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虛偽人生

（聖曆4212年九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高等學院）

『阿倪涅先生，早安。』
艾爾菲追上眼前背影向他招呼，他不顧形象的打哈欠。
『早啊、呼哈——』
『昨晚也沒睡飽？進修學院的課業很繁忙嗎？』
『不，只是跟許久不見的朋友敘舊聊得有點晚。』
不滿於艾爾菲突然跑走，克姆雅緊跟後頭嘲諷阿倪涅。『哼，你這種沒有教養的平民還交得到朋友可真意外。』
『克姆雅，妳又開始了……』伊雷克夫無奈的扶額嘆氣。

這是阿倪涅和奇俐坦三大家的校園生活，就算分屬於不同學院幾乎每天會上演一次吵鬧戲碼。
他不知道三人何時與他走得親近，也不知道艾爾菲何時改口叫他的名字，讓他的生活不再平淡、也為他那「不可思議的平民傳說」添加奇怪傳聞。

每當面對艾爾菲的臉他總不經想，如果修昂還活著的話見到這張臉一定會嚇一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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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3年三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高等學院）

『什麼？』正在翻閱書本的阿倪涅回望艾爾菲，表情寫滿詫異。
『我、我說……我喜歡你，能不能跟我……交往……』她羞澀低下紅透臉蛋。
『呃……咦？』過於驚訝他再度發出疑惑。
『阿倪涅，別、別再讓我說第三次啦……』

省去稱謂的艾爾菲向他告白，兩人順其自然交往差點把克姆雅氣死，不只克姆雅不懂、連他也不了解艾爾菲為什麼會喜歡上他。
不過與其說阿倪涅答應交往、不如說他僅是沒拒絕而已，至少交往期間艾爾菲從沒聽阿倪涅開口說喜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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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3年五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有這麼高興嗎？』
阿倪涅詢問身旁愉悅哼歌的艾爾菲，瞧她笑得十分燦爛。
『因為終於能認識你那位重要的朋友，應該可以聽到不少你小時候的故事？』
回想自己的友人，他搔搔臉給艾爾菲心理建設。『嘛，但他是個嚴肅的人、還比我們大上十歲，或許會聊不起來，不用對他太期待。』

兩人走進一家餐廳，在侍者的帶領下坐上預定座位。

『啊、他剛好到了。喂，那——』
她搶在阿倪涅之前驚訝喊出靠近他們的男人名字。『那赫先生？您是那赫先生嗎？』
『是的，妳是……艾爾菲？』見到艾爾菲的那赫也顯露一股訝異。
『對！』表情轉為驚喜，艾爾菲揚起雀躍。『雖然只在很小的時候見過幾次，您幾乎沒有什麼變化。』
『是嗎？許久沒見我倒認不得妳。』

以此為藉口隱藏謊言，即使長得不太一樣那赫也看著另一張臉好幾年。

『原來你們認識？』未跟上意外發展的阿倪涅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降低情緒回答阿倪涅。『父親與那索先生以前感情好的時候我們兩家人經常見面，自從大哥開始針對那赫先生、還有發現哥哥們都在欺凌那耶先生後就斷絕往來了……』
『威爾特倒是持續出現在我面前。』那赫不免流露一絲苦笑。
『很抱歉，大哥總是給您添麻煩……』

刻意避開有關修昂的話題聊一段時間，在艾爾菲暫時離座的位置陷入沉默。

瞄向那赫淡然享用餐點終究忍不住提問。『……你沒有什麼話想問我嗎？』
撩起餐巾擦拭嘴巴，刁難似的重複阿倪涅的用詞。『什麼話？』
『明知道就別由我開口啊……我並不會把艾爾菲當成替代品、也不是將自己當作修昂的分身，但是我想替修昂完成他的遺言。』
『……你不管過幾年都沒有長進。』拿取桌邊紅酒杯搖晃幾圈，語氣冷淡得不像關心。『過著並非自己的人生、滿意嗎？』
『這是我的贖罪方式。就連修昂的兩個姊姊都沒有和他如此相像，是命運安排我遇見艾爾菲。』
『不是單純恰巧。』聞了酒香，那赫細細品嘗一口。『艾爾菲的母親碧．米柯羅女士與波波的母親妃．米柯羅夫人是雙胞胎，原本雙胞胎各自產下的孩子因為另一半的影響不會彼此相似，而他們皆因遺傳母親的五官才導致相像。』
『雙胞胎的孩子嗎……對有點自戀的修昂來說應該是理想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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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4年四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阿倪涅提早結束進修學院的課程取得畢業資格，未等艾爾菲畢業兩人迅速安排結婚事宜。貪財勢利的埃瓦一家積極張羅一切，等待能夠攀附貴族的好日子；而奇俐坦第一大家和克姆雅全權反對這樁婚事，想辦法勸阻艾爾菲跟身為平民的阿倪涅結婚。
他們特地調查阿倪涅的身世背景，雖然查獲他在十三歲那年涉嫌殺害與他們有親屬關係的修昂．波里波、被扣留警局半個月之久，但記錄顯示最後無罪釋放無法當作污點。當艾爾菲又哭又鬧說出要私奔後她的父親威可密嚇得馬上答應，並買下一棟宅邸祝賀他們、安排阿倪涅進入政府內部工作。

『你得有心理準備今後的一舉一動將受奇俐坦家族限制。』
那赫口氣平淡的告誡，他淺淡一笑。
『在埃瓦家都能承受過來，我會按照自己的步調生活，不用擔心。』
『……隨你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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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4年五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結婚當天正值懷孕時期的克姆雅沒有出席他們的婚禮，聽說她抓著伊雷克夫喝一整天的悶酒。
賓客中除了埃瓦一家外幾乎是權貴，儘管阿倪涅以優異成績取得進修學院的學歷，只在乎身分地位的權貴們將這場婚禮視為奇俐坦第一大家的醜聞取笑著。

『擁有美好前途的她本來可以嫁入王族，別虧待抱持相當覺悟跟你結婚的艾爾菲。』
那赫僅丟下這句話就從婚禮退席，站在原地的阿倪涅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知道，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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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4年六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薛葛明尼區）

搬進新家後阿倪涅如威可密的安排每日往返政府工作，艾爾菲拒絕加入御醫的行列改至附近醫院當實習護士。適應新環境沒多久，看準艾爾菲貴族身分的一群強盜潛伏宅邸附近，趁她一個人回家時威脅挾持。

門沒有關好——阿倪涅立刻起了警覺，抽起藏匿腰間的防身短槍小心推開門扉，窺見艾爾菲和幾名僕人被封住嘴綑綁於大廳地板，距離不遠的強盜們正嘻笑著甩弄槍枝完全沒注意大門動靜。

『本來以為貴族會安排幾個保鑣，沒想到這麼容易闖進來。』
『不過這個家裡的錢財比想像中少，不如把那女人綁回去勒索一筆？』
『哈！好主——』尾音還沒結束手中的槍便被打飛。『欸、是、是誰？』
『這個家並不是沒有保鑣。』阿倪涅緩步進入屋內邊把槍枝一一打落，碎聲嘀咕。『之前克姆雅女士叫我學射擊技術真能派上用場……』
『可惡、這傢伙……！』
『別動，不然我會打穿你們腦袋。』
『哼，想騙誰？那把槍早就沒子彈。』光頭男重新撿槍準備對付阿倪涅卻不見人影。
『沒上當啊……』
閃身到光頭男背後用槍托重擊後腦，在光頭男倒下前將手裡短槍替換成光頭男的槍，一不注意堅硬東西抵住他腦袋。
『放開槍，走到人質那裡！』
他聽話放開，往前走幾步突然蹲下身往後衝撞，於長髮男失去平衡時扭斷手腕搶奪槍枝。
『啊啊啊——！』
『肉搏戰是我最擅長的，防身課程的老師也誇講過我。』又取得新的槍，迅速朝剩餘人瞄準。『所以請你們離開吧。』


之後陸續闖入埃瓦夫妻家的強盜及綁匪通通被阿倪涅輕鬆解決，直到他晉升為搏擊課程名聲漸漸傳入附近罪犯們耳中。

伊雷克夫不免好奇詢問。『連搏擊老師也不停讚賞你的反應能力，你以前有接受類似的訓練嗎？』
『嘛……』

回想至今的成長過程總是不便描述的記憶，若不是讓對方哀號的畫面即是——

『只是小時候比較常打架而已。』他搔搔頭敷衍帶過話題。『伊雷克夫先生，如果你知道還有哪裡能接受專業訓練，可以幫我介紹嗎？』
『好的，我會詢問看看。你真的很熱愛武打呢，阿倪涅先生。』
張合嘴脣輕聲呢喃。『因為——轉移注意力——』
『嗯？』
『不，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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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4年八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貴族醫院）

伴隨伊雷克夫的死亡，伊雷誕生人世。
剛生完孩子的克姆雅在病房接獲死訊，將此生淚水全用在此刻、嚎啕大哭。

艾爾菲擦拭眼角，難受面容擔憂像喪失心智般躺臥床鋪的克姆雅。『孩子要取什麼名字呢？』
『雷……』
『咦？』
『叫他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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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4年十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薛葛明尼區）

伊雷並不受克姆雅疼愛，全權交由保母照顧。即使遺傳伊雷克夫的虹膜與髮色、取相似的名字，克姆雅卻像厭惡伊雷鮮少關心自己的孩子，跑到埃瓦夫妻家的次數相對增加。

『她正在適應新生活，如果她惡言對你，請忍耐一下……』
『我知道，我習慣了。有出生即有死亡、有死亡便有出生，留下來的人有多痛苦這點我深刻體會過。』
『是以前的……』
凝視阿倪涅的眼睛艾爾菲想再說點什麼但被敲門聲打斷。
克姆雅進入會客室筆直走向阿倪涅，從皮包取出一封信遞給他。『這是在伊雷克夫的桌子找到的，我沒有看內容。』

接收端正筆跡的信封，裡頭裝載兩張紙，一張是寫給軍方的介紹信、另一張是短短幾行字的紙條，上面註寫「阿倪涅先生：也許你對你的生活不滿意，但願你的選擇是正確的道路——伊雷克夫筆」。

被看穿啦……
不過只要為了修昂、無論是否正確我都會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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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6年二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時間點一口氣往後拉，在上個月發現修昂的骨骸失蹤後，那赫把棺材旁邊的不明骨骸帶回首都，比對研究所擁有的資料前想起一件事。

『印象中他們有接觸過，幸運的取得病歷、知道那具骨骸的身分。』
正準備將食物塞入嘴的阿倪涅停止動作，認真直視那赫。『是誰？』
『如果他沒有撒謊，應該是直至十五年前徘徊首都的魔神、原本的開國者希北．戈拉特。』切開盤裡的牛肉不徐不緩回答。『波里波家族被摘除貴族名號也是他間接造成的。』
『所以修昂他們一家人才會搬離首都嗎……你是從哪裡取得那個希北．戈拉特的病歷？』
『從聖維伯先生那。』

阿倪涅對這名字不陌生，偉．聖維伯是艾爾菲實習醫院的院長，聽說以前和那赫的父親那索交情不錯，但在那赫的大哥那司自殺後兩人的關係逐漸疏遠。

『聖維伯先生當時受到希北．戈拉特的威脅幫他動過幾次手術，他的通緝單跟歷史畫像有幾分相似，從首都消失及最後目擊的時間點也與波波開始居住鄂圖尤夏鎮並死亡的時間重疊。』
『原為魔神的希北．戈拉特一直觀察修昂，特意在修昂死後挑選為新的魔神嗎？』
『恐怕是。』用餐巾擦去嘴邊髒污，接著說。『以前首都發生的事件大多有希北．戈拉特參與其中，觀察和干涉是他的惡趣味。』

這麼說來，博薩德家族的衰敗好像是因魔神而……

『我查詢世界各國有關於魔神的傳說得出共同點，那些自稱魔神的人皆在世上存活幾百年，突然消失後又有新的魔神出現，像是以繼任的方式傳承身分。』說著說著緩緩放下拿叉子的手。『就算是我的自私，若修昂真的復活、若他能夠保有自我意識，我會為此感到高興。』
那赫知道阿倪涅的最後一句話在顧慮自己。
『儘管高興，那是你多年來的願望、我也為此進入研究所專研死而復生的項目。』
『……謝謝。』
『阿倪涅，你依然要單方面守約嗎？』
他拉扯嘴角微淡一笑。『當然，我想遵照修昂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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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6年十一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薛葛明尼區）

儘管那赫動用貴族身分搜尋修昂下落仍沒機會實際接觸，唯一能確定的只有那個人確實以「尚格．波彼」自稱。然而搜尋十個月之久的這天，從邦交國法朗剋斯傳來一件死訊。

『阿倪涅……』艾爾菲懷抱喪服帶著悲傷表情開口。『妃阿姨他們一家過世了，我要跟家人到法朗剋斯國為他們舉辦喪禮，我記得修昂是你小時候的玩伴，你要一起去嗎？』
『不，他們一家人很討厭我。』阿倪涅擺手拒絕，留意話中疑點。『全家過世是怎麼回事？』
『似乎遭遇強盜的樣子，不只值錢的東西被拿走，殘忍砍殺後連房子也燒掉，一家五口都……』
『一家五口？』他激動抓住艾爾菲肩膀用力搖晃。『波里波家只有他們夫妻與兩個女兒，為什麼還有第五個人？』
『阿、阿倪涅？』鋒利的眼神嚇得她縮捲身子。『愛娜、愛娜姊姊雖然和丈夫離婚，但她的孩子留在波里波家，所以……』
瞧艾爾菲害怕的模樣阿倪涅冷靜下來放開她。『我忘記當時有個姊姊懷孕……抱歉……』
『當地的警察還在調查狀況，不過現場受嚴重破壞，要追查兇手恐怕很困難……』

他隱約知道那位殺害他們的兇手是誰。

『……艾爾菲，等妳參加完喪禮後我們去旅行吧，一起到其他國家看看。』
『阿倪涅？為什麼突然……？』
『有些沒完成的事現在不做以後恐怕沒機會。』


待艾爾菲啟程前往法朗剋斯國，阿倪涅將那赫找來家裡告知消息。

『我會派人調查那件事，如果兇手真的是波波得停止追查下落。』那赫拔開酒瓶的軟木塞將酒液傾倒杯中。『不管那個尚格是波波本人、抑或魔神亡靈，不會笨到沒察覺後頭有人追蹤，若要聯繫我們早該聯繫。』
『但我必須找到他……』
『對過去百般疼愛他的家人狠下殺手，代表他已經不是以前的波波，就算找到也無法和平相處。』
『沒關係，只要那個尚格是修昂，不管他變得如何我都會接受。』

搖晃杯身凝視純淨無瑕的金色酒液，就像阿倪涅的眼睛一直以來單純反映一個人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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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曆4219年八月　烏茲赫羅帝國　首都連由里思城）

波里波家慘案至今仍未緝拿兇手，案件過後不久那赫便撤除對尚格．波彼的搜尋，他只能靠自己的力量繼續調查。直到最近，有關尚格．波彼的謠傳皆自然傳入耳裡。

阿倪涅獨自坐在酒館角落喝酒，靜靜聽聞鄰桌人談話。
『那個自稱魔神的傢伙裝扮品味真奇怪，誰會戴白色大禮帽上街？明明穿著白西裝又搭配黑色、又搭配金色，好像要強調自身存在一樣。』
『幹盡壞事卻不怕遇上仇家嗎？真大膽。』
『我親眼看過他跟黑幫對峙的現場，身中多槍不但沒死還像沒事一樣繼續殺人！』
『你在作夢吧，哪可能真的沒事？』
『沒騙你們！而且那傢伙長了一張女人似的臉和紫色眼睛。』
『這我有聽說，看見那雙紫色眼睛的人都會發瘋、有的當場喪失心智。』
『什麼？催眠術嗎？』
『誰知道呢。』
『不過說到底、那個自稱魔神的人究竟是誰？』
『那麼神秘的人，如果稱他「白帽先生」更適合，因為白帽底下有無止盡的謎。』
『欸？剛才那男人你們認識嗎？』
『不認識，不過他形容真貼切。』

走出酒館呼口氣，朝望夜晚星空露出寂寞神情。

『好想快點見到你啊、修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