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B 我的精靈老婆意外地使我陷入苦難

　　老婆臉上的驚愕逐漸消退，明亮的眼睛仍然睜得極大，一度高高揚起的雙眉如今已經連成一線，嘴唇緊緊閉上像是吃了酸梅乾般。假如喜歡這個髮夾的話，絕不可能出現這樣的表情吧？

　　我得意洋洋地把髮夾擺到她的眼前，她卻不喜歡得連表情也控制不住了，場面實在是有點尷尬。

　　我無奈地把藍玫瑰髮夾收回自己的身邊，老婆的表情卻完全沒有改變，繼續維持著尷尬的沉默，並目不轉睛地牢牢盯著這個髮夾。我嘗試移動了一下拿著髮夾的右手，她的眼珠亦隨之微微移動，繼續朝著髮夾投射出炙熱的視線。

　　這已經遠遠超越了所謂的不喜歡，難道我老婆跟藍玫瑰之間有甚麼血海深仇嗎？

　　「為了往後的日子，能說說你看見這件小禮物之後有甚麼感想嗎？」

　　「美麗。但……不好。」老婆是個很有禮貌的人，在回答問題時嘗試好好地看著我的臉，但眼珠似乎不怎麼聽話，一直偷偷瞄向我手中的髮夾。

　　「所以，你不喜歡這個？」

　　「喜歡……還是不喜歡，不重要。因為植物有很多用途，不能隨意使用。」

　　因為植物有很多用途？這算是甚麼理由？根本答非所問啊。

　　「但這只是一個髮夾，除了美觀之外並沒有其他用途吧？」

　　老婆隨即大吃一驚，並微微靠前嗅了嗅味道，原來她把這個髮夾當成真花了嗎？考慮到精靈是與植物密不可分的種族，也許在這方面是有著特殊的規條，就像某些地區的農夫把耕牛當成家人那樣，說不定精靈會認為把花朵以禮物的名義送來送去是一種不尊重？

　　於是，我髮夾翻轉過來，展露出花托底下的部件讓她看清楚，並再次追問：「所以，不是真正的花朵而是花朵造型的髮夾，是不是就沒有問題了？」

　　老婆隨即陷進了思考的世界，期間一度面有難色，將近一分鐘過後才懊惱地搖搖頭：「不好……還是不好……」

　　假如連假花也不能用來送禮，未免太嚴格了吧？是佩戴飾物這方面的規條嗎？好像曾經有商家用神明的形像來製作商品而引發過公關災難，難道精靈也會討厭植物造型的商品嗎？

　　但如果是如此明確的規條，老婆應該不需要思考這麼久。而且，這跟我所認知的精靈形象不太一樣。

　　「我在讀書的時候看過一些歷史照片，裡面的精靈族幾乎都佩戴著植物造型的飾物，為甚麼呢？」

　　「以前是以前，已經過去了。」這次她不假思索便開始回答，但話音中隱約夾雜著一點婉惜和無奈，同時又悄悄地朝著髮夾瞄了一眼。

　　這個表現……她根本就不討厭這個髮夾，甚至是非常喜歡才對。到底是有甚麼原因讓她一直撒謊？既然在過去是可以佩戴的，問題就不在於精靈族的傳統風俗，應該是更個人一點的事情。

　　「你在小時候有佩戴過類似的飾物嗎？」

　　老婆短暫地猶豫了一下，然後膽怯地輕輕回答：「……有。」

　　她的視線停留在藍玫瑰髮夾之上，緊繃的表情一度恢復了柔和，似乎是回憶起過往的美好時光，但在最後她又再悄悄嘆息，流露出淡淡的悲傷。

　　如我所料。謎團已經解開了。

　　「你好像只說過不好。但從來沒有說過不喜歡，也沒說過不想要這個髮夾，對不對？」

　　老婆其實非常喜歡這個花朵造型的髮夾，但因某種原因而不敢承認，而那個原因就是潮流。

　　穿藤戴花是精靈族的傳統裝扮，在過往當然是沒有問題，但如今已是全球化資訊化的新世代，不難想像年輕一輩的精靈會開始嫌棄這些陳舊的傳統，就像我們嫌棄那些俗氣的超粗金鏈那樣。

　　老婆長得一副文靜溫婉的模樣，明顯是很傳統很保守的派系，想必是沒能及時趕上年輕族群的潮流、被朋輩狠狠地取笑過，所以開始隱藏起自己的真正愛好吧。

　　這個時候，作為丈夫當然是要協助她走出陰霾，讓她重新忠於自己的愛好。反正這裡幾乎沒有她的同族，我們又理所當然地認為精靈族就是這種打扮，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人會取笑她。

　　「窩撲洗翻這味花夾，撲洗翻任何這格類刑的多士。」老婆突然重重地說了兩句話，但她走調得很嚴重，而且鼻音非常重。我聽不太懂，只能勉強猜到她說了兩次不喜歡。

　　我隨即低頭定睛一望，才發現老婆的眼眶裡有點微微的淚光，彷彿馬上就要哭出來了。

　　她到底是被那些朋友取笑到甚麼程度啦？難道是被排擠霸凌了嗎？跟不上潮流竟然就要被霸凌，是我太看輕女性精靈的社交圈了嗎？早知道就別一直尋根究底，現在完全就是踩到地雷啊！

　　「但是……我覺得你戴起來會很漂亮啊！」

　　「窩，不太能名牌，尼打義士。」老婆的通用語本來就講得不太標準，如今還有逐漸加重的哭腔以及因硬咽而產生的不規則停頓，完全是雪上加霜。

　　第一個字是「我」？然後說了甚麼？但她已經快要哭出來了，我不可能在這種場合要求她覆述一遍。

　　假如我在這裡退縮認錯道歉的話，有可能讓老婆冷靜下來嗎？但她會不會一輩子都這樣，無法走出當年的心理陰影？假如由我來給她一個戴上髮夾的理由，是不是就有機會讓她踩出第一步了呢？

　　「已經買回來了，假如你不收下就得丟掉囉，不是很浪費嗎？」嘴巴在大腦得出結論之前便已行動起來。因為我已經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了，老婆的淚水快要從眼眶裡掉出來啦。

　　「雨果撲上，拉菲，尼敲兒辣廚鬆，機掰人。」

　　甚麼機掰人啊？已經惡化到完全聽不懂的程度啦！

　　「只是個髮夾而已。試著別顧慮太多，喜歡就儘管戴起來吧？」

　　「餵傻媽，劍指么，窩打賞仔未花甲，又傻媽，墓地。」

　　對話根本沒有成立，我已經完全聽不懂老婆在說甚麼了，只能祈禱她有確實把我的說話聽進去。

　　「要是你不安心，也許先試試只在家裡戴著啊？不會有其他人看見的。」

　　這次，老婆一反常態地沒有馬上回答，強忍著淚水的她轉頭望向藍玫瑰髮夾，似乎想通了一些甚麼，神情稍微變得溫和了一點。

　　沉思一段時間之後，她以水汪汪的雙眼仰望著我，很努力擠出了幾句說話：「嘉瑜，尼食汪醬，窩吃猴，聽尼的。」

　　最後三個字應該是「聽你的」對嗎？

　　「那……我幫你戴起來吧？」

　　我試探性地伸出笨拙的雙手，撩起了她的一撮頭髮，期間她完全沒有半點抗拒的跡象，似乎是猜對了嗎？

　　我舉起手中的藍玫瑰髮夾，因淚光而閃耀的那雙眼珠亦隨之飄動，最終卡在眼眶的左上角落，雖然無法讓她看見頭上的玫瑰，卻讓我看見了她心中的期盼。

　　小心翼翼地把髮夾別上之後，我又囑咐她說：「在出門之前，你先去梳洗一下吧。」好讓她能在外出吃早餐之前整理一下那張哭臉。

　　「嗯！」回應的聲線充滿了活力，她隨即欣然地離開沙發走往廁所。

　　總算是成功拆除了地雷，我癱軟地躺在沙發上，默默讚揚自己的英勇和果斷，並好好調整呼吸、平復情緒。

　　在稍微冷靜下來後，我意識到老婆應該連牙刷也沒有帶過來。幸好上次買牙膏時有附贈牙刷，雖然品質大概不怎麼樣，但也只好拿出來給她湊合著用。

　　我朝著廁所走去，發現老婆忘記關門，便自然而然地選擇了悄悄探頭一望。

　　在那面鏡子裡，我看見了一副純粹無暇的笑容。猶如天使下凡的她正在專心一志地調整著藍玫瑰髮夾的位置，甚至沒能察覺到有人正在偷窺。幸好當時的我沒有輕言放棄，否則就無法看見這片美景了。

　　我不敢打擾她，亦無法移開視線。心中產生了一個頑皮的想法，便繼續默默地站著，看看她要花上多少時間才能夠察覺到鏡像裡面的我。

　　期待著她在發現了我之後會作出甚麼可愛的反應，卻又更衷心地期望著她永遠無法發現我，讓這面夢幻的笑容能夠在鏡中永遠存在。

　　當時的我，想法就是如此天真。






　　但在罰站了半個小時之後，雙腳和肚子開始有點撐不下去了，便又開始祈求老婆能盡快留意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