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祠的颱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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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8-07-08
  曾曉荷沒想過自己真的這麼衰,以往在路上差點被車撞都是小菜一碟;她居然因為躲雨躲進了家祠,躲進去就算了,颱風的暴雨還讓祠堂斷電!一路摸著黑,沿途更不知撞了什麼?桌腳嗎?好不容易摸到一面牆卻跌了進去!這時她完全相信堂妹曾宛玉說自己「帶屎」是真的,連牆都可以自己變成旋轉門,有沒有這麼玄幻啊?

  「痛、痛!嘶!啊……」倚賴著昏暗的月光,曾曉荷隱約看見自己身旁有著碎開的器皿,更慘的是她的手還因為跌倒的關係被碎片劃傷,血液正緩緩流進那破壇子內的香灰裡──應該是香灰吧?

  「沒事!沒事!叔叔一定不會怪我的!怪就怪他沒提醒我這兒有扇門。哈啊。」完了,昨天看大體解剖學看到天亮現在才晚上八點多就困了;要不是想著叔叔去年修屋頂時摔下來弄傷,今天也不會是她上來查看家祠了……

  她的叔叔曾浩文,從教職退休後就回到這座山的祖宅居住,那時親戚都在勸他,說祖宅位於土石流警戒區,遇到颱風一定很危險,但他偏偏聽不進去。有時候,曾曉荷會有點天真爛漫,她想:祖宅一定有什麼讓叔叔難以忘懷的記憶吧?讓叔叔即便退休也要住下來,更乾脆地接下沒人想要的家主位置,用他的餘生管理家祠;他們曾家現在都在平地討生活了,哪還有人願意回山裡住?山上動不動天災道路封閉或可能遭遇生命危險的。物資也不算豐沛,隔段時間也要下山採購,還有山間的野豬、熊,被載到山裡棄養的狗。更別說最難處理的家祠,哪個親戚不是把它當成燙手山芋?就只有叔叔願意這麼做了。

  想著叔叔說起家祠與祖宅緬懷的眼神,曾曉荷腦袋一熱就帶著簡便的行囊上山了;家祠的位置比位於半山腰的祖宅還要高上些許,沿途也只有人踩出來的足跡;上山時,曾曉荷還當成登山社的訓練在處理,完全沒在害怕颱風天的山區夜晚,可能存有什麼危險等著她。
  這種慢半拍的神經反應她其實早有認知,她的堂妹是第一個發現問題的人,甚至曾說過:「姊,妳不覺得妳和恐龍很像嘛?尤其腕龍──看!尾巴受的傷傳到大腦要多長時間啊!就跟妳一樣、來!這給妳。生日禮物喔!不用謝我了──」當她收到一隻腕龍模型的時候,只想著怎麼和阿姨爆料堂妹新交了一個富二代男友!

  在接近家祠的陡坡,她一面回想這種蹩腳的記憶對自己感到一絲懊惱,一邊將可能打在臉上的濕濡葉片撥開。頭盔的探照燈替她穩穩地指路。她只需緊握一旁用鋼釘打下的繩索注意步伐向上爬就能到達家祠的位置;這條路的安全措施是近年鄉公所幫著建出來的。當她踩穩泥濘地終於站上祠堂外鋪有石磚的路面,才稍稍鬆口氣;葉影幢幢,打在一起的黑影子乍一看都比她課堂的大體老師還可怕。外頭的雨勢漸大,她才後怕起自己剛剛一路上非常人能邁過的危險。

  曾曉荷進到祠堂時,前廳已濺進些雨水,她連忙從裏間搬出沙袋堆在門口,一面用掃把畚箕撈水。等到處理完她已累得滿身大汗,接著把木門闔上、落好拴子,她仍不敢歇息,確認完牌位旁的火苗又重新燃起,這才真正放鬆下來;一夜未眠又爬了山路,靠上牆面的曾曉荷在視野的落差中恍恍惚惚,她認為自己這麼做守住了叔叔的信念,卻又帶點不確定,認為這種颱風天上山的行為不太正確,但突如其來向後傾倒的變化使她的思緒斷開──
  低血壓與急速下墜和她自己都能聽見的一聲:「啊!」痛!什麼?是什麼劃傷她的手?與此之前是器皿破碎的聲響。她的意識只成功堅持不過幾秒鐘,而後不同於前廳滿室的漆黑成功將她招進了夢鄉……不如就在這兒修整一日也沒關係吧?反正有祖先庇佑……祖先……

  庇佑。

  ──誒!野丫頭!醒醒!妳很重耶!還要壓在我身上多久!
  睡迷糊的曾曉荷好像有了幻聽。她的眼睛接觸到零星光線,朦朦朧朧,揉了眼睛,她卻發現月光好像比平時還要強烈,竟能照進祠堂的玻璃窗。明明外頭的暴雨仍打在竹葉上,風撞擊著還會發出吵鬧的聲響,可她腦海內卻像是一直有個小人在擊鼓;強忍睡意,她扶著一旁的門框起身,回頭的剎那瞌睡蟲一下就全跑光了。

  「你、你!」她無法完整地將:「你是誰!怎麼會在我家祠堂!」說完;剛活躍的腦立即高速運轉,即便再害怕眼前被自己壓住的人影,她試圖理解一切的成因;黑暗中,雙眼透著鬼魅般幽光的流浪漢則直直盯著她,那雙眼睛眸色有些泛白。這使她安心不少,她相信這只是一位外國背包客。但同時她又苦惱不已,也不知道和這個人說哪國語言會通。想通其中緣由後,她用肢體語言向對方釋出歉意、逕自站起身。

  身為堂妹認證的面攤臉,她相信這些行為都會被對方視為善意,但她也會怕這荒山野嶺會不會被陌生人傷害;早在剛剛,她已經感覺到左手心傳來的疼,也順勢從灰塵中摸出一塊銳利冰冷的利器,在用手不斷把玩間,她一面用雙眼搜索地面:那應該是塊碎掉的玉?石?等她依循這晚過分明亮的月光與家祠的燭火發現那名背包客身旁的玉器是什麼時,她簡直就要驚叫出聲!她現在已經不只覺得自己衰,而是衰到家了!她把一壇骨灰打破了!手還被骨灰罈的碎片劃傷!更慘的是傷口還沾到骨灰……

  就在曾曉荷神遊的時候,那位背包客直接站到她面前說了什麼,正確來說她只看見對方張著嘴動了幾下,可一個音節都沒能發出來;現在她是整個慌了。難道這一摔連耳朵都出毛病了?不、不是的。她很快就察覺奇怪的地方。她依然能聽見室外的雨聲、風聲,以及竹葉搖晃碰撞的聲音,但唯獨眼前這個人的聲音她聽不見!
  剛剛這人將大半身影隱於黑暗中,皺著眉頭瞪她,眼神時而恍惚時而兇狠,這一切都沒能讓她察覺異樣,直到「他」這一起身,將身影暴露於窗邊的月光下,從曾曉荷的尾椎向上直竄出一股寒意,疙瘩迅速爬上雙臂,幾乎本能的,她朝身後廳堂退去──
  燭火幽明幽暗,前方的人毫無起伏地跟隨,曾曉荷怕撞到身後的供桌,不時分神往側邊看,冷汗卻從額頭不斷流下,幾滴甚至滑進眼眶她也沒敢抹開,忽然間供桌上爺爺的牌位就顫了起來!不斷發出硜硜聲!幾乎嚇破膽的曾曉荷沒多久就發現,其實是自己撞到供桌使牌位發出聲響。但現在更讓她擔憂的不是牌位的靈異事件,而是她發現一直以來跟著她的根本就不是人!「它」連影子都沒有!更別提它清楚被燭火照出來的模樣!那是連一般人都不敢正眼看的──泡水後浮腫得透明的臉!

  ──遙遠的東方有一條江……幾乎漆黑的室內突然透出光亮的手機正響著熟悉的鈴聲,使曾曉荷雙頰一熱,她不用看也知道是叔叔打來了。

  「我、接個電話!你、你先待在那邊別動!別!拜、拜託……求求你……」曾曉荷的淚懸在眼眶,看著欲往前的「鬼」,牙齒都不太利索只能直打顫,更失手將碎片放開、任其與地面撞擊變得更小。一面注意著眼前一臉困惑朝地面看去的「這位」,連忙退到一側牆上將手機接通──「曉荷!妳滾哪去了!颱風天還在外面混!不要命了!還不快回來!」

  「叔、叔叔,我在家祠啦……放、放心,嗯,家祠沒事。我剛堆了好幾袋沙包,暫、暫時沒事。等明天風雨小點,你讓宛玉上來送泡麵和水就行,別!別親自上來!你的腿不能碰水的!放心!真沒事!」聽到叔叔的聲音,曾曉荷一下就忘了現在的處境,專心講電話的她也沒注意到「這位」離她越來越近、不,她注意到了!儘管她盡力忽視,但縮得幾乎要與牆面融為一體的身軀早已出賣她。它越來越近了!天!它不會是想──
  當「這位」貼上曾曉荷的臉側,呈現一種幾乎將她圈在自己懷裡的模樣時,表情依然困惑,而刻意低下頭不敢看的曾曉荷錯過了這個表情,她的耳朵滿是浩文叔叔的聲音:「曉荷妳真的在祠堂沒騙我嗎?妳是不是和宛玉偷偷去玩不敢說?妳知道宛玉昨天中午就下山說要去找妳嗎?妳到底在哪?還有妳旁邊那個男的是誰?是偷交男朋友嗎?」男的?不會吧!嗶──「喂?喂?叔叔?我真的沒跟宛玉在一起!我就說我在──靠!」

  即使曾曉荷如何努力將視線落於灑有月光的地面也無濟於事。叔叔的電話突然斷線了,更慘的是他好像完全不相信她在家祠!更別提使她畏懼的「這位」幾乎堵住她所有的出路;異常的體溫使她覺得自己深陷冰窖,待它的臉逐漸放大時,遭遇二次衝擊的曾曉荷終於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