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轉生後變成美少女老師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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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於: 2019-09-02

  「這是哪裡?」

  一片漆黑。

  回過神來,已在黑暗之中。

  四處張望著想搞清楚狀況,但什麼也看不見。憑知覺把手伸到面前,也不見五指,只知道應該有將雙手擺在眼前。徹底的漆黑。

  突然,光線刺痛眼睛。

  從背後往身前依序點燃的火把照亮了周遭。左右排成兩列的光源照射下,影子從腳邊交錯而出。

  男人再次看看手掌,厚實而帶繭的手掌從寬袖口中露出來。又拍拍胸口,重新確認自己的樣子。他穿著合身而且做工細膩的深灰色西裝,依稀記得大概和來到這裡之前相比並沒有改變。

  此處的地板用打磨過的花崗岩鋪成,木造牆壁與天花板則上了朱漆。

  看起來很像衙門,至少像是傳統中國建築。

  雖然他從沒進去過所謂的傳統建築,不過是憑著繪畫和以前難得看過的電影留下的印象使他產生這種想法。

  迷茫的眼神落在黑亮皮鞋上,但不是要看皮鞋,而是嘗試回想在此之前的事情。

  梆梆兩聲重響,隨後──

  「請你看看這邊。」

  後方傳來的聲音吸引了男人。

  轉過身,就能看見高台上有另一名男人,上半身探出木桌,右手還抓著槌子。看起來很像上班族,但西裝線條比台下的男人更貼身,因而有種庸俗的味道。

  「被告齊家平,現年25歲,男性,請往前一步。還有,你穿西裝的話跟我的服裝性質有點重覆呀!你穿那麼老派又帥的西裝豈不是滅了我的威風?」

  高台之下的齊家平邊聽著,邊往前站了一步。

  「這是哪?」

  「啊,果然都會從這句話開始問。」

  「是什麼新式拷問法嗎?」

  等不及台上男人那種遲遲不進正題的態度,家平主動提問。

  「說什麼拷問……不過照你過去的經歷的確是會這麼想,但不需要拷問了喔,因為這裡是地獄。你已經死了,所以拷問也沒什麼意義吧?」

  「死了?」

  「對。被槍殺。三發子彈都在胸口,其中一發打中心臟。你忘了嗎?」

  家平突然發覺胸口溼答答的,手一摸,居然沾了滿滿的血。明明直到剛才為止,沒有傷也沒流血。

  「你的身體似乎先想起來了。你有著驚人經歷呢,我就不從頭說,直接講你怎麼死的吧!1937年日本從上海進攻中國。當時你是中國政府的重要特工在上海刺探和阻撓日本軍行動。手上已經染了不少鮮血呢。」

  想起了過去,家平握緊拳頭。

  「沒錯。」

  他的目光帶有強烈決心。

  台上的男人則是品味那目光似瞇起眼,繼續說:

  「潛入日本軍陣地破壞對方的無線電設備,之後完成暗殺工作準備逃脫--」

  隨著對方提示,家平也逐漸想起死前的事。

  火藥與血腥,懦弱與殘酷,虛偽與背叛,種族、身分、經歷的不同而造成的歧異,不只是日本人,海外大國的介入,還有同族的內鬥,只是一介士兵的他被捲入慾望的漩渦,只能盡力求生,試圖保護身邊的人。

  結果,天真害死了他。雖沒看到是誰開槍,但家平心裡有數--

  「……看來是完全想起來了。」

  男人的雙眼瞇成彎月。與之相比,家平則是咬牙切齒。

  「我就相信這是地獄。那你想怎樣?」

  「冷靜點。我先做個自我介紹,用你能理解的話來說,我就是閻羅王。」

  家平冷哼一聲。

  「我以為閻羅王會是古代官員的那種模樣,穿個朝服再戴烏紗帽。」

  「現在的閻羅王都是這種感覺啦!對了,可以叫我小王。順帶一提我老婆跟外遇對象都已經下地獄了。你的表情也太可怕了?抱歉,這是我的招牌笑話,齊先生能笑一下嗎?」

  「該下地獄的是你吧?」

  「別忘了我們已經在地獄。而我未來永劫都要做牛做馬,真的是黑心企業!」

  「黑心企業?」

  家平嚴肅地看向對方,希望得到解答。

  「喔、你生活的年代還沒有這種說法。」

  閻羅王思考了一下。

  靈的世界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眼前的家平來自二十世紀初,當時中國才剛完成現代化,對資本主義還沒有概念。但閻羅王還是想到一些說法。

  「這樣說吧--就是大地主每年都逼佃農種田,又要求上繳一堆米,把人逼得快要餓死,想逃又逃不了,只能老老實實耕田到病死、累死、老死的意思。」

  「好像能領會。」

  「都怪你話題扯遠了。我想想,講得差不多了,也該辦正事。」

  家平努力忍著不罵小王才是東扯西扯話最多的。也罷,過去看多無能的貪官,開口就先要錢,這個起碼沒這麼做。但辦事沒效率還是讓他很火大,這會閻羅王看起來又亂了手腳。

  「喔、等等,我的平板在聊天的時候螢幕暗掉了。」

  「瓶板?」

  是地獄官吏用的書本嗎?吟木又是什麼?這東西會發光嗎?還是會叫?

  「喔,是沒電了。等我一下,我拿個預備用品。抱歉喔!可是不小心讓你在錯誤的地獄裡待上錯誤的年數也不好吧?」

  「能不能快些?」

  「不要催我!為什麼每個傢伙都不尊重閻羅王?」

  因為你不尊重工作吧!

  家平又在心裡暗罵一句後,雙手插胸看著閻羅王手忙腳亂地翻箱倒櫃,又用手指戳來戳去、滑來滑去。

  「我先說,絕不是我不熟悉這個器具,而是這種科技太老舊。政府發配的東西又差,說來說去都是政府的錯。我記得齊先生也遇過手槍居然打不齣子彈的時候吧?還是在戰場上的緊急時刻,真衰!」

  「為什麼知道?」

  「閻羅王可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

  「那為什麼記不住我的判決?」

  「唉……那不重要。」

  「那才重要吧!」

  「在我搞定這玩意兒前,能再聽我抱怨兩句嗎?」

  「你可不可以別顧自己講話,並且知恥一點行嗎?」

  「喔喔!好了!」

  相較興奮的閻羅王,家平無奈地嘆了氣。

  「宣判!齊家平因為生前犯下以殺人無數為首等多種罪行,死後要下無間地獄,處役一百年。」

  「還挺久的。不過無間地獄是怎樣的地方?」

  「總之是最壞的壞蛋待的地獄了。」

  「跟想像得差不多。」

  「你那種像是猜中天氣好壞的輕鬆口氣有點討厭喔。信不信我找些資料,把無間地獄的刑罰說給你聽?聽說每個去那裡的混蛋最後都漏著尿,哭喪著說下輩子不做壞事。」

  「拜託你了。我不想再聽你廢話,能快點下地獄嗎?不過要下地獄的是你這個臭閻羅王喔!」

  「你這種態度很不OK!」

  閻羅王重新用槌子敲出梆梆聲,強調他才是審判者。

  「老實說,無間地獄已經被各種兇惡犯人塞滿了,暫時空不出位置。你要先在這個地獄表層的幽界拘留一千三百一十二年又五十九天。就我來說,多了一個聊天對象挺開心就是。」

  「乾脆你去死。一定是你這種工作拖拖拉拉的人渣耽擱太多的死者。」

  「天大的笑話。」

  閻羅王故作輕鬆地聳肩,這倒讓家平火上加油。

  家平考慮到反正他已經死了,乾脆把這個混帳傢伙痛打一頓,最壞也只是待在地獄更久。

  然而這時,閻羅王突然皺起眉頭。直到剛剛的輕薄姿態有如謊言,渾身散發魄力。

  「我稍微補充一下。這個位置可不是想當就能當。以及,在你的時代有大量的亡靈,已經讓輪迴系統無法正常循環,這都是你們自作自受,就算我見人就判他下地獄,或者極其罕見地讓人上到極樂天國,你們還是像輸送帶送來等著加工的罐頭肉,沒完沒了地一個個擠過來。就我來說,真是希望能夠有個程式把統計出的結果直接加以宣判並執行的機器。」

  講到這,直到剛才還散發出怨念的臉忽然轉成微笑。

  「雖然是這種爛工作,但上層姑且是動了點頭腦。授權各個閻羅王自行判斷,允許讓少數優秀人士直接轉世。這樣講有些抽象。換個說法,你們能在保持記憶的狀況下復活。這叫《特別轉世更生條例》。過去你所累積的惡行,如果在新的人生中累積相當的善行去抵銷,甚至能夠得到前往極樂天國的入場卷!」

  有如讚揚神明的偉大,閻羅王將雙臂打開沉浸在他偉大演說之中,接著露出期待的表情看向家平。

  「你怎麼打算?」

  「我當然接受──」

  閻羅王開心地拍桌站起來。

  「你以為我會這樣說嗎?你這種誇張的騙子我看多了,反正不會有好事吧?」

  深深倒抽一口氣,閻羅王顫抖著萎縮身軀。

  「被看穿了?」

  「不過,聽起來也沒有比這好的選項。而且我還有個人非見不可。在復活之前你能再說清楚我要做什麼嗎?」

  「這個嘛……與其說明不如讓你直接過去吧!按下去!」

  「什麼!」

  腳底下出現的黑洞將家平吞沒。咻一聲,他朝無底深淵墜落下去。

  為了讓聲音傳過去,閻羅王高聲說:

  「我會派人接應你,詳細情況由她交代,祝你順利啦──咦?你說什麼我聽不見,再大聲些!」

  在黑闇裡,家平像溺水般掙扎著。

  他張大了嘴巴,喊的是──

  「──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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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溫暖的被窩中醒來。

  實在是很久沒睡得這麼好,才想翻個身繼續睡,卻感受到刺痛。

  坐起身看了周遭,發現有點滴與各種儀器擺在床邊。

  下意識理解這是醫院。

  我活下來了?剛才發生的事情只是夢?而且這裡的設施很新,我被送回後方了嗎?

  話說,現在是什麼時候,我還能夠回到戰線上嗎?

  這時,門板被拉開,護士進來看了看,說:

  「已經醒啦?我去請醫生過來看有沒有後遺症。」

  邊說,又逕自往外走。

  「等一下──」

  話才出口,就感到不對勁。

  聲音太細了。就像是小孩的嗓子。而且手掌太小了,又很嫩。

  「一個人待著會怕嗎?我叫家屬進來。」


  護士回過頭說完就把門關上。

  這裡是哪裡?我現在是什麼樣子?

  她用手撫摸著臉,希望從觸感得知一點點訊息,但只能知道五官很小,而且臉頰圓潤。頭髮很長,拉到眼前居然是金色的。

  掀開被子,看著四肢,身高大概有150公分。不,或許再矮一點。從小腿與腹部傳來緊繃的感覺,大概被綁了繃帶。

  她因錯愕而整個人癱軟,眼睛盯著天花板,像是蟲蛻剩下的蛹。家平就在這種放空狀態下勉強試著接受現況。
  我變成小女孩了?怎麼會這樣!

  碰!門被撞開來發出巨大聲響後又倒在地面地啪了一聲。

  「哈囉!啊,這個門設計好差。」

  門口跳出了異常有精神的少女。

  「那門是用拉的。」

  家平擠出全身的力量勉強吐槽。

  「是這樣嗎?」

  少女邊說邊把門板撿起來,並嘗試把門塞回拉軌溝槽裡。

  喀嚓喀嚓,梆梆梆,咚咚咚。她用盡方法施加力量卻沒能成功,只聽到門板發出恐怕要壞掉的聲音。

  事實上,只要對準門框斜斜的將下緣卡住,再把上緣推進去應該就能塞好,但是少女抓不到要領怎麼也裝不上去,她嘟著嘴乾脆把門板靠在旁邊牆上擱置。

  看著一連串的行動,家平有些苦惱地用不習慣的嗓子說:

  「妳是哪位?」

  「人家叫做牛丁丑。動物的牛,天乾的丁,地支的丑。叫人家妞妞就好了!」

  彎著腰擺出了強調身體曲線的姿勢,少女露出滿面笑容,渾身發出的青春氣息,讓她身旁像是有星星在閃爍。

  要把那些飛來的星星甩開,也為了從那顯眼的胸口移開視線,家平搖了搖頭。再將目光定在對方的臉龐。

  有些圓潤的臉頰,唯獨眼眶很深,嵌著大大的眼珠,讓鼻子看起來好像堅挺,但其實鼻樑是小巧而略扁的。相比之下嘴巴顯得寬闊,眉頭略粗而短,與眼眶一同形成濃厚的印象。五官整體讓家平覺得很有特色且可愛。為了強化這份可愛似,她用裝飾著金屬圓環的緞帶,將豐潤的黑髮紮成雙馬尾。

  輕飄飄的格紋洋裝,頸部開口很大而露出白皙的脖子與胸口。

  意識到眼光又飄到不該看的地方,家平重新注視少女的雙眼。

  對方也大方地回望,並走到床邊,說:

  「裡面是齊家平先生沒錯吧?」

  模糊的提問,語意卻具針對性。家平立刻瞭解對方的來歷。

  「妳是地獄派來的?」

  「是的。太好了,看來靈魂的轉植有成功,身體還用得熟悉嗎?因為您昏迷好久,還有點擔心該不會出差錯。」

  「大概沒事。」

  「太好了!人家可是在這邊待了十天,要是不適合的話就糟糕了。雖然這段期間人家也好好的玩過一遭啦!」

  「那就快點說明狀況。」

  「嗚……應該從哪裡說起好呢……」

  家平抓緊了被單忍住焦躁。從剛才裝個門都裝不好,又很快放棄修理的行為,以及這個反問的態度,這個少女大概是笨蛋。想到這邊,家平忍不住用鄙視的表情說:

  「首先,這個身體是怎麼回事?既然妳說轉植,那大概不是我本來的身體接受手術改造成這種小女孩的樣子。」

  因為對方提問,少女弄清楚該回答的內容而露出終於能夠派上用場的開心表情,回答:

  「因為時間點而言這個身體正好能夠用上所以就把您的靈魂裝進去了。」

  「這是什麼說法?把我說得像是什麼螺絲。跟妳確認一下,這個身體以前是別人的吧?」

  「稍等一下。」

  妞妞從口袋取出一個小巧的扁平機器。家平用眼睛喵了機器,上面寫了相當多的資料。接著,妞妞照著資料說:

  「這個身體原本的主人叫做斗愛思。是台灣與美國人的混血兒。雖然外貌像小孩,但已經二十五歲。原本是美國某大學社會學研究所的研究者,本來名聲相當不錯也過著優渥生活,但遭到同事排擠,在上個月研究成果被奪走,失意之下經過熟人介紹來到台灣當高中教師。不幸的是,這位斗愛思在上班第一天,遭遇交通事故被撞死。」

  「我就這樣被塞到一具屍體裡了嗎?」

  「不過,這也是生命的一種形式吧?」

  「請不要說些似是而非的道理。」

  「其實您的運氣真的很好,最關鍵的身體機能沒有問題,只有內臟破損和輕微骨折導致原本的主人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剩下的只要在這個身體接受醫療措施時把您的靈魂重新固定,接著繼續接受手術,就能夠在普通人難以察覺的情況死而復生。」

  「就算妳說得頭頭是道,我還是無法接受。」

  「可是事實就是事實。」

  妞妞再度露出笑容,但其中有股超然的純真,讓家平覺得與她追究下去也沒意義。

  「算了,還好是可以用中文溝通的環境,生活起居不會有問題。而且台灣與中國還沒有離得太遠,雖然身處敵國,但只要有心還是可以回到前線。」

  此時,妞妞癟著嘴看了家平,或說斗愛思一會兒,才開口:

  「有一件事情忘記說了。」

  「什麼?如果妳認為這個幼小身軀無法戰鬥,那妳太小看間諜了。還是說,妳已經要我執行妳們所謂累積善行的工作?」

  「不,雖然也有工作要做,但有個更大的問題。」

  「妳這種要說不說的態度有點討厭,可以乾脆點嗎?」

  「那……請看這個。」

  妞妞將手裡的機器遞給家平。

  上頭的資料顯示他死於民國二十六年,可換算成西元一九三七年。斗愛思則是西元二零一九年死去。至於家平參加的戰爭早在一九四五年結束。

  家平壓抑著不安,做起算數。

  現在是西元二零一九年,或者說民國一百零八年。很簡單的減法計算就能知道,戰爭結束後已過了七十四年,而他死了八十年以上。

  「請堅強地接受現實……那個,齊先生?」

  家平已聽不進妞妞說的話。

  爛透了。

  為什麼我變成了小女孩還穿越時空?這一定是做夢吧?可是這麼真實的夢還是第一次夢見。可惡,根本是惡夢,為什麼還不能醒來?

  回想起來,剛才看到的護士裝也跟以前見過的大圍裙不同,是簡潔的褲裝。還有這個女孩手上拿的機器明顯沒有一個國家能夠製作,是不同科技等級的東西,除非這裡真的是未來……真的已經過了幾十年嗎?

  他想起了在故鄉約定要等待自己的那個人。

  那是他一直以來的生存動機,也是參軍戰鬥的理由。

  我已經見不到妳了嗎?惠茹──

  兩手一攤,機器落在床鋪上。

  眼淚滴落在床單留下痕跡。

  居然哭了,太不像話。堂堂男子漢,穿過無數彈雨,面對各種危機,即使戰友死去也沒有流過眼淚,明明從爹娘死了以後就決定不能再哭了──

  用手背胡亂抹去淚水,淚珠還是一滴滴湧出,越是要忍耐卻越是難過,尤其不受控制的身體太過強烈地讓他知道,他的確還活著。以別人的身體,在異地,在遙遠未來。

  僅僅一個人,沒有任何目標。

  忽然從掌心傳來溫暖。手被抓住。是妞妞抓的,用兩隻手掌有力地包覆住。那對銅鈴大眼直直對著家平。

  「活下去吧!這是神明們給予的機會,如果我們好好完成工作一定會有好報!」

  家平甩開了妞妞的手。

  「好報?已經沒有意義了。我以為可以用原本的身體,在原本的時代將我原本的使命完成!活下去!然後去見等著我的人。」

  「可以見到的!才八十年!說不定您想見的人還活著,還能再見面呀!」

  「但她認不出我。」

  「都死了還有什麼好在意!」

  「說不定她死了。」

  「那她一定是很棒的人!一定在極樂天國等著您,如果不在那裡,也會在轉世之輪中相遇,請累積善行吧!」

  大而無辜的眼珠變得濕潤。

  看著妞妞,家平突然想起從軍前送行的她。

  在溫暖的南方大地,以剛插下秧苗的農田與無垠藍天為背景,她站在那裡,為了不讓家平擔心,努力用眼皮撐著快落下的淚水。

  送家平去參軍前,惠茹曾經說過:

  「請不要說什麼為了國家赴死。我明白這是我的任性,男人是必須捐軀的,是要用血與屍體澆灌國土,變成拖住敵人步伐的泥沼,即使如此,請您為了我活下去,我會一直等著您。」

  那時的家平為了不讓惠茹擔心所以一直笑著。

  那時他伸手撫摸了惠茹的頭,安慰了她。

  家平緊閉雙目,再睜開眼。眼淚也隨之乾涸。

  他看向少女,伸出了手撫摸少女的頭,有些粗魯地將少女的瀏海給弄亂。就像遙遠的過去他對妹妹所做的,說:

  「真是厚臉皮。」

  「什麼?」

  「我會努力。」

  「真的?」

  妞妞露出微笑,讓家平想起故鄉的大地在凍雪消融來迎來春季,從鬆軟土壤上開出的花朵。

  「您好──」

  此時,套著大白袍的醫師進到病房。

  「牛小姐妳又來啦?而且又弄壞東西了。」

  「唉嘿!沒有弄壞只是拆掉了。」

  妞妞輕輕敲了她的頭並拋媚眼。

  感覺好火大。家平邊想邊深呼吸抑制怒氣。而且「又」是怎麼回事?這傢伙是慣犯?

  看過門板的狀況,醫師說:

  「感覺還修得好。這樣就行啦!人體也是同個道理呢!」

  這個醫師的腦子行不行。現代的醫師性格都這麼差嗎?

  「那麼首先來確認一下狀況。小妹妹能說出自己的名字嗎?」

  被叫做小妹妹有些不爽,但家平還是回應了。

  「我叫斗愛思。今年二十五歲,我在做為高中教師上班的第一天就遇到車禍。是這樣沒錯吧?」

  醫師沉思了一下,看向妞妞。

  「牛小姐在我來之前沒多說什麼吧?」

  「沒有!絕對沒有!不管是小愛她被研究室同事欺負,還是被流放過來,絕對沒說任何會引起心理創傷的事情!」

  家平在他心中確定一件事了。在地獄裡工作的傢伙都是白癡。

  他悔恨居然有一瞬間被這種笨蛋打動。

  話雖如此,大概是言行太過愚蠢讓醫師放棄深究,接下來小愛只接受了簡單的問答,並檢
查身體就沒事醫生就結束診斷。

  「整體來說沒有大問題。只是記憶似乎有些模糊曖昧,需要持續觀察是不是車禍造成記憶障礙。」

  「她一定會很快復原的!」

  放著打哈哈的妞妞,家平僵硬地笑著。醫師大概以為他們很樂觀,就說:

  「兩位慢慢聊吧!至於門板,我之後會請負責設施管理的人員過來處理。」

  說完,醫師帶著文書資料離開了。

  醫師後腳剛踏出去,妞妞就開心地說:

  「怎麼樣,我很好的隱瞞了您的真實身份了……啊!痛痛痛,請胡要耶我惹眼(請不要捏我的臉)。」

  雙手放開軟嫩臉頰,家平說:

  「妳這傢伙完全不可靠。以後不準再亂說話,否則我們的身份會曝露,真是的,怎麼會派這種傻瓜接應。好了,妳還有什麼要交待?趕快說一說滾回地獄吧!」

  「人家不會回地獄。」

  「啥?」

  「轉世更生條例有規定,一定要派觀察員在人世監察,有時也要合作解決地獄派來的任務,所以人家會一直跟您保持接觸。」

  那不就是要抱著地雷過活的意思。

  「抱歉,可以更換觀察員嗎?」

  這話一出,妞妞聽到馬上淚眼汪汪。

  「拜託不要換掉人家,人家在地獄已經沒什麼工作能做,要是連監視活動這種輕鬆寫意的職務都不能做好,一定會被閻羅王大人開除嗚嗚嗚。」

  喔,神啊。為什麼不讓我下地獄,而是活著一直抽下下籤呢?

  但是,等等。反過來說,只要能夠掌控這個傻瓜,就能夠應付地獄了。再說,笨蛋才好掌控,要是換到一個精明又麻煩的角色不是更倒楣。

  「我知道了,妳安靜一點。」

  「不會把人家換掉?」

  「姑且收下。但要是表現太差就換掉吧!」

  「不要啦!人家會好好表現,請不要換掉我!」

  妞妞垂著鼻涕,緊緊抱住家平,力量之大,還讓家平感到疼痛。

  「停,放開我,噁噁……傷口會裂開呀、笨蛋!嗚喔喔喔喔…….喔……」

  「對不起,人家以前就不太會控制力氣。」

  「呼呼……還以為又得死一次。」

  「沒事吧?」

  「沒事,總之妳先不要碰我。」

  只得乖乖聽話的妞妞吸著鼻涕,看家平調整呼吸。家平感覺比較好之後,擦了剛才被榨出的冷汗,說:

  「說到任務,具體而言是什麼?」

  「那個就像是加分項目,雖然不會太常遇到,但只要順利解決就能夠把善行值加上去。」

  「確認一下,善行值就是做好事會累積的東西吧?」

  「沒錯。如果數值是正數就表示死後能夠上天堂,反過來說做壞事就會扣分。負值的話就得下地獄。」

  「我現在是多少?」

  「大概負八萬五千三百一十二左右。」

  「像是欠了八萬元的感覺嗎?雖然不是小數目但努力一下可能還得完。」

  妞妞想起什麼似,把手伸進胸口。家平趕緊把臉別開。

  「妳幹嘛?」

  「我在找東西……」

  妞妞繼續摸索著,然後掏出一大本書放到病床邊。

  「這是最新版本的簡要版功德簿。裡面記載著做什麼事會得到善行值。」

  猶豫了一下後,家平用手指把帶有餘溫的精裝書輕輕翻開,隨意瀏覽以小字密密麻麻條列出的項目。家平不禁想到法律書籍。邊看,他挑出其中一條說:

  「扶老人過馬路,完成者得一善行值。」

  旁邊還寫著讓座給老人得到一善行值;幫老人撿起掉落的東西得一善行值……

  「怎麼都是老人?」

  「那個是所謂老人系列。其他還有幼童系列、社會福利系列,當然也有所謂的地獄任務全餐。但是偶爾才能做到一次。計算方式也很複雜,基本上最後都會把結算的分數回饋到我的機器裡,想要知道的話問我一聲就好。」

  「我明白了。意思就是這本書不過是參考。」

  妞妞以她一貫甜美中帶些傻氣的笑容肯定家平的說法。

  確認後,他繼續說:

  「這本書先借我參考。另外,我有三件事要拜託妳做。首先,我要更瞭解斗愛思這個人,妳應該有她的完整資料吧?蒐集完交給我。」

  「瞭解!」

  「第二,明天開始每天買報紙給我。此外,還要去圖書館借書,主要跟歷史有關。從1930年代到現在為止,我需要中國史與世界史的書籍。」

  「好的!」

  「第三。這非常重要!」

  「是什麼事?」

  「可以給我一張鏡子嗎?」

  「鏡子可是少女的武器,來!」

  妞妞邊說邊從胸口掏出一面鏡子。

  為什麼塞在胸口?女人的身體構造有這麼神奇嗎?

  「這.是.秘.密。」

  像是看穿家平的想法,妞妞如此說道。雖然是笨蛋,直覺卻異常準確。家平又在心中添了一筆對妞妞的看法。

  從妞妞手中接過鏡子,還有些溫度而讓他緊張。

  甩開那些下流想法,他看向鏡子裡面,一個蒼白又削瘦的臉被照出來。

  蜥蜴般的大眼與堅挺的鼻樑,加上鮮紅的唇與舌,被包裹在唇下的滿口尖齒。這張臉幼小而病態,還很奇異,但具有某種吸引人的魔性,有個瞬間家平覺得他像隻青蛙中了蛇眼的催眠動彈不得只能回看著蛇。

  回過神來,第一句話是──

  「這就是我嗎?」

  鏡中的她,疵牙裂嘴地笑了。

  「以後我就是斗愛思了。」