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驚濤駭浪的明日

本章節 21406 字
更新於: 2019-11-03
  海船祭舉辦的當天早上,光特地來到愛花家探望一覺不醒的愛花,沉重的心情不言而喻。

  「愛花,用不著擔心,海船祭過後一切都會跟平常一樣,無論是妳或是美海都……我會使勁揮動旗子,妳可別再迷路啦!」

  他雙手牽起愛花因熟睡而癱軟的左手,闔上雙眼向她訴說安慰的話語使她安心。

  即使陷入無止境的沉睡,飽含心意的聲音一定傳達得到,就像是當時對冬眠的爸爸訴說一樣。

  『小光,沒問題,不會有事的,我們相信你。』

  不知是否為錯覺,他的耳邊聽到了愛花的細語聲,溫柔的右手握住他些微顫抖的手,煩亂的心情才總算平復下來。

  意外感受到愛花的鼓舞,他隨及睜開眼睛確認,不過愛花依然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看來只不過是因思念所產生的幻覺。

  他拍拍自己的臉頰,提醒自己必須振作起來,要是連他都放棄最後一絲希望,到頭來肯定會是一場空。

  決定所有人命運的時刻逐漸逼近,光游回岸上做今晚正式開幕的準備,再次穿上短掛上陣。

  急性子的光早就換好衣服在長屋的房門口等待美海她們,女生那邊由於和服的穿法比較繁複並且需要上妝,必須花費不少時間準備。

  約莫一個小時才總算是打理好,來幫忙的和服店老闆娘將紙門拉開請他進來。

  明明跟先前的海船祭穿的是相同的服飾,今天的美海看起來卻比上次還亮眼,深深吸引住光的目光。

  直到紗由咳咳兩聲,本來視線全放在美海身上的他才留意到紗由和千咲也在,兩人都穿上了同樣的服裝。

  紗由似乎是覺得自己不被重視,用略帶不滿的眼神斜眼瞪著光,至於千咲則是略顯尷尬的對他展露微笑,眼前的情境就如同是過去看到光對愛花的反應而感到有些懷念。

  唯有美海的態度格外冷靜,若是平常的她被光這樣盯著看肯定會面露羞澀,可是失去喜歡之情的她內心甚至沒有一分悸動。

  光提醒自己必須振作,只要撐過海船祭一定就能尋回以往的日常,於是將今天要用的旗幟攤開在房間的地板,擺出略為逞強的自信笑顏。

  「美海,今天我會拚命揮動這面旗子,這樣大家就不會迷路了。」

  他明白美海不會理解這句話的含意,但這句話毫無疑問是他的肺腑之言。

  當他在五年後的世界迷途之時,是美海高舉旗幟指引他回家的路,如今迷失在海中的美海和愛花更需要引導她們歸來的燈塔,他必須成為她們的光。

  美海看著攤開的旗子愣了幾秒鐘,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竟然還縫上了愛心跟蝴蝶,對你來說不會太花俏了一點嗎?真沒想到你也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呢。」

  「是——啊,不知道是哪個調皮的小孩擅自幫我的旗子補上了愛心和蝴蝶的圖案呢!」

  她並沒有想起旗子上的花樣正是她親手縫上去的,但稍微想像了一下光揮舞著與他剛烈形象不符、略顯稚氣的旗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究竟有多久沒看到她發自內心的笑容了呢?自從事件發生之後,就幾乎沒再見過高興或快樂出現在她的臉上。

  直到失去之後才驚覺,一直以來習以為常的一抹笑靨竟是如此的珍貴。

  雀躍與欣喜洋溢在心頭,不由得為這個女孩久違的笑容感到怦然心動,原來他只是想再看見她開心的表情。

  「……謝啦。」能夠再見到那幅微小幸福的喜悅化作感謝之情,不自覺地從光的喉頭脫口而出。

  「嗯?你剛才說了什麼嗎?」美海不解為何要向她道謝,歪著頭望向他。

  「不,沒什麼。」光投以微笑作為回應,掩飾埋藏心底說不出口的無盡思緒。

  就算心裡有好多話無法傳達給美海,又或是這股悸動是屬於海神對祭海的心意,即使如此……我還是想守護她的笑容。



  光正要將旗子收起來之時,注意到美海胸前掛著一條項鍊,項鍊上的石頭閃爍著如大海般的美麗蔚藍。

  「美海,那個是……」光指著項鍊好奇地問道,總覺得有點像是海蛞蝓的石頭,但既不是白色又不是黑色,一時令他摸不著頭緒。

  「這個嗎?這是上次峰岸說遲交給我的生日禮物,紗由知道後就幫我做成項鍊了。」

  美海的回答令光感到困惑,據他所知峰岸打算送給美海的禮物確實是海蛞蝓的石頭,可是為什麼會呈現這種不尋常的顏色呢?他從沒聽說過海蛞蝓有可能吐出黑白以外的石頭。

  海裡的事就屬鱗大人最清楚,不過自從那天出現在美海家之後就再也沒見到鱗大人,都已經遊遍汐鹿生仍未找到他的蹤影。

  雖說海村人向陸村人請教這種事有點不是滋味,事到如今也只能詢問紡的想法了,畢竟他在大學正是研究海洋學,可能會有一套獨到的見解。

  收好旗子之後,光就匆匆跑到外頭,不一會兒就找到正在漁船上做準備的紡,簡單打了招呼便跳上船,開門見山提出了他的疑惑。

  「海蛞蝓的石頭嗎……光,你們覺得紅腹海蛞蝓的占卜是怎麼一回事?」

  「這個嘛,我也不清楚,就只是汐鹿生的迷信吧?」

  對海村人而言這些是不時會接觸到的日常,但也許正因太過習以為常,反而不會去思考背後的成因。

  相較之下曾嚮往著大海卻無法觸及的陸村人更想深入去了解、研究,自然也知道不少連海村人都不曉得的海洋學知識。

  「汐鹿生常說的綠腹或紅腹海蛞蝓,其實只是多彩海蛞蝓科(Chromodorididae)底下的其中一種,不同於大部分的海蛞蝓以海葵、海綿等動物為主食,牠們是以攝食浮遊碎屑(Detritus)為主。」

  「哇……突然冒出一堆聽起來很專業的名詞,抱歉,可以講得淺顯易懂一些嗎?」

  突如其來的專有名詞轟炸讓最討厭學習的光一時吃不消,滿臉狀況外的表情。

  眼見光跟不上他的話題,紡摸了摸下巴,嘗試用比較簡單的方式解釋。

  「以你們聽得懂的說法,在大海中漂浮著各式各樣的心意的碎片,當海蛞蝓攝取充足的『心意』,腹部就會轉為紅色,這時對海蛞蝓說出向人說不出口的心意,交錯的心意隨之共鳴,牠們便會吐出對方的心意,這就是你們所說的占卜。」

  「等等,照你這麼說,之前愛花的白色石頭……」

  「沒錯,那個白色反映出的正是你對她的感情向她投注在石頭裡的心意做出的回應,向井戶傾訴的心聲與你溶於大海中的心意碎片在海蛞蝓體內共鳴,最終轉化成純白的和諧色調。」

  根據他的理論,石頭內蘊含的心意確實是傾訴者的心聲,但賦予石頭顏色的卻是做出回應的對方。

  若是雙方的心意頻率相近發生共鳴就會顯現出白色的美麗石頭,反之彼此的頻率不協和則會產生黑色的醜陋石頭。

  「照你這麼說,美海那顆石頭又是怎麼回事?」

  如果蔚藍的海色反映的是美海的回覆,那麼那與眾不同的色調又是怎麼一回事呢?知道得愈多反而令光更加困惑。

  「嗯,由於海蛞蝓攝取的是溶於大海的心意,一般來說對於陸村人是不會起作用的,因此鴛大師才沒有這樣的傳說,但是長出胞衣的美海是例外,那顆石頭的海色反映的正是美海的情愫,會呈現出如此奇特的色調……也許是因為,是特別的吧?」

  「特別的……嗎?」

  紡原本是想表達美海身為貢女直系後裔的特異性,但這句話聽在光的耳中卻誤以為美海對峰岸有著特別的想法,並不是用喜歡或不喜歡三言兩語就可以道盡的感情。

  「這樣啊,謝啦,等會兒見吧!」光心中暗自決定了什麼,若有所思走下船,繼續為今晚的海船祭做準備。



  長屋的時鐘滴滴答答,逐漸逼近海船祭正式開始的時辰。

  時至黃昏時分,光確認好每艘船的情況,小跑步回到長屋接美海她們,不過才跑到半途就看到長屋的門口有個熟悉的身影,放慢腳步定睛一看傻愣在那裡。

  「明?為什麼妳會穿上貢女大人的服裝?妳在想什麼啊!」

  本來沒聽說過明有打算上船,卻見她一副準備好要出席的模樣,忍不住喊了出來,跑到她的跟前用很不客氣的語氣吼道。

  明則是擺出了逞強的笑顏試圖掩飾內心的悲傷,然而語氣仍流露出隱隱作痛的陰鬱之情。

  「鱗大人不是說了嗎?先島家是海神大人和祭海大人的直系後裔,只要有祭海大人血統的正統貢女參與,海船祭就會具備神力,如此一來美海就不必冒這個風險……」

  「不是那個問題!要是有什麼萬一……不能再讓美海失去媽媽了啊!除此之外,美海的爸爸還有晃,他們都需要妳啊!」

  「雖然我當不成美織姐,但我姑且還算是美海的媽媽唷,怎麼可能對於女兒發生的事袖手旁觀呢?如果不做點什麼,我可就沒辦法跟美織姐的在天之靈交代了。」

  「妳考慮清楚啊!若是真的讓妳成了貢女恢復了美海的感情,妳想她會有多傷心?妳要丟下美海和晃他們不管嗎?」

  「那你要我就這樣放美海成為貢女不管嗎?那孩子究竟還要受多少委屈?我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她繼續受苦!」

  面對光直逼而來的質問,明的情緒逐漸失控,埋藏在心底的傷感伴隨止不住的淚水化作歇斯底里的咆哮。

  她想守護美海的決心相當堅定,不忍再讓她冒這種險,但光也堅決反對姐姐代替美海做貢女的想法,畢竟她肩負著家庭的職責,不能再有任何意外,冥頑的姐弟倆僵持不下。

  「抱歉,光,我剛才也試圖阻止明姐了,但是她很堅持想幫助美海……我們根本說服不了她。」

  千咲聽到他們吵架的聲音,皺著眉頭從屋內出來規勸,紗由也跟在後頭一起出來,唯獨不見美海的身影。

  也許對於現在的美海來說明怎麼樣都無所謂,失去喜歡之情的她不再關心其他人而顯得冷漠,若是此刻美海出面可能還有機會讓她回心轉意,不過看來是無需指望了。

  「明!」

  就在這時至揹著晃氣喘吁吁趕了過來,原來是要受到千咲的請託帶他來遊說固執的明,頓時讓本來心意已決的明心生動搖。

  「別衝動,美織已經離我們而去了……我不能連妳也失去了啊。」

  「至先生……」她有些心虛地撇開臉,不敢跟他直視。

  「妳怎麼會想做這種傻事呢?當然我也不想讓美海冒這麼大的風險,不過我相信光、相信妳的弟弟,他是我所見過最勇敢的男子漢,我覺得可以放心把美海交給他。」

  至充分展現了他對光的信任,他知道光會為美海奮不顧身,只要有他在就不用擔心美海出事。

  承蒙如此信賴的光也誠懇地向明做出承諾,但願她能夠冷靜下來,安心把一切託付給他。

  「我發誓,絕對會保護好美海、絕對會帶著她平安歸來,所以拜託妳……別再亂來了。」

  「笨蛋……那是理所當然的!要是美海有任何閃失……我就……」

  明像個孩子般掩面痛哭,對子女無微不至關切的為人父母的心情化作淚水一口氣爆發出來,至走到她身旁溫柔地摟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帶她到附近找地方坐下休息。



  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暫時搞定了明這邊,光深深嘆了一口氣。

  他走向站在一旁的紗由,雖然大概可以預想對方的反應,還是決定語重心長跟她商量。

  「那啥……紗由,我看妳今天也別上船了吧,還有峰岸那小子也是。」

  「哈啊?事到如今才叫我們退出,你在說笑吧?」一切都準備就緒的紗由聽到他這麼說,心裡有些不是滋味。

  「你們身上沒有胞衣,要是到時候又翻船,我擔心會沒有餘力顧及你們的安危。」

  就連會游泳的明都不打算讓她參與,沒辦法在水中呼吸的紗由等人就更不用說了,他認真地勸她別拿自己的生命安全開玩笑。

  性情強勢的紗由聽了這種話更不高興,氣呼呼地湊上前理論。

  「多管閒事!本小姐可不需要你這隻章魚來保護,你只要守在美海身邊就足夠了!」

  「說什麼傻話?無論是妳也好,那小子也好,對美海而言都是特別的人,要是你們也出了什麼事……」

  「你才是最沒資格說這種話的人!你在美海的心目中可是比我還重要的第一順位,你就可以棄自己於不顧嗎?做好覺悟的人可不是只有你,別太自以為是了!」

  紗由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堅持要繼續參加到底,為了最重要的朋友貢獻一份心力,哪怕是為此遭遇危險也在所不惜。

  這些人的固執程度遠超乎想像,光回頭望了要一眼,他認為只有要有可能勸退她了。

  識相的要立即就察覺到他的用意,掛著一抹微笑慢步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摸了她的頭。

  「我知道美海對妳很重要,但這次的海船祭恐怕會比前兩次更危險,既然知道有危險,怎麼可以讓淑女身陷險境呢?」

  溫柔的關心令紗由一時覺得有些飄飄然,但回過神就發現自己差點就受私情左右而妥協,用力的搖搖頭表示抗拒。

  「就……就算要這麼說,我也會任性到底的!要是我真的不幸落海,那就是我自己的任性造成的後果,你們就果斷捨棄我吧!」

  眼見她為了朋友如此逞強,要不禁莞爾一笑,也許正是因為具備這樣的人格特質才令他感到興趣。

  「那好吧,我會盡可能看好妳,妳也不要太過勉強自己了喔。」

  就連要出馬都沒能說服她,看來已經沒人可以再勸退她,光也只能無奈地長嘆一口氣。

  「那麼至少……可以幫我勸那小子別上船嗎?」

  「你自己去問他啊,不過我想峰岸也不會在這種時候打退堂鼓,他在面對跟美海有關的事總是意外的勇敢,你還是死心吧。」

  紗由不想做多餘的事,嘟起臉掉頭就走,留給這兩個對美海有意思的男人自己去解決。

  他向要和千咲詢問,得知峰岸已換好討海人的短掛在長屋內待命。

  不然乾脆不通知他開始的時間,讓他就這麼錯過呢?可是這種做法太卑鄙了,果然還是必須當面說清楚才行。

  光走進長屋找人,不一會兒就看到他一臉憂心忡忡站在美海她們打理服裝的房間門外,那副表情就像是想在開始前對美海說些什麼卻開不了口。

  「怎麼?想偷窺美海換衣服已經太遲了喲。」

  「光……光學長?不、不是這樣的,你誤會了!」

  他故意用輕鬆詼諧的方式調侃他幾句,峰岸聽到他這麼說道連忙搖頭揮手否認,過於老實的模樣令光會心一笑。

  「我就有話直說了,你今天還是別參加吧,你沒必要冒這種風險。」

  峰岸愣了幾秒鐘,在一陣沉思之後,低下頭用接近氣音的低語聲做出答覆。

  「美海的媽媽……是光學長的姐姐吧?她對於自己沒能為美海做些什麼感到相當自責,我也是……一直以來都只能默默看著她,卻從沒為她做過任何事,如今總算能讓我為她出一份心力,錯過這一次恐怕就再也沒機會了。」

  「你想幫助美海的心情我了解,可是……這次我們招惹到的是海神大人,我沒辦法保證究竟會發生什麼,搞不好會發生比之前還嚴重的事故……你還是留在陸地上等我們就好,不能把你也捲入其中。」

  光以為美海對峰岸產生了特別的想法,不厭其煩苦口婆心進行規勸,深怕有什麼萬一會讓她傷心難過。

  「光學長的好意我心領了,我早就做好心理準備,如果是為了她犧牲,我不會有任何怨言……我很慶幸她沒有喜歡我,就算我真的出了什麼事,她也不會因此流淚。」

  「別說這種話啊!我不敢保證美海對你抱持的是什麼樣的心情,但要是陸地上少了你的守候,她肯定會感到寂寞的!」

  「是這樣嗎?那就更不能在這裡退卻了……我有種預感,一旦此刻放開了手,美海會就此從我眼前消失……所以我不會放棄的。」

  無論說什麼也說不動他,這個人果真不是帶著隨興的想法,而是很認真的喜歡她,這點令光感到些許欣慰。

  確實就如紗由所說,並不是只有他下定決心為美海竭盡心力,每個人都想付出自己最大的努力,他這種作風就像是看輕了其他人的決心。

  既然如此就不該再繼續踐踏他的一片痴心,尊重他為喜歡的人所做的覺悟。



  晚霞沒入海平面的彼端,夜色的帷幕緩緩升起,停靠在碼頭的漁船點亮盞盞燈火,人員大致都已準備就緒,等時辰一到就準時出航。

  岸堤旁站滿了圍觀的群眾,老師等人佔到不錯的位置,跟過往的學生們談笑風生。

  「呀~想起五年前的海船祭,鴛大師和汐鹿生水火不容,如今總算相互合作,老師真是太感動了。」

  當時的騷動歷歷在目,明明只要握手言和就能夠順利進行,雙方卻是一言不合就打起來,能看到他們不計前嫌攜手籌備海船祭,心中的感慨確實難以言喻。

  「就是說呀!江川,你還記得嗎?你雕出來的貢女大人在混亂中被撞斷了頭,那時候我真的以為完蛋了呢!」

  「狹山你笑什麼啦!那時候我可是一點都笑不出來啊!」

  在正式開始之前,他們把過去的事都搬出來回味、嬉笑著,然而坐在輪椅上的勇面色凝重,沒有隨他們歡樂的氣氛起舞。

  「不,並不只是單純的和解,你們仔細看船上配置的人員分佈。」

  被他這麼一提醒,老師他們才注意到船上的海人與陸人的比例大約是三比二,美海所在主船則是二比一,並且光、要、千咲、紡全集中在同艘船上,簡直就像是隨時預備好要下海救她一般。

  「這——難不成,您的意思是……」老師稍微看出了端倪,推了推眼鏡不安地問道。

  「正如你們所見,他們是以這次海船祭會『出事』的前提下做出的配置,當翻船的時候才有充足的人手可以將人救上岸,至於作為貢女大人的那姑娘更是提防甚嚴,他們早已料想到海神大人的目標不可能全程都安然無恙的。」

  聽到他的這番說詞,老師一想到先前兩次海船祭的情景就雙腿一軟,果然不該讓學生做這麼危險的事。

  「可是木原爺爺,既然都預期會發生什麼,鴛大師的人為何還要上船?還要特地安插汐鹿生的人下海救人不是多此一舉嗎?」

  面對狹山膚淺的提問,勇稍微瞄了他一眼,回過頭繼續用他那透出湛藍瞳色的目光望向尚且平靜的海面。

  映入他眼簾的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靜得令人打從心底感到恐懼。

  「當然是因為,無論是汐鹿生或是鴛大師,每個人都敬畏著這片大海、都有想對大海訴說的祈願啊。」

  海船祭的開幕由鳴波神社現任宮司先島燈主持,他站在木材搭起的高台上朗誦著祭文,從岸上延伸到海面的祭壇依序燃起了御靈火。

  伴隨著響起的旋律,漁船一艘艘駛離港口,原本杳無波瀾的海面頓時掀起陣陣漣漪。

  「咿~喲!」

  光站在最前方的船首奮力地高舉旗幟,引導船隊行進的方向,眾人一齊哼唱起祭海的笙歌——

    大海的村裡哇~喝咿喝咿~

    漣漪的細波搖搖晃晃拍打~

    華麗的波光重重交疊~

    在海神大人的恩惠下~今天也閃爍著~喝咿喝咿~


    大海的夜晚哇~喝咿喝咿~

    昆布和裙帶菜也搖搖晃晃~

    蝦子和海蛞蝓在岩縫間偷看~

    在海神大人的守護下~安心的入眠吧~喝咿喝咿~

  各艘漁船照著預定的路線前進,在御靈火的照耀下,海面形成美麗的青色大道,圍觀的群眾無不發出驚嘆。

  然而歷經前兩次海船祭的光等人絲毫沒有輕忽隱藏在大海底下的暗流,一旦大意恐怕就會讓美海成為海神大人的祭品,全員都小心翼翼看好她不被拉入海中。

  「暴風雨……要來了。」對海象格外敏銳的勇坐在岸邊盯著海面,眼睛一瞇低聲發出了宣告。

  本來平靜的海面湧起了長浪,漁船開始上下搖擺,他們知道接下來才是重頭戲,各個繃緊神經準備面對海神的怒號。

  從海底升起一道道漩渦,晃動比起剛才更加顯著,各漁船的行徑路線亂成一團。

  光將大漁旗扛在肩上,從船首躍下快步走到美海身旁待命,要、千咲、紡三人也湊近將美海團團包圍,搭起手形成一堵人牆,紗由和峰岸則是握住欄桿殿後支撐他們。

  接著整艘漁船如同被海流拉著跑,海水逐漸堆高化作海嘯般的巨浪,毫不留情襲向美海所在的船隻,漁船當場翻覆。

  當然這些情況早就在他們的預期當中,就算船隻上下翻倒,船艙內部的空間仍有充足的空氣,他們隨即將沒辦法游泳的三人帶進艙內,這才保住了一命。

  「海神大人還真是狠心啊……不過別以為我們會這麼輕易屈服!」

  浪潮一波又一波拍打著,傾倒的漁船一圈又一圈的翻轉,搖得所有人頭昏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

  過了一會兒才稍微平靜下來,他們眼前一片天旋地轉,反胃感也湧了上來,互相扶持緩慢走上甲板,舒緩身體的不適感。

  「美海,妳還好嗎?」光牽著她的手關心的問道。

  「有一點想吐……不過沒事。」她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還是勉強擠出一絲微笑。

  如果海船祭能就這麼安然結束就好了,但他們知道海神大人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為此他們必須更誠心的獻出祈禱,透過海船祭將人們的心聲傳達給神祇,爭取一分改變現狀的可能性。



  他們從船艙慢步走了出來,隱約可以聽到從其他漁船和陸地那邊傳來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定睛一看,祭壇上的御靈火就如同流星雨全朝著海面飛去,從海面捲起的渦漩化作一條巨大的海龍,渾身纏繞青色的火光。

  「喂喂……這次會不會太過份了?」

  龍形的渦流咻的一聲撲向漁船,激盪的浪濤發出轟然巨響。

  漁船劇烈搖晃,幾乎就要翻船,所幸大家早有提防,緊抓住船緣才沒被甩下船……除了美海之外。

  水龍的目標從頭到尾只有美海一人,其他人祂根本不放在眼裡。

  站在一旁的光知道海神要來帶走她,隨即將人拉進自己的懷中,但還是敵不過瞬間飆高的水壓,從她身邊被沖走、重重撞上後方的船桅,剛才搭起人牆的幾人也一齊被沖散,轉眼間美海就遭無情的激流捲入海裡。

  「美海!」不只是光,船上所有人都放聲大喊。

  事情發生得太快,即使早有準備仍然反應不及,在神靈的霸道面前根本無濟於事。

  「峰岸,這個幫我拿一下!」

  光絲毫不顧有傷在身,把手中的旗子交託給峰岸,二話不說跳下海急追被擄走的美海,花費十幾秒才總算站穩腳步的要、千咲和紡也隨後跟上。

  「光學長!」

  就算峰岸也想下海救人,但沒有胞衣的他除了在船上乾焦急之外什麼都做不到,不禁感嘆自身的無能。

  「峰岸,你現在還有可以做的事情。」紗由比誰都明白他內心的不甘,搖搖晃晃走上前。

  「光曾經說過,這面旗幟是指引方向的旗,只要努力揮動旗子大家就不會迷路了……所以,揮旗吧!」

  紗由臉上的水痕,不知是剛才濺濕的海水,又或是悔恨的淚水,唯一能確定的是她並不打算放棄任何可能幫助到美海的方法。

  哪怕其實完全起不了作用也無妨,峰岸代替光高高舉起大漁旗,瘦弱的身軀搖搖欲墜、纖細的手臂微微發顫,但還是竭盡全力揮舞、吶喊。

  「我會在這裡等你們……光學長,拜託你了,一定要平安把美海帶回來!」

  海神化身的龍帶著美海往海底深處疾馳,光等人鍥而不捨緊追在後。

  美海的表情相當痛苦,失去胞衣的她在海中近乎窒息,再不快點把她救上岸就為時已晚了。

  「美海!抓住我的手!」

  也許是腎上腺素的分泌,光的游速遠比平時快上許多,超越自身極限勉強追上龍形的渦卷,不要命地衝進海流之中,伸出手放聲大喊。

  美海在意識模糊之際聽到呼喚自己的聲音,費了好大的工夫才稍稍睜開了眼皮,想伸手抓住他卻完全使不上力。

  光知道她身體已經不聽使喚,持續用與海龍不相上下的極速游向美海,賭上自身性命也要把她救出來,竭盡氣力伸向她的手發出喀滋作響,距離仍不及觸碰到她。

  就在只差一點就能抓住她的瞬間,龍的渦流一個猛力甩尾就把光甩飛出去,只聽到啪的一聲,緊握的手掌並沒能握住美海的手,僅是抓到鍊繩應聲斷裂的項鍊。

  明明就在一步之遙,卻還是錯過了救回美海的良機,被拋下的光眼睜睜看著美海被帶往漆黑的深海之淵,發出了絕望的吶喊。

  「美——海——!」

                                    


  海船祭才開始不久,大海便掀起了驚濤駭浪,旁觀的群眾無不感到徬徨不安,尤其是美海的家人們更是焦慮難耐,互相依偎、安慰彼此他們不會有事的。

  當海上恢復風平浪靜,岸邊的喧嘩聲戛然而止,對於海神的怒火感到畏懼而噤聲。

  眼睜睜看著從海底竄出的水龍無情地襲捲美海所在的船,潰堤的情緒甚至讓明心痛到流不出淚,傻楞楞望向海的另一端。

  「果然……不該讓美海去的……應該讓海神大人帶走我才對……」

  「明?妳想去哪裡?」

  失去理智的明從至的身邊跑開,至一時沒反應過來,又不確定該不該拋下年僅四歲的晃跑去追人,在遲疑的幾秒內她已從壅塞的人群中穿出,往海的方向奔去。

  明拎起貢女服裝的裙襬快步踏在浪潮沖刷的海灘上,盤算著要用自己的性命作為交換把美海帶回來,正要躍進海中就被隨後趕上的至從後抱住。

  「至先生……請放手,我非得去找美海不可……」

  「我明白妳的心情……但千萬別想不開啊,我相信光一定會遵守諾言平安把美海帶回來的。」

  當兩人正在互相拉扯之時,晃用他那短短的雙腿繞過他們往海的方向跑去,才跑沒幾步海水就淹過下半身,及時被爸爸媽媽拉住才停下腳步。

  就算是還不太懂事的晃也看得出來姐姐出了什麼事,一邊掙扎一邊用口齒不清的語調放聲喊出姐姐的名字:

  「米海!」

  另一方面,燈站在高台上默默望向大海,雖說多少預料到會發生這種事,但實際呈現在眼前還是相當難受,遙望外孫女的遭遇感到遺憾又無奈。

  在騷亂的海平面恢復寂靜之後,他拖著沉重的身軀緩慢爬下木材架起的檯子,有個預料之中的人正在台下等待著他。

  「有事嗎?木原家的。」

  燈爬下樓梯後轉過身與坐在輪椅上的勇會面,應勇的要求將他推過來的老師則是一副搞不清楚現況的窘樣。

  「當海神大人的血脈和祭海大人的血脈在大海交會,強烈的意念便可能創造出奇蹟……現在正是向海神大人祈禱的時機,千萬別錯過了。」

  「沒想到你還知道得真多啊,這也是你父親交代給你的嗎?」

  燈似乎對勇身世的內幕略知一二,嘴角帶著一抹神祕的微笑。

  「別挖苦我了,先島家的,我不過是那個人不負責任一時逞慾的私生子,僅是碎片的碎片,充其量只是一介除了捕魚就一無是處的普通老頭,跟海神大人直系後裔的你們不同,不具備任何干涉大海的權能。」

  「這話說得還真酸呢,血緣流傳到這代,吾等的神力早已近乎失傳,我跟你是半斤八兩,只是個普通的老頭罷了,如今的我所能做的唯有虔誠的祈禱。」

  燈聽從他的提議再度爬上高台,先是朝著大海深深鞠躬兩次,接著敞開雙臂向前合掌拍了兩次。

  「海神大人啊,請傾聽吾等的心聲。」他闔上雙眼,低下頭誠心向海神祈求,但願眾人的意念能夠傳達到海的彼端。



  同一時間,面容因自責而扭曲的光緊握著斷掉的項鍊,拍打著自己的大腿直呼「可惡」,若是能再快一點也許就不會讓美海被帶走,事到如今也不知上哪去找人。

  隨後追來的要、千咲和紡眼見他悔悟的模樣,想撫平他的情緒卻想不到合適安慰他的話。

  「我什麼都做不到……竟然還大言不慚向明約定好會保護美海……我實在是太沒用了!」

  即使光不斷責罵自身的無能,美海被抓走的事實也不會改變,他們四人無不露出難受的神色。

  正當窮途末路之際,光手上的海蛞蝓石頭開始溶解,蘊含在內的心意化作閃閃發亮的蔚藍碎片逐漸擴散開來。

  『潮留,我希望妳幸福。』

  原本封存在石頭內的心意源源不絕向外溢出,當時峰岸對美海的心情隨著融化的石頭一覽無遺呈現在他們的面前。

  「這是……那小子的聲音嗎?」

  『就算妳的目光從沒放在我身上,存在妳心裡的是光學長或是其他人都無所謂,我想見到妳的笑容。』

  「怎麼回事?不是告白嗎?」

  光一直以為那時候峰岸對海蛞蝓傾訴的是對美海的告白,然而聽起來竟更像是放下無法實現的戀情所做出的告別。

  不停向外擴散的碎片逐漸匯集形成一道小小的海流,峰岸對美海的心意成為了路標,指向大海的深處。

  「原來如此,正因是對美海訴說的心意,碎片才會不停朝她流去啊。」

  紡眼見這副景象恍然大悟,美海就在這道細流的盡頭,光得知這個好消息便二話不說向前奔去,其他三人也隨即跟上。

  他們沿著碎片相互撞擊的沙沙聲響前進,那份無法對本人說出口的心聲仍持續在耳邊迴盪。

  『如果有朝一日,妳願意給我機會……我想成為妳重要的人,成為能夠讓妳幸福並守護妳笑容的男人。』

  他對她所投注的情感,與對方極其相似——比起自身的幸福,更優先考量喜歡的人,情意共鳴所呈現的蔚藍色調就如同包容一切的大海,而非黑或白如此極端的答覆。

  「你小子,這不就用自己的方法在守候著她了嗎?我不會再迷路了,多虧有你在引路啊!」

  家人的放聲呼喚、燈的誠心祈禱、峰岸揮舞的大漁旗、以及海蛞蝓的石頭等等,也許僅是一些機緣巧合,但正因種種因素如麻繩層層繫起,才化作一條可能將美海從無底深淵拯救出來的蜘蛛之絲。

  那一縷細長的涓流引領他們穿過汐鹿生的街道上方,村裡的人抬頭見到他們無不開口詢問海船祭的現況如何,可是光沒有搭理他們的餘暇,較擅長公關的要和千咲只好出面陪笑臉敷衍幾句。

  到底會帶他們到哪裡去呢?前陣子找遍汐鹿生都沒有海神大人或鱗大人的下落,無法料想他們是銷聲匿跡藏匿於何處。

  「這裡是……」

  他們跟隨著碎片的細流來到了久違的波路中學,座落在校園正中央的巨大巢穴,直到前一天都不曾存在,彷彿是特地來迎接他們的到來。

  『潮……美、美海,我對妳……』

  碎片的聲音還沒說完就斷訊,定睛一看此時出現在光一行人前方的竟是鱗大人,一臉無奈站在半球體的巢上。

  「鱗大人?為什麼你會……啊啊,原來是這樣啊,一切都是你設計好的圈套對吧?」

  「哼,隨你怎麼說,我只不過是在盡自身的義務——畢竟已經約定好了,我無論如何都必須守護那個人的後代。」

  鱗大人絲毫沒有辯解的意思,就僅是站在原處口語勸退,似乎不是很想動手傷害眼前的孩子們。

  怒不可遏的光如同魚雷一般直衝上前,握緊的拳頭使勁揮向鱗大人的臉。

  只見鱗大人不疾不徐將大姆指伸向嘴邊,輕輕一吹就幻化成御靈火的網,把衝動的光逮個正著。

  「光!」千咲不打算對過去心裡最重要的人見死不救,不假思索游過去把光從青色的網中拉出來。

  要和紡也趁機從雙麵包夾鱗大人,就算是海神的鱗片,同時應付兩邊也是會出現破綻的。

  鱗大人振臂一揮,左右兩側都升起了火網,限制了他們的行動。

  「果然,調虎離山是最有用的。」「上啊,光!一定要救出美海!」

  光趁著鱗大人剛做出動作、防備最鬆懈的空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直撲巢穴當中,鱗大人根本攔不住他……不,或許他打從一開始就不想阻止他們前進,嘴角揚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巢穴內的貢女墳場一如既往令人毛骨悚然,明明只是木製的人偶,眼神刻劃出的哀怨卻能激起人類最原始的恐懼感。

  龐大的岩手矗立在墳場的中央,一名與鱗大人長相神似的男人穿著華麗的衣袍站在上頭,面帶些許不屑的笑顏望向光,彷彿早就預想到他的到來。

  「那個就是……海神大人嗎?」

  比起他的化身汐宮嵐,銀白的頭髮變得又直又長,服裝也顯得正式許多,唯有那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的傲慢態度依舊,由於同性相斥而與光的相性奇差無比。

  這時他留意到失去意識的美海就倒在一旁,從當前的距離根本看不清楚她的情況是否安好,光不帶一絲猶豫直線衝過去。

  「美海!美……呃啊!」

  他甚至連靠近都辦不到,就被水壓的驅力向後擊退,一會兒又回到原點。

  「哼,乳臭未乾的小鬼,你是不是太小看海神的力量了?」

  從神話傳說故事所聽到的海神大人,與現身在眼前的本尊氣質顯然不同,自我中心的狂妄性格就跟當時偽裝的轉學生如出一轍,搞不好那才是祂展現出最真實的一面。

  「那種事怎樣都好啦!還不快把美海還來!」

  「用不著擔心,我賜予她的胞衣已經回歸到肉體上,無需擔憂在海中呼吸的問題。」

  從熟睡的美海身上隱約可以看到胞衣映出的微弱光芒,原先剝離的胞衣碎片在海船祭祈禱的加成下,如本能性的依憑回那副身軀。

  雖說確保美海沒有溺死可以感到放心不少,但膠著的現況仍沒有一分毫的改善,要從海神大人手上奪回美海可謂是天方夜譚。

  沒時間去思考戰術的光又打算正面突破,海神大人在呼氣之頃刻間就捲起了熊熊燃燒的御靈火,把他整個人轟回起點,相較之下剛才鱗大人隨興的妨礙簡直就是在戲弄他們。

  若是其他人恐怕早就俯首稱臣,但光的目光充滿了誓死的決心,不顧一切後果再次衝了過去。

  「齁?挺有骨氣的嘛,不過你以為這就是我的全力了嗎?太天真了!」

  火焰又結成一層層的冰柱,形成一座小型的冰之森林,阻擋住光的去路。

  先是灼熱的烈火,又是冷冽的寒冰,再加上不久前的傷勢,光的視線早已模糊不清,卻沒有半點撤退的念頭,一邊呼出陣陣白煙,一邊伸出被凍得紅腫的手摺斷了眼前的結冰枝條。

  「我……才不管你是海神還是什麼東西,美海……才不會交給你這種人!」

  他不斷勉強自己的身體,疲憊的手腳光是稍稍移動就發出了喀吱作響,根本沒辦法好好活動。

  即便如此,他還是奮不顧身向前邁進,哪怕只有前進一公分也好,想盡早來到美海身邊。

  「嘖,本來不想對我倆的後裔動粗……不過,要是你再妨礙我與祭海之間的戀情,就休怪我無情!」

  眼見光鍥而不捨的模樣,反而激怒了海神大人,惱怒的海神稍稍動了真格,御靈火幻化成龍形迎面直撲過去。

  要是被正面命中恐怕會一命嗚呼,但光並沒有退卻的意思、不閃也不躲,竟打算單靠意志力撐過去,一邊喊著美海的名字一邊直線向前疾行,試圖從青色的火龍口中奮力突圍。

  「這小鬼……不要命了嗎?」本以為對方會因此撤退才提升了火力,沒想到他會一股腦衝向巨龍的獵咬,及時收斂了一些力道。

  即便如此,猛烈的火焰仍是足以致人於死的程度,如同要撕裂皮膚的灼熱感直襲而來。

  鱗大人在危急之際將御靈火擲向光的正前方,與海神大人的龍火相互抗衡,抵銷掉一部分威力,意圖使傷害降到最低。

  光在僥倖間勉強躲過了死劫,但還是受到了不輕的傷勢,他拖著疲憊不堪的軀體向前邁進。

  海神雙手一揮,附近的海水全結成冰之森林,不過光絲毫不畏懼眼前的重重難關,就算被鋒利的冰刃劃傷流血也不曾放慢腳步,依靠堅定的執念向前邁進。

  美海就近在咫尺,他奮力伸出滿是傷痕的手,巨手四周卻如前一次海船祭,被層層包覆的繭形成的結界阻擋,徹骨的電流擊穿他的全身,劇烈的痛楚使他不得不放手。

  正當光不顧自身安危想再挑戰突破那層厚繭,看不下去的鱗大人上前捉住他的臂膀,不願看他如飛蛾撲火白白喪命。

  「就憑你現在這身慘狀還能做什麼?只不過是徒勞罷了,為什麼還要繼續前進?」

  然而光一把甩開鱗大人的勸戒,縱使傷痕累累依然沒有放棄任何可能性。

  「我……不會停下來的……美海就在那裡等我……美海!」

  他不斷呼喊著她的名字,竭盡氣力的雙手敲向繭的結界,被彈開之後仍持續不懈,一再反復這個動作。

  本來躺臥在一旁昏迷不醒的美海似乎也感受到那股奮不顧身的強烈意念,眼皮稍稍動了一下。

  「……光?」

                                    

  在深不見底的漆黑海底,美海的心,孤獨的,留在那裡。

  她雙手環抱屈膝,全身蜷成一團,獨自一人低聲啜泣著,悔恨的淚水溶入海中。

  「對不起,愛花……都是我的錯,其實我想說的不是那樣的話,我不是有意想踐踏妳的好意……所以拜託妳,醒過來吧……」

  熟悉的沙沙聲響在耳邊迴盪,愛花粉色的心意碎片環繞在她周圍,彷彿是想對她訴說心聲。

  「沒事的,美海,不是妳的錯,是我自己拒絕醒來的唷。」

  愛花溫柔的雙手抱住美海,就像是姐姐疼惜妹妹一般,輕聲安慰她。

  意料之外的回答令美海略帶驚訝地抬起頭,愛花一如既往地笑顏映入她的眼簾。

  「怎麼會……我以為是我的心裡不希望妳醒過來,妳才……」

  「不是這樣的唷。」愛花面帶微笑搖搖頭,澄清其中的誤解。

  「都怪我讓美海哭了,我就在想,如果是因為我醒過來才害妳傷心難過,我是不是繼續沉睡就好了呢?」

  「當然不好!愛花也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怎麼可能希望妳再也不醒呢?」

  「我知道,因為美海是很善良的孩子啊!是我太自以為是,擅自以為這樣就能讓妳恢復笑容,直到感受到妳溶解在海中的心意也才發覺,原來我這麼做反而帶給妳更大的痛苦……對不起,美海。」

  愛花將美海擁在懷中,祈求她的諒解,卻令美海更加自責、愧疚,埋入她的胸口低聲啜泣。

  「該道歉的是我啊……我喜歡光,也喜歡大家,但是我竟然說了那麼過分的話傷了妳的心……當時妳能夠醒過來,我是真的打從心底感到高興,所以這次也……」

  「嗯,我們一起回去吧,小光他們都在等我們呢。」

  這時,一枚蔚藍的碎片掠過她的眼前,耳邊傳來了某個人對她的心意,形成涓涓細流在她身旁打轉。

  熟悉的聲音正呼喊著她的名字,其中飽含對她的強烈心情,沙沙的細響不絕於耳。

  好溫暖。她將其中一枚碎片握在掌心,由於碎片太過零散,無法確定這份心意是屬於誰的,但不知為何,好高興,說不上來的一股暖意湧上心頭,嘴角不自覺上揚。

  「美海——!」呼喚聲從遙遠處逐漸靠近,總算可以明確聽清楚那個人究竟是誰。

  「……光?」

  她緩緩睜開眼就看到遍體鱗傷的光奮不顧身的身影,但終究還是敵不過繭的結界,一再被電流般的高能彈開。

  為什麼光會出現在這種地方呢?僅是隱約記得自己在返回陸地的途中被海神大人擄走,後續除了一片漆黑就什麼都沒有。

  海船祭?好像有這麼一回事,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印象有點模糊,還沒搞清楚自身的處境。

  當她從船上被海龍拉往海底的過程中,眾人的祈願成為催化劑,自身的肉體與胞衣產生了自然的吸引力再度結合。

  由於胞衣才恢復不久,回到陸地上的身與留在海中的心兩者記憶有所落差,思緒尚有些混亂,但光想拯救她的意念毫不保留傳達過來,使她得以清醒。

  「光!」美海不捨他繼續為了她受傷,搖搖晃晃撐起癱軟無力的身子,竭盡氣力喊出他的名字。

  眼見她平安無事,光不禁露出欣慰的微笑,那溫柔的神情映在美海的眼簾,如何不為之動容?多麼想立即上前去攙扶他、成為他心靈的支柱。

  「美海,妳等我……我這就去救妳出來。」

  明明都落得如此狼狽,此刻他滿腦子除了考慮美海的事就沒有其他想法,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繼續用他滲出鮮血的雙手撕扯阻隔他們之間的繭,不畏通達骨髓的劇痛勇往直前。

  原本被鱗大人阻擋在貢女墳場之外的要、紡、千咲三人,趁這個機會一齊游向那層繭,以為團結一致就有打破現狀的希望,卻幾乎在同一時間被彈開,唯有光咬緊牙關堅持住、緊抓著繭不放。



  明明大家都竭盡全力想拯救美海,海神不但沒有因此感動,反倒是哈哈大笑、對他們幸災樂禍。

  「沒用的,這些絲線是我對祭海的思念,就憑你們是無法破壞我們之間的羈絆的!」

  海神嘲笑光等人的努力僅是徒勞,宣言他們絕對不可能突破重重絲縷譜出的繭。

  美海不高興地皺起眉頭,不過此刻她一心擔憂光的情況,暫時把抱怨全往肚子裡吞,沒把心中的不滿說出口。

  眼睜睜看著喜歡的人傷口不斷增加,身心狀態總算調適到可以站立的美海隨即起身,一秒都不想拖延,想盡早回到他的身邊。

  然而她都還沒起步向前游,就被海神略顯粗暴的拉住臂膀,力氣差距之大根本擺脫不出他的手掌心。

  「放……放開我!」她使勁掙扎,對方緊握的手依然不動如山。

  「齁?想去幫助他啊?省省力氣吧,就算是繼承了祭海之力的妳也是無能為力的。」

  「繼承……祭海?你在說什麼?」

  聽到海神這番說詞,美海僅是一臉困惑,尚未知曉自身是為祭海後裔的事實。

  「原來妳還不知道啊,就讓我來告訴妳吧——我的妻子祭海,正是妳很遙遠很遙遠的祖先,因此,承襲祭海血脈的妳,才會本能性對我的子嗣產生驅力,妳會喜歡上那小鬼可說是命運的必然。」

  美海愣在原處,未曾知悉的身世令她錯愕,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你的意思是……我對光的情感,是源於祭海大人對海神大人的情感嗎?」

  「沒錯,那個人只不過是我的替代品,這下妳懂了吧?妳真正喜歡的並不是他,而是我啊,我的祭海喲。」

  事到如今才被告知自身的情感並不是屬於自身的,這種事怎麼可能接受?美海面有難色,陷入一陣沉默。

  見她面露為難的神色,光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更好的話語來鼓舞她,只好放聲大喊對海神大人做出挑釁。

  「美海!妳別聽他胡說!我馬上就衝過去揍他一頓讓他清醒過來!」

  不過對於海神大人而言,光只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鬼,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聽了他的誑語忍不住發出不屑的嗤笑。

  海神確信沒有人可以破壞那層繭,一把將美海摟入懷前,囂張地向光宣示主權。

  「哈哈哈!你說想揍我?別說笑了,你還是先考慮要怎樣才摸得到我吧!我剛才也說過了吧?這些絲線正是千百年來我對祭海的思念,可不是你們這些連愛情為何物都一知半解的小鬼可以突破的,再也沒有人可以拆散我們倆……」

  『啪!』

  就在這時,啪的一聲,頃刻間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美海一巴掌不偏不倚打在海神大人的臉頰上,由於發生得太過突然,他沒能及時反應過來,一時之間愣住說不出話。

  「我不是祭海,我是美海!」

  她原本僅是在一旁默默聆聽海神大人狂妄的發言,然而他非但絲毫沒有收斂的打算,甚至還變本加厲,令美海不滿的情緒滿溢出來,響亮的拍擊聲止住了海神大人的誑語。

  冷不防被賞了一巴掌的海神不用說,鮮少見到溫柔婉約的美海惱怒至此的光等人也驚訝到瞠目結舌。

  「妳……在說什麼?妳就是我的祭海,不會錯的!」

  「你的眼中根本沒有我的存在,只不過是把當成祭海大人的替代品對吧?或許你確實對祭海大人存有深厚的感情,但是,我的名字是潮留美海,並不是你所愛的祭海!」

  海神大人被美海說得啞口無言,無從否認她的指控,但性情暴戾的他又嚥不下這口氣,額冒青筋、咬牙切齒。

  「光才不是誰的替代,我喜歡的光就是光,而不是你的後裔,更不是你!就算光不是海神大人的後裔、我不是祭海大人的後裔,我也同樣會喜歡上他的,跟血緣或是命運一點關係都沒有!」

  把光說成海神大人的替代品,這句話觸犯到美海的底線,她也好、光也好,沒有誰必須作為誰的替代。

  就如同明雖無法取代美織,但她用真正的自己去面對美海,成為了她的媽媽。

  美海堅信喜歡著光的這份感情純粹是因為他是光,與前世今生並無直接關聯。

  海神大人傻愣在原處,原本握緊的手掌也不自覺鬆開,美海便趁機甩開了他的手,退了幾步試圖遠離對方。

  「難不成……妳想否定『命運』嗎?」

  「不,無論命運存在於否,喜歡一個人的心情都是很難能可貴的,而我就是依自己的意志決定喜歡上他,才不是因為誰是誰的祖先或後裔這麼膚淺的理由,請不要用你自以為是的妄想強加在別人的心意上!」

  美海從根本上否定了對祭海大人心存留戀的海神大人,她很清楚祂對她本身並不感興趣,若她不是祭海的子嗣大概就不會對她抱持如此執念。

  海神大人面帶哀戚的神色緩緩舉起手,從指間痴痴望向與祭海相像的美海,視野因不甘心的淚水而逐漸模糊。

  一心冀求著祭海的祂一直沒能理解如此理所當然的道理,如今總算意識到她跟心愛的祭海是不同的個體。



  怎麼也沒想到會演變成美海對海神大人說教的局面,鱗大人單手扶額仰頭大笑。

  或許是因為曾是與海神大人相同的個體,不知不覺也落入了同樣的思考邏輯,擅自認定美海是被光體內流淌的海神血脈吸引,直至今日才如當頭棒喝清醒過來,不由得嘲笑自己的愚蠢。

  「鱗,你笑什麼?還不把這群小鬼趕走!」心中百感交集的海神大人大聲喝斥,把不知該向誰宣洩的情緒出在鱗大人身上。

  「哈哈哈……沒錯,我只是鱗片,無權左右海神大人的意志,然而,海神大人喲,您聽見了嗎?汐鹿生及鴛大師眾人的心聲。」

  在鱗大人的提醒下,海神大人抬頭一望才驚覺,彩虹般繽紛的暖雪從天而降,所有關心美海及海船祭的人們心意凝聚成一片片結晶,形成前所未見的美麗景緻。

  『米海——!』『就算用我交換也無所謂……海神大人,請把美海還給我們!』『我什麼都願意做,請不要帶走我的女兒……』『光學長,拜託你了……請務必要保護美海!』『我不管你是海神還是什麼,要是你敢動我的摯友一根毫毛,我絕對不會饒你!』『海神大人,請聆聽吾輩的祈禱。』『海神大人,還請息怒,放過那位小姑娘吧。』『小光,一定要好好回應美海的心意唷,我們約好囉。』

  漂落的心聲在深海間迴盪,雖然呼喚的方式不盡相同,但希望美海安然歸來、希望海船祭圓滿落幕的想法卻相當一致。

  海神大人摀住耳朵,不願面對這樣的事實,任性地放聲咆哮。

  「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你們根本不明白我的心情!我對祭海……」

  『海神大人,謝謝您一直惦記著我。』

  「……祭海?」

  溶於大海的無數心意中,有一道與眾不同的細流環繞在海神大人周遭,猶如伸手擁抱住祂。

  隱約可以看見蔚藍的心具現成人形,貌似是一位留著長髮的女子,不過僅能稍稍看出輪廓卻看不清其面容。

  『我很珍惜與您及孩子們共度的時光,今後也想再與您同在,所以,還請您別奪走這個孩子屬於她自己的未來。』

  祭海心意的化身現身在海神大人面前,這是本來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奇蹟,卻在眾人的祈願下得以實現。

  雖然性情如少年般恣意妄為,但是海神大人面對朝思暮想的祭海大人根本無從拒絕她的請託,緩緩放下了執著的手,內心的惆悵化為嘆息聲。

  海神大人的身體逐漸白化,化作一樁鹽柱一點一滴溶於大海,總算能再見到心愛的女人一面,臉上帶著滿足的笑容消失在眾人眼前。

  這次並非如過往因死亡而消散,而是再次成為了這片大海,與祭海大人共同守護大海的一切。

  「那個……真的很謝謝您,祭海大人。」

  趁著祭海大人的心同海神大人離去之前,美海上前向她鎮重道謝。

  『別這麼說,對我來說,妳也像是我的孩子一般,況且妳的母親美織也不希望妳步上與我相同的道路。』

  「您是說……媽媽?」

  美海訝異地回過身,自幼就失去的母親化作一道青色的身影若有似無顯現在她的眼前,雖然沒辦法看得很清楚,但是她可以很肯定那就是媽媽。

  「是媽媽嗎?妳是媽媽對吧?」

  『美海,妳已經長這麼大了啊,真是太好了……能再見妳一面,簡直就像是在作夢,媽媽真的很高興。』

  縱使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可以想像美織與女兒重逢露出和藹欣慰的眼神。

  沒想到會是在這種情況下透過這樣的形式與逝去的媽媽說上幾句話,蘊含感傷、感動等各種心情的淚水盈滿美海的眼眶。

  雖想上前投入媽媽的懷中,然而僅是在海船祭引發的奇蹟短暫中產生的夢幻泡影,環抱的雙手撲了個空。

  「媽媽,我有好多話想跟妳說,小明很照顧爸爸和我,雖然經歷了一些事,不過爸爸跟小明再婚了,現在有一個弟弟唷,而我也交到了很多朋友,也有了喜歡的人,而且我……」

  由於預感媽媽的意識即將消逝,心中有太多太多想與媽媽分享的事,美海一時之間稍顯語無倫次。

  青色的碎片圍繞過來,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暖流,母親久違的溫暖擁住她,彷彿在向她訴說「我都知道,只要看到妳健康平安的長大,媽媽就能放心了」,令美海心中的思念更加強烈。

  「我好想念妳……」

  『美海,我會永遠待在這裡——在妳最喜歡的大海繼續守望著妳的。』

  媽媽的說話聲漸行漸遠,碎片也開始溢散,回歸如萬花筒般色彩繽紛之間。

  她仰頭望向紛飛的炫目暖雪,五光十色映照入眼簾,童話般如夢又似幻的景色深深刻劃在腦海當中。

  即使時間不是很長,對美海而言卻是永生難忘的重要記憶,她知道媽媽仍愛著她、看著她、保護著她,母愛的溫存填滿了她寂寞的心。



  包覆住巨大岩手的結界在海神大人離去後逐漸失去了力量,本來一籌莫展的窘境才得以突破,光雙手抱拳奮力一敲就將繭敲碎。

  但他原本就幾乎竭盡氣力,又因緊繃的神經放鬆,一陣天旋地轉就暫時昏厥過去,要和千咲連忙上前攙扶住他的臂膀。

  「光!還好嗎?」

  美海匆匆跑了過去,她知道光拚上性命也想救回她,為此吃了不少苦頭,從剛才到現在都憂心忡忡,關心他的身體有沒有大礙。

  所幸只是精神不濟、過度疲憊睡著了,雖說渾身傷痕累累,還好傷勢並不足以致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而後他在鱗大人的治癒下慢慢恢復氣色,過了一段時間才恢復意識。

  「美海……妳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光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確認美海安然與否,明明都自顧不暇,仍優先關心她的狀況,尚顯虛弱的手一邊發顫一邊伸向她。

  美海二話不說握住他抬起的手,透過那雙纖細的手,用實實在在的溫度告訴他——她就在這裡,她已經回到他的身邊了。

  待他的身體復原到可以挺起身子,美海小心翼翼將他扶起,坐在貢女墳場正中央的巨手上抬頭遙望遠方。

  這次貢女之墓並沒有消失,沒有御靈火焚燒殆盡,也沒有隨著轟然巨響崩塌,是因為海神大人已經釋懷了嗎?或是有其他理由?那些都無所謂了,只要重要的人沒事就好。

  「小——光!美——海!各——位!」

  懷念的呼喚聲從遠方傳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一致轉向聲音的源頭,確認是否真是那位許久未見的女孩,不久後果真看見愛花游近的身影。

  她才剛甦醒不久,還沒向驚異不已的父母詳細解釋緣由,便匆匆趕往波中跟大家會合。

  本想趕來助美海等人一臂之力,不過抵達之時海神大人已同祭海大人離去,還來不及做些什麼,事件就已告一段落,也多虧如此才鬆了一口氣。

  眼見陷入沉睡的愛花安然無恙,原本受盡罪惡感折磨的美海總算得以放下心中的大石頭,立刻跑上前抱住她。

  「愛花,妳終於回來了……」

  「這句話是我要說的才對,歡迎回來,美海。」

  重逢的喜悅掛在兩人的臉上,再也不想經歷差點失去朋友的悲痛,從今以後要更珍惜眼前的友誼。

  「那個……愛花,我有話想跟妳說。」光深深吸了一口氣,鼓起勇氣向愛花說道。

  雖說打斷她們的感性時間有點不太好意思,但他認為此刻再不把內心的想法明確說出口,往後恐怕沒有更好的時機了。

  察覺到光的心中已作出抉擇,美海本想藉故迴避不想打擾光和愛花,卻被光一把拉住,他必須在此把他的答案說清楚。

  「該從何說起呢?鱗大人曾說過我對美海產生情愫是海神大人對祭海大人的思念所造成,但剛才聽見美海說她並不是因為命運才喜歡上,我想好好確認這份感情究竟是真實還是虛假……愛花,我想先試著跟美海交往一段時間,妳會介意嗎?」

  光爆炸性的發言令在場所有人都愣住,尤其是美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了一會兒才回過神,羞得整張臉都漲紅,彷彿可以看到周遭的海水如煮沸般咕嚕咕嚕冒出小氣泡。

  「嗯,我不介意唷,既然是小光深思熟慮作出的決定,我相信一定不會有錯的。」

  「這……這樣真的好嗎?我本來還做好了被罵渣男的心理準備,太輕易就接受我反而覺得有點不自在啊!」

  「啊哈哈,因為比起問我,我想你更該問問美海介不介意才對呀。」

  愛花歪著頭傻笑,指著燒紅的臉近乎蒸騰的美海,既然光表示想交往的對象是她,她的意見才是他真正該關注的焦點。

  美海眼神不停左右飄移,不知道此時此刻該做出什麼反應比較恰當。

  心中激昂雀躍的情緒滿溢出來,又覺得表現得太過明顯會很難為情,致使臉上的表情變得稍顯彆扭。

  「美海,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太過自私又一意孤行,如果妳不能接受可以直接拒絕。」

  「真是的,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愛花都說沒問題的話,我當然不會在意,就算只是暫時性的交往,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對我來說就是至上的幸福了。」

  從光握住的那支手隱約傳來緊張的微顫,體溫也比平時略高了一些,作夢也沒想到原以為無疾而終的初戀尚有機會夙願以償。

  美海害羞地低下頭,試圖掩飾內心的排山倒海但還是掩不住上揚的嘴角,伸手來回撥弄著髮尾。

  歷經各種狂風暴雨,從現在開始才正要好好正視這段戀情,在人生路上展開全新的一頁。



  海船祭的災難就此告一段落,一行人準備返回陸地上回報好消息,以免讓大家過度擔心。

  由於決定得稍微倉促,兩人還沒完全做好交往的準備,面對彼此尚有些難為情,刻意先拉開了一些距離好好沉澱心情。

  看出現場尷尬氛圍的愛花主動上前與美海談天,試圖化解她心中的徬徨,腳步也稍微放慢,走在隊伍的後頭。

  趁著這個機會,千咲快步跟上走在最前面的光,用美海她們聽不到的音量輕聲向他確認一些在意的事。

  「光,稍微借一步說話可以嗎?」

  「千咲?怎麼了?」他疑惑地搔搔頭,對於她想說些什麼一時之間摸不著頭緒。

  「那個……光,你改變了嗎?」

  自從前一次海船祭,她一直觀察著光的變化,察覺到他對美海的態度正一點一滴轉變,為此感到好奇。

  「又是這個話題嗎?妳啊,也太在乎改變這回事了吧。」

  「當然在乎!我……雖然改變最多的我沒什麼資格說這些,但我還是想知道,光,你還喜歡愛花嗎?」

  「我想想,也許有些什麼改變了,但是也有些什麼是改變不了的吧?我對愛花還是喜歡,可是我也不能再忽視對美海產生的感情,這樣模稜兩可的答案妳不能接受吧?」

  「真是的,這跟腳踏兩條船有什麼差別嗎?你還真差勁啊!」

  千咲有點鬧彆扭的拍了下他的背,傷勢尚未痊癒的光痛得叫出聲來。

  「好痛!動不動就使用暴力,妳果然一點都沒變啊!不過我也有所自覺,既然都決意要跟美海交往了,是時候放下初戀的感情了呢……」

  選擇了其中一邊,就代表必須捨棄另一邊,他做好了與當時的美海相同的覺悟,從初戀的囚梏中解放,敞開雙臂接納全新的戀情。

  「這樣啊,那我就放心了,你還是我認識的光。」

  即使不再如過去對愛花如此執著,對待美海的真心誠意就跟對愛花無異,投注所有的心力守在重要的人身旁。

  這才是她所注視、想在背後默默支持的光,想到這裡千咲不禁笑了出來。

  聽了光的這番說詞,千咲也默默放下對初戀的眷戀,當年沒能得到答覆的戀心從此埋藏在心底不再提起。

  大海沉靜了好一段時間,在岸上痴痴等候的人們各個感到焦急不安,目不轉睛緊盯海面下的情況。

  正當大家忐忑的心七上八下之時,近海的海面突然發出轟然巨響,左右分成兩半,由鱗大人帶領光等人回到陸地上。

  見到他們平安無事,從岸邊傳來此起彼落的宏亮歡呼,熱烈的迎接他們的歸來。

  「太好了美海!妳平安無事……」

  「美海!」「美海,沒受傷吧?」

  看到自己的摯友安然回歸,熱淚盈眶的紗由本想上前說些什麼,但明率先一步跑過去緊緊抱住她,至也帶著晃隨後跟上與她們相擁。

  不想打擾潮留一家人團圓的紗由用袖口拭去淚水,與其繼續哭喪著臉,不如改以笑容迎向恢復往常笑容的她。

  「嗯,我沒事,爸爸、小明、還有小晃,我回來了。」

  明留意到美海是用小時候對她的暱稱來稱呼自己,她明白這其中代表的意涵——她恢復了感情和記憶,這次是真的回來了,一想到這裡不由得喜極而泣。

  站在一旁看著美海與家人團聚的峰岸,雖然對於眼前的場面感到相當欣慰,但神情又稍顯落寞。

  「辛苦你了,多虧有你替我舉起這面旗子,我們才沒在海中迷失前進的方向。」

  「啊!光學長……沒有的事,我什麼都做不到,只能站在這裡窮緊張而已。」

  他感嘆自身除了乾焦急就無能為力,縱使得到了光的認可仍不敢居功,一邊搖頭一邊結結巴巴回應。

  光認為現在這個時機點把自己跟美海的事告訴他不是很恰當,況且跟她還不算正式的交往,過一段時日待狀況穩定下來再說會比較好。

  這一天的海船祭,在眾人的祈願下引發了一連串的奇蹟,最終和平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