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回: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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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0-17
「妳和他是什麼關係!」
彩詩質問,扯著她轉向校門口,一手指著大門:「妳最好老實說,否則我就把妳踢出去!」
零不知道怎麼回答,這個方向讓她會看見那些冤魂,恐懼使她低下頭去。
這讓彩詩當成零心虛,更加憤怒了:「看著我,敢做不敢當嗎?聽到沒有,我讓妳看著我!」
她的口吻讓零畏懼,零不懂自己做了什麼對方要這麼生氣,這些人為什麼就都和自己過不去?
在對方的威脅下,她膽怯的將視線慢慢上升。
就在對方背後,三個女孩子同樣望著她這邊,伸長了手,像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似的,企圖靠近……
零急忙將目光又拉回到彩詩身上,只是目視對方的眼神,又是另一種恐懼,她想將視野偏移卻不敢面對那三個女生,想將臉龐壓低又怕因此得罪對方,只能強忍著恐懼盯緊對方的眼珠子。
「我問妳,妳和相澤隆太到底什麼關係!」
「我、我們……我們是朋友。」
彩詩給她的恐懼不下於吉原恭子。
「朋友?朋友會抱在一起?」彩詩激動的說。
從對方的眼中讀到了憤怒,她努力思考解釋的可能性,可是她又想不出來,只好反問:「朋友不可以抱在一起?」
彩詩再度揚手,有過剛剛的經歷她不由自主的貼住臉頰。
「女兒……」
「小琳……」
細瑣的聲音從空氣中飄來。
模糊的像是在水中開口一樣,更如抽動身體全部力量嘶吼出來一樣。
祂們——在哭?
聲音是從那兩個墜樓的祂傳出來的,口中依然湧出鮮血,強撐著地面,卻半點也移動不了,鮮紅的血淚從眼眶中淌流而出。
零似乎忘記了恐懼,從猙獰的面孔中讀取到其他的情緒——思念。
小泉琳是在櫻花樹上自殺的,那麼……
零看了過去,吊掛在樹上的人,如今一手直勾勾的伸向她,一手揪緊纏繞著脖子的麻繩,雙腳大幅度的擺動著,想替自己爭取立足點,緩解痛苦。
喉嚨抽不到氧氣而大開著,又因為痛苦不時閉合著,張合之間似乎咬斷了舌根,鮮血湧了出來,沾染上那件純白的制服。
祂似乎說了什麼,相隔太遠零聽不見。
「妳發什麼呆,我在問妳,妳和相澤隆太是怎麼認識的?」
彩詩的聲音,將她拉回了當下。
這才發現那一巴掌並沒有如預料的落下,不過對方的手依舊高舉,隨時可能落下。這讓零不敢隱瞞:「我和他……」
零一五一十的把和隆太認識的經過說了出來,擔心遭到攻擊,她甚至把為什麼接受相澤的幫助,與內心的掙扎都說了出來。
訴說的期間,彩詩的變化很大,同樣是憤怒卻是不同的重量,如今騰空的手緊握著,怒目瞪著她。
「妳……」彩詩像是猶豫著什麼,目光偏移看著零身後,彷彿道路上站著誰似的,她啐了一聲,這才又將視野拉回來:「妳被他吃豆腐了!」
「豆、豆腐?」她不懂:「我沒做過豆腐給他,也沒買給他過啊……」
這一刻對方那隻高舉的手迅速的揮了過來,零根本來不及反應,好在對方在中途停了下來。
「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說妳,」彩詩看起來很生氣,眉毛都扭在一起了,幾許才緩了口氣:「像是妳在鬼屋裡,他不是靠著妳嗎?」
「嗯。」
「走動當下他碰了妳哪裡?」
「我……」
「現在懂了嗎?那就叫吃豆腐!總之,那渾蛋佔妳便宜!」
聽她這麼說,零似乎有些理解。
「真不知道妳是真的還是裝的,從明天開始妳中午和我們一起吃飯。」
她很強勢,零不敢不聽,只能小聲的「喔」了一聲。
「回宿舍吧。」
彩詩說著越過零,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等、等我一下……好嗎?」
零忽然說,這讓對方停下腳步,不解的開口:「怎麼?妳想在這過夜嗎?」
「不、不是,」零有些遲疑,看著櫻花樹的方向,做了一個決定:「請、請給我幾分鐘。」
說完不等回應,慢慢的朝櫻花樹走去。
她的步伐很慢,此刻內心正不斷面對著恐懼。
掛在樹上的人,隨風晃動著,她的手依舊伸的老長,當零的距離近一些,她聽見了瑣碎的聲音:「媽媽……姐姐……」
聲音在痛苦中糾結,蘊含著思念。
站在祂面前,恐懼早就浸滿了內心了,祂伸長的手彷彿隨時會抓住她一樣。
零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強迫鎮定:「小、小泉學姊,校外有位阿、阿姨,希望您趕快回家,她很想念您。」
這是零承諾過的,所以她希望完成這個承諾。
緊繃的心像是得到緩解,轉身瞬間又看見兩個墬樓的人,她們依然伸長著手對著她。
就在這時,衣角忽然一緊。
「……幫……幫我……」
蘊含著痛苦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她轉身看去,小泉琳豆大的雙眼沒有瞳仁,眼白佈滿著血絲,蒼白的手緊抓著她的衣角……
「——不要!」
恐懼的本能讓零尖叫出聲,一屁股跌倒在地上:「我辦不到,我幫不了妳什麼,妳找別人,妳找別人,不要嚇我!」
「妳在幹什麼?」
一直在原地的彩詩上前,有些粗魯的將她拉了起來。
「沒、沒有。」
「後面有什麼嗎?」似乎察覺她的恐懼又問。
「沒、沒有,什麼都沒有,我們回宿舍好不好?」零心虛的說。
對方閃過一絲古怪,沒有繼續追問。
※
宿舍內零一個人呆在床上,另一頭彩詩和倖低聲交流著,不時朝她看來,今天織部同學很早就睡了,似乎很累的樣子。
彩詩一定將今天的事告訴倖了,她們常常這樣,零並不意外,只是……她有種預感,自己剛建立起來的世界會就此毀滅,之後又回到一個人孤單的生活。
這時倖和彩詩起身,往門口走去,出去前兩人又回頭看了她一眼。
寢室內剩下零和睡著的莎織。
零想了一下,鴕鳥心態的蓋上棉被,不想去面對即將發生的事情。
※
寢室外,兩人在旁邊花圃的矮牆坐了下來。
晚風吹拂過彩詩的臉龐,她嘆了一口氣:「妳覺得呢?」
倖凝視著她,牽了牽嘴角,像是要開口,不過又將目光轉到前方。
過了好一陣子,倖才說:「她果然看得見。」
「我也嚇到了。」彩詩回想起當下的狀況,打了個寒顫:「妳覺得她想做什麼?」
「不知道。」倖搖了搖頭:「我想她沒有惡意。」
「為什麼?倖,總覺得妳最近怪怪的,妳明明說討厭她,可是似乎又很偏袒她。我都有點不懂妳了。」
倖笑了出來,自嘲的說:「有時我也不懂我自己。」
她伸起那雙戴著手套的雙手,又說:「我之前確實不喜歡她,可是現在我不確定了。」
彩詩將她的手拉了過來,緊緊握著:「妳啊,又在亂想什麼了?」
「只是有時候覺得,也許我太自私了,明明得到一切,還身在福中不知福。」倖有深意的看著她,片刻才說:「立場互換,我可能也會像她一樣,甚至比她更嚴重。」
「什麼意思?」
「妳知道天野零她這十六年來都住在神社嗎?」倖問她。
彩詩並不知道,不過並不在意:「那又如何?」
「她所接觸的人可能一雙手數得出來,這個世界對她來說是全然陌生的。」
倖說的並不是什麼秘密,不過如果零不說,也沒人會知道。當初出於好奇打上天野零的名子,找到對方暫住的神社,而後又順著神社的關聯找到了一篇短文。
<別替孩子築起圍牆>,這篇文章是私人的網誌,似乎是個每天都會前往神社的婦女,有天她發現了後殿的零,婦女每天觀察她,最後她寫下了這篇。
在這篇文章中,零完全不會和外人接觸,就算婦人想接近她,零眼中的惶恐讓她無法接近。於是婦人呼籲家長不要過度保護孩子,這會讓他們無法適應社會。
「那、那又怎樣?」彩詩似乎有想到什麼,不過她還不明朗。
「如果易地而處,我們真的不會和她一樣嗎?」倖頓了頓,像是在思考,片刻後才開口:「被欺負、被冷落、被針對,然後有個人出現在她面前,保護她、幫助她,甚至想幫她開啟一扇窗……」
倖忽然看向彩詩:「就像當初的妳,只是妳對我們是真心的,而她碰到的人有調戲的性質。」
彩詩有些懂了,她當初出現在莎織和倖面前,也是兩人被孤立的時候,不過她還是說:「這都是妳猜的,也許她是裝出來的呢?」
「是我猜的,但是有九成是真的。」倖自信的說:「她今天碰到了什麼?為什麼會借宿神社呢?除非她和我是同類。她恐懼人類很可能是她無法分辨什麼是人,什麼是祂……空白的十幾年忽然回到現實世界,恐懼和害怕都是很真實的,妳應該能從她敘述的口吻聽出她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吧?」
「我……」彩詩有點為難,許久之後眼神漸漸堅定:「我想我懂了。倖,妳覺得我們該告訴莎織嗎?」
倖想了一下,搖頭:「暫時先不要。」
「為什麼?那傢伙太過份了!」
「說了又能如何」倖苦澀的說:「就算莎織不會因此跟我們鬧翻,不過我們又拿不出證據。」
「天野零阿!她可以證明。」
倖搖了搖頭:「她不能,別忘了她根本不懂那層關係,她以為朋友可以那般親密,所以她並不能說服莎織。」
緩了緩倖繼續說:「別擔心,如果他真的不是好對象,一定會對其他人出手,那時我們再讓莎織看見,她應該就會放棄了。」
「這樣對她會不會太……」
「殘忍嗎?」倖嘆了口氣:「莎織也該認識這個世界了,感情的事情本來就很難說,除非她有辦法自己判斷,否則還會繼續碰到渣男的。莎織並不比天野零成熟。」
彩詩掙扎了許久:「好吧,暫時別讓莎織知道,希望相澤隆太只是單純想戲弄對方,並不是那樣的人。」
「希望……」
※
笠日,天空十分昏暗,飄著綿綿的細雨。
今天的天空和天野零的心情一樣沉重。
一如往常的來到教室,隆太隨即來到她的身旁:「零妳還好吧?」
「嗯,」零盯著他,自然回想到昨天:「還好。」
「那麼,」隆太看著她的椅子,發現零沒有想移動的意思:「妳就讓我這樣站著?」
「你可以回自己位置。」
「妳怎麼……怎麼那麼冷淡?」
零瞪了他一眼:「你不覺得自己很過份嗎?」
隆太像是理解了什麼,雙手合十:「對不起啦,妳原諒我好嗎?」
「我們還是朋友,可是我們該保持該有的距離。」
「為什麼?」
「你有女朋友了,我不想被誤會,也不想造成你們的裂痕。」
「那我跟她分手……」
隆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零瞪了他一眼,讓對方後面的話都吞了回去。
「你應該好好對她,不要隨便傷害別人……」零想了一下:「也別亂吃別人豆腐。」
這時鐘聲響起,相澤無奈的垂著肩膀,回到了位置上。
※
幾堂課過去,每節下課隆太都會過來,不過零都回得很冷淡。
表明彼此的關係似乎比較好,只是……她又回到一個人的小世界裡。
上午最後一節課的鐘聲響起,零拿出自己的便當。
她準備遵照彩詩的指示。
沒有喜悅,只有不安。那種感覺和吉原恭子給她的很像。
臨行前零回望了一眼隆太,他在第四堂上課前的話還想在耳邊:零,妳不可以對惡勢力低頭!
惡勢力嗎?零嘆了口氣,她能怎樣?她根本沒有抵抗的能力。
※
教學大樓外的石桌前,零預料的狀況並沒有發生。
她坐在石椅上,一旁的織部同學每隔三秒就會將目光飄向她的便當。
彩詩上一句話是:「原來妳有準備午餐,要是知道我也不需要幫妳準備了。」
雖然這樣,如今她的便當旁邊還是放著另一份午餐。
「餒餒,天野同學,媽咪的的手藝很好哦,妳一定要嚐嚐看。」莎織這麼說,目光還是時不時撇向零的便當。
看著自己的便當,又看了看彩詩準備的,零擔心自己如果不吃會被對方「照顧」,面對莎織的眼神,她忽然一問:「織部同學想吃看看嗎?」
「想!」她回的很明確,彷彿擔心零會反悔,將便當搶了過去,小心翼翼地捧在手裡,又問:「零,妳有放葷的嗎?」
「沒、應該沒有……」零不確定,她印像中莎織並不是素食者。
「莎織妳不是要找我嗎?」
遠處的倖開口。
「對阿!」莎織開朗的說,站起身就要過去,臨行前忽然又回頭看了零和彩詩,猶豫一下這才過去
這時剩下零和彩詩,對方朝零走了過來,那一刻零想鑽到石桌下躲起來。
彩詩坐在方才莎織的位置,平靜的說:「把手伸出來。」
她不知道對方想做什麼,但是又不敢拒絕,只能乖乖照做。彩詩握了上來,兩手交握嚇了零一跳,有股衝動想將手抽走,不過對方握的很緊,她沒能抽開。
「這樣的握法,是朋友的握法,大多數女生會這樣,不過少數女生也會對異性這樣……」
「嗯。」零唯唯諾諾的點頭,彩詩四指在她虎口,掌心交錯,這和她認知的牽手很像。
這時對方放鬆了一些,掌心貼著零的手掌轉向,五指隨後與她的五指扣合:「這是情侶的握法,不過有時候很好的異性也會這樣……」
「好、好的……我知道了。」
彩詩又嘆了口氣:「很多東西都沒有硬性規定,所以也有很多例外。確實也有女生放很開,可以大辣辣的和男生擁抱,不過是少數,妳本身就不是那麼大膽的人,所以當妳和異性擁抱時,對象應該是親人或是伴侶。」
「妳真的想熟悉這個世界的規則嗎?」她又問
「嗯。」
「那以後妳中午來這裡,我慢慢跟妳解釋。不過那些只是我的想法,並不一定是對的。」
「好、好的。」
「晚點先說一下,妳想自己準備午餐,還是我幫妳做,不然多做一份真的滿浪費的。」
「好……」
「還有,」彩詩開口,有些不開心的皺起眉頭:「妳床下那些黃書,看要還給那個人還是要丟掉,總之別放在那,很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