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08

　　「等一下啦，巽辰！巨像那種程度的東西，本座只要像彈鼻屎一樣動動手指頭，就會直接蒸發到另一個世界去了，根本不需要逃跑嘛！」

　　「妳所謂的『動動手指頭』就是問題所在啦！」

　　巽辰趁著眾人自顧不暇的逃跑時，拉著卡洛琳躲進了一旁的窄巷裡。

　　以路西斯這種人口眾多的城鎮而言，在沒有發生戰亂的前提下，是不可能讓烙紅龍蜥這種龐然大物進入城裡的。

　　倘若真如露娜所言，這個怪物是從工學會的實驗室裡逃出來的，那麼又是誰、基於何種目的要製造混亂呢？

　　該不會，這也和黑火氏族與光護教會間的不合有所關聯吧？

　　思考得愈多，巽辰就愈對這次的騷亂感到不安。

　　（難道說，昨晚和警備隊發生衝突的事，已經讓教會起了戒心嗎？）

　　──或許，今天根本不該帶著卡洛琳貿然進城。

　　想到這裡，巽辰無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他正尋思是否該趁著騷動離開路西斯，卻發覺周遭的氣氛變得有些不太對勁。

　　直到剛才，身旁除了聒噪的卡洛琳外，還能聽見人們逃跑時的刺耳尖叫聲。

　　然而現在四周卻悄然異常，彷彿剛才的一切混亂只是場荒唐的夢境。

　　這時，一陣清風吹過，輕輕拂拂過巽辰的腳邊。

　　當巽辰反射性的望向風所吹過的方向時，一個身影以其龐大的身軀遮蔽了巽辰的視野，也擋住了巽辰和卡洛琳前行的路線。

　　一位與烙紅龍蜥差不多巨大、全身刻有詭異圖騰的青綠色巨人正雙手環抱胸前、以它無機質製成的「臉」面無表情的望著二名地球人。

　　「這該不會是碧青行者（Emerald Monk）吧？雖然強度是垃圾中的垃圾，但親眼見到實物還是很讓人興奮呢！」

　　卡洛琳紺紫色的眼中閃爍著曜石般鮮明璀璨的色澤，同時用她獨有的方式為巽辰解說完全派不上用場的情報。

　　碧青行者似乎花費了幾秒的時間打量著二人，接著毫無預兆的抬起一隻「手」，像捏碎一片蘇打餅乾似的捏碎身旁的建築。

　　在卡洛琳理解這個行動的目的以前，它已經將數顆壘球大小的石屑像扔紙團似的雜向眼前嬌小的女孩。

　　依照巽辰所了解的物理規則，即便是一頭兇猛的野熊，要是正面承受這種力量所擲出的石塊的話必定會當場血沫橫飛、身首異處。

　　然而卡洛琳在伊夫利特大衣的保護下，飛散的石塊全在她身前不到五公分的距離碎成了沙礫，暗紅色的軍服甚至連一粒灰塵都沒有沾上。

　　雙方之間的實力差距，已經不是「以卵擊石」這種狹隘的詞彙所能形容了。

　　儘管如此，巽辰還是忍不住替卡洛琳捏了一把冷汗。

　　「卡洛琳！游刃有餘的話就快點把它解決掉吧，這附近可能還有更多這樣的怪物在……」

　　「哼！本座可是重視攻略過程勝於通關速度的享受型玩家。好不容易出現了可以讓本座正大光明實驗技能的傢伙，怎麼可能三二下就解決掉呢！」

　　卡洛琳一邊以蒼蠅般靈巧的動作閃避碧青行者揮來的亂拳，一邊對巽辰的提醒嗤之以鼻。

　　這時，碧青行者突然雙掌一拍，卡洛琳腳邊突然出現了一個草綠色的術式。

　　緊接著，一陣呼嘯而過的狂風便將她高高抬起。

　　「嗚哇！」

　　伊夫利特大衣雖然提供了近乎完美的物理防禦能力，對於這種透過術式發動的魔法攻擊卻相當脆弱。

　　毫無防備的無敗魔王就這麼被狂風颳走、留下一臉錯愕的早馬巽辰。

　　碧青行者似乎看了巽辰一眼，接著轉頭往卡洛琳的方向奔跑過去。

　　起先，巽辰以為碧青行者對自己沒有太大興趣。

　　而就在他回過頭時，矗立在眼前的第三位巨像粉碎了他這個天真的念頭。

　　一尊散發著暗紫色光澤的龍形石像就蹲在巽辰面前不到三公尺的位置。

　　不知名的金屬構成了它比鋼鐵還要堅硬的外殼，每支紅褐色的利爪能將任何鎧甲像紙片般輕易撕碎。

　　頭上勉強可以稱作是臉的部位中央有著一個幽深的黑色圓洞，彷彿往裡頭多看幾秒都會令人精神耗弱。

　　在神魔之塔裡，遊戲工程師為它起了個簡單粗暴的名字──暗月夜龍（Moonlight Dragon）。

　　彷彿是查覺到巽辰的存在，暗月夜龍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那是一種鮮豔得令人感到不安、連身經百戰的將軍都會戰慄的亮紫色光芒。

　　逃跑是個聰明的選項嗎？還是高舉雙手投降才有一線生機？

　　缺少了卡洛琳這位活生生的攻略說明，巽辰才意識到自己對這個殘酷的世界一無所知。

　　從剛才碧青行者所展現的能力來看，以命相搏絕對是最愚蠢的選擇。

　　在巽辰露出敵意的瞬間，一定就會被它那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利爪削成絞肉狀的屍體。

　　萬幸的是，暗月夜龍似乎無視了巽辰這種與螻蟻無異的存在。

　　它抬起鐘樓般巨大的頭部，準備往夥伴的方向離去。

　　然而彷彿是上天有意開巽辰一個玩笑似的，一陣小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朝巽辰與暗月夜龍所在的位置靠了過來。

　　緊接著，一個小巧身形出現在巷口。

　　在正午日光的照耀下，巽辰立刻就認出了對方的身分。

　　「你是！早上偷走我早餐的小鬼！」

　　「咦？買、買麵包的大哥哥？」

　　在這個詭異的場合重逢，雙方都對命運之神的安排顯得十分詫異，巽辰甚至忘了暗月夜龍還沒離開這件事實。

　　小孩和早上遇見時一樣，穿著破舊的同時還戴著一頂比自己頭圍還要大上一圈的帽子。

　　但是與稍早不同的是，他的手上抱著一個裝滿東西的麻袋。

　　「大哥哥你怎麼沒去避難……難道說，你也是趁著大家都逃跑的時候到店裡偷東西嗎？」

　　「說啥傻話！這裡很危險！快到我這裡來！」

　　巽辰向毫無危機意識的小孩輕聲喊著。

　　但是小孩似乎還惦記著早上的事，故意把臉別開。

　　「哼，你以為我拉塔托斯克會中這種簡單的圈套嗎？你肯定是想把我騙過去、把我痛揍一頓之後獨佔這些物資對吧？」

　　自稱拉塔托斯克的小孩無視了巽辰的話，仍不屑的繼續往前走。

　　在他踏進暗月夜龍視野的瞬間，不存在於自然界的鮮豔光芒再次覆蓋了巽辰的雙眼。

　　一股黑氣在暗月夜龍的手中聚集，凝結成一顆籃球大小的光球。

　　在拉塔托斯克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以前，帶有驚人能量的亮紫色光現已經從光球中射出，將人行道的石磚像豆腐般一分為二。

　　拉塔托斯克手中的麻袋也未能倖免於難，從無人看守的商店裡竊出的各種生活雜貨灑了一地。

　　若不是巽辰及時將拉塔托斯克推開，恐怕他也會淪為一樣的下場。

　　「大哥哥，你……」

　　「多餘的話就免了，把說話的力氣留下來逃跑吧。」

　　巽辰將拉塔托斯克拉到身後，深邃的雙眼中閃過覺悟的光芒。

　　如果他放任暗月夜龍攻擊拉塔托斯克這個小偷，巽辰肯定有充分的時間逃走、和卡洛琳或露娜重新會合。

　　但是他放棄了這個明智的選擇，同時葬送了自己逃生的最好機會。

　　驅使他在零點幾秒時間內做出如此之多犧牲的理由就是──

　　「我可不想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利用毫不知情的無辜之人，而被卡洛琳那傢伙鄙視一輩子！」

　　巽辰與暗月夜龍四目相望。

　　暗月夜龍貌似感受到巽辰的覺悟，重新將目標放在眼前這名陌生的少年。

　　「嘎咿咿咿咿咿咿咿！」

　　烏鴉般的怪叫刺痛著巽辰的耳膜。

　　接著黑光一閃，街道再次一分為二

　　巽辰當然不會愚蠢到和這種怪物交手。

　　他以逼近自身極限的速度躲過黑光的掃射，同時拖著拉塔托斯克重新回到大道上。

　　此時的大道已經空無人煙，所有居民都聽從警備隊的指示前往避難。

　　巽辰和拉塔托斯克恐怕是方圓百尺以內、唯二還在街上逗留的人形生物。

　　暗月夜龍並沒有打算就此放過逃跑的敵人，只見它壓低上身、同時弓起背部，接著雙腿向後用力一蹬──

　　山丘般龐大的身軀，此刻竟如獵豹矯健，輕而易舉的躍過樓房，阻擋在巽辰面前。

　　它從背上伸展出惡魔的蝙蝠狀翼膜，發出人類無法理解的野獸低鳴。

　　（──Shadow Strike（暗影猛擊）。）

　　無數的亮紫色光球自翼膜中流瀉而出，如流彈灑向巽辰。

　　光球的破壞力雖然不及剛才那種能輕易消除一切物質的黑光，卻也能將堅硬的磚瓦打成碎沙。

　　那怕只有一二發命中人體，必定非死即傷。

　　緊繃神經的巽辰連一刻喘息的時間都沒有，全神貫注於看清每一發流彈的軌道，帶著拉塔托斯克以最小的移動距離來閃避所有攻擊。

　　直到數十秒後暗月夜龍的攻勢趨緩，如奇蹟般躲開所有攻勢的巽辰已經滿頭大汗，筋疲力竭的跪倒在地上。

　　暗月夜龍是古代工匠耗費近百年時間鑄造而成的自動兵器。

　　不同於帶有飽滿情緒的生物，它活動的唯一目的就是殲滅所有敵方單位。

　　在充分耗盡對手體力後，暗月夜龍朝巽辰揮出致命的一爪。

　　（……完蛋了。）

　　在這三個字閃過巽辰大腦的瞬間，巽辰無意識的將身後的人向後推開。

　　緊接著，一股強大的衝擊力朝巽辰的左肩襲來，宛如有一部推土機以時速破百公里的超高速對準自己撞了過來。

　　伴隨著震天巨響，巽辰像顆被選手擊發的乒乓球向後彈出。

　　在短暫的失去意識──或許有幾秒、又或許只有一瞬間──巽辰才發現自己躺在已經變成廢墟的建築中。

　　此刻的他沒有當場死亡已是件活生生的醫學奇蹟，還能維持正常意識更是連神明都難以置信。

　　巽辰嘗試從碎石堆中坐起，卻發現自己的四肢沒有任何知覺，就連骨折導致的疼痛感也沒有透過神經中樞傳進大腦。

　　在巽辰迎接死神到來以前，暗月夜龍又再次進入他逐漸模糊的視野。

　　它彷彿知道眼前的這名生物一息尚存，無聲的舉起那對致命的利爪。

　　（卡洛琳……再不快點出現的話，妳的男朋友就要死在人生地不熟的異世界了……）

　　巽辰想起少女的容貌，沾滿灰塵的臉上竟浮現一絲淺笑。

　　要說巽辰對這個世界還有什麼留戀的話，大概就是放心不下那個腦筋思想糟糕透頂、同時卻又天性純真的白痴吧！

　　「還以為暗月夜龍發現了什麼有趣的東西，原來只是個普通人類。」

　　伴隨著一陣難以忽視的刺耳機械聲，一個毫無起伏的女性聲調將巽辰最後的思緒從人生的跑馬燈前拉了回來。

　　一名打扮酷似英國女侍、有著姣好容顏的少女從暗月夜龍身後出現。一藍一綠的異色瞳孔宛如凜冬的冰霜一般幽深。

　　然而除了臉部以外，她的全身都裝備著厚重的機械義肢，上頭還配有數枚儀表顯示著機械的狀態，令人不敢想像究竟在她身上發生過什麼可怕的意外。而那些令人不快的機械聲就是她的義肢在運作時所發出來的。

　　面對眼前隨時可能斷氣的早馬巽辰，她連正眼都不瞧一下，只是抬起戴著黑色皮革手套的左手，輕輕撫摸著暗月夜龍的後肢。

　　就在那一瞬間，暗月夜龍突然失去了詭異的亮紫色光澤，宛如一隻向主人宣示心意的忠犬般四肢伏地。

　　接下來的時間裡，暗月夜龍沒有再採取任何動作，宛如一直都是尊平凡的暗紫色石像。

　　緊接著，一個聲音如晚風般和徐的傳入耳中。

　　「《神木之祭司呀，請妳以慈愛之光治癒無辜的子民──Healing Field（癒合結界）》！」

　　伴隨著露娜如銀鈴般的詠唱，一陣金光從巽辰的胸口滲透至全身，將破損的組織重新修復。

　　數秒後，巽辰已經能夠從地上坐起。

　　除了身上還沾有血漬及灰塵外，一切身體機能都和正常人一樣。

　　確認巽辰平安無事後，露娜才舒坦的露出略帶倦意的笑容。

　　「巽辰！你沒事吧！本座一拳打飛那個垃圾後發現你不見了，沿著聲音才找到……咦？這不是暗月夜龍嗎？這傢伙也是來挑戰本座的巨像嗎？」

　　不知道從哪裡趕過來的卡洛琳喋喋不休的聲音讓巽辰感到十分頭疼，同時卻又矛盾的因為她的平安無事而感到無比心安。

　　「喔？竟然知道巨像的存在，看來這位小姐也不是泛泛之輩呢。」

　　聽見卡洛琳在聒噪言論中所使用的名詞，英國女侍裝扮的少女微微抬起了嘴角。

　　「布雷達會長！妳知道因為這次工學會的疏失，差點讓一位無辜的外國旅客喪命嗎？」

　　露娜憤怒的向少女吼道，少女僵硬如人偶的臉龐上卻沒有因此產生任何波動。

　　直到這時，巽辰才意識到眼前這名半人半機械的少女，就是自己和卡洛琳想方設法要見上一面的阿斯特蘭公國工學會會長──潘琪‧布雷達。

　　「就我所知道的部分，除了剛才接受妳治療的外地人以外，今天並沒有任何我國百姓因為巨像的失控而受傷──當然，一切物質上的損失都會由工學會負責賠償修復。」

　　「妳說的是什麼話！今天的事情我會以教會的身分如實向公爵報告的！」

　　面無表情的潘琪與怒火中燒的露娜四目相望，讓巽辰不知道自己究竟該不該在此時插嘴。

　　「話說回來，除了被妳打倒的烙紅龍蜥外，碧青行者不曉得被誰給摧毀了。」

　　「我還在問妳話！請妳老實回答我！」

　　「摧毀？」

　　露娜並沒有被潘琪轉移話題，巽辰卻想到了身後那個陶醉於欣賞暗月夜龍巨大且優雅身軀的魔王大人。

　　「是啊，像小孩捏碎方糖一樣，碧青行者變成了完全無法復原的碎塊。」

　　潘琪對巽辰露出意味深長的微笑，同時用金屬構成的義手模仿著捏碎的動作。

　　「該不會是璐易絲‧柯特斯那唯恐天下不亂的千金小姐搞的鬼吧？」

　　聽見潘琪的描述，與巨像親身對戰過的露娜說出了她的推測。

　　潘琪搖了搖頭，茶褐色的雙馬尾隨風飄盪。

　　「能夠將古代人所製造的巨像破壞成那副德性，至少要有等級90以上的力量，柯特斯家千金小姐可沒有那種威力。」

　　潘琪以冷如冰的語調說道，卻沒有注意到巽辰的背脊正狂冒冷汗。

　　「最糟糕的情況是──黑火氏族已經注意到教會這陣子的動作，開始尋找幫手展開抵抗了。」

　　露娜真不愧是位縱橫沙場的戰士，立刻就猜中了黑火氏族的算盤。

　　只可惜天真的她並沒有料想到，眼前這二名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外地人就是受黑火氏族召喚而來、來自異界的無敗魔王和她的男友。

　　幸好，專心思考的潘琪和露娜並未注意到巽辰的臉色變化，被暗月夜龍所深深著迷的卡洛琳也沒有注意到二人的對答，仍像個孩子似的撫摸著暗月夜龍那由不知名金屬所鑄造而成的外殼。

　　這時，警備隊和工學會的研究員們也紛紛趕到現場，將已經失去活動能力的暗月夜龍運回研究室。

　　除了已經變成粉末的碧青行者外，烙紅龍蜥所遺留的殘肢也一併交由他們收回。

　　至於這些巨像的暴走原因以及確切用途，恐怕只有對此三緘其口的潘琪‧布雷達一人知曉了。

　　「啊，對了對了。」

　　在潘琪乘坐馬車離去前，突然心血來潮似的對巽辰留下這麼一句話：

　　「作為差點讓你丟掉性命的賠禮，如果近日有空閒的話，請務必和學者小姐一起來工學會參觀一趟。」

　　帶著令人不安的笑意，潘琪示意車夫駕車離去，在殘破的街道上揚起不小的煙塵。

　　就進入工學會這點而言，巽辰已經成功達到他最初的目的了。

　　然而正如稍早希路德隊長對巽辰提出的建議，潘琪‧布雷達會長是個性格古怪、難以捉摸想法的學者。

　　即便巽辰明白卡洛琳有著輕易毀掉整個國家的力量，他也不願意讓卡洛琳置身於有著萬分之一風險的環境中。

　　但是考慮到對世界一無所知的二人日後要面對的各種強敵與未知威脅，他必須迎戰這個潛在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