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其實，加入戲劇社的公演並沒有若葉想像中的這麼慘，尤其是在經歷過今日的排演後。
原本聒噪的學姊們，一旦開始排演立刻擺上正經的表情，投入於戲劇當中，以學生而言可說是十分專業。
在環境與情境的浸染下，若葉原本缺乏的幹勁也跟著被拉起，配合著戲劇社員們，開始為公演進行排演與練習。
要擔當公演的重要角色，對於一直以來都只是歸宅部的普通學生若葉來說，可說是一大挑戰。不管是在舞台上的動作、步伐、聲音起伏還是情感表現，若葉要學的東西可多了呢。
因此，在離開戲劇社的教室時，若葉感覺到莫名的充實感。
不過會進行的如此順利，或許是因為語凜並沒有出現的原因。
不知為何，這一天的戲劇社集會，她都沒有出現。
※
「若葉，你放學後有空嗎？」不知為何，顏言一大早便頂著張笑臉，向若葉詢問。
「咦？」若葉不禁訝異的回應。
「放學後有沒有空？要不要去喝咖啡？」顏言追問，依然頂著那張詭異的笑臉，讓若葉因感到莫名的害怕而向後挪動椅子。
「喝咖啡？為什麼突然要去喝咖啡？」有點錯亂的若葉回問道：「你和朝柔去就好啦，我可懶著去當電燈泡喔。」
「啊，沒有啦，只是很久沒有約而已，想要說說話。」顏言的雙眼閃躲著若葉的視線，說出的話語也顯得混亂而無章法。
困惑著，若葉依然不懂顏言為何會有這主意，不過還是開口回應：「嘛………也不是沒空。」
今天放學後正巧戲劇社沒有集會，是每周例行的休息日，若葉原本把算回家休息，不過也沒什麼道理拒絕。
「那就這樣子定囉！」顏言興奮地露出招牌笑容，正要快步離開教室時又想起了些什麼，跑回來向若葉悄聲說道：「對了，不要跟朝柔說喔。」
「哈？」若葉一愣，但顏言只是比了個『拜託囉』的手勢，便離開教室。
為什麼喝杯咖啡要瞞著朝柔？若葉滿肚子的疑惑，但也沒辦法追問，只能對那離去的身影乾瞪眼。
正當若葉還在困惑時，一個人才走進教室，是朝柔。
「早安啊，若葉。」朝柔愉快的向他打聲招呼，若葉立刻掩飾起困惑的模樣，自然的回應。
「說來，小言早上沒有過來嗎？」朝柔望向四周，詢問道。
「啊，他剛才回班上了。」若葉才剛說完，朝柔便以微妙的目光看來。
咦？為什麼會這樣看著我？我剛才的回答應該沒有什麼破綻才對吧？還是說連朝柔都看穿了嗎？
「若葉你該不會又借小言作業抄了吧？竟然閃的這麼快。」朝柔瞇起雙眼，以審視的目光看來。
稍稍鬆口氣的若葉這才回答：「這個嘛……任你想像囉。」
「果然是這樣，又來抄作業了。」朝柔嘆氣，但不知為何她臉上的沉重感似乎並未完全消除，好像還在擔憂著什麼。不過一注意到若葉的觀察，朝柔轉為帶著責備的表情，向若葉說道：「真是的，偶爾也得讓小言自己處理好功課不是嗎？」
「或許哪一天我忘記寫作業的時候他就會嘗到苦頭了吧。」若葉苦笑著回答。
「在那之前你是打算一路給他抄到高中三年結束為止嗎？」朝柔抬起半邊眉毛，那模樣讓若葉忍不住一笑。
「或許吧。」若葉回答：「不過我也不認為顏言可能會有一天就這麼自動自發的做起作業，不如說真的發生這種事情的話我反而會感覺有點可怕。」
「這麼說還真的是。」朝柔一聽便笑出聲來，但與若葉記憶中的漂亮笑容相比，看起來失色許多。
因此，他不自禁的說道：「發生什麼事嗎？」
朝柔一瞬間露出動搖的表情，但馬上恢復笑容，擺著看起來有點免強的笑容說道：「沒事。」
若葉張口，卻發現說不出半句話來，只能乾瞪著眼。面對自己所喜歡的人，卻什麼都做不了空虛感正一點一滴的折磨著他。若葉不知道自己是否該安慰對方，說幾句話、拍拍對方的肩膀之類的，但在這狀況下這樣的動作又顯得太過親密。不如說，若葉根本不知道在這個狀況下自己究竟有沒有權利去做這件事情。
若葉只能默默地看著對方，看著自己的好朋友，看著摯友的女友，看著自己喜歡的女生。
然後什麼都不能做。
不知道過了多久，兩人只是沉默地看著彼此。連朝柔都感覺到，自己說的謊言是多麼的脆弱如同紙片，但她就是想不出半句話來圓滿這尷尬的場面。
「若葉同學？」很幸運的，兩人不用打破這局面，班長猶豫的聲音傳入兩人耳中。
望向班長，她似乎因感覺到兩人間微妙的氣氛而不敢大聲介入。
「啊，什麼事情嗎？」若葉轉為一貫的微笑，向對方問道。
「那個……想問說你有沒有完成美術課的作業，想借來觀摩一下而已。」班長大人緩慢的說道：「不過沒有的話也沒關係就是了………」
「我還沒有完成，畢竟最近有點忙……不過完成後我會記得拿給你看。」若葉回答，心中其實鬆了口氣，班長的介入讓他和朝柔很順利的分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不過心中的那份芥蒂，還是沒有完整的消除。
※
「一如往常的準時呢。」顏言調侃的說道。
「準時是種美德。」若葉回以微笑。
兩人站在約好的公車站前，等待前往市區的班車。
「所以你打算跟我說為什麼這種時候約我出來喝咖啡嗎？」看著眼前來來去去的汽車，若葉以不經意的口氣問出一直想問的問題。
「別急，等到的時候你就知道了。」顏言愉快的說道，雙腳輕快的在地面敲擊著，就像是跳著踢踏舞的舞者一樣。
十分困惑，不過若葉還是決定先安靜下來，等待顏言決定親口說出目的。
乘上公車，他們的學校離市區有段距離，並沒有很遠，大約數十分鐘的路程。路況顛頗，兩人坐在震動的座位上，若葉感覺全身因震動而讓雙眼無法完好的聚焦於手中的書本。這使他最終只好放棄，將書本收回書包。
「你也太認真了吧，這種時間都在看書，頭不會暈嗎？」顏言看著若葉，有點受不了的說道。
「是不會暈，只是現在震得太厲害我看不太清楚。」若葉回道，捏了捏自己的眉間。
「我光是看到書的封面就要暈車，你真的太誇張了點。」顏言輕輕的戳一下若葉緊皺的眉間，立刻被若葉拍掉。
望向車窗外，若葉看著不停移動改變的風景。明明是是他難得一天的休息日，卻完全沒有休息到的感覺，讓他感覺有點莫名的哀傷感。
不過抱持著好奇心，他還是暫時乖乖的跟著顏言。
當然，真正的原因並不在此。
一想到朝柔那時候的模樣，就讓若葉無法放下心來，想要搞清楚兩人之間到底是發生什麼事情。
這才是真正驅使他，想要一探究竟的原因。
到達市區的公車站，兩人下車，顏言踏著輕快的步伐在前頭帶隊，若葉則在後頭跟隨。
若葉來過這裡幾次，大多是跟著顏言和朝柔一起來的，對於街道說不上是熟悉但至少還認得路。
顏言帶他去的是之前曾和朝柔一起去的咖啡店，若葉記的挺清楚的，畢竟那是他第一次與朝柔正式見面的地點，也是他得知朝柔和顏言交往的地點。
說實話，再次來到這間咖啡店實在五味雜陳。
「啊，他們已經到了。」顏言的話喚醒了他。
推開以精緻雕工作成的木門，清脆的門鈴聲傳入耳中，那是以琉璃製成的門鈴，在陽光的照射下散發漂亮的光輝。
步入店中，跟若葉記憶中的一樣。實心木桌的漂亮紋路，在優雅的燈光下的是穿著整齊制服的侍者，空氣中飄散著咖啡香氣，濃郁而讓人安心的氛圍。兩人穿過一張又一張的桌子，客人們的低語聲、拍攝食物的喀擦聲響傳入耳中。店員在吧檯上沖著手沖咖啡，在瓷盤上擺設精緻的甜點。
若葉記的很清楚，說實話有點訝異，畢竟那時候發生的事情實在太過震驚，而他竟然連這些細節都記的一清二楚。
他望向咖啡店的另一端，靠著窗戶的位子。
在一年半前，他也是這麼看向那個位子。
就算是現在，他也能夠看到那景象。
※
那時候的景象，依舊歷歷在目。
她就這麼坐在那，坐在靠窗的位置，望向窗外。陽光灑在她褐色的捲髮上，眨眨長睫毛，她白皙的手指輕輕的撫過杯緣，輕輕的一彈，發出清脆的聲響，似乎因久坐而有點不耐煩。
若葉眨眨雙眼，無法置信眼前看到的人。
而對方也注意到他的視線，抬起頭來。
那一瞬間，若葉永遠記得。
那雙眸與自己對視，若葉看呆了眼，無法動彈，無法說話，無法思考。
直到顏言的手搭向他的肩膀，他才回過神來。
我該怎麼做？該說些什麼？面對自己心儀的人，面對自己初次喜歡上的人，面對自己一直不敢開口的人，面對成為自己摯友女朋友的人。
若葉在那時，第一次了解到，恐懼是什麼。
也在第一次，嘗到忌妒的滋味。
現在想來，很多的第一次都在那時候實現了。
那份苦澀，就算是現在依舊刻苦銘心。
五味雜陳的自己，看著對方，若葉張開口。
然後，若葉開始編織謊言，戴上面具，然後……然後………
直到現在，依舊如一。
※
但在眼前的，並不是她。
怎麼會是她呢，不可能會是她的，不過若葉還是在一瞬間把她的身影重疊在那座位上，該說是愚昧還是悲哀，若葉不太能夠判斷。
顏言都特地要我瞞著朝柔了，當然不可能會是她坐在那囉。
看來這地方對自己的影響，實在是稱不上好。
若葉眨眨雙眼，讓自己好好振作起來。
然後，再次看向靠窗的座位。
與那時相似又不同的，女性坐在那裏，不同的在於坐了三名女生。
跟那時候相又不同的，若葉看傻了眼，從負面的意義而言。
「顏言學長！你來的也太慢了吧～～」一名女生立刻起身，嗲聲嗲氣地說道，那嬌柔造作的演技讓若葉感到反胃，不過他自然沒有表現出來。
另外兩人也跟著起身，頂著諂媚的笑容，使若葉不禁挪開視線。
「嗨嗨，抱歉遲到了～～得先跟社團那邊請假才行呢。」顏言回以燦爛的笑容，一如往常的燦爛笑容。
拉開椅子，顏言將書包放下，正要伸手幫若葉拉開座位，女生們便自動的移到他身旁的座位。若葉很自然的選擇比較偏僻的座位，將書包整齊的放到靠牆角處，趁著其他人還在一片騷動時，安靜的坐下。
「啊，他是我的好朋友，若葉。也是你們的學長喔～～」
不過顏言可沒有這麼輕易放過他的意思，高聲的向其他三人介紹，這讓若葉有點尷尬，不過還是露出微笑，向三人點頭致意。
「學長好～～」與剛才熱烈的歡迎不同，三人面對若葉就顯得拘謹許多，不過她們應該也看在顏言的份上不會有太過明顯的表現，還是以看起來十分友善的態度打著招呼。
她們的意圖之明顯，讓若葉有點想笑，又感覺有點噁心。
不過……自己也沒資格說別人噁心呢。畢竟她們只是在盡自己的可能性，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已。
「若葉你應該不知道她們是誰吧，我來為你好好介紹一下吧。」顏言興致高昂地說道。
若葉依然微笑著，但意識已經漸行漸遠，將注意力轉往咖啡店的背景音樂。
顏言開心的說著話，不過沒有幾個字是真正傳入耳中的，他適當的作出回應，擺上正確的表情，看著三名忘記叫什麼名字的學妹向顏言興奮的交談，看著顏言開心的回應。
而耳邊，響著的只有低調的爵士樂曲。
為什麼我會坐在這裡？為什麼顏言要特地把我找來這裡？有什麼用意？有什麼目的？
心中有很多的問題，但茫然的他沒有餘力去做多餘的思考，只是以表面工夫應付著。
很明顯的，這三名女生是顏言的粉絲，身為籃球隊王牌的他一直都很受女生歡迎，就算已經有了女朋友也一樣。她們的目的十分簡單，便是親近這名學校的風雲人物，為此她們會盡可能的展現自己最迷人的一面。
但俗話說的話，物極必反。若將她們的表現比喻為化妝的話，若葉建議她們將那厚重的粉底擦拭乾淨，那過度彰顯的討好反而讓人感到反胃。
不過前提是對方要感覺的到吧。
並不是在責備，不過顏言並不是個敏銳的人，身為他最好朋友的若葉可以保證這點。顏言並不能夠清楚的掌握他人的想法與心情，這反倒成為他吸引人的地方，他總是能夠一視同仁的以正面的微笑面對任何人，不管對方是誰都一樣。顏言便是以這樣的特質，成為學校內的風雲人物。
「若葉你聽說過嗎？」
突然的，顏言轉過頭向他問道，若葉不禁愣了下，然後露出困惑的表情說道：「嗯？沒有聽說過呢。」
「就是社長和籃球社經理的事情啊～～聽說他們開始交往了呢。」顏言說道，一邊搖晃著湯匙。
「真的嗎真的嗎？！」女生們興奮的表示，果然一提到戀愛話題女生就會很開心呢。不過以若葉看來，應該是探聽到不錯的情報而很開心吧。
「果然看到其他人交往就會覺得很羨慕呢，對吧，若葉～～」顏言向他露出狡猾的笑容，有點搞不懂他在想甚麼，不過若葉還是回答道：「這個嘛……因人而異吧。」
「若葉都不會想和可愛的女生約會嗎？世界上有這麼多可愛的女生正在等著你喔～～」顏言傾身向前，揮舞的湯匙快要戳到他的鼻頭。
「若葉學長沒有女朋友嗎？」忘記叫什麼名字的學妹開口問道，雙眼中閃爍著不明的光芒，讓若葉有點退縮的說道：「這個嘛……是沒有啦。」
「若葉學長不會想和人交往看看嗎？」其中一人好奇的問道。
若葉握著咖啡杯的右手以他人看不到的動作稍稍使勁、再放鬆，這才開口。
「這個嘛，應該說對這方面沒有太多的感覺吧。」若葉苦笑著回答：「沒有感覺一定要找人交往看看的動力。」
「這種事情是需要動力的嗎？」學妹Ａ，就這麼暫稱她吧，瞪大雙眼向若葉問道。
「不需要嗎？」若葉愣愣地回應，一邊舉起咖啡杯喝了一口。
這回應讓學妹們不禁笑出，若葉也跟著乾笑，看來他的回話是正確的。
「若葉學長挺有趣的呢～～」學妹Ａ開心的說道。
「畢竟是我引以為傲的好友嘛。」顏言自豪的說道，雖然若葉不太懂他在自豪個什麼勁。
順著這個話題，談話變的更為熱絡。
不過若葉心中的疙瘩依舊消之不去。
※
夕陽西下，若葉和顏言在咖啡店門前，目送三人離去。
臉上還保持著應付的笑容，若葉都感覺自己的臉部好像要僵住一樣。
三人一轉過街角，若葉這才得以鬆懈下來，輕輕的撫著嘴角，臉部肌肉總算得以好好休息。
「啊啊～～好久沒有和可愛的女生出來玩了呢～～若葉，感覺如何啊？」顏言開心的拍了拍若葉的肩膀。
雖然還搞不懂顏言到底意圖為何，不過若葉還是回答道：「這個嘛，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吧。」
「耶耶？話是這樣說的嗎？」看到若葉的反應，顏言似乎有點喪氣，不過馬上又恢復笑臉。
「若葉你真是沒有夢想耶。」顏言的手指連續戳向若葉的肩頭。
「這才不是什麼夢想不夢想的吧……」若葉嘆著氣拍掉顏言的手指。
「不如說若葉你也太……太………」顏言思索著該用什麼詞彙，好不容易才說道：「對了！太禁慾了點！若葉你跟一般高中男生比起來實在太過禁慾啦！」
禁慾？
聽到這微妙的詞，若葉先是一愣，接著表情不禁暗沉下來。
這詞彙，就像是銳利的尖刺，準確的刺中他心中的痛處。
就算如此，若葉依然只能露出笑容，深刻的苦笑，然後說道：「你既然想得出這種詞呢，對你有點刮目相看了。」
「你這混帳是什麼意思！打你喔～～」顏言立刻回嘴，作勢要揮拳打來，若葉也裝作閃躲。
若葉依舊沒搞清楚顏言真正的目的，但眼前的狀況就是讓他無法搞清楚對方的意圖。說困擾也稱不上，但若葉還是想搞清楚自己來到這裡的目的。
「若葉都沒有這種衝動嗎？想和漂亮的女生聊聊天，就像剛才一樣，和那些學妹們聊天的時候你好像也挺高興的不是嗎？」顏言好奇的問道，兩人緩步走向公車站。
「這個嘛……身為一名正常的高中男生，跟女生……應該說跟學妹們聊天是挺不錯的。」若葉若有所思的說道。
是啊，身為一名正常的高中男生，能夠跟異性進行這麼愉快的對話是很不錯。
但對若葉來說，這些人根本不是他真正想對話的異性。他心中最想對談的人，是那位一直以來待在他身邊的，也顯得最遙遠的人。
「那你呢？身為一名正常的高中男生，你和那群學妹們聊天的時候又感覺如何呢？」若葉不經意的這麼詢問，連自己都感覺到話語中帶著點銳利的刺。
不過顏言沒有注意到，一如往常的，他什麼都沒注意到。
「身為一個正常的男生，當然是十分的開心囉。」顏言微笑著說道。
莫名的怒氣浮上心頭，若葉的手掌一張一握，透過這動作讓自己的怒氣不彰顯而出，讓自己平靜下來，讓自己不再衝動。
接著浮上心頭的情感，則是罪惡感，深刻的罪惡感席捲上心頭，讓若葉感到噁心，噁心的想吐。手掌再次一張一握，那令人難受的感覺才平淡下來。
「是嘛……」若葉小聲的說道，看向街道的另一邊。
姍姍來遲的公車這才抵達。
不過若葉心中沒有怒氣，反而充斥著淡淡的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