欺負她怎麼辦？」

　　結果那名短髮女同學接著出聲，雖然看似在幫天藍說話，但她那惡意的嘴臉仍然感覺不出想放自己一馬。

　　「只要她用雙手捧著就好了，至少不會被其他人誤會我們在霸凌『有精神障礙』的人吧？」

　　「啊啊說的也是，好吧……那妳只要用雙手捧著，我們就把抹布借給妳怎麼樣，很簡單吧？」

　　她們拿掉令人尊嚴掃地的要求，取而代之只剩下用雙手捧這個動作。天藍不理解她們要自己這麼做的原因，但那股不好的預感仍沒從心中消除。

　　不過，若這麼做就沒事的話，天藍還是決定將小事化無，即便心中還充斥著不悅，她還是強忍因憤怒而產生的顫抖，然後緩緩把雙手伸出來——捧在長髮女同學的面前。

　　「哼，簡直跟小狗一樣乖呢。」

　　長髮女同學說完後，便慢慢把抹布放在天藍呈捧著動作的雙手上，於此同時……

　　——除了抹布粗糙的觸感外，天藍還感覺到有點刺的東西也同時放在她的手上。

　　等到天藍用左手把抹布拿開，好確認右手究竟握著的是什麼，然而就在「那個東西」映入眼簾後——

　　——是一隻死掉的蟑螂。

　　「——咿呀！」

　　天藍的臉色頓時鐵青，恐懼全寫在臉上。接著她反射性地甩掉，同時還發出了平常不會有的尖叫聲，使周遭的同學們紛紛往她的方向看去。

　　「………………」

　　不過被眾多目光直視也只有短短幾秒，那群學生便回到原本的日常。

　　「哈哈，沒想到妳還會發出那種聲音呀，讓我大開眼界了呢。」

　　「掃具間的抹布上偶爾藏幾隻蟑螂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想不到妳那麼害怕呢。」

　　她們的嘲笑聲溶進早晨的吵鬧聲中，而睦天藍彷彿成為快樂群中的陰影，唯獨她流露著憤恨的眼神。

　　拿到抹布後，天藍便快步走到洗手間的洗手台沖洗，同時也把剛剛摸到死掉蟑螂的右手輕洗乾淨。

　　天藍垂下頭，用瀏海遮蔽自己的眼簾……但從她緊咬牙關，以及搓肥皂的速度逐漸加快，可以得知她很想宣洩方才不滿的情緒。

　　忍耐所有欺壓的痛苦，她的校園生活從一開始就失去了色彩……

　　即使她遭受惡作劇好幾天了，仍沒有其他同學在關注這件事情，有如說明著各有各的生活重心般，慘遭霸凌的天藍對其他同學來說也只是他們「日常瑣碎」的事。

　　——不過，除了某名金髮少女以外。

　　就在天藍快步走到洗手間的同時，她也跟在後頭，不過她沒有進到洗手間，只是從外側的牆壁邊，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被憤怒纏身的雙馬尾少女。


　　——愛麗絲一直都看在眼底。


※※※


　　來到中午休息時間，陽光普照在屋頂上，而此時有兩名穿著學生制服的少女坐在遮陽的休息處吃著午餐。

　　天藍抬頭仰望，一邊看著廣闊如碧海般的藍天，一邊吃著午餐的波蘿麵包，大概再也沒有比現在更自在的時刻吧……但她似乎沒法好好享受這等悠閒。

　　從天藍早上離開洗手間到現在，她一直掛著無表情的面容，讓身旁吃著自家做的豪華便當的金髮少女，沒法探索她現在的心情。

　　兩人都陷入了沉默，天藍咬著波蘿麵包、愛麗絲夾起一小口米飯然後送進嘴裡，就在天氣如此美好的時候，卻被強烈的低氣壓壟罩著。

　　最後，似乎金髮少女終於受不了了，她放下筷子，然後慢慢地開口。

　　「藍浣熊……妳真的不做點什麼嗎？」

　　「嗯？妳指的是哪件事？」

　　不知是天藍刻意裝傻、還是真的無知，她若無其事地回應愛麗絲。而愛麗絲垂下雙眉，接著繼續說道。

　　「她們總是在欺負妳，可是為什麼要承受她們的惡作劇，如果是藍浣熊的話……如果是藍浣熊的話肯定能把她們打得落花流水吧！」

　　愛麗絲好似堅信著天藍若還手肯定能讓她們付出代價，使得她對雙馬尾少女沒反擊這件事感到心有不甘。

　　不過，等待著天藍的回答，就再她咬下一口波蘿麵包後——

　　「——因為不行那麼做。」

　　「欸？什麼意思？」

　　天藍閉上雙眼，咀嚼著口中的波蘿麵包，然後她拿起一旁的牛奶啜飲。

　　愛麗絲等待她享用午餐的片刻，但之後卻等不到她接下來的答覆。愛麗絲張著嘴愣了一時。

　　察覺到天藍並沒打算繼續說下去，愛麗絲終於不再忍耐了，她咬著牙齒，黯淡的雙眼轉化成怒火燃燒，她面露認真的神情對天藍說道。

　　「既然如此，那人家不會再袖手旁觀……人家是不會眼睜睜看著朋友被她們欺負的——啊嗚。」

　　說完後，她夾起一顆肉丸然後整顆塞進嘴中。同時在她咀嚼的時刻，天藍先是一陣沉默，然後——

　　「不要插手。」

　　「………………」

　　「妳出手介入能做什麼嗎？別忘了她們現在只是把原本對象是妳轉移呈我罷了。」

　　「………………」

　　「妳原本就是受她們欺負的對象，我不想因此連累妳。」

　　天藍如連砲珠般道出阻止愛麗絲幫忙的話語，使她圓睜著眼看著說出這些話的主人。

　　「可是……人家頂多只有被她們說幾句而已，還有偶爾捉弄人家。但……藍浣熊妳受到的痛苦比人家多太多了！而且她們還越來越過分，今天竟然拿那個噁心的東西嚇妳，如果人家也來幫忙的話，或許能稍微減輕藍浣熊的痛——」

　　「——不可能的。」

　　斬釘截鐵沉沉的一句，直接重擊了愛麗絲天真的想法。

　　「她們只會覺得玩具又增加而已，拜託了，別插手管這件事情。」

　　把最後一口菠蘿麵包送進嘴裡後，在她咀嚼的期間，沉默壟罩了廣大的藍天。

　　有如靜止的時刻，等天藍嚥下去後，她拿起一旁還沒喝完的牛奶，然後緩緩站起身。

　　「天藍要先回去了，她們大概又把吃完的垃圾塞進我抽屜裡，所以得早點去清理才行。」

　　「欸，等等，藍浣熊等一下——！」

　　留下這句話，天藍便不理愛麗絲的叫喚，她獨自一人拉開鐵門，然後緩步離開學校的屋頂。

　　「——」

　　微風吹撫著獨自一人的金髮少女，對於天藍剛剛說的那番話，使她內心混雜著許多難以訴說的情感。但最後流露在臉上的是……黯淡。

　　天藍即便讓自己遍體麟傷，也不要讓任何人幫助自己，同時也不明白究竟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其中，愛麗絲最在意的就是那句話了。

　　「……『因為不行那麼做』，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彷彿基於某種理由，使得她無法做出反擊，愛麗絲這樣推測著。但是那個理由又是什麼，促使她只能承受呢？

　　一邊思考著，一邊把飯夾成團狀送入口中，啊嗚……最近的便當似乎都沒那麼好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