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

1
　　這種情況至今已經體驗多少次了？

　　當我推開木門時，滿室的腥臭混著床上那個男人熟習的起床氣：「嗯？誰阿……這麼早……」曾經最喜歡的早晨鼻音與熱度，如今烘著被窩的另一具身軀。

　 「……」

　 「……」

　　劃開手腕的那天，我就看著那個被他吵起的「第三者」如何姿態從容地靠上床頭櫃，一面看向我伸出他纖細的手臂順了下凌亂而烏黑的髮絲。男孩的手臂與前胸滿是他種出的紅痕與瘀青……
　　看上去只比我小上十來歲的男孩也像過去的我一樣可憎；他毫不在乎偷情被發現似地瞇起眼打了個呵欠，旋即朝我揚起下巴傳遞嘴角那抹暗示性的弧度……那一旁的我的伴侶，呻吟完又睡下去；只要沒有天災就不願醒來的人，可不正完美演繹這段關係的敗筆嗎？

　　放完剛盛好的食物，才剛捲起袖子準備開門喚他、給他個驚喜前，我是有所感知的；這段關係因為他的霸道略顯缺憾。可從未想過，於此時靠著牆點起菸時，看著霧裊裊上升，我居然就不再暈船，懂得上岸了……
　　──不是這段關係因著他性格的缺陷而存有缺憾，是他整個人迫使這段關係變得缺憾。
　　──他才是那個敗筆。

　 「？」不知何時「第三者」已走近我的身邊，那因晨勃支起的可觀弧度正抵靠著我，只見他滿臉無辜、伸出食指和中指貼近嘴比了個手勢問我。我想我的臉色好不到哪去，只能勉強示意他把門帶上……只這個動作幾乎就抽乾了我的靈魂。

　　當我們到客廳接連的陽台前，不知出於何種心理我將沙發的毛毯順手撈起遞給他，隨後推開陽台的紗門先走了出去，身後傳來刻意壓低的音量：「你們是一對的？真抱歉阿……他沒跟我說過他有，誒！但是我現在──」

　　我不是很想聽完他接下來的話，只是抬頭瞥了他一眼說道：「曾經是。」便將視線投放到山間的別墅了；因為他喜歡幽靜的地方，所以我拚命工作選在中和這處山上買下了一棟；原本讓我們稱讚不已的早晨露水濕氣與空茫景緻，如今卻像是我給自己尋得了富士山樹海好做準備……

　 「呃……曾經？」他似是被我搞混，我不太在意地回：「在剛剛已經不是了。」

　　清幽的景緻愈發模糊，男孩終究青澀、問著：「你……還好嗎？」

　　──怎麼可能會好呢？
　　原想不管不顧將這句拋出，卻覺這麼做豈不跟他這種十八九歲的孩子沒兩樣？我便只道：「你會跟他在一起嗎？」

　　好像成長到一個年紀，你開始在意的不是爭奪，不是執著，而是對方的未來。漸漸將自己的需求，擺到了關係的最末端，直到有個比你更會爭寵的人出生並浮上檯面，你或許還會喜笑盈腮去歡送，去參加對方的婚禮──
　　即使婚禮那天是你的喪禮，但人的目光不會被你抓住，他們喜歡喜慶、新鮮的東西，忘記所有會褪色，會開始腐朽的……

　 「當然不會！」伴隨飽滿的聲線，他突然緊抓住我的肩逼我看他──「比起當0我其實比較喜歡當1，會跟他上床完全只是昨晚喝多看對眼，不過……他床技真是……」即使他過度的熱情讓我難以承受，但或許就是這句話使我積極回應──「爛死了！」

　 「對！哈哈哈！」不知笑了多久，我竟覺得如果沒發生這件事我們或許會成為朋友。

　 「誒。你笑起來超帥的！你該多笑一下阿！這種笑容感覺就是在床上腰會變得很柔軟的，叫聲很好聽的──」

　 「哈！」這話真是讓我打心底笑出聲，就像回到常去的s9一樣；我不禁挑眉：「你不是來抽菸的？」順勢用牙齒輕輕晃了下濾嘴，他的眼神卻一直滯留在我的唇上，這莫名使我惱怒，我忍不住說出：「所以你只是想上我？根本不是想抽煙？」

　　他終於才回過神說：「我能抽嗎？」

　 「哈？」沒等我搞清楚他便直接將我嘴裡的抽走──我想他終究是抽上菸了。
　　但不是剛從我嘴裡離開又躺在地上的可憐蟲，而是我嘴裡的──「唔嗯！」

　　原本就比我還要高上些許的男孩，在我耳邊喘氣：「我要在這裡幹你。」似乎有在練重訓的他力量遠超於我，只見他沒花多少力氣便鉗住我，粗暴扒下寬鬆的牛仔褲，像捏女人胸脯一樣，隔著內褲褻玩那兩瓣──「不要在這裡發情！你是畜生嗎？」

　 「你硬了，噓。用這裡……感受我……」他將完全裸露的陰莖塞進股縫模仿著抽插的動作，我唯一在意的只有這隻被帶回來的公狗有沒有申裝ADSL，再心動也只能回頭嗑咬他的唇、教育他：「沒保險套不準上──」誰知道他竟面露喜色，拿出不知藏在哪的保險套……
　　撕開──

2
　 「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威爾問我時我還有點反應不過來，剛穿一半的襯衫連扣子都差點扣錯。

　 「為什麼？」

　 「我覺得我們滿適合的。」適合？

　 「床上嗎？」我對著鏡子抹上油、梳著髮。

　 「顏柒，你不能逃一輩子的。」歡愛過的肉體抱住我的腰，這突如其來的動作使我燃起沒來由的火：「逃什麼？做過也不代表我們要在一起吧？」我想起曾經自己也對某個男人說過的話，大概也是在他這種年紀說的吧？

　 「你不是甩掉那隻按摩棒了嗎？」他居然還一臉天真？

　　──那只是我的感情潔癖而已。
　　慢著，我為什麼要和他解釋！

　 「如果你想當砲友，那麼等下還可留下。但如果你還想要其他關係，現在就滾出我家，別再聯絡了。」朝頸項噴上一點CK Eternity，他卻笑了：「不是我在說，油頭和西裝真的不適合你……你的香水跟你的長相都這麼可愛……幹嘛用這種東西武裝自己呢？」

　 「等你需要拉客的時候就會知道了？我走了，離開前記得鎖門，不回來的話鑰匙丟信箱。」

　　換好皮鞋、拿上風衣，回頭時只見他全裸走到我面前乖巧的說著：「喔。」唇便印了上來……

　　我突然有點耽溺在這種溫馨日常裡，以致於我連自己說了什麼都沒察覺──

　 「耶！」他說。

3
　 「小七說好要帶新人來呢？我快餓死了……」遠遠就能從唇型讀出話來。

　 「抱歉等這麼久，我男友──」還沒說完，阿燁的表情跟看到鬼沒兩樣：「天！」威爾回：「阿燁！」

　 「你們認識？」忍不住挑眉，阿燁揉著威爾的頭髮說：「他就是我那個交往不過一個月就閃分的前男友，之前太忙都沒時間給你們看過所以……」

　 「好喔？」

　 「小七不要生氣啦……」女孩的絳紅色長髮遮住我的大衣，她小聲說：「好險是我們先到。如果阿翰和小何到了知道這事肯定八卦出去……」隨後朝我眨了眨眼，又轉身去跟威爾套招了。

　　我突然不知道該拿這阿燁怎麼辦，也不清楚答應威爾交往真的是好事嗎？

　 「喔！你們都到了喔？」這時阿翰的聲音打斷我們，小何看來是跟他一起來的：「路上超塞的！唉，下班時段真不是人活的……」她將鑰匙還給阿翰就衝去找阿燁報到了。

　 「唉，每次看到兩個小矮子互動我都覺得自己身上宅氣上升不少……噢！」

　　威爾看著他們的互動向我咬耳朵：「那就是你說的大和撫子還有御宅工程師？」我彈了他的額頭：「嗯。」

　　他卻小聲低咕：「你們倒是在『御宅工程師』上一模一樣阿……」

　 「什麼？」

　 「阿燁跟我介紹你們的時候也是這樣稱那位的……對了，你會想知道她怎麼稱你的嗎？」會介紹到我們，顯然阿燁當時也很想介紹他給我們認識吧……一股沒來由的妒火蔓延著，我還要露出笑臉回：「喔？快說來聽聽……」

　 「她說你是……很可口的奶油小生，還說很可惜是Gay不然她一定會愛上你……」說這話時居然還舔耳朵，是不能好好說話嗎？

　 「很像她這種癡女會說的話。」翻了一個眼白，但我想他不知道我是因為哪種原因翻的，不過沒差……因為他接下來的話讓我差點將含在口中的水給噴出來──「你就不好奇我們分手的原因嗎？我可以告訴你唷？因為她說她喜歡上了一個Gay……」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嚇人了，他擠出了個可愛的笑臉偷往我臉頰親上一口，阿燁看到了直接舉起黃牌：「你們在那邊開啟什麼兩人世界阿？快點餐啦！都快餓死了……還有你們怎麼一起來阿？」推了下菜單，一面又問起剛剛一起來的兩人。

　 「你想吃什麼？」他問著，手卻在桌下亂摸。

　 「不會吃你就是。」我覺得自己笑得很假，一面打掉他的手向服務生點餐，這時阿翰的聲音傳來：「她打給我說車拋錨了，我就順道載她啦？」大家都知道阿翰習慣開車上下班，而小何習慣騎機車。

　 「我差點以為你們在一起──」

　 「我才跟妳在一起啦！北七！滿腦子都裝什麼了？喔──等等，我要一個這個，焗烤龍蝦和這個……」一面靠北居然還可以點餐……如果忽略店員憋笑的表情我會覺得我們超正常……

　 「那個……我要一份這個，還有這個，飲料要紅茶。謝謝！」小何順利點完，我們目送服務生離開後，她接下阿翰的問句追問阿燁：「上次那個在一起半年的分了後妳就沒有新對象了？」

　 「對阿？怎麼沒找新人？是不舉喔？」阿翰打岔，阿燁只差沒將手邊的水杯朝他潑了：「你媽啦！老子的幻肢能不能勃起還要跟你說嗎？操！」我一面跟一旁的說：「我對於我有這種朋友感到抱歉。」

　 「小事！早習慣了。」威爾的手搭在我肩上，如果不是他在床上的表現我很難相信他有二十歲，有時候相處下來也會覺得他比我還成熟。

　　只見何雯婷那頭淺咖啡色的長髮、因著刻意傾到一側的頭而出現絲絹般的波紋，即便這畫面由一位相貌清麗的人做出來，我都不會感到心動，畢竟那嘴裡說的仍是讓人輕易動怒的話……「小七七，這就是你新交的？」

　 「何雯婷妳閉嘴唷！說過多少次別疊字賣萌！噁心！」威爾卻將置於我肩上的手攬得更緊，朝她說：「大和撫子，妳好──」

　 「小七，你又亂跟別人說我是大和撫子喔？」看著眼前女孩傻眼的樣子突然覺得心理舒坦不少。

　 「先別管這個了，平常小七不是都不怎麼曬恩愛的嗎？」阿翰可謂沒神經第二人，而阿燁大概是第三個：「那還不是因為──」

　　因為被劈腿了。
　　因為我跟他……

　　察覺到我的身體在顫抖，置於肩的手順勢移至後背處輕輕拍撫，我不敢看他，竟也不敢回應阿燁的任何問題……卻聽見男孩開口：「因為我對他太好，所以他才忍不住要帶我出來閃你們阿。」

　 「靠！小七你可恥！」、「噢！人家的墨鏡都碎好幾副了！」阿翰不贊同的聲音和小何的應和我都聽不太進去，我掃視了他們的臉，卻見阿燁一臉悔意。這也不怪她，她就是個不太經腦想到就說、很直接的人。

　　那天我們怎麼聚餐完，怎麼回到屋內我也沒什麼印象……全身的力氣彷彿又回到那日，發現前男友和別人上過床，為了報復而在陽台和第三者打砲……然後……

　　──啪！

　 「顏柒你怎麼這麼賤阿！」

4
　　發現我和男孩在陽台做了的時候，他沒有揍第三者，反而賞我巴掌說我賤？我只想笑，笑得連自己都唾棄……「我賤？你呢？這是第一次帶人回家嗎？其他次是不是都趁我出差的時候──」

　　當我沒發現替換的毛巾顏色不同，明顯多洗過幾次嗎？我不過都沒說罷了。

　 「老子的事輪得到你說嗎？要不是每次跟你做你都一臉被迫的樣子，我會去找別人嗎？」他說著就將嘴裡的煙捻在我的腰側，當著男孩的面扒下褲子──

　 「痛、好痛！你走開！」本就不是習慣進入的器官，那不同於常人的粗長直讓人身心俱疲……

　　──啪、啪！幾個火辣的巴掌擊在臀上，只聽他說：「你不是內心喜歡被強姦的感覺嗎？老子今天就跟你打分手砲！愛裝文青？你媽的浪貨！剛剛和別人幹得很爽嘛！老子現在就強姦你！」

　　霎時我只覺身體虛冷無比，我完全無法想像他從哪裡開始聽到或看到……在察覺眼裡流出的淚時，我才發現年輕的第三者是如何批著毛毯跌坐在地、完全嚇傻……

　　在感覺到後穴的濕潤後，他草草穿上褲子和衣服，便聽門發出「碰！」的聲響……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這段關係是真的結束了……終於結束了。

　 「你……你還好嗎？」男孩虛扶住我，好像在一個幼年的孩子面前哭泣也能變得容易，淚不受控開始墜落的旅程，連著我的心也在碎開後墜下──「你在幹嘛！不可以！」他攬住我時我才發現自己想攀上陽台的行為有多麼可笑……

　　那人的精液從後穴淌出，明日一早新聞該上「同志情侶於中和山區別墅吵架跳樓」？我大概會被阿燁他們笑死……

　 「我說……跟我在一起吧？我叫威爾……」那是名為威爾的年輕混血男孩第一次追求我的場景；很滑稽而可笑的追求方式……

5
　　那之後我被憂鬱纏上了一陣子，阿燁時常都要聽我從話筒內傳出的：「阿燁……為什麼戀愛這麼難……」以及讓她膽顫心驚的劃開美工刀的齒輪聲。

　 「小七你在家？等我！我馬上去找你！」

　 「不！我在s9的廁所裡……」

　　不誇張，阿燁一個女人獨身衝進sexy 9 o'clock這Gay Bar的男廁、把喝茫又想自殘的我給拖出來的時候，簡直帥呆了──

　 「我們分手吧？」我對威爾說的時候他不是很意外。

　 「因為你喜歡阿燁吧？」

　 「嗯……可能很早的時候就喜歡上了。媽的，好丟臉！我也成我說的假Gay了……」男孩的手掌卻撫上頭頂，只聽他說：「不會，這是我認識的顏柒，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從來不會退縮。」

　 「記得還可來s9找我，如果阿燁又欺負你的話──」

　 「好！哈哈！」我抖著身子發笑，笑完卻像是人生第一次如此認真地對他說：「威爾，認識你真好，謝謝你。」

　 「不會，至少我不會跟你打分手砲，現在知道我的好了吧？」

　 「當然！哈哈！」

　　但願我們都能從苦難中解脫，都能決斷無法決斷之事，都能追求還想追求之人──
　　我們還有光，還有生命……這便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