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望前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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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10-08
百歲浮生短,人生如白駒過隙,轉眼歸塵。然而像神祕人這種頂級修者,早已參透生死奧義,長存於世,百年彷如一瞬,歲月沒能在他身上烙下痕跡。

至於廢置了的荒島,百載時光,亦只如滄海一粟,它早已生機盡滅,一如從前荒涼。

神祕人說過他會回來,所言非虛,但當他再出現時,古宅圍牆已差不多徹底坍塌,遺跡內的石碑開始外露。

神祕人立身於圍牆前,朗聲呼喚:「百年已過,還有人在嗎?」

「霍霍—」

「雪齋館」圍牆四方,立時皆有絕色美女顯化身影,翩然而起。

雪齋鎮宮八婢,依然忠誠地守護石碑。

只不過定神一看,卻會發現每個方位,其實都只有一名神婢現身。

鎮宮八婢,現在只剩下四人,包括黑衣仙婢、白衣仙婢,及兩名褐衣仙婢。

褐色象徵深秋,黑白代表嚴冬;至於春、夏的四名神婢,卻已芳蹤杳然。

「秋如空山之離愁,冬如極北之絕寒……」留守遺跡的四人懸浮半空,神色莊嚴地吟誦著。

「哈哈哈……」神祕人意識到她們的狀態不復從前,又不禁放聲而笑:「有四個聰明的妹妹已識趣地撤走了,妳們還要固執地守著一塊爛石頭麼?」

「哼,少主長眠之外,賤婢必須以鮮血守護,哪怕是千年、萬年!」循聲望去,原來又是那名眼神淒冷,仿似泣血的黑衣神婢。

「小妞你真有個性……」神祕人饒感有趣,縱身飛到她駐守的北門前。「唉,只可惜此島源脈已毀,妳們再待下去,勢必導致肉身崩壞,神力流逝;我只需要在外面等,到時候再回來,恐怕妳們連飛也飛不起來了!」

「你犯不著挑撥離間,縱然其他人都逃掉,姬月寒與少主必共生死,碑在人在!」黑衣神婢正容。

「嗨,原來小妞你叫做姬月寒,有意思……」神祕人打趣道。

冬如極北之絕寒,姬月寒一襲黑衣,目光凄怨,活像個黑寡婦,一瞬不瞬的鎖定了神祕人。

「抱殘守缺,就為一個活死人,真不可救藥……」神祕人輕嘆。

今天他似乎只是來現場視察,並沒打算生死決戰,在發現遺跡還有人留守後,便露出了退走而意。

身畔的白煙盤桓而起,神祕人漸漸遠離這片荒島,卻不忘向眾人傳音。

「今天非決戰時機,百年之後我再登臨,希望各位已經覺悟,能夠接受三界的新秩序。再見!」

「呸,鬼話連篇!」

姬月寒從未掩飾她的不屑,可是當她回頭一看,卻發現兩名褐衣神婢正在交頭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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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浮島這樣早被廢置的位面,時間彷彿靜止,亦彷彿不存在。

又過了若干年月,百年一粟,小島之上依然亂石穿空、寸草不生、不存在半點植被,很難想無盡年月之前,這裡曾經綠意盎然、宮厥成群、風光一時。

目前抬首四顧,浮島上任何疑似的文明痕跡均已煙滅,到處死氣沉沉,徹底荒蕪,就連古宅遺址中那道破敗的圍牆,亦已經風化成塵。

不對!

如果仔細觀察,會發上古文明還未徹底泯滅,那就是遺跡內,姬月寒她們曾以鮮血守護的那面石碑。

氣勢磅礡的石碑,雖然經歷了無盡歲月洗禮,卻依然紋絲未動、屹立不倒,堅牢得甚至有點邪門;依目前的趨勢,它哪怕仍要完好無缺的耗上萬載千年。

可是,就在此刻,石碑的底部忽然龜裂了!

「嘎崩嘎崩……」

頑固無比的逆天石碑,歷盡千劫百難,幾可與世同存;沒想到,此刻它卻自主的出現了裂紋!

如此約過一個時辰,石碑的底部已經裂出了一個小洞,驀地,一名少年竟從裡面爬了出來。

「我睡醒了……」

大概是沉睡太久了,他看來仍有些虛弱,必須繼續掐訣結印,運功調息,如此再過大約十天,少年才終於回復血色,長身而起,懸立虛空,並環視起四周的大虛空。

他顯然不是凡人。銀髮紫瞳,黑袍獵獵,身周還有一道轉軌,八宗幽邪的凶兵正在上霍霍盤旋,令這神祕少年顯得魔威凜凜。八口絕世魔兵,包括冥火、妖甲、白骨幡、魔蠍、頭骨、骷髏、天痕,還有一條殺氣騰騰的小黑蟒,全在繞體盤轉;這,大概便正是名震三界的「妖靈八轉」了。

狀態一穩定,少年又隨即搜視起整個浮島,想召喚他的鎮宮八婢。然而,她們此刻卻好像不在了,不論少年怎麼呼喚,都沒得到任何回應,就連最忠心的姬月寒也是芳蹤杳然。

「慢,我好像能感應到姬八妹的氣息。她就在……妖界!」

少年忽然立起了眼。事實上,他口中的「八妹」就是姬月寒,現實裡,鎮宮八婢都是論資排輩,兩名綠衣婢(春)乃大姐、二姐;藍衣婢(夏)為三妹、四妹,如此類推,到最後,象徵冬天的白、黑雙婢則稱為七妹、八妹。這一刻,魔氣少年似乎能感應到姬八妹,便隨即牢牢鎖定遠在星空彼岸,距離逾十萬里的妖界位面,準備動身……

「霍–」

在出發前,少年卻突然大袖一拂,搖身一變,氣質、型像都於剎那間改換一新!

很震撼,但見少年的黑袍瞬間變白,紫色長髮瞬間變黑,至於身周的「妖靈八轉」,亦在一息間被洗白了;八口魔兵,全都神奇的頓變仙器,天痕變成巨鼎、頭骨變成戰劍,招魂幡變了神戟,如此類推,唯獨那條凶戾的小黑蟒沒替代品,就直接虛化了。

就這樣,「妖靈八轉」,轉眼已切換成「仙靈七轉」,新兵仙光璀璨,神聖無垢,並將繼續繞體盤旋;剎那間,神祕少年魔氣盡除,變得靈秀飄逸,一塵不染,氣質跟剛覺醒時迴然不同,然而,他卻貌似對這新造型不太滿意……

「霍–」

少年眉頭一皺,再拂大袖,霎時間,白袍又重新變黑,黑色長髮變紫,而那七宗新聖器亦被還原,變回八口陰森詭異的魔兵;就這樣,「仙靈七轉」一下子消失,「妖靈八轉」強勢返還,神祕少年又再次被重重魔氣繚繞,格顯邪魅。

「我還是喜歡這樣子。」這一回,少年終於滿意,便旋即盤桓而起,腳踏神虹,御空猛進,穿越大混沌,直闖遠在十萬裡外的妖界位面。

「颼颼颼–」

妖疆。

域如其名,這是一個血腥、兇殘、弱肉強食的世界。妖界長年不見日光,只有一輪血月懸空,四野常有蠻獸、大妖出沒,地上充斥爛掉的根葉、腐敗的草皮,空中更瀰漫著腥腐味道,氛圍極度抑壓,實為大凶之地;然而對神祕少年來說,進入妖界,感覺就像是回家一樣,如魚得水,精神竟為之一振。

「八妹就在附近……」

少年緩緩降落地面,依循直覺,很快便鎖定了一個血潭。環顧四周,但見潭邊白骨堆積如山,潭中則血光幽幽,各種漳氣、屍煞氣沖天,無比陰森恐怖;血潭中央,又見一名黑衣怨女雙手合十,盤坐於水面之上調息,不用說,她正正是八妹姬月寒,神祕少年一眼已能認出。

這一刻,姬月寒眼神凄怨,面色蒼白,嘴角正在滲血,黑袖子更是被撕破了,藕臂半隱半現,狀態看似異常糟糕。當她發現「主人」到來,當下又緩緩抬頭,幽幽的盯著他,美眸子開始泛淚,欲言又止。

「八妹……」血潭彼端,少年卻未見凝重之色,他先瞄了瞄姬月寒,再瞄了瞄那堆白骨,再摸摸鼻子,然後還忽而歪嘴一笑:「這段日子,八妹你為了活下去,看來得不斷開殺戒,弄得全身一片紅一片白,辛苦你啦。」

「主人,你……我……賤婢的小傷不要緊,你不用過來救我……」姬月寒繼續眼泛淚光,欲語還休。

「放心,誰說我會救你?」也在此時,少年竟突然將臉一沉,眸泛寒光,殺氣陡增。妖靈八轉繞體盤旋,霍霍作響,他勃然出聲冷喝:「這分明是個陷阱,本尊自然不會上當。我貿然過來的話,不但救不了妳,連自己也會送命,那倒不如……我先殺掉妳,如此妳的綁匪就再不能用妳來要脅我了,好不好?!」

神祕少年說到做到,說罷,竟劈手摘下了轉軌上之小頭骨,再很隨意的將它一扔,砸向八妹!

「噗–」

小頭骨不偏不倚的擊中小腹,姬月寒霎時慘叫一聲,大口咳血,猛然倒飛;與此同時,隨著她一動,上空的血月……亦勃然轟落了一道赤色血電,劈落原處,亦即八妹的殘影之上!

「轟隆–」

果然不出所料,這是個大坑,幸虧剛才沒有熱血上湧,無腦衝進血潭救人,不然必會被劈成烤鴨!接著下來,神祕少年便只管背負著手,冷笑連連,任憑姬月寒倒飛咳血,卻始終未有介入……不過大家放心,八妹沒事的,即使神祕少年不救,那名綁匪也必會現身相救。

現在,這個人出現了!

「嗖–」

在電光火石間,一道優雅的淡紫身影掠過長空,驟然現身,再大袖一拂,輕而易舉的捲走了姬月寒;接著,又將她懸定了在潭邊的那堆白骨上,身周施下幾重封印,令其不能寸動。

此人是誰?

他是位美男子。看似三十多歲,紫髮藍瞳,一襲紫袍,身前還橫著一張紫色長琴。他面容冷俊,舉止優雅,紫色長髮無風自飄,眼神略帶憂鬱,非常超凡脫俗。一襲紫色,令他看起來像藝術品,這位美男子的氣質,其實跟早前硬闖浮島的神祕人非常相像,應該是同一個人。

「哼,小子你終於醒了嗎,怎麼看,都只像是迴光反照,垂死掙扎?但……無論如何,只要你肯短暫覺醒,並踏出法台,遠離石碑就好;失去它的保護,你離死期也不遠了。」白骨山前,美男子輕撫琴弦,長髮飄舞,淡然的開口:「不過我倒佩服你的膽識。姬月寒是你的神婢,你居然可完全不顧其死活,結果反得勞動我這個劫匪過去救人……」

血潭彼端,少年摸了摸臉,似笑非笑的應道:「老紫你別誤會,我是暖男,絕不會讓八妹白白送死的;剛才我只是…….看到你比我還著緊她的安危,既然如此,又何苦親自出手?呵呵呵,老紫,看來你是怕一旦失去人質,就再沒籌碼來威脅我了,對不對?」

「哈哈哈,你倒是說得輕鬆……」美男子一邊撫琴,一邊冷笑:「不瞞你說,早在你沉睡之時,你那八位鎮宮美眉已經逃的逃,降的降,變節的變節,就唯獨這位黑妹子寧死不屈,才被本尊折磨成這樣子。唯有她對你忠心耿耿,你卻竟然這么待她?!」

「哈。」神祕少年置之一笑,根本不屑回應這種無聊指控。同時間,姬月寒卻倒是極度不忿,忍無可忍,終於狠狠白了紫髮美男一眼,一邊咳血,一邊怒啐:「咳咳咳,主人乃天尊之軀,如果為救賤婢而受傷,這個罪名,賤婢如何擔當得起?再說,這世上沒有事能難倒主人,他只要下定決心救我,就一定救得到!」

美男子聽了,登時不禁微微搖頭,暗譏他們倆「主僕情深」,並且明言,自己這次不會再憐香惜玉了,一旦神祕少年再不過來救人,(再不投降的話),他就會馬上辣手摧花。

「呵呵,這算是勒索嗎?」這一回,少年仍只是置之一笑,沒怎麼當回事。此後他瞄了瞄姬月寒,再摩娑起轉軌上的天痕,驀地,又像發現了什麼,想通了什麼,居然眸泛奇光,冷笑了起來:「紫老兄,看來你誠意還真不夠,抓人只抓來化身,這就想要挾我?小弟何必為區區一縷化身,跟你拚命?孫子,其實你犯不著忽悠我,我早已感應到……八妹真身根本不在這裡,而正被你關在古河城,好,我這就過去救她,告辭!」

「是嗎。」美男子繼續低頭自語,輕撫著琴面,未幾,其指尖又刮出了一片木屑,再輕輕一吹,道:「既然來了,那就不要走。」

忽然間,美男子雙瞳急驟收縮,兩手一抬,氣機正迅速攀升;曲章嘎然終止,緊接下來,他更將運勁於掌,再瞄準琴弦,赫然揚指一撥!

「咚–」

琴弦一顫,驚天動地。霎時之間,空中的血月再次轟落赤色血電,煞氣浩蕩,這回目標亦不再是姬月寒的殘影,而是要直劈神祕少年!

「轟隆–」

「哈,老紫你敢劈我?你會後悔的!」

神祕少年卻當然不會坐以待斃。他初時打算橫移規避,不過轉念一思量後,又臨時改變了主意。驀地,他竟把轉軌上的天痕攝到手中,再舉於頭頂,直接迎向血電!

「咔嚓–轟隆–」

到底何謂天痕?天痕,是因觸犯位面法則,被天劫撕裂的大道創傷,因此與各種天罰系統同源,能夠互相兼融。

現實裡,如果仔細觀察,天痕其實就是一道長長的傷口,不斷張合著,血痕內亦不斷有屍血湧動,噼啪作響,幾近沸騰。

「噗噗噗–」

「轟隆–」

這一刻,隨著血電轟落,少年的天痕上……那道血之裂口亦隨之迸張,它正像鯨吸牛飲般,將赤色血光源源不絕的汲取進內,期間既沒被化掉,也沒出現排斥。

這是由於天痕與天罰力量屬性相同,互相兼融,而前者得此加持,霎時更是如虎添翼,不斷錚錚波動,氣機陡升;在裂口內,彷彿有無盡怨靈哀嚎,無盡鬼叉盤迴,各種叫囂,極度幽森可怖。到最後,整道天痕更勃然迸發出一道赤芒,直衝霄漢!

「鏘–」

「哈哈哈……」血潭彼端,神祕少年手執汲取了大量天罰血光,幾近滿溢的小天痕,腳踩神虹,迅速逼向紫髮美男。少年斜睨著天痕,邪笑連連:「哈哈哈,不妨告訴你,飲血是小弟的癖好。有好料,也當然要跟別人分享;現在這一瓢血,我全部請你喝!」

神祕少年說到做到。話音剛落,他便隨即祭起天痕,印向美男子及其紫色長琴!

「嘩啦–」

天痕傾覆,霎時之間,萬丈血電便如狂潮般噴湧,鋪天蓋地,洶湧澎湃;而同一時間,那些惡靈、鬼叉亦告傾巢而出,直撲向紫髮美男,誓要將其吞沒!

面對此間險境,若換成尋常修士,恐怕早已嚇得尿褲子了。然而美男子可非常人,他此刻面無懼色,從容不逼,大有水來土擋,兵來將掩之勢,但見血電漫灌,便隨之託起長琴,抖手一反……

剎那間,琴弦上竟抖出了朵朵血花,血葩逐一綻開,它們亦似與天痕互相排斥,結果一經交接,不論是血電、怨靈還是鬼叉,瞬間竟紛紛轉折改道,繞過美男子,再被導引到白骨山上!

「轟隆–」

雙雄互磕,天痕叫板紫琴,頃刻間血光萬丈,驚神泣仙。不過說到底,血花雖能剋制血電,可以將其轉折,其數量卻終究有限;反之,血月轟落的天劫力量,卻似是無窮無盡,且彷彿上天能劈多少,天痕就能吸多少,灌多少;當血電漫空,狂濤倒捲,蓋地鋪天之際,就必會有漏網之魚……

「轟隆隆隆–」

「咯嚓–」

「轟隆隆隆–」

到最後,及至塵埃落定,血潭復歸平靜的那一刻,定神再看,神祕少年卻早已去如黃鶴,消失無蹤;至於紫髮美男,則依然從容的盤坐於血潭上空,神色自若,絲毫不像剛經歷過曠世大戰。

他有受傷嗎?表面上好像沒有,然而再過片刻,但聞「咚」的一響,他的五弦琴竟嘎然斷了雙弦,一根、兩根……而且其後不管如何施法,也無法再被接合!禍不單行,紫髮男的眉心其實亦迸裂了,一縷縷觸目的烏血不斷溢出,淌過鼻樑,流進嘴裡……

「哼,臭小子,其實你也不過是迴光反照,苟延殘喘罷了,小爆之後就註定會徹底沉寂。本尊憑藉剩下三弦,足以令你一蹶不振,再沉睡上萬載千年!」

血潭上,美男子引指輕觸眉心傷口,再將沾來的血珠凝於指尖,輕輕一吹,微笑道:「是的,我今天掉血了,然而這一滴血,卻將會是我這輩子掉的最後一滴!小子,你想趕往古河城救人是吧,那好,既然你想在那裡長眠,本尊就如你所願,幫你在古河蓋一座墳!」

語罷,美男子大袖一拂,接著但聞嗖的一響,整個人便已從血潭消失,看來正朝著古河城方向,直追神祕少年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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