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02）

戒指找回來了，朱利安千恩萬謝地不知道對著兩人鞠了多少次躬。狄倫將他們送回了魔法師塔，戴寧回去換了身衣服，匆匆地洗了個澡，才跟朱利安急急忙忙地趕去了會議廳，開始今天的課程。
這一整天，朱利安都非常神采奕奕。明明昨晚沒有睡多少，但或許是拿回了戒指，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他的精神比剛起床時要好上很多。反而是戴寧，一早就被朱利安拖起來，接著又跟狄倫一起下洞窟找東西，還發生了各種意料之外的事……少年心中思緒紛亂，聽演講的時候，不是恍神就是差點睡過去，直到整天的活動結束後，他才驚覺自己竟然連今天上了些什麼都不記得。
……跟朱利安借個筆記吧。戴寧無奈地嘆了口氣。他用力在自己眼前揮了揮手，想把腦中狄倫的影子拍散。
「你在做什麼？」朱利安奇怪地看著他詭異的行動。
「驅魔。」戴寧沒好氣地回答。
兩人準備回宿舍時遇上了提風，提風招呼他們一起去吃飯，少年們愉快地答應了這個邀約。當三人一邊聊天一邊走進歐森為參與者特別準備的餐廳時，朱利安看見卡特已經坐在其中一張桌子前，正一個人吃著飯。他注意到少年的左手戴著手套，手腕上還能看見白色的繃帶。
「卡特受傷了？是怎麼回事？」朱利安低聲問戴寧，後者瞄了卡特一眼，聳聳肩，道：「我怎麼會知道？大概私下練習什麼法術的時候走火了吧……」
就在他們小聲交談時，卡特抬起頭，正好望見他們三人。他怨毒地瞪了朱利安一眼，接著又繼續低頭吃飯，始終沈默不語。朱利安被那眼神刺得打了個哆嗦，連忙把視線轉開，還不著痕跡地移動腳步，躲到了另一側。
「我最近沒招惹他吧……」
小朱利安這樣嘟囔著，百思不得其解。
在歐森的日子就這樣在忙碌中一天天過去，等朱利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過了快要兩週。他跟戴寧每天都在宿舍、會議廳、實戰演練廣場穿梭著，日子疲憊而充實。晚上將一整天的課程紀錄整理完之後，朱利安有時會走到房間的小陽台上，一邊享受著涼涼的晚風，一邊望著遠方發呆。
哈爾大人在做什麼呢？
他倚著欄桿，朝著著艾諾斯的方向望。朱利安的房間在二樓，樓層並不高，再怎麼眺望，也會被高高低低的樹木擋住，連魔法塔群牆外的街道都看不見，但他還是朝那個方向望著。
沒事的時候，休息的時候，朱利安想的最多的就是哈爾。他會想哈爾現在在做什麼，是不是又在外面觀星，或是又窩在房間裡看書，也許正在睡覺。而想起這些時，他發現自己對男人的印象真是貧乏得可憐，自己以前忙著唸書，平常一回龍穴就是往房間鑽，因為哈爾不喜歡人打擾，所以他也沒敢去真的去看看紅龍到底都在幹些什麼。
所以……哈爾大人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呢？他努力地回想著。
有了，有一次，紅龍拎著一個很大的袋子回來，下樓時弄出了點動靜，原本在房間裡看書的朱利安好奇走出來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是什麼？好大一袋。」
他好奇地望著哈爾手上鼓鼓囊囊的大袋子。這尺寸都能把自己裝進去了……少年想著。
那時候的朱利安已經比較不這麼害怕惹哈爾生氣了，哈爾對他也多了很多的耐性。要是擺在他們剛見面的時候，朱利安絕對是不敢隨便問的。哈爾似乎心情不錯，他拎著那袋物事走到朱利安面前，打開了袋口。少年往裡面望了望，是很多的各色石頭，一個個都裹著一層灰濛濛的皮，甚是不起眼。
「這是寶石的原石。」大概是見他一臉疑惑，哈爾非常難得地主動說明。「切磨了之後就是寶石。」
「這是寶石？寶石原來長這樣？」朱利安瞪大了眼睛，他抬頭看著哈爾，有些怯怯地說：「我……我可以摸嗎？」
「你挑一個，磨好了給你。」哈爾大手一揮。
「不、不行啦！這麼貴的東西！」朱利安嚇了一跳，連忙搖頭。但他還是忍不住伸出手進去拿起了一個，石頭冰涼粗糙的觸感讓他覺得很新奇，原來，那麼閃閃發光的寶石，出土時竟是如此不起眼的模樣。
「你還挑了個挺大的啊。」
哈爾看著他拿起來的那個，道：「形狀完整，透度也夠，該說你挺有眼光的嗎？」
「不不不我我不是想要！我只是看一下而已！」
朱利安迅速地又把石頭放回袋子裡，接著道：「我……我不打擾哈爾大人了，我回房間唸書去了。」
後來他就真的逃也似地回房間了去了，哈爾拿那袋寶石怎麼樣了，他也沒有再問。
他真的去磨那些石頭了嗎？原來龍也會做這些嗎？傳說龍喜歡閃閃發亮的東西，會用金幣、寶石等等裝飾自己的巢，不過，他認識的那頭龍的巢穴，就只有一個很大的書庫，以及很大的浴室，還有很大的睡房而已。
也許是在浴室後面呢？那裡的確有扇門，哈爾沒跟他說過後面是什麼，他也沒有問過。哈爾的睡房他雖然常去，但每次都在床上被操得暈頭轉向的，也沒什麼機會仔細看看房間的陳設。
這條龍有太多太多他不知道的事了。
「等回去了……想問問他那些寶石怎麼了……還有……」
還有好多話想跟他說。
朱利安打了個呵欠，決定回房上床睡覺。
雖然很想見他，但這趟旅行是自己執意要來的，也是紅龍給他的機會。雖然很想念，但必需要把這種心情壓下，認真地參與每一天的活動。
「希望回去之後，可以成長一些，能讓哈爾大人覺得，讓我來是正確的……」
他會不會摸摸我的頭，說「做得很好」呢。
就像考上菁英研究院時那樣。
抱著有些酸澀的想念與甜美的期盼，朱利安躺上床，進入了夢鄉。

就在朱利安想著哈爾的同時，隔壁房間的戴寧在床上翻了第三十五次身。
距離他躺上床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但卻怎麼樣都無法睡著。
他原本是沒有失眠這個毛病的，但最近卻老是睡不好，搞得他有時候聽演講時都不小心打起盹來，實在讓人非常困擾。
追根究柢……都是那傢伙害的。
狄倫。
只要他出現，自己當天晚上，就會輾轉難眠。
今天那傢伙又跑來了。說什麼就在附近開了一家新的蛋糕店，還設有座位，最近好紅啊，要不要一起去吃？
你是哪裡來的少女啊？蛋糕店？你確定要約我們，不去約一些花樣年華的女孩子嗎？戴寧雖然這樣說，但聽見蛋糕二字時，朱利安卻立刻雙眼放光。搞定了朱利安就等同搞定戴寧，於是他再次妥協，只不過因為兩人今天都忙，所以必須明天再說。
──於是，又一個不成眠的夜晚。
少年又翻了一次身。他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嘆了口氣。
該死的狄倫。
狄倫每一次出現，對戴寧的精神來說，都是甜美又痛苦的折磨。戴寧很早就無法對狄倫有任何防備心了，但理智上卻又覺得這樣不行，於是每次看見狄倫時，表面上看不出來，但他內心深處其實是慌張的──我應該怎麼辦呢？對這個人……我該怎麼辦才好？
要解除這種慌亂，只能靠資訊，更多的資訊。如果能從他的話語中推敲出一點什麼，如果能更掌握一點這個人的個性、喜好、甚至他的想法，那自己就不會這麼亂了分寸吧──戴寧是這麼想的。
於是，他跟狄倫每次的你來我往，其實都藏著一點小心思。他想套話，想從狄倫的言語中篩出出一點渣滓，那些東西，或許能讓他更心安，更冷靜。
但至今為止，他發現，這個以往都會有用的作法，並沒有起到什麼效果。這個男人說話總是要添油加醋，誇張幾分，嘴裡吐出來話可信度都要打點折扣。但是，那些話又假得那麼刻意，就像是故意說來讓自己吐槽一樣。
然而，明明是這樣，青年最常說的話卻是：「星芒在上，我不說謊的。」
你讓星芒神來幫你背書，真不怕哪天被神罰嗎？戴寧有些負氣地想。
不過，戴寧真的無法分辨他到底有沒有說謊。狄倫說話誇張是誇張，但偏偏又非常地小心謹慎，從不把話說實，習於用引導的方式將人拐進誤區，卻也絕不肯定那些猜測。他總是笑，得意地笑，竊喜地笑，狐狸般彷彿打著主意地笑。那些虛虛實實的話語破碎得無法摸索脈絡，戴寧跟本猜不透他在想什麼，甚至，猜不出他到底是什麼人。毫無頭緒。
戴寧一直覺得，他自稱占卜師，是騙人的。可是他有攤位，有牌照，自己跟朱利安也有去他擺攤的位置參觀過，當時，狄倫甚至還得意地問戴寧要不要在攤位上坐坐，椅子上那塊抱枕是他刻意挑過的，特別軟，躺起來很舒服。
戴寧沒有去坐那張椅子。他抬頭看看占卜師攤位頂上架著的頂棚，又看看那張堆了三四個軟枕的大椅子，再看看跟頂棚和座椅比起來，除了一個星芒神的小旗子跟一顆水晶球以外，什麼都沒有，很隨便的桌子……
「你在這裡到底是在偷懶，還是在工作？」戴寧忍不住問他。
「我偷懶並工作著。」狄倫得意地挺了挺胸。
臉皮厚得堪比土盾。當時戴寧給他的評價是這樣的。
對於少年的諷刺，狄倫從來沒有生氣過──當然，戴寧也沒有刻意地講些難聽的話，大多都只是帶著半開玩笑的意思說的。但即使如此，占卜師的反應看在他眼中，還是太奇怪了。
被人諷刺了還能笑得那麼開心，這個人是不是有毛病……
想到狄倫那張特別滿足的笑臉，戴寧又嘆了口氣。
謎一般的傢伙。
我為什麼偏偏被這樣的人吸引呢。
讓戴寧覺得不安的還有一點，就是每次他倆的你來我往，起點都是朱利安。先玩弄一下朱利安似乎是狄倫固定的起手式了，但這招總是有用，朱利安都還沒反應過來，戴寧就已經先迎了上去，接著就是一番特別沒營養的唇槍舌戰，一個隨口胡扯，一個吐槽拆台。
如果他的目的是朱利安，那總是被旁邊的自己搶話，他應該要不滿才是。可狄倫從來就沒有任何不悅，每次他倆說話時，戴寧都覺得那雙漆黑的眼睛非常神采奕奕，看起來似乎愉快。
戴寧真的搞不懂。無法確定。
他的目的，到底是逗朱利安，還是……逗自己？
想到這裡，他深深地嘆了口氣。
這問題就是個死胡同。自己這麼隨意猜測，永遠也沒個結果。他怎麼樣也沒想到，自己竟然有為了一個人如此苦惱的一天……而且還是個男人。
算了。先睡覺吧。這次的目標是……至少天亮前睡著……
少年又翻了一次身，把臉埋進枕頭裡，試著召喚始終不來的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