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5章 敗者

（坎蒂絲‧剎斐茲的視角）

「很快就抵達王都了。不過，就算我不說出來，妳也應該清楚感受到了吧？」

在奔馳的馬車裏，我對科茜古魯菲爾搭話。她身上纏繞的瘴氣明顯比起初次見面時要濃烈得多，進一步坐實大杜西里公國的中心地帶是魔族的力量泉源這個說法。

科茜古魯菲爾看了我一眼，然後就把體表的瘴氣收起來、露出了她的真面目。正如她一開始這麼做時所說的，在與人談話時都會讓對方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的容貌。

「是的，我自己體內充盈著的魔力跟處於卓金領地的邊界的時候相比簡直差天共地。越接近這個國家的中心地帶，也就是說聚集了越多一見面就想立刻取我性命的傢伙吧？剛才娜德雷公主也特地囑咐我不要從馬車出來。」

「是的……為了說服那些人停止加害於科茜古魯菲爾、妳的村落、還有其他魔族，我們才會展開共同戰線的。」

從科茜古魯菲爾默默凝視我的表情看來，她似乎並沒有因此而感到多大信心。

「據我所知，娜德雷公主、還有名叫莎凡妮亞是本次行動的發起者，而坎蒂絲妳則是中途加入的。請誠實地告訴我，妳自己覺得說服人類與我等和平共存的成功率有多高。」

「不要為此擔憂，我相信娜德雷公主還有莎凡妮亞大人一定能向克羅霍恩王家爭取到魔族的生存空間。應該說，除了他們也沒有別人能辦到了。」

即使我出言安撫，但是科茜古魯菲爾並沒有因此而放鬆下來、反倒是赤紅的眼瞳露出了熊熊燃燒的眼神瞪著我。

「千年的積怨是想抹消就能隨便抹消的存在嗎？她們兩人在這幾天裏總是掛著一副沈重得快要死般的表情我還是知道的。連作為主力的她們都認為這次任務無比艱難，妳卻輕巧地說著不用擔心？是覺得就算失敗了自己也不會有甚麼損失，所以就當成跟自己不相干的事情嗎？」

果然，就連科茜古魯菲爾其實也感到相當焦躁不安。拋下自己所領導的村子交予別人保護、隻身深入敵陣求和、唯一的同伴就只有異族人，這種狀況換成都很難保持心境平靜吧？即使眼前的魔族激動得全身上下的荊棘威嚇般蠢蠢欲動，我仍然保持微笑。

「錯了，是因為我也經歷過類似的情況。不久之前，我在這趟旅程的目的地、緹爾亞高等學院裏，也是處於幾乎被所有人討厭、身邊連一個同伴都沒有的狀態。」

雖然科茜古魯菲爾的心情似乎並沒有平復下來，但是好歹願意靜靜地聽我述說這些往事了。我抓著她這份好奇心繼續說下去。

「那完全可說是自作自受。看著光之聖女不順眼，僅僅因為這種無聊的理由就走去侮辱挑釁那位同學、還有她的友人。結果我被毫不客氣地徹底擊垮了，別人對我的尊重、還有我對自身的尊重也一併丟失，淪落成全校的笑柄。」

有甚麼東西快速地從我的耳邊「咻」一聲地掠過。我往右邊看，只見一條漆黑的荊棘深深地陷入在距離我右腳只有幾厘米的木板裏、木屑彈飛得到處也是。

「妳是想說我們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也是自作自受嗎？從自己的故鄉被趕出去、在逃跑的過程中眼睜睜看著同胞被殺害、被抓去當成實驗品、性命被人類輕蔑看賤得連垃圾都不如，這些全部都是我們自找的對吧！？」

啊……看來我還是個無能的半吊子。不管是和薩寧里特還是科茜古魯菲爾，明明是想打好關係和他們變得更親近的、結果卻老是不進反退。不過看到她反應如此之大，比起改善關係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向她傳達才行。我騷騷頭在眼前這位魔族憤怒的注視下再度開口。

「當然不一樣了。你們是為了保衛家園和同胞、在壓制和迫害下浴血奮戰的，怎可能和我這種幼稚的人相提並論呢？不過，待會我們要去的地方，還真的有相當多的人抱著這種錯誤觀念。如果沖他們每一個都去發火，本來能成功的和談也會失敗的。」

「……」

又變得沉默起來。是在認真地思考我所說的話，還是覺得沒有聽的價值而不屑一顧呢？對於如何行動才能讓談判順利起來我自己心裡也沒譜啊……只是覺得當前的狀況下魔族的代表如果展現敵意甚麼的、事態就會變得很難控制，所以才出言勸兩句而已。

「我明白，被嘲笑辱罵卻不能反駁回去的感覺很難受吧？我自己在過去一年在這方面可說是經驗豐富，所以如果科茜古魯菲爾忍耐不住隨時都能找我傾訴。啊，不過一味示弱好像也不是辦法……果然關於談判的具體操作還是找公主殿下或者莎凡妮亞大人商量一下比較好呢。」

「……妳好像相當信任她們兩人。明明說過認識的時間不久，為甚麼會敞開心房到這個地步？」

看來總算是冷靜下來，而且這次的問題比起之前的要簡單多了。這兩重讓人放鬆的事實疊加在一起，使我不禁吁出一直提著不放的歎息。

「當然是因為把我從徬徨無助的孤獨裏救出來的正正就是她們兩人啊！如果連她們也不能信任，那麼這個世上我就誰都不能相信了。正因為連我這種一無是處還自作孽的傢伙她們也沒有放著不管，所以對於一直拚命努力的魔族她們也一定會好好保護起來的！」

科茜古魯菲爾以她那赤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我好一會，然後才緩緩開口。

「原來如此，因為妳是被她們拯救的，所以就相信我等也能被她們拯救嗎？」

「沒錯！娜德雷公主還有莎凡妮亞大人她們是不會因為困難險阻還是別的、就不對需要幫助的人伸出援手的。就連當時侮辱了冰之薔薇、不值得拯救的我，她們也毫不猶疑地護佑著，對於魔族她們也會做同樣的事情。我相信，她們慈愛有力的聲音會可以改變這個王國。」

「旣然妳都說到這個份上，我就姑且相信這是一場有勝算的戰役、而不是飛蛾撲火吧。」

很好，看來科茜古魯菲爾的疑慮已經釋除不少了。只要把心態保持平穩，旣不憤怒亦非自暴自棄、至少接下來能先給對方一個好印象、也不用擔心在談判過程中做出失控的行為了。

「還有……我不覺得妳有自己說的那麼不堪。剛才說了一些無理取鬧、遷怒於坎蒂絲的話語，請妳原諒。」

這意想不到的話語讓我抬起頭來。如果是人類的話，或多或少都會想要隱藏自己的真心。但是眼前的魔族，卻在道歉的時候朝我投以直率的視線。於是我微微一笑，握起她的手。

「沒關系喲。比起這個，我想問一下，以後如果稱呼改成『科茜』，妳不會介意吧？」

「請妳使用自己喜歡的稱呼就好，我沒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