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朵我們稱為「幸福」的花——星亥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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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8
白色的天花板、空虛的思想、被綁架的世界、我是誰?
如果當黎明時分睜開雙眼,對「今天」的期待便驟然化為認命的無奈,你還有心神為夢想而奮鬥嗎?
——還是,你會就此甘心地成為傀儡?
三十年前,這種問題不過淪為茶餘飯後的閒聊,如今,卻血淋淋地攤開在人民面前。
掙扎,在權力與暴力前只是曇花一現的悲哀,提醒人們無法改變的殘酷現實。
「裂縫」沒有改變什麼,是人心扭曲了彼此關係的鏈結。
那些微弱的幸褔,就像倒入大海的一匙鹽,並不能改變大海的味道。
敞開的衣櫥裡,小窩上熟睡的氿柔掛著安心的微笑。
我深信,我要創造的不是這種「小確幸」,而是長久的和平。
不讓曇花只一現於夜晚,我要它平凡地、大肆地綻放。
即使不再珍貴,卻依舊美好的——
被稱作「幸福」的花。
朱門的酒肉飄香了。
凍死骨也好,生者也罷,沒人能為自己爭取些什麼。
我望著開懷大笑的父皇,卻彷彿看見人民看不見天明的雙眼。
「嗨咿!你好嗎?」
是哪個貴族的女兒嗎?
「我叫夏璃朝霧,今年十六歲!是第十六任苺露西公主唷。」少女帶著天真可愛的嗓音,縱然活潑,卻不失禮儀,「您是最年長王子殿下吧?久仰大名了!」
「十六歲?」我忍不住驚呼,畢竟族譜上還沒見過梅露西公主如此年長的,連原本應該命喪於我手上的氿柔也僅僅是個九歲幼女罷了。
「是的,今年的候選人中,我已經是最年幼的了。」
……這樣啊,因為那個年齡都死光了吧。
「啊啊,人家是不是又說錯什麼話了?」見我發楞,少女露出有些呆萌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問道。
「不,沒什麼。」
兩年後,這個女孩還會是那麼純真的樣子嗎?
果然,像氿柔那樣的孩子,是異類吧?
因為她仰望我的小臉龐,彷彿是世代接痕中,悄然露出的一道光芒,雖然不大,卻足夠在黑暗中照亮沉寂,轟轟烈烈地起了個開端,指引我顛覆假象,開創屬於所有人的、真實的笑容。
「宴會即將開始了,公主殿下請到後台待命。」
「好的~」
不過這種天然呆,怎麼會被選為公主呢?
能適應嗎……?
我望著小跑步消失在視線中的朝霧,深深地嘆了口氣。
「莓露西王國第十六任公主上任儀式暨宴會正式開始,各位嘉賓請盡情享用會場提供的美食,如果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向身邊的工作人員反映。」主持人沉穩的嗓音揭開了朝霧公主新的生命簾幕,「接下來,有請我們今天的女主角——朝霧殿下對大家說幾句話。」
主持人退場後,原本位於她身後的紅色布簾大大敞開,舞台正中央,一位皮膚白皙的妙齡少女優雅地步出。
雖然與剛才的穿著一樣,大概是燈光的關係吧,朝霧胸前的小小地、散落的粉嫩花瓣,似乎更嬌鮮欲滴了。
明明是人工製造的花朵,但莓露西強盛的工商業,要在國內找出如此精緻的工法當然輕而易舉。
只不過,價錢也自然不斐。
及膝的蕾絲裙襬將她纖細美好的雙腿襯托得更加動人,雖然整套洋裝都以粉紅色為主,不過,當中的綴飾參雜著粉紫、粉藍,反而顯得繽紛,並且與朝霧粉紫相間的髮色相配起來,有種舒服的和諧感。
少女心大爆發呢。
少女……是嗎?
那些人,嘴可真貪婪,幼女吃完了,接著是少女啊。
「莓露西的子民們,夜安!」不同於方才給人有些小迷糊感覺的打招呼方式,台風到是十分穩健,全場瞬間被歡迎的掌聲所充斥。
像是早就習慣駕馭舞台、領導他人一樣,朝霧的臉上沒有青澀的害羞,反而是自信的淡笑使人無法移開視線。
「我是莓露西第十六任公主,夏璃朝霧。」確認過全場的氛圍還在掌握中,朝霧的嘴角勾勒出一朵更大的笑靨,「枯燥冗長的言詞,我就不再多說,怕是擾了各位今晚的歡愉興致。」
目前為止的言詞都還算恰當,但是……
嘛,這傢伙看來是想到什麼說什麼的直白個性呢。
「各位只需要明白,只要我,夏璃朝霧在任的一天,子民的眼淚就不會被忽視,那怕是再微弱不過地一聲啜泣,我都會努力聽見,莓露西不該有位階的不公。」這番話,在貴族滿堂的宴會中,實在會招惹是非啊,「那麼,感謝各位的蒞臨,請盡情享受。」
「這樣啊,逆我君很擔心她是嗎……?」
其實,我也不清楚,這樣是否算是擔心。
「接下來,逆我君打算怎麼做呢?」
「這個嘛……」
這個我也不知道。
不過,裂縫遺下的傳說,或許可以派上用場吧?
成神的神話,即使是假的,假卻總能亂真,成為人們的信仰。
「說不定『神話』可以試試看?」氿柔坐在床沿,邊吃著我從宴會帶回來的點心,邊晃著纖弱的雙腿,「畢竟越奇怪的東西,在奇怪的情況下,大家反而視為理所當然了呢。」
裂縫,起源於巴達斯利亞首都,此後於各地迅速蔓延。
人們深信,在裂縫之外,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那裡才是真實的世界。
大概是因為,當無法預警的裂縫發生,就會將周遭一切捲到未知的所在吧。
所以,「虛假的世界論」就成立了。
「逆我君相信我們的世界是虛假的嗎?」氿柔的語氣,就像只是隨口一問般地滿不在意。
「怎麼可能。」
「所以,你也不相信有超能力的存在嗎?」又是一道問題,聽起來像是胡謅。
但,果然只是「聽起來」吧?
「我不知道。」撇開頭、避開她的強烈視線後,我才吞了下口水應道。
「似乎遲疑了呢,逆我君。」似笑非笑地揶揄,弦外之音從她的話音中奏鳴著。
但即使明白,也懶得戳破。
「那些人,是被黑洞之類的存在,捲進宇宙中了也說不定,那麼,人們口中的美好世界,對地球上的生命而言,竟是死亡之地呢。」氿柔不為人知的黑暗面,甚至讓她,能夠對「公主」在任時的被虐經驗侃侃而談,「嘛,當我在開玩笑吧,嘻嘻。」
不過她方才的理論卻是最符合現實的,反而是「虛假的世界論」顯得像兒戲一樣。
如果是幸福美滿的世界中,在小說裡面出現這樣的橋段,人們一定會嘲笑著:「最好是成功撕開裂縫的人,就能到真正的世界成為神啦!」
然而,在戰亂與貧乏的痛苦時代,卻幾乎大家都信了。
氿柔所說的話,一直都真實地存在於我們的往昔中,但倘若人們只是想要慰藉,真實與否,反而不那麼重要了吧。
既然眾人皆醉我獨醒,那麼,我們憑什麼要為了利用他們的信仰,達成反叛的目的,而感到不安呢?
因為,是非對錯從來沒有變過。
變的,是人類看世界的雙眼。
破曉鳥鳴,晨光恣意鑽進窗簾的隙縫。
宴會後的隔日,一切依舊歷歷在目。
那個叫朝霧的公主,也許同每個貴族世家的女孩一般,都相信「公主」在童話故事中的浪漫會復刻在現實中,也對那般純真有著信仰。
那種純真,是對於身為人類的驕傲,對同伴的寬恕與同理。
魚與熊掌不可兼得,被抬舉的一方,立足於權力之上,而在那之下的庶民,若想見到天日,就勢必得推翻壓榨自身的存在。
滅除那些訂定不公平制度的人,對於下位者而言是得益的。
然而,自縊「尊貴」,抑或該說是時代的優越者,他們的利益呢?
所以說,這世界本就沒有什麼哲學。
一句話要說清,根本是無稽之談。
但,只有知道迷茫骯髒的世間,人類所在的土地充斥著自私自利,似乎才算是我們口中的成長。
我輕輕將虛掩的衣櫥滑開,由於潤滑的關係,齒輪轉動的聲音不至於吵醒裡頭熟睡的氿柔。
「但人跟人之間需要的不只是潤滑呢。」我喃喃自語,「和平,需要的是什麼呢?」
「是信仰喔。」氿柔揉著惺忪睡眼,坐直了身子答道。
其實根本沒有熟睡是嗎?
「我還以為像你這麼年幼的孩子都會回答愛呢。」
「愛?誰跟你說愛不是信仰?」氿柔的口吻透著老練,「你知道嗎?只要是對某個東西的癡迷,都是信仰。」
「照你這麼說,對利益的也能叫做信仰了吧?那怎麼能成為和平的媒介。」我失笑反駁。
「貴族有貴族間的和諧,平民有平民間的義憤填膺。」是因為氿柔的聰穎嗎?一個九歲的毛頭,居然能泰然自若地,道出連朝霧都不知道是否明瞭的人間百態,「每個團體,因為身分與立場,都會自有一番不需要明定的潛規矩喔。」
「所以?」
明知故問,是因為我還想聽聽氿柔的人生,能讓她的口中流露出怎樣的成熟。
「所以,不懂嗎?」故意吞個口水頓了頓,吊人胃口的眼神,跟獵豹倒是有幾分神似,也與她在初見時刻意營造給我的純真感有所違和,「只要讓小小的團體結成一個團體,再讓這些團體都能融合,達成共識便行啦。」
「妳覺得做得到?」
至少自古至今,這都是天方夜譚。
如果做的能如說的一般順利,戰火中的犧牲者還真是死得不值。
「是哪個悲觀的傢伙告訴你,沒有成功過的事,不會有達成的一天?」氿柔起身走向我的床,屁股拍拍就自動坐上。
「別想得太單純啦。」我下意識將氿柔的自信視為兒戲。
「記得我說過的嗎?超能力。」她往後倒在我床上,語氣輕鬆。
「記得。」因為忘不了。
「共識,只要表面上達成共識就好了,讓大家都能口服就好,用我們的力量。」只差從口中吹出大大的口香糖泡泡了,氿柔的語氣比我房間的高級空調還要穩然,「你說,是不是呢?瞬移能力擁有者,星亥逆我。」
「妳是怎麼……」
為什麼?
「透過觀察、推理,很難嗎?」
比我更清晰的腦袋,看得更透徹更深刻的美麗雙眸。
「妳還知道什麼?」
「嘛,知道你此時此刻,恨不得當初就把我殺掉喔。」
說恨不得,倒不是如此激烈的情感。
不過,如果這個傢伙知道的事情,會危害我的話,也許,我是應該狠下心來執行「王子」應盡的職責?
「妳覺得自己知道的事情,有這種重要性嗎?重要到我有必要滅口。」
「重不重要,看個人吧?能不能保守秘密,決定權也在我。」
「……妳真的九歲嗎?」
「年歲不重要吧?有人就算活了很久也是白費。」氿柔看向天花板的旋轉吊扇,「我只知道妳是能力者而已,也知道雖然這個情報貌似不重要,卻可以危害你的生命。」
「那好,妳又憑什麼這樣認為?」
「就憑人心,人類對異類的害怕。」又是獵豹般的眼神,卻多了點陰沉,「讓我把話說完,你考慮之後再殺了我也不遲。」
「妳認為自己有與我商討的餘地?」
「不,不完全。畢竟人心嘛,我也不是百分之百能掌控。」一個幼女說出這種話,又再次讓我心裡產生強烈的違和感,但若她不是如此擅長玩弄他人於股掌間,當初我也不會劍下留命吧,「我知道,因為害怕你的力量,如果皇室得知此事,一定會先殺了你以絕後患,我也會無處可去,最後的命運,就是回到當初原本應該死於劍下的悲慘,世界什麼也沒改變。」
「妳的意思是,我們該同舟共濟囉?」
「一開始不是那樣的,我也沒料到你會真饒了我一命,原本只想用言語喚醒你反叛的意念,想說至少不會白白一死。」
「那現在呢?」
「現在,我可以任你利用,只要你免我一死。因為我們確實航行在同樣一艘船上,因此,我也可以守密。」她淡淡地笑了,「畢竟,你的秘密,不是只有你才擁有。」
「留著妳有什麼好處嗎?我把妳殺了更安全不是?」
話雖如此,當我意識到她打算將我納入同艘船上的避難者時,就沒了殺意。
「因為,我也是超能者。」
「我想也是,畢竟如果妳不是,該怎麼察覺我的身分,就成為謎題了。」雖然早有臆測,但當得到肯定的答覆,心臟還是稍感砰然訝異,「既然我願意留妳活口,那妳也必須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告訴我,當作交換籌碼吧?」
「呵呵,你又確定我會全盤告訴你囉?」
「觀察、推理,很難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說了,我只知道剛剛我告訴你的那些了,信不信在你。」她攤開白嫩的右手掌,向我伸來,「宣示吧,星亥逆我指揮官。我,音樂超能者,化夜氿柔,從此刻開始謹遵您的吩咐,與您一同完成您的理想。」
由於自古以來就是重視契約的王國,所以,雖然是握手這樣簡單的動作,意義卻重如泰山。
「此刻我,星亥逆我,與化夜氿柔的契約,正式締結。」
我向她伸出右手,緊緊相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