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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9-08
待我經過第一個紅綠燈時,掌心才停止發熱。

臨行前所看見的幻象是否和這陣燒燙有所關聯?若真是如此,這些元素又為何全在女神大大面前一併發生?

「我在騙誰啊?……」

我朝自己冷笑一聲,並停下腳步。答案其實早瞭然於心,我卻不服輸地低頭看向手掌,凝神聚集風壓。果不其然,才剛止歇的熱度馬上便隨著風團在我手中打轉。女神大大體內有著超乎五洲知識的什麼在和神信物呼應,就像當初第一次見到紅衣妹妹頭時一樣……證據雖確鑿,但來源何處?

「那傢伙──」

風衣男子玩世不恭的表情登時於腦海浮現。

可惡,我原先還以為那傢伙只是異於常人的怪胎而已。如果之前見面都出於一手策劃,那麼他的目標應該就是我沒錯,更準確來說是為了接近神之子嗎?

我握緊拳頭,任微風從掌間消散,繼續邁開步伐。

但是用什麼樣的身分?直覺冒出組織成員這個選項,但風衣男子怎麼瞧都不具有公務員的氣質啊。我回想起小小人范厄多和在小木屋救了百合與我的那個男人,無一不正氣凜然。難道風衣男子的職位類似便衣警察,才會這樣雙瘋賣傻?

心煩意亂之際,另一個可能突然闖進思緒中。當初范厄多來視察時,好像說過最近有通緝犯逃來五洲對吧?所以……

顧不得反向行人的怒吼抗議,我猛然轉身從原路朝河濱公園疾奔,全身爬滿雞皮疙瘩。不會出事……不能出事啊!

我幾乎可說是連滾帶爬才回到河堤邊,四下卻不見女神大大的倩影。此刻天色已然昏暗,路燈將我內心照得更加侷促不安。

她只是回家去了,也許我們剛才還隔著距離交岔而過呢。對,一定是這樣,女神大大隻是平凡到爆的「五洲人」,和什麼神洲啦,神性啦,術法之類的一點關係都沒有,他們根本沒必要對她出手嘛。

哈哈哈──該死……風衣男子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女神大大聽完他的話之後,整個感覺都變了?我今天不是只負責幫她對付追求者,還有知道那個詭異的夢境嗎?

現在該怎麼辦?想辦法親自到女神大大家確認她的安危嗎?如果她尚未歸家呢?找她直到天涯海角嗎?

我雙手捧住顏面,嘆了好長一口氣,然後識相地離開。為什麼不早點把風衣男子的事告知方克士他們呢?至少……至少……我到底是什麼時候認識風衣男子的啊?不對,方克士他們知道他嗎?我們……

風衣男子、風衣男子,他的秘密──

我感覺腦內閃過一股電流,視野和思緒因而澄清明朗開來,嘴角也不禁微微上揚,謎樣的幸福感從丹田蔓延開來。我在煩惱些什麼啊?順其自然不就好了嗎?對,還是趕快回去要緊,否則又要被說閒話了!

等等,我好像忘了什麼重要的事……算了,想不起來的話,八成也沒那麼重要吧!

※※※

「相公歸來啦!恩公才剛出門處理穢物去了呢。等恩公回來再大家一起準備晚膳吧。相公今晚想吃什麼呢?」

我才推開店門,婹娘便笑容可掬地跑了過來問候。真好啊,這傢伙怎麼能隨時都一副樂觀知命的模樣?

「沒關係啦,晚餐我來弄就好,我出門摸魚,你們忙了一天先休息吧──」

「看相公眼神遊移,還不相信妾身的廚藝嗎?上回祝融之災純屬意外,妾身今回定會循規蹈矩、小心為上。況且相公今天也是為友人兩肋插刀,何來摸魚之說呢?」

婹娘不肯屈服的小臉蛋微微鼓了起來,我的內心頓時被這股萌能量治癒了。但是一碼歸一碼,還是盡量別讓他靠近廚房為上策,我可不想又提著滅火器救災。

「對了,廁所的問題解決了嗎?你們該不會一整天都害客人方便不了吧?」我突然想起今早的鬧劇,順便轉移話題。

「相公毋需多慮,恩公在相公外出後便親手解決了。只是後來又有麻煩孳生──」

我還來不及搞懂是什麼樣的麻煩,百合便從走廊匆匆現身。

「婹娘!我成功了,我終於戰勝那隻怪蟲和其子嗣了!哈哈,再任牠繼續猖狂,我就──」

我盯著百合不世狂人般的桀傲姿態,只覺得店裡有他們還能繼續營業真是謝天謝地。少女狂言至半才注意到我也在場,尷尬地乾咳了幾聲,趕忙轉換回平時有點傲嬌的神情,小聲呢喃著「你、你回來了啊」之類的斷句。

我與她短暫對上一眼,但她馬上就把視線暼開,果然還是對我變相爽約的事情耿耿於懷嗎?雖然答應放行的就是她本人,不過這才是百合‧幽谷該有的反應吧。想到這裡,我不禁莞爾,胸口流淌過一股暖流,覺得這樣的她其實也挺老實可愛的。

話說回來,她身上的工作圍裙怎麼今天特別緊啊?窈窕勻稱的好身材因而表露無遺,看得我最後都不免害羞了起來。

百合也意識到我微醺的神貌,趕緊轉成側身嬌嗔道:

「適、適才動作大了些,才扭到衣服,只、只是如此而已。」

我為了表達知情而點了點頭,然後主動上前替她解除背後被纏得密不透風的死結。過程中雙眼仍時不時瞄到少女美好的胸型,當下也只能搖頭要自己別胡思亂想。

要不是婹娘正在旁觀,我八成會忍不住輕輕抱住百合吧。這樣說或許有點傲慢,但我感覺百合似乎也在偷偷期待著,畢竟她沒有及時將我推開。這些日子裡,我們之間似乎慢慢產生了默契連結。

「那……還好吧?跟那位漂亮的女孩子。」

我抬頭望向她佯裝不在乎的彆扭樣,保守地映了一聲。

「是、是嗎?瞧你神情複雜,想必發生了不少事情吧?很癢唉──」

只是不小心戳到腰窩罷了,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嗎?再說現在連婹娘都雙眼炯炯是怎樣啦?到底有什麼好期待的?在雙重視線壓力之下,我勉強開口說:

「幫忙擺脫難纏的追求者罷了……對啦,後面發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我話才說到一半,繩結便突然鬆了開來,害百合在原地轉了好幾圈後跌進我懷中。只聽見一旁的婹娘發出如夢似幻的感嘆聲,好像快溶化似的。

乍聽之下很浪漫對吧?誰知百合僅僅只乖乖不動幾秒鐘,接著便向緝毒犬一樣嗅勁大作,最後乾脆抓起我整隻手來,大聞特聞一番。當下我的心臟簡直快漏了整整一拍,因為女神大大不久前進攻的就是那隻手啊。

百合慢慢鬆開手,將我輕輕推開,我心中的小小人則無聲地慘叫個不停。

「明明可以不用欺瞞我的……」

「不是,妳絕對多想了──」

「那你快解釋啊!」

解釋……解釋……我與同樣一臉無辜的婹娘面面相覷,絞盡腦汁卻不知從何說起。記憶與記憶之間的橋樑搖搖欲墜,越是想拉緊反倒越是脆弱,剛才在路上遇到的電流再度竄過腦海,我只能張著嘴巴,啞口無言。

偏偏這狼狽樣看在百合眼中,八成認為我有所理虧,百口莫辯吧。

「哼,伏羲神啊,我到底是造了什麼孽?歹竹終究出不了好筍,我真是個大白癡!」

「什麼?我、我也不是偷溜出去的啊,為什麼講成一副我擅自作主的樣子啊?我根本就只有被決定的份啊!」

「相公、姊姊別動肝火,有話好說──」

「對,我就是神經病,疑神疑鬼,只能在店裡陪笑,別人登們拜託也狠不下心拒絕,然後獨自生悶氣!」

「姊姊快別這樣說──」

「快別這樣說,那是要多慢?好啊,婹娘在旁邊窮擔心,當事人倒枯萎不語啦?剛才的狠勁到哪去了?快反駁我啊!」

「……」

眼看我低著頭默默不語,百合憤恨地踱了地板一腳,甚至一度想衝去吧檯裡拿什麼東西出來砸,好險她最後有稍微收斂,失望地瞪了我一眼後,轉身就要上樓回房。我見狀也只能趕忙抓住她的手臂,試圖挽留,誰知大小姐不愧身經百戰,一記關節反扭,貓爪劃過我的臉頰。

「靠!妳幾百年沒修指甲啦?」

「拉我做什麼?不是嫌我看了心煩嗎?」

「那都是妳自己說的,妳冷靜一點啦──」

「給你機會解釋也不說,該叫我如何冷靜,少故作清高了!」

「真的和我剛剛說的一樣,之後我們只是稍微聊了一下天而已──」

「牽完別的女生的手再來抱我嗎?聊天聊得真愜意啊!」

「相、相公姊姊何必大動干戈?同為連理枝,又何必──」

「誰想跟這種陰沉的傢夥同為連理枝啊?是我太愚蠢才會犯下大錯!」

「好了啦,妳沒事凶婹娘幹嘛?」

「誰叫妳麻木遲鈍,不知所云,得過且過,現在還想對我隱瞞什麼秘密啊?」

「我沒有想隱瞞啊,只是腦袋突然……算了,反正妳一定不信。」

「你瞧,又故技重施,反正死也不說就對了?」

「行了!大小姐妳最棒,妳最委屈啦!我就是個廢物,不夠細心還大男人,反正都是我的錯,我去吃屎算了!」

「相公請自重啊!妾身實在不願看相公姊姊惡言相向,妾身……妾身……嗚嗚嗚!」

「我的天啊!怎麼又是你先哭啊?你是水做的嗎?」

「現在換成誰在兇婹娘啦?我──」

我現在的表情一定很難看吧,連怒火中燒的百合見到都突然靜默了下來。老實說我現在根本沒力氣繼續爭執,能量好像在眨眼間便消散於無形中。斷裂模糊的記憶突然化為頹靡之氣蔓延全身,我甚至一度忘記自己是怎麼走回咖啡廳的。

「光,你──」

百合的臉蛋怎麼會變得如此模糊?我不解地把手伸向眼窩,卻驚覺面頰上早已淚痕肆虐。我不敢置信地發出疑惑聲,聽起來卻像是在哽咽。手掌又在毫無預警下發燙起來,我的腦中瞬間閃過剪影似的畫面,人事物無一清晰,只感覺到無盡的悲哀與無奈。

我像是一塊吸入了負面情緒的海綿,胸口堵塞難受。

這下輪到百合與婹娘面面相覷,現場火爆的氛圍登時換新,我趕緊用力搓揉臉部,卻驅不散那股強烈的哀傷。

少女突然大步向前,溫柔地用手撫摸我的臉頰,苦笑道:

「怎麼今天如此脆弱了?我……我不是有意要,你平時明明不會這樣的──」

聽著百合柔化的語調,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莫名而生的負面漩渦,一把抱住她。少女軟嫩且冰涼的身軀和頸脖上的清香像汪洋中的孤舟,確保我免於滅頂。我忍住放聲大哭的慾望,轉而悄聲說道:

「拜託不要聲我的氣……拜託相信我……」

「別、別這樣啦……當初的確是我同意你去幫她的。我當然相信你啊,但……她畢竟那麼漂亮,又和你一樣是五洲人,我才忍不住擔心──嘿,你別哭了嘛,我、我好怕你這樣……」

百合說完後在我臉頰上親了好幾下,不知是不是注意到了婹娘的視線,她最後還是輕輕放開了我,滿臉羞紅。我深吸了好長一口氣才稍微冷靜下來,掌心的熱度隨之逐漸消去。我抬起手掌探視,感覺某種記憶正在緩緩成行,卻還是徒勞無功。

「好了啦,沒事了。來做晚飯吧。」

「是!妾身來幫姊姊!」

「你也變太快了吧?適才明明還在痛哭流涕的,是在看我們笑話嗎?」

「妾身怎麼敢。嘻嘻嘻──」

婹娘喜形於色,勾起百合的手臂晃來晃去,惹得她滿臉羞赧。在少女尷尬地制止之下,婹娘這才晃到走廊口,喜孜孜地說:

「相公與姊姊真情連露,妾身高興都來不及了,但若是外來的無禮之輩要從中偷窺──」

碰!

一聲巨響來得又急又快,將我從迷茫中直接敲回人世。刺鼻的鐵銹味伴隨金屬摩擦的尖銳悲鳴充斥室內,原先天真爛漫的婹娘此刻換上一張截然不同的面目。

「妾身絕不任其恣意妄為!」

冷峻的戰意足以凍結空氣,只見婹娘兩腿擴張,近乎到達劈腿的程度,他背後一柄巨扇開屏,上頭繪著鳳凰尋良木而棲。而在皺褶等距的扇緣頂端,則卡著一面銳利的鐵鋒。

他鬢尾上的念珠隨著衝力焦急碰撞,然而聲音卻被因開門而啟動的風鈴掩蓋過去,接著由購物袋落地的重低音劃上休止符。

「喂喂,不是吧?」方克士無奈地低語著。

「我明明才出門一下下而已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