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Distressed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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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1-22
祐坐在沙發上,看著狩刀把他的話說完,思考了一會兒後開口:
「我可以說一件可能有點無關緊要的事嗎?」
「嗯?喔⋯⋯好啊。」
狩刀一愣一愣地允諾後,祐看著在場所有人,緩緩開口:
「因為這次受傷休息的關係,我想了很多。亞澄說我在球隊裡明明會求助別人,現在卻想自己一個人做到好。經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真的是這樣,所以開始思考為什麼會有這種差別。」
「那麼你知道答案了嗎?」
「嗯。」祐點頭回答狩刀。「我想應該是因為你們很想保護我,而我又太想證明自己沒問題了。」
「啊?什麼意思?」
千封聽了立刻發出疑問,祐則是看著他,繼續往下說:
「因為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真的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子,又因為受傷的關係,整天那副德性⋯⋯」
祐一邊苦笑,一邊說著。
棘手的重傷、棘手的心靈創傷、棘手的心防、棘手的鑽牛角尖。
他有自知之明,也承認自己當時真的是一個需要費心照顧的小鬼頭。
遇到這種孩子,剛開始或許會因為同情而對他好。但日子一久,當人們發現自己的付出不只完全沒有回報,甚至一點效果也沒有時,同情的耐心便會開始激烈磨損,給他的關心很快就會無力,然後遠去。
祐知道當時有很多人都把他當成麻煩,也不敢介入他的心。就算擔心,也只能在一旁觀望。
這是當然的。情緒就像疾病一樣,具有強烈的傳染力。每個人都有脆弱的一面,脆弱的地方尤其容易受到情緒感染。倘若入侵體內的是明亮開朗的情緒,那倒還好。若是漆黑骯髒的情緒,便會將一個人從內部開始染黑。因此就算他今天很明顯走在崩潰邊緣,依舊不能要求他人應該堅強地包容自己。一旦責怪別人沒有足夠的堅強包容他,那麼他也和那些一味要求自己應該振作起來的人一樣無情,而且不講道理。
「如果我們的立場對調,我可能也會跟你們一樣,成天緊張兮兮的吧。」
但是眼前這些人從來沒有離開過。
即使已經心力交瘁,依然勇於面對自己,默默陪在自己身邊,承受不斷從自己體內流洩出的汙濁情緒。
他們所處的世界有許多教導如何面對他人情緒低落的書籍與相關論文。上面正確地闡述如何發揮耐心與同理心陪伴。
可是卻沒有任何一本書上寫到——面對宛如兇刀的負面情緒之後,該如何陪伴自己。
祐自覺那種負面情緒的可怕,所以他更佩服在場陪著他走過來的人們。
他們是真正堅強的人。
「你們一遇到有關我的事,就會幫我設想周全,排除一切可能的威脅。我大概⋯⋯就是想跳脫這種情況,希望你們能卸下一點重擔,也想告訴你們『已經不用小心翼翼對待我了』,所以才會藉著不仰仗你們來證明這件事吧。」
「原來如此,的確有點道理⋯⋯」
映良聽完,坦率說出自己的想法。後面還並不忘補一句:「但我應該不算在內。」
沒想到卻立刻慘遭狩刀吐槽。
「我聽你在鬼扯。我可沒忘記你當初還提出要每天親自接送祐的餿主意。」
因為狩刀這麼說,室內其他人全都不可置信地看著映良。
由月影的作戰參謀親自接送表面上只是一般人的祐——這種事不管怎麼想,都大有問題。
「喂!我們不是說好當時討論的內容要保密嗎?」
「誰跟你說好了?回答你的人只有千世吧?」
「呃⋯⋯!」
這麼說起來,好像真是如此。
狩刀當時只是以一副看著某種低等生物的眼神望著他,一句話也沒說。
映良回想起當時的情況,才赫然發現他根本沒有確實封口。
「陳先生平常吊兒郎當的,沒想到卻這麼替祐著想。我好意外⋯⋯」
「天夜,你想不到的事情還很多。這傢伙以前啊⋯⋯」
「啊————!停——!停停停!」
狩刀還沒說完,映良就先大叫蓋過他的聲音。
「我們要討論的應該是祐的事吧?無關緊要的事就算了!祐,你繼續說!」
映良和狩刀有十幾年的交情,自然知道很多彼此不堪回首的過去。如果那些事全被抖出來,對映良而言將是一種精神傷害。當然了,他也可以大肆說出狩刀不堪回首的過去來反擊。只不過到時候,狩刀恐怕會掏出腰間的槍來繼續反擊吧。
所以現在他該做的不是以牙還牙、兩敗俱傷,而是轉移話題。
見映良反應如此激烈,祐苦笑一聲,如他所願把話題拉回來。
「所以我希望我們各退一步。」
祐快速拉回話題,同時進入正題。知道他這麼識相,映良簡直都快哭了。
狩刀當然也無意繼續調侃映良,他收起玩心,認真對待祐提出的要求。
「退一步是什麼意思?」
「我改了自己逞強的壞習慣,未來也會適時依賴你們。所以我希望你們也給我一點信賴,相信我做得到自己說出口的事。」
一聽到這句話,狩刀宛如想通了什麼。
「等一下,你該不會是⋯⋯」
只見祐靜靜地露出微笑。
「以下是我的提議。我不會休學,也不會改變現在的生活模式,所以護衛計畫不用改變。如果那兩個人再出現,我會自己保護自己。我不會再猶豫了。」
換句話說,下次他會積極使用能力對抗。
這對他來說,是一條艱難的道路。
過去在鷹森受盡眾人辱罵的他,一開始就連使用能力對付拉比尼斯都會面有難色。
現在卻做出了這樣的抉擇。
「⋯⋯你真的想清楚了?」
狩刀問道,想留給祐一條緩路。
但祐卻篤定地回答:
「是。」
「萬一他們殺到學校去呢?」
「我也不會退縮。」
「你有可能會失去這七年建立起來的人際關係喔。」
「如果真的變成那樣⋯⋯那也沒辦法。」
祐無奈地笑道。
畢竟如果真的在學校迎擊,所有人都會知道他就是惡名昭彰的雷帝。
他將會失去學校這塊立足之地。
更進一步地說,一旦熟人知道雷帝是神鳴祐,他的家人也會受到波及。
雖然休學這個提議很無情,但祐知道,狩刀也是為了神鳴家所有人的人際關係,才會提出這種下下策。
想到這一點,祐像是突然發現什麼似的,豎起自己的食指補充說:
「啊,那麼我要追加條件。到時候請你們幫幫我的家人吧。」
不是收留他,而是要幫助他的家人。
狩刀對他到了這種緊要關頭還替別人著想的個性感到一絲心痛。
他之所以會幫祐打理好周遭的一切,或許不是出自應該小心翼翼對待的懸念,而是因為祐從小就缺乏一份理所應當的自私吧。
「我再問一次,你真的想清楚了?」
「是。」
狩刀原本還試圖用這個問題動搖他的決心,沒想到他依舊回答得這麼堅定。
「我不願在這種時候放棄我重新找回來的日常生活,所以我無法接受休學的提議。或許你們覺得事情總會走到最糟的一步,覺得我這樣是在做垂死掙扎,那也沒關係。反正就算我接受休學的提議,我一樣必須割捨現在的人際關係。所以我覺得多一天也好,我想要⋯⋯活在這個自己第一次做出選擇而得到的世界,然後在這個世界迎接尾聲。」
祐筆直看著狩刀,他就像做好了覺悟一樣,眼神找不到一絲迷惘。
看他這個樣子,狩刀忍不住大大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
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他也只好同意。況且不必更動現有體制,其實也是省了一個麻煩。以總司令的立場來說,這樣是最理想的。
「就照你說的,護衛制度照舊。你在學校的期間,天夜也會掩護你。在月影的期間,我們所有人都會幫你。一旦發覺那兩個人的存在,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們。」
「是。」
「然後等天夜畢業、你要升高等部的時候,我們再重新討論這件事。今年就當作觀察期。」
「咦?」
「咦什麼咦?你可別告訴我,你不升學喔。」
「不⋯⋯不是,因為那個⋯⋯」
在這麼嚴峻的情況下,狩刀還是把自己的升學視為理所當然。他這個舉動讓祐的心裡升起一股暖意。
「⋯⋯謝謝你,神野先生。」
此時祐突然覺得,幸好他剛才有看破狩刀勸自己休學是個違心之論。
否則他不會知道神野狩刀這個人到底有多為自己著想、有多重視自己的未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